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故事之畫裡妖嬈
2025-01-16 13:38:09
天已經大亮了,冬日裡的豔陽透過窗子,正攏在張許身上,他舒服地在稻草堆裡使勁拱了拱,嘴裡一連串的嘟囔:玉米肘子、溜八件、芙蓉百合牡丹卷……
張許兩天沒吃飯了,此刻肚裡正火燒火燎般的難受。說起來,當年張許家在這通榆小鎮可是頭一號大戶!張老太爺老年得子,把張許嬌慣得天上有地上無。小時候張許也是極聰明的,五歲能詩、七歲能文。可惜長大後跟著些富家子弟學起了賭博,張家堂堂家業,城裡的宅子鄉下的田,鎮上的店鋪屋裡的古董,被他輸了個精光,老子也被他氣死了。眼下家業敗光了,可這張許寧願躺著餓肚子,也不願出去幹點活。
又躺了半日,張許爬起來喝了幾口涼水,望望徒有四壁的家,不由得發起愁來,這老宅兩個月前他折價賣給一個姓陳的,這人曾受過張老爺的恩惠,念著這點香火情分,他容張許住兩年後再搬走,就是說再過一年多,張許就連容身之處也沒有了。
活一天算一天吧,眼下填飽肚子要緊。張許厚著臉皮出去借錢了。借了半天,半個銅子也沒借著,張許頭昏眼花往家走。突然,他的眼睛盯著一處移不開了。那是聚福樓酒家後門放的一桶泔水,泔水面上浮著半個白饅頭。張許死盯著那饅頭,拼命咽著口水。躊躇良久,終於猛地伸手過去,可就在手碰饅頭的一瞬間,就聽到一聲斷喝:「幹什麼的?」循聲望去,一個胖廚子正大步走來。張許忙收回手,臉羞得通紅。
胖廚子瞪起眼睛:「好小子,想偷泔水?」張許急得直擺手:「沒……沒有,我……」胖廚師打量他一下道:「小子,我老徐也是苦出身,知道餓肚子的滋味!這餵豬的泔水給你吃也沒啥,不過你年紀輕輕的,該找個活幹。我這兒正缺個挑泔水的,不如你來幹,我管你兩頓剩飯,怎麼樣?」
張許面色更紅:「胡說!少爺是讀書人,豈能吃你的剩飯、刷你的泔水桶?就你、你這小破酒樓以前少爺吃飯都不來,丟人!」胖廚師梗著脖子正要開罵,張許紅著臉虛張聲勢道:「你你……我我我,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不跟你一般見識!」
胖廚師一聽這話,壓住火冷哼一聲:「讀書?讀書能讀出個白饅頭?你書要是讀得好,怎麼不去考個大老爺?」
張許顫聲道:「我是沒考試的盤纏,要是有,早中了……」這話說得他自己都不信,他足有三四年沒碰書本了。
胖子老徐冷笑一下,當面把饅頭扔在地上,又狠狠踩兩腳:「你這狗屎不如的酸人碰過,豬都不吃!」說罷轉身而去。張許眼淚直在眼圈晃蕩,只覺真是走投無路了,他顫顫巍巍地說著:「顧不得了,顧不得了……」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從稻草堆裡摸出一個畫軸,抱在懷裡摩挲了半晌,想到這畫也要不保,忍了半天的眼淚刷地落下來。
這是他家傳的一幅古畫,畫中用細緻的白描筆觸繪了一個華麗的房間,大到家具小到擺設,一瓶一花都細細描出,卻一點不顯繁雜。然而每個看畫人的眼光最後都會被吸引到畫的右上角,那裡是一張繡床,床上掛著輕薄的帳子,一個體態嬌柔的女子剛剛睡醒,她眼波惺忪半開半閉,烏髮柔柔地散在枕頭上,百種的風情千般的嫵媚都似活了一般,從畫裡一點一滴地涔出來。
張許從七歲起見了這畫就愛不釋手,睡覺也要抱著它。還磨著爹爹照畫裡的樣子給他布置屋子,買不著的東西就定做,幾年下來竟然模仿得九成相似。過幾年張許大了,沒人的時候他就對著畫叫娘子,他這麼叫著,那美人眉眼裡似乎也透出了喜氣,他也慢慢真當這畫是自己親人一樣了。後來他寧願賣房子也沒捨得賣這幅畫,此刻真的是顧不得了。
又摩挲兩下,張許一跺腳:「娘子,相公帶你去個暖和地方。」抱著畫一氣跑到當鋪門前,朝奉李滿已經奸笑起來,這幾年他從這敗家子身上騙出不少錢來,此刻見他懷裡那畫的畫軸有些年頭,忙擠眼賠笑地迎上前來:「少爺今天拿什麼給我開眼?」
