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魂啟事
2024-07-29 10:45:45 1
路痴
徐路是一個路痴,即便名字裡帶一個「路」字,仍然改變不了他的本質。
作為學校裡的著名路痴,徐路 「痴」的程度和方式也是有所不同的。
最初讓徐路為眾人所知的,是一個他走夜路時的視頻。倒不是有人特意跟蹤他,只是在某一天深夜,兩個人恰巧於校園遇到。那個人一看這不是朋友口中的怪同學徐路嗎,便打開了手機的攝像模式。
視頻的前半部分無聊得像催眠短片,無非就是一個人在夜色裡行走。接著鏡頭一陣晃動,大概是拍攝者也覺得無聊,想終止拍攝了。幸好,他堅持了下去。視頻畫面穩定之後,徐路已經停在了一個岔路口。他生硬地停住了腳步,仿佛有什麼東西擋在前面一樣。視頻的後半部分像是卡住了,因為徐路站在岔路口動也不動,也許是在和那個「東西」對峙著,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笑聲,大家都在議論徐路這個神級路痴。只有一個人在不停地抹著額頭上的冷汗,這個人叫張遇。他顯然看出徐路絕非犯了路痴。
徐路來這所大學一個月有餘,回寢室的路少說也走了上百遍。何況岔路口的左側是一塊布告欄,繞過布告欄,下十來級臺階,就是第三教學樓。而岔路口的前方是水泥平地,誰會在這種地方迷路?
張遇還注意到,徐路停在那塊布告欄旁時雙腿晃了幾下。像是有什麼東西滾了過來,撞在了他的雙腿上。
張遇沒有把自己的發現說出來,因為那樣做只會得到兩種結果:讓學校陷入恐慌,或者被人當成精神病。
回寢室的路上,他回憶起視頻裡的點點滴滴,臉上陰晴不定。這次,讓他心神不寧的是那次鏡頭的晃動。按照眾人的說法,那是拍攝者想停止拍攝引起的。本來張遇也這麼認為,可這一回想,便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鏡頭一上一下晃動著,暗含著某種規律。
那會兒正刮著大風,水泥地上的樹影不停地晃動著,鏡頭似乎是跟著某棵樹的影子在動。這就奇怪了,那個人要拍的人是徐路,怎麼中途轉過去拍樹了呢?除非在那一刻出現了某樣東西,比徐路更有拍攝的價值。
那是什麼呢?張遇趕緊跑回寢室,打開電腦進入學校論壇,點開了那個播放量不斷上漲的視頻。他小心翼翼地快進著,生怕錯過什麼。等到樹影在視頻中出現,他便屏住呼吸,靜靜地觀看起來。
反面
樹影中似乎藏著一個人。說不清那是不是人,就裹在樹的枝葉中,隨風來回晃動。樹影搖曳得越來越快,風也越來越大。終於,那個東西被勁風從樹上甩了下去,摔向徐路。
拍攝之時,月亮在徐路的後方,所以他的影子是朝前投射的。樹上的東西正好摔進徐路身前的影子裡,這時候,徐路停下腳步,然後視頻裡的畫面就沒有動彈過了。
這樣一來,視頻中的詭異之處就都說得通了。
奇怪的是,整個過程中徐路相當淡定,好似早有預料。或許,他認識那個能站在樹上、或是掛在樹上的東西。他和它每晚都相遇於此,它可能是站著的,也可能像個球一樣滾到徐路的腳邊。
視頻的最後幾秒,徐路終於動了。他沒有挪動腳步,只是把腦袋扭向左邊,看向那塊布告欄。他的影子跟著扭過去,而藏在影子裡的怪東西似乎也動了。
正當張遇想看清那個東西在做什麼動作時,視頻一黑,後面再也沒有畫面出現了。
拍攝者選擇在這個時候終止錄像,這其中藏著一種很危險的信息。可以肯定的是,拍攝者是一個相當有耐心的人。視頻的前半部分,徐路一直是慢走的狀態。到了後半部分,他連走都不走了,變成了靜止狀態。在這兩個最無聊的階段,拍攝者都沒有按下停止鍵,那麼他為什麼會在那個東西有所動作時,放棄繼續跟拍暱
也許是有什麼東西威脅到他的安全了。這很有可能,試想一下,當一陣猛烈的風把樹上某種怪東西甩到徐路的影子裡時,也有其它什麼東西被甩進了拍攝者的影子裡。
拍攝者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搖曳的樹影以及怪怪的徐路身上,沒有察覺到身下影子的變化。當他看見徐路影子裡的那個東西動起來,也許他身下也有個東西在蠢蠢欲動,於是嚇得落荒而逃。
視頻在關鍵之處斷了,這讓張遇的心像被抓撓著般難受。他去食堂吃了一頓無味的晚餐,然後垂頭喪氣地在操場上散步。當他看見徐路就站在不遠處時,瞬間一掃頹氣,變得精神煥發起來。
徐路站在一塊布告欄的旁邊。
等等,在那個古怪的視頻中,他不也是在第三教學樓的布告欄邊長久駐足嗎?
