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契
2024-07-14 18:15:45
夜契者,生人與夜遊魂所籤之契約也,契之生人得則夢遊,絕不清醒,至辰時自省,與常人無異,晝多貪寢,人無生氣,致死方休。
我在大學期間的宿舍,是那種普通的八人間宿舍,一間屋子,滿滿當當地靠牆擺放著四組架子床。我的床位在門口上鋪的位置,並不太好,因為對面就是廁所,所以開門關門,總有一股味道,讓我這個嗅覺異常敏感的人頗為不爽。
故事發生在大一的下半學期,這時間天氣已經很熱。那天晚上,我們宿舍八個人在外面看電影,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宿舍的門都已經關了。好在我們有我們自己的辦法進入宿舍。我們到了宿舍樓前面,最為瘦小的老八跟老六說:「六哥,我們再出去玩一下刺激的吧?」老六愛玩,一下子來了興致:「怎麼玩?」兩人耳語一番,就沒有進宿舍,又轉身出去玩了。
第二天早上,兩人回來的時候已經上午九點了。老八躺倒就睡,老六卻神採奕奕,對我們神秘兮兮地說:「你們猜我們倆昨天晚上去哪兒玩了?」我們立刻有了興趣,圍在他身邊,讓他把昨晚的事情講一下。
老六故作神秘地說:「昨天晚上,我們倆想比一下誰的膽子大,就去了學校旁邊的那個據說曾經是槍斃死刑犯的刑場。我們去那兒撿彈殼去了。」「撿到沒有?有沒有碰見惡鬼啊?」我們著急地問。老劉故作深沉,喝了一口水這才慢慢說道:「我們到了那裡沒有撿到彈殼,卻遇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們幾個睜大了眼睛,恨不得掐住老六的脖子,讓他把所有知道的都倒出來!
這老六還是不緊不慢,我們幾個瞪著眼睛準備海扁他一頓,這小子看氣氛不對,趕緊不再賣關子,說出了他們在那個刑場的遭遇:
他們到了那個刑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一點多了,當時刑場黑漆漆一片,只有旁邊的幾棵柳樹上的幾隻歸巢的烏鴉偶爾發出一兩聲哀鳴,顯得異常悽涼和蕭瑟。原本七月份的天氣,即使在夜裡,在靠近這個地方的時候也能感覺到一股冷冷的氣息。老六人高馬大,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都非常好,而瘦小的老八已然開始發抖,他再也沒有當初的豪言壯語,只能緊緊靠在老六的身邊。老六看到這個情景,知道這小子是個慫包,就故意拿話激他:「看你那樣子,剛才不是挺牛的嗎?現在慫了?知道你就是不行,趕緊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兒睡上一晚,明天中午你請我吃飯就行了。讓你磕頭的事兒也免了,怪難為情的。」
老八一聽這話,一下子不依了:「誰怕了?誰認輸了?我現在一個人過去,站在中間,你就在這呆著!」這小子本來就是一個陽性子人,嘴上從來不認輸。曾經因為口角被一個籃球隊的大個子給打了,滿臉是傷,回到宿舍卻嘴硬:「我把籃球隊那個一米九幾的小子狠狠地打了一頓,滿地找牙!」我們還真信了。不一會兒,那個「挨打」的籃球隊員來到我們宿舍,我們一看這小子身上一點上都沒有。人家倒是好心,說剛才衝動,不該打人,向老八道歉,老八死活不依,說自己沒受傷,感覺好得很,打一場籃球都沒有問題,還真要跟人家出去籃球場較量較量。籃球隊那小子一看這陣勢,立馬心服口服:「你是條漢子,你這朋友我交定了!」從此兩人可是親密了一陣,直到現在關係也還不錯。
老六知道老八又要犯渾,不想搭理他,自己在原地點了一堆火,抽著煙看著老八怎麼收場。老八確實很怕,顫顫巍巍地往下面挪,一邊挪還一邊跟老六說:「我下去了啊!你別跟著我,我……我一個人去!誰都別拉著我!」就這樣一步三回頭的來到那個刑場的邊緣。
這個刑場在一片荒地上,低出地面大概兩米深,面積有一平方公裡左右,裡面非常平整,就像農民們用石磙子攆出的專門曬糧食的平地。老八終於下去了,只聽他「啊!」的一聲,老六趕緊走到這個大坑跟前,原來那小子被摔了一下,很快就爬起來了。
