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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秘書失蹤之謎

2023-10-11 12:11:59 2

漂亮女秘神秘失蹤

  李濱是汝陽「大鵬」實業有限公司的總裁,在汝陽一提起「大鵬」,那可是人盡皆知,產業已超出兩個億。李濱在汝陽是首屈一指的豪紳富商,每年納稅幾十萬,又慷慨解囊捐建了兩所希望工程小學。李濱的名字被載入了汝陽的歷史史冊,去年又當選為汝陽的人大委員,可謂名利雙收!

  如今的李總裁,不但操縱了地方經濟,而且有了相當的政治地位。有錢有勢了,平日裡說話不免就有些橫,看不慣他的人背地裡就叫他「李老虎」。

  李濱的原配妻子叫劉翠花。如今的劉翠花已經不怎麼「翠」了。女人一旦邁過了四十這道門坎兒,便是「徐娘半老」,何況她今年四十有五。於是李濱便招來一位「家庭生活女特護」,其實就是「小蜜」。

  一個蜂巢裡同時擁有兩隻母蜂,然而這劉翠花卻並沒有河東獅吼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她原本是鄉下的一位柴禾妞,男人富了把她帶進城裡,如今她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可謂是從糠籮裡跳進蜜罐中,她知足了。如今這世道男人有了錢便花心,再說鬧又有啥用呢?你要真是把他給惹毛了,一腳把你給踹了,豈不是下場更為可悲?劉翠花是個弱者,弱者只能安於現狀。兩個女人就這麼相安無事地處著。

  這李濱明裡、暗裡兩房妻室,仍覺意猶未盡,一年前又弄回來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她便是紅杏。李濱將紅杏安頓在公司裡做「文秘」,又在外買了一幢小別墅,取名「語花館」,金屋藏嬌。

  這紅杏也確實招人疼招人愛。一身吹彈得破的細皮嫩肉,桃花臉上春色宜人。十八九歲的女娃兒家,通體上下又白又嫩,李濱自然是愛如拱璧,真是摟在懷裡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這紅杏也忠於李濱,對李濱百依百順,有時李濱不到她這裡來過夜的時候,她便一人守著偌大一幢「語花館」從不外出,更不「紅杏」出牆。

  沒想到禍從天降,這天夜裡紅杏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電話那頭稱是她的家鄉人,說她母親病了,讓她趕快出來一趟,車就在外面等著。誰知她這一跨出別墅的大門,就再也沒有回來。

  當時正是汝陽地下幫會活動最猖獗的時候,這紅杏是不是被黑道上的人給綁了肉票?紅杏是李濱的愛妾,當他知道愛妾失蹤,簡直像瘋了似的,只感到烈火燒心,萬錐刺腦,不惜將公司裡的保安人員全都派了出去,到處尋找,四下裡查訪。然而十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紅杏還是杳無蹤影,一個大活人就像是水蒸氣般的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無影無蹤。

  萬般無奈的李濱,最後只得向公安局報了案。

  當時的公安局長是李濱的拜把子哥兒們。拜把子哥兒們聽說好兄弟的女秘書丟了,自然是十分賣力氣尋找,他把手下的精兵強將全都派了出去,又利用公安「因特」網發出尋人信息,請求全國的同行協助查找失蹤的紅杏。此外,本地的報紙和省、市電視臺也同時登出了懸賞尋人啟事。

  如此這般折騰了一個月,由於報案不及時,失去了破案的最佳時機,一切痕跡和線索都已消失殆盡,公安局拜把兄弟也愛莫能助。紅杏失蹤便成了一樁懸案被掛了起來。

  一連兩個月勞而無功,李濱精疲力竭,走進「語花館」,關門閉戶躺在床上欲靜靜休息一會。可枕頭上有紅杏的頭髮,一根根牽著他的心,被窩裡有紅杏的氣味,濃濃的勾起他對往日的回憶。尤其令他魂牽夢縈的是紅杏那如百靈鳥般美妙動人的歌喉,雖說未加雕琢,帶有幾分大山的野性,唱起山歌來卻清脆動聽。

  李濱閒來語花館品茶聽歌,樂似神仙。李濱獲得此女,如獲至寶,可謂「三日不見,必痛相思」……如今舊物依在,卻人去樓空。

  「唉……紅杏,你,不該呀……」

  這時,拜把兄弟公安局長來探望。兩人關起門來說悄悄話。

  「李兄,看把你給憔悴的,還在為你那『寵妃』失蹤一事痛心?都怨兄弟無能,沒把你的紅杏給找回來。」這局長與李濱是多年要好的朋友,兩人關係很鐵,從來無話不談,李濱私下裡的一些事拜把兄弟是了如指掌的。