張遇走向徐路,假裝看布告欄上的校刊卻在暗中觀察徐路。結果他一走到布告欄前就傻眼了,因為他面對的是布告欄的反面,上面空空如也,光滑的玻璃面只反射出一個模糊的人影來。
可是,徐路卻看得聚精會神,這難道不奇怪嗎?
張遇腦海轟然作響,飛快地朝第三教學樓跑去。五分鐘後,他氣喘籲籲地來到了第三教學樓的布告欄前。
他想起在那個視頻中,徐路就站在自己這個位置扭頭看向左側,於是他也向左看去,結果看到的還是布告欄的反面。
張遇內心有個聲音隱隱說道:人看正面,鬼看反面。
那麼,布告欄的反面到底有什麼呢?
啟事
張遇回到操場邊的那塊布告欄前時,徐路已經不見了。張遇猜想,徐路今晚一定會再次來這兒,站在這塊布告欄的反面。
於是,張遏制定了一個很簡單的計劃:夜裡躲在布告欄的正面。既然那個視頻在關鍵之處被掐斷了,那麼就讓自己來窺探後續的內容吧。
到了夜裡,溫度驟降。幸好張遇有先見之明,披了一件大衣。布告欄旁有很多樹木,便於他藏匿起來。
這一等就等到整座學校都沉睡了,失去了生息。打著哈欠的張遇在聽到久違的腳步聲時,終於來了精神,奮力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敢伸出腦袋去看個仔細,怕過早暴露。
那陣腳步聲來到布告欄前就停止了,這無疑證實了站在反面的人就是徐路。而接下來則是良久的沉寂,正當張遇懷疑徐路靠著布告欄睡著了之時,終於有人開口說話了。
「白天我就看過了,還是只有那篇老的求助啟事,需要我再給你念一遍嗎?」
是徐路的聲音沒錯。張遇低下頭,朝布告欄底下看去。他只看到了一雙腳,可是徐路明明在和另一個 「人」交談。
「那好,我念了,你聽好——我不該和它吵架,和它拌嘴,更不該推它。如果我不推它,它就不會摔在那塊尖石上,腦袋也不會被削去一半。它站起來後,滿臉鮮血地笑著,問我是誰。它不認識我了。我看著它瘋癲地跑掉,再也沒有回來過。在這個世界上,人有人的路,鬼有鬼的路。偏偏有些鬼生氣未盡,能看見人的路,一旦間進去,恐怕就回不來了。若有在人間的同僚發現了它,請告訴它回來的路,從齊雲樓2樓03號教室中間的那個窗口往下跳……」
看來之前張遇的猜想並不算錯,布告欄的正面是學校的校刊,反面則貼著「尋鬼啟事」。那上面說,人有人的路,鬼有鬼的路。而生氣未盡的鬼是可以看到人路的,所以能闖到人間來。那麼反過來說,鬼氣重的人,是不是也可以看到鬼的路呢?
就比如徐路,也許他並不是一個路痴。那些在大家眼中很簡單的路口,對他來說是錯綜複雜的,因為他能看到不該看到的路。
而在那個偷拍的視頻中,徐路扭頭去看第三教學樓的布告欄後,肯定會耐心地念著上面的「尋鬼啟事」,然後對著身邊的「人」說: 「有沒有尋你的?」
那個「人」搖了搖頭,於是徐路說: 「那麼明晚我們去看另一塊布告欄。」
所以,今天晚上,他和它來到了這塊布告欄前。
驚魂甫定的張遇,又低下頭去看徐路的腳。他發現徐路的影子很奇怪,好像是那個藏在他影子裡的 「人」挪了出來,做出某個動作來。
這不由得讓張遇又想到那個視頻:在最後一秒,徐路的影子裡也有個什麼怪東西在動。當張遇想看清楚時,那個視頻突然中斷了。現在,張遇可以肯定,是那個藏在影子裡的 「人」伸出手指向了偷拍者。
而現在,它指向了張遇。
真身
張遇沒有逃跑,而是捂住口鼻,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響,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告訴自己:那都是錯覺,它什麼都沒有發現。至少從徐路的反應來看,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徐路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話,表演著他的獨角戲。但張遇知道,在徐路身邊,有一個人看不見的「人」。它不愛說話,用各種手勢和徐路交流著。
「還記得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情況嗎?」徐路帶著笑意說, 「那也是一個夜晚,不過不算太晚,至少學校裡還有人來來去去。我從校門進來,就看見你膽怯地從陰影裡出來,伸出雙手亂舞著。我知道,你是個瞎子。你聽到腳步聲,就湊上去,對著走過的人請求道: 『你能帶我回家嗎』?沒人回答你。你一個接一個地問,沒有收到任何答覆。那時候你還不知道,你不是人,他們根本看不見你,也聽不到你說話,而我卻能完整地感知到你的存在。有一天,一個鬼氣稍重的人路過,你照樣走上前去,向他請求幫助。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卻又看不清楚,於是恐慌地喊出一個『滾』宇,並面目猙獰地朝你推來。他嚇到你了,從此,你只敢躲在樹上,藏得高高的,再也不敢隨意和人交流,直到我找到了你。」