張許一咬牙遞過畫去,李滿展卷一瞧,壓價的話就順嘴溜了出來:「書畫行市不大好啊,這絹子都黃了……」他的話音忽地卡在喉嚨裡,畫軸已經完全展開,李朝奉的眼光被緊緊鎖在畫裡,漸漸露出震驚、痴迷、貪婪種種表情。張許暗道:「被我娘子迷住了吧!」然而心裡頗不是滋味,咳嗽一聲,李滿如夢初醒,嘆道:「真美,真美!可這姑娘哭哭啼啼的,怕沒人願意掛在家裡。」
張許大吃一驚,接過畫兒一看,那帳裡美人竟似泫然欲泣,嬌怯的身子裡滿滿都是悲傷,讓人不勝憐惜。張許雙手微顫,那姑娘目中儘是哀怨,隨著畫紙抖動,突然亮光一閃,張許分明看見一滴眼淚從女子眼中流了出來,張許心裡重重一顫,猛地抱回畫軸:「我、我不當了!別哭……娘子,我們回家。」轉身從當鋪出來,全不顧李滿在身後大叫。
聚福樓的胖廚師老徐一挑帘子,就看見早上氣得他夠嗆的小子抱著一個畫軸站在門口。他豎起眼睛剛要罵,張許開口道:「大爺,早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願意給你倒泔水,你還願意給我飯吃嗎?」他的語氣和剛才截然不同,帶著悲傷和決心,老徐竟罵不出口,半晌才嘆了口氣:「你這娃子,早這麼說嘛。」他回廚房拿了兩個饃遞給張許道:「明天早點來。」
張許抱著畫和饃回到家,把畫小心地塞回稻草堆裡,吃完饃,心滿意足地抱著畫睡著了。這一夜,他做了一個好夢,夢見屋子變成畫中的樣子,精緻的擺設一樣都不少,張許顧不得把玩,先去床邊看那個女子,那女子也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張許正要掀帳子看清她的容貌,手下摸了個空,馬上就醒了。夢裡甜甜的百合香好像還瀰漫在屋子裡,他閉著眼滿足地嘆息一聲。
又過了半晌,幽甜的香味一點也沒有淡去,反而更加馥鬱,張許奇怪地睜開眼睛,這一下只驚得他從床上一躍而起。
他的屋子和以前一模一樣,當眼處還是那張檀香色的酸枝花梨木寬幾,几上擺著一套精緻茶具和兩個巴掌大的翡翠屏風,玲瓏轉心爐裡正嫋嫋地焚著瑞腦百合香。張許的心猛地一跳,西壁不正是那床帳嗎?這不是他以前的睡房,這是畫裡的睡房啊!張許伸手猛打自己耳光,只疼得他眼淚也流出來了。床帳一陣輕顫,沒有一點聲音,張許偏偏清楚地感覺到是那女子在笑,這一下牽動心腸,屋也暖被也香,還有如此美嬌娘,他把心一橫,管他明天醒不醒得過來,張許衝著讓他魂牽夢縈的床帳跑過去。
這帳子十分奇怪,遠遠地看去就能矇矓看到女子的容貌,近了幾步也一樣矇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看清楚。跑急了,一下撞上了寬幾,可張許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子穿越寬幾而過,頓時嚇得呆住了。他試著把手伸進寬幾,手指毫無阻礙地伸了進去。他心往下沉,衝到床邊去掀那薄薄的紅綃帳,他卻什麼也摸不著。他發瘋一般四下亂踢亂抓,可所有的東西都和空氣一般,可以看可以聞,只是不能碰。
這是幻覺嗎?有那樣真實的幻覺嗎?張許木然地把手指在翡翠屏風裡穿來穿去,這一夜大喜大悲,給一點希望又狠狠奪走。
他指著床帳神經質地笑起來:「娘子,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諸天神佛,妖魔鬼怪?為什麼作弄我?看你相公的倒黴樣子很好玩是不是,啊,你接著笑啊!」他這邊狀似發瘋,帳子又輕輕動了一動,帳中女子迷惑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怎麼了?就在這時,窗外雞叫三遍,那女子眉頭皺起來,留戀地看了他一眼,身影迅速淡去,滿屋子的擺設也隨之消失不見,屋子裡除了一堆稻草,再也沒有一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