老六繼續在火堆前面抽菸,老八已經一個人去了這個刑場的中心。這時候起了風,火苗被吹得呼呼響,有幾次差點滅掉了。整個刑場沒有一點聲音,異常安靜,這個時候應該是蟲子們的天堂,可是這些夏蟲們卻都沉默著,這樣的氣氛非常緊張,這種安靜更讓人心裡發毛。老六不時地注意老八的動靜,說實話,在這樣的環境下連老六這種「超大膽」都不免有些害怕,更別說瘦弱的老八了。遠處漸漸看見一些霧蒙蒙的東西,一團一團,在空中飄來飄去。
老六知道,那是被稱為「髒東西」一類的物質,這下麻煩了,這些東西要是冒犯了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火被風吹得到處亂晃,這時候要是沒有火可就麻煩了,老六從旁邊加了些柴,把火儘量弄得大一些,火苗竄起來了,有一米多高,老六想給老八照點亮。
老六離開火堆一點,以免火堆的光亮影響他的視力,他在火堆旁邊看見老八一個人站在刑場中央,他的身影隱隱約約顯現在黑漆漆的刑場中間,而旁邊那些霧蒙蒙的東西卻顯得異常清晰。那東西越積越多,老八的身影已經被包圍了,老六卻不敢過去。這期間有一個東西衝著老六就過來了,老六一躲,那東西擦著火苗就飛走了,一點紅光可以看出,那東西被燒傷了。
就這樣一直待到天亮,老六才敢走到老八跟前,那時候老八已經躺在地上很久了。老六把老八叫醒,問老八你沒事吧?你別嚇唬我呀。老八行來說:「我沒事,放心吧。咱們回去吧。」
就這樣,兩個人回到了宿舍。我感覺老八不尋常,究竟哪兒有問題,我也說不出來,但是就是一種感覺,我覺得今天晚上肯定要出事。於是我說,咱們今天晚上不要關宿舍門,可能有事情發生。他們幾個互相看了看,見我一本正經,就笑我,說我神經過敏。最後,在我的堅持下,宿舍門開著,因為我在靠門的這一邊,所以我說開著門,他們也沒有意見。
晚上熄燈之後,只有走廊裡的燈透出昏黃的光芒,給整個宿舍樓塗上了一層詭異的色彩。我悄悄地把門打開一條小縫。老八睡了一整天,這時候仍然沒有醒,我猶豫聽了老六的描述,心裡緊張,一直睡不著。就假裝熟睡,眯著眼睛密切觀察著門外和老八的動靜。
中午時候,老八醒來了,我以為他要上廁所,沒想到他連熟睡中的我們看都不看。直接從床底下拿出一堆髒衣服,然後打開宿舍門,由於門沒有關,他在打開的時候還瞪了我一眼,似乎知道不關門是我的主意。不一會兒,他打了一盆水,開始在宿舍中間瘋狂洗衣服,聲音特別大,而且他一邊洗衣服一邊放聲大笑,整個宿舍樓裡都能聽見他恐怖的笑聲。大家都被吵醒了,紛紛問老八幹嘛呢?老八不說話,已然自顧自地洗衣服,其他宿舍的人聞聲也遊過來看得,一看是老八在洗衣服,就警告他不要再吵,見老八不理,而且還目光兇悍地盯著他們,最後就都感到莫名其妙地離開了。
老八不理他們,依然放聲大笑,然後洗衣服,洗好之後,就把衣服疊起來放在床上,也不見他晾曬。來宿舍警告的人越來越多,宿舍裡面的兄弟們也漸漸忍受不了了,紛紛說:「老八,你有毛病呢?抽什麼風呢?再不好好睡覺把你宰了賣排骨!」老八冷笑一聲,從床上褥子底下拿出一把一尺多長的砍刀來,握在手上,然後直直地站在宿舍中間,這一下,再也沒有人敢說話了。我從始至終沒有出聲,;靜靜地觀察著老八的動向,我知道,一定是昨天晚上出了事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大家都已晚上沒睡好,哈欠連天,只有老八不管這些,倒在床上就睡。宿舍的弟兄們對我的話開始相信了,而且他們發現,老八昨晚洗的衣服本來就是乾乾的,根本沒有一點水漬。紛紛問我:「老大,怎麼辦?」我說,把他弄醒了再說。
眾人開始行動,可是任憑我們怎麼努力,老八就是不醒。老六說,你們不用擔心,這是夢遊,只要晚上把他叫醒就行了。老七說,千萬不要,在夢遊中把人叫醒,夢遊的人會死的。我說,老七別瞎說,夢遊也是睡眠的一種,叫醒不會有事,就算有事有我在呢,你們怕什麼。今天晚上看看有什麼新情況。
一日無事,老八在宿舍睡得很香,臉上甚至留下了滿足的、幸福的微笑。到了晚上,大家都睡不著。我於是指揮行動。我先示意大家上床休息,不要驚動老八,然後等他開始夢遊的時候突然叫醒他。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老八已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們大家都很緊張,宿舍裡靜悄悄的,只能聽見我們活深或淺的呼吸聲。