那個「人」似乎打斷了徐路的話。徐路頓了一會兒,繼續說: 「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你。也許是冥冥之中就註定好的吧,我能看到那些不存在的路,所以也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你。可惜,我沒能幫到你。所有布告欄上的『尋鬼啟事』我都看過了,沒人在那邊召喚你回去,我也不知道哪條路是你回家的路。
」別傷心,至少我們努力過了,並且會繼續努力。每天晚上,我都會來到你在的樹下。我能感受到你充滿希望,你眼睛看不見,本該對這個世界充滿害怕的,可你總是對我無條件的信任。欣喜的時候,你會隨風飄下,滾到我的腳邊。我不幫你,讓你自己爬起來,藏進我的影子裡。然後,我看著布告欄,念出上面新貼的啟事。
「兩天前,我的行蹤被人偷拍了。」
張遇豎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個字。他知道徐路在說那個視頻的拍攝者。
「我沒有發現他,幸好你的耳朵靈敏,我們才能及時地處理掉他。」
聽到「處理」兩個宇,張遇雙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
「嗯,你問我為什麼把那個視頻發到論壇上去,很快你就知道了。如果不能在那個視頻中發現你的存在,那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視頻了。而能看到你影子的人,要麼是你的同類,要麼是帶鬼氣的人。當然,極為聰明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詭異之處。不過聰明人都活不太久,就像那個偷拍者。那個視頻,就是一個召集令。」
然後,張遇聽到周圍響起了陣陣 「窸窸窣窣」的聲音,繼而變成了經久不絕的腳步聲。那些腳步聲有的是從大路上傳來的,有的是從泥土裡鑽出來的,還有的是貼著張遇的身旁響起來的。
腳步聲匯聚到了一起,而張遇自始至終能看到的只有徐路一個人。
「好吧,它們也都不認識你。」
接著,那些雜亂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幾分鐘後才恢復了安靜。
「你是在說那個藏在布告欄旁的人嗎?」
張遇終於克制不住了, 「砰」地一聲,撞在了布告欄的支柱上。
「他無所謂的。」徐路輕描淡寫地說。
張遇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衝了出去喊道: 「為什麼我無所謂?」
徐路淡淡地說: 「你有認真看過布告欄的反面嗎?請湊近些看吧。」
張遇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面向布告欄,把臉湊了上去。他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缺了半邊腦袋的怪物。他看到自己身後站著徐路,徐路的身邊站著一個骨瘦如柴的 「人」。那個「人」的眼睛是兩個空洞。
上面還有一些淡黑色的宇,時現時隱。張遇想起不久前,徐路就看著這些字,念著上面的「尋鬼啟事」。
「我不該和它吵架,和它拌嘴,更不該推它。如果我不推它,它就不會摔在那塊尖石上,腦袋也不會被削去一半……」
張遇癱坐在地上,真的像一個死去的人。
「你撿到了這具屍體,讓你能正常地生活在人間。不過屍體的雙眼對你來說是一種束縛,你能看到的東西遠比現在要多得多,只是恐怕那不是你喜歡的世界。」
張遇惡狠狠地站起身來,奮力一拳打在了鋼化玻璃上。他的臉扭曲著,內心早已千瘡百孔。
回家
一天後的傍晚,張遇拿著一張寫滿字的紙張,把它貼在了操場邊那塊布告欄的反面。
紙上寫著:親愛的袁生
張遇聽徐路說過,那個瘦骨嶙峋的「人」叫袁生。
看著後面的內容,張遇不由地念了出來: 「請相信你是一個真正的人。你在某一次意外中,闖進了鬼路,被一個處心積慮想要去到人間的惡鬼奪去了肉身。當你再回到人間時,你沒了身體,變成了幽靈般的存在。長久下去,你會漸漸忘記這些事情。但請相信,這就是真相。那個搶奪你身體的人,叫張遇……」
張遇離開了布告欄。他相信徐路看到這張紙時,知道上面是什麼意思,也知道該怎麼做。
張遇心想,就讓袁生把這個地方當成真正的家吧,而自己就應該回到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