詭舞
2024-07-17 15:08:45
一個矮瘦的人在扭動著
黃昏時分,天色突然變得怪異,一片一片魚鱗狀的雲驟然變成血紅色,大半個天空都紅了,地面上的一切都染上了鐵鏽般的顏色。
於林走出學校,沿著路邊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看見前邊擠了一堆人。遠遠望去,他感覺到一股狂躁熱烈的氣氛從人群中散發出來。
走近人群,在外圍,他踮起腳尖,越過黑壓壓的人頭朝裡望。
四周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喧譁震天,這一塊卻異常安靜,一絲聲音也沒有,人們壓抑地喘息著,在這壓抑之中,於林感覺到異常的吵鬧,他也說不清是為什麼——明明是無聲的,偏偏又顯得格外嘈雜。
人群中央被圍出一塊圓形的空地,直徑兩米左右。空地上,一個矮瘦的人在扭動著。
這是一個不到一米五的男人,身體瘦得仿佛沒有一絲水分,上身穿著件短褂子,下身一條不到膝蓋的短褲,裸露在外的身體瘦得露出了骨頭,顏色漆黑,在血紅的天色映襯下,像個生鏽的鐵人。但他不給人一點堅硬的感覺,相反,他這瘦削的、骨架支離的身體,看起來卻柔軟異常——他在扭動,或者說在舞蹈——他全部的身體都以一種前所未見的怪異姿態扭曲著,像某種奇異的生物,卻不像人類。
於林踮著腳看了兩分鐘,漸漸地心跳加快,頭暈目眩,胃裡一陣一陣地翻騰,連忙走到一邊蹲了下來。
乾嘔了一陣,什麼也沒吐出來,噁心的感覺慢慢褪去了。
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臉色慘白,頭冒虛汗,都蹲著或半彎著身子,扶著路邊的欄杆嘔吐。
於林回頭看看,那些圍成一圈的人們,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顴骨上集中著兩團潮紅,目光迷離,嘴角掛著莫名其妙的痴呆笑容,仿佛喝醉了酒一般,身子輕輕搖晃著。
不時有人抽身出來,嘔吐,吐完後,又回到人群中。
於林看得心中一驚,直起腰,想離開,腳下卻被什麼拖住了似的,不由自主一步一步靠近人群,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渴望,又是厭惡又是嚮往,腦子裡有個聲音不斷提醒自己必須離開,腳卻還是挪了過去。
終於又擠進了人群,到了最裡邊一圈。
那男人仍舊在扭曲著身體,臉上帶著恬不知恥的笑容,漆黑的眼睛從每個人臉上掃過。噁心的感覺再次升騰,於林冒出了虛汗,同時,他又覺得十分享受。正燻然欲醉之際,一個聲音越過凝滯的空氣刺入耳中:「下流東西,跳的什麼下流舞?還不快滾?」這聲音蒼老遒勁,一下子將於林昏昏的神思拉了回來。他頭腦驟然清醒,定睛一看,眼前的空地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老人。老人大概有七八十歲了,身體高大健碩,一把雪白的鬍子飄拂在胸口。他站在那男人身邊,大聲喝罵,那男人恍若不聞,繼續涎著臉扭曲、扭曲、扭曲……周圍的人們似乎都已經從男人的扭曲中驚醒過來,嘴角邊痴呆的笑容不見了,各種複雜的表情出現在人們臉上,有驚訝,有羞愧,有憤恨……老人氣得抹臉通紅,胸膛起伏一陣,大踏步上前,朝著那男人臉上就是一巴掌。這一掌用力不小,男人的嘴角邊流出一條血線,身體打了個轉,保持一個怪異的姿勢,僵住了。
「還不快滾回去!」老人又一個巴掌扇過去。男人仿佛這才回過神來,慢慢收回手腳,規規矩矩站好,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爸……」父子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人群,誰都沒朝別人看上一眼。原本仿佛喝醉了酒般的人群,都愣愣地目送兩人遠去,也不知是從誰開始,有人忽然問了句:「怎麼回事?」大家仿佛這才驀然驚醒,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垂下眼帘,誰也沒再多說什麼,就這麼散了。
於林心中充滿疑問,眼睛一直盯著那對父子的背影。瞧著瞧著,那矮個男人漆黑的背影,像磁石般生出一種吸引力,讓他不由自主跟了過去。腦海裡有個聲音在提醒他:「別過去,別過去。」但另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瀰漫全身,四周的一切景物都淡化了色彩,喧鬧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身邊走過的人,一舉一動都充滿了虛幻的感覺……一切都變得不真實,只有他和那男人之間的路是真實的,鐵鑄般不可更改。他筆直地朝前走,離那對父子大概20米遠,保持著這樣的距離,一步步跟了上去。
矮個男人和他父親轉入一條小巷。於林跟進去,灰塵撲鼻,也不知多久沒打掃了,一踩一個腳印。兩邊的牆壁多半都坍塌了,殘舊的建築灰撲撲的,裸露出牆磚,窗戶上的玻璃掉了大半,朝外張著黑洞洞的口子。晾衣服的鐵欄杆伸出陽臺,欄杆上鏽跡斑斑,蛛網密布。走了許久,沒有聽見人聲,也沒看見一個人,這巷子似乎已經荒廢了許久。
矮個男人漸漸手足又揮舞起來,腰肢和脖子不自然地扭動著。老人朝他腦袋上敲了一下,他才老實下來。越走,他扭動的次數越多,相隔的時間也越短,老人也毫不留情地不斷敲打他的腦袋,到了後來,砰砰的敲頭之聲幾乎連成一片,這是空寂的巷子裡唯一的聲音。
天上的雲越來越紅,隱約可以看見雲層後紅光流竄,似乎就要衝破雲層落下來。於林心中充塞著異樣的恐懼,他想抽回自己的腳,卻仍舊忍不住慢慢跟隨那兩人,往巷子深處走去。那兩人也始終沒有回頭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