經過艱難的一個小時的等待,老八起床了!我們都做好準備了。他依然從床底下拿出衣服,走到水房,打了水回到宿舍,然後報仇似的洗衣服。整個宿舍只能聽見刷刷的洗衣服的聲音。他偶爾抬起頭,對我們笑一笑,那種笑容簡直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陰冷,殘酷,還有不屑,甚至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意思。但是我們都知道,這絕對不是老八平時的笑容。
我一揮手,大家一起跳下床來,摁住老八就往床上拖。但是平時瘦弱的老八在晚間力氣實在太大了,我們七個人根本控制不了他。他已然洗著衣服,似乎我們對他所施加的力量根本沒有用。他只一揮手,我們便被四散甩開,我們沒想到他的力氣竟然這麼大。我們拿出所有的手電,對著這個忙著在夜晚洗衣服的倒黴蛋的眼睛,他的眼睛通紅,半睜著,卻根本對這光線沒有一點感覺。折騰了一晚上,我們根本沒有弄醒他。
老八夢遊的消息不脛而走,所有的學生幾乎都知道。慢慢地,老八在白天能夠醒來一小會兒,我便向他了解一些當晚的情況。他才斷斷續續地告訴我說:
當時,我一個人走進刑場中間,確實很害怕,可是既然已經說出這話了,就一定要幹成。於是硬著頭皮站在了目的地,剛開始感覺有一股股涼風從身邊吹過,後來感覺就不對了,一會兒工夫我看見老六點的火堆已經熄滅了,我更害怕了,坐在地上喊著老六的名字。緊接著,我就感覺我置身於茫茫人海中,這裡非常熱鬧,車水馬龍,人們都在街上走,兩邊都是商家,有賣小吃的,有賣衣服的。我也跟著這些人在街上逛了起來。這些人互相說著什麼,我一句也聽不見,他們也不理我,我就一個人逛。逛到最後,我餓了,找了一個小攤坐下了。我跟老闆說話,這老闆竟然能聽見,而且他能看見我,最重要的是他說的話我能聽懂,而且聽得很清楚。我吃完東西,沒有錢,老闆說這樣吧,你在這張單子上籤下你的名字,然後按了手印就好了。我於是答應了。於是我接著逛,又吃了幾樣小吃,也依然是籤了單,沒有直接付錢,最後聽見雞叫了幾聲,這些人都不見了。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老六在叫我,我們就一起回宿舍了。
說到這裡,事情已經很明顯了。我知道老八一定是到了鬼街了,他沒有死人的紙錢,所以只好跟那些賣東西的籤訂了夜契,這夜契一旦籤訂,晚上必須給那些鬼魂打工,人家讓幹什麼就幹什麼,而且晚上整個時間都屬於這鬼魂。夜契籤訂一次的時間一般為一生,老八連續籤訂好幾份夜契,看來他是不可能在晚上支配自己了。
我說完這些,大家都很沉默。只有老六急切地問我:「老大,怎麼才能解除夜契?」我說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死。死了有人給你燒紙錢,你拿錢去找到這個鬼街,還了錢,拿回契約就行了。老六很害怕,最後終於說:「老大,當時有一個老頭賣給我一籃子花生和一瓶酒,我都籤了單了。還有後半夜我吃了一隻燒雞,也是籤單的。」老六聲音都顫抖了。
我不知道老六為什麼沒有夢遊,這是我至今無法解釋的。五叔說:這大概只有一種解釋,那些鬼魂看見老六人高馬大,陽氣又重,無法很快適應,等陽氣損耗一點,也會變成老八那個樣子。我拿出一面銅製小鏡子,在晚上老八夢遊洗衣服的時候照他,能看見他的肩膀上站著兩個紙人,那紙人對著我神秘地笑著。而老六的肩膀上,站著一個老太太和老頭,兩個老人都在他的肩膀上坐著,手裡拿著絲線,控制著他的行動。不幾天,老六也從床上下來了,拿了衣服去水房打水去了,我再照老六時,他的肩膀上也換了和老八一樣的紙人。
我們得到他們兩人的死訊是在新學年開學的時候,他們各自的老鄉告訴我們,兩人都是睡了一覺,再也沒有醒來。(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