  「唉……」李濱嘆了一口氣,「兄弟,你是有所不知呀。紅杏並非『失蹤』,她是與人私奔了啊。」

  「私奔?」這倒是公安局長沒有想到的。

  「是的,私奔!」李濱點點頭,「失蹤的那晚她曾接到一個電話,那是一部錄音電話,我查過了,當晚約她出去的那個男人的聲音我十分熟悉,我早就懷疑她和那個男人有染。」

  「膽大妄為!居然有人敢勾引你李總的人?這個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膽的傢伙是誰?告訴我,立即把他給逮起來,給他點鐵窗牢獄苦頭嘗嘗!再把紅杏給你要回來!」

  這位局長是行伍出身,嗓門粗大脾性暴躁,說話乾脆,從不婆婆媽媽拖泥帶水。

  李濱搖了搖頭:「算啦,既然紅杏已變心,要回她的身子,難要回她的心。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隨她去吧、這事到此打住。承蒙兄弟費心,你也就不必再追究了。」

  李濱儘管烈火燒心,萬錐刺腦,卻審時度勢,網開一面,開籠放鳥。紅杏「失蹤」一案也就這樣不了了之。

  貴妃樓裡的常客

  汝陽西街口,有家酒店叫「貴妃樓」。

  其實「貴妃」並不貴,那「樓」也不是樓,只是臨街一間黑土屋,裡面擺了幾張方桌和方凳。那方桌早已上了年紀嘎吱作響,那凳兒也是缺胳膊少腿搖搖晃晃的,門口挑著一張破幌,用了兩碗黃酒從城西小學一位教書先生那兒換回「貴妃樓」三字算是招牌。顧客大多是三輪車夫,棒棒客,打工仔,乃至三教九流的人。踏進「貴妃樓」,一股汗酸、腳臭、狐臭味撲鼻而來,能夠燻死蚊子。

  此刻在半人高的曲尺形櫃檯前站著一位衣衫邋遢的漢子,手上捧了一碗黃酒在慢慢喝著。他便是汝陽城有名的吃白食的禿子老四。

  禿子老四是「貴妃樓」的常客。他嗜酒如命,卻又囊中羞澀。這禿子老四原本也是有工作的,在一家公司替人看大門,捎帶著掃掃院子。不知咋的一不小心得罪了老闆,就「下崗」了,咋辦呢?經過一番痛苦的思謀之後,他決定從垃圾廢品之中謀出路。

  由於揀垃圾廢品要走街串巷,於是他便捎帶著收集一些東家長、西家短的花邊新聞,「工作」之餘將這些「新聞」帶進「貴妃樓」,帶進那群食客們之中。禿子老四年輕時上過幾年學,兩片嘴皮子也利索,那些花邊新聞一經他那嘴皮子磨合,便帶有幾分喜劇小品的味道,常常逗得那些「短衣幫」食客們前仰後合,捧腹大笑。如此,也能從中討得半碗殘羹,一小杯剩酒的。他一走進酒店,氣氛立即就變得熱烈起來,酒徒們都愛圍著他,欲從他口中掏出點葷腥的玩意兒,逗個樂取個笑的。

  「喂,禿子,聽說了嗎,咱們汝陽城最有錢的大老闆李濱在報紙、電視上都登出了尋找他公司女秘書紅杏的啟事,漂亮的女秘書失蹤啦!知情稟報者賞錢五萬,找著了活的並送回者,重賞十萬——哎呀呀,十萬咧!花的綠的夠你喝上一百年的啦!你不是消息靈通人士嗎,這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一樣你不知道的,那這大鵬的女秘書現在何方,你也定然是曉得?」

  「曉得又咋樣?他尋他的女秘書,我喝我的『花雕』,不相干!」一貫好管閒事的禿子老四,今日裡似乎對這汝陽城裡最有錢的大老闆尋找他的女秘書一事不甚感興趣。

  「啊哈!你倒不愛財了?你不是說見過那小娘兒們,你還背過她嗎?」

  「胡說八道!」禿子罵一聲,望一眼手中碗,碗中酒已被喝光,頓時怒氣上漲,滿臉陰沉,「我幾時跟你說過我見了紅杏,背了紅杏?你這話是要把我往死裡推呀!」

  「哎喲,禿子,說一聲你見了那小娘兒們,咋的就是把你往死裡推呢?你這話中有話!說出來聽聽。」

  「對,說出來聽聽。」

  酒徒們開始起鬨,越發圍著禿子老四刨根問底兒。

  這邊人們在起鬨逗禿子老四,那邊兒靠牆根一張桌子旁坐著一位黃毛小青年,他一直在注意著這邊的禿子老四。這會兒他起身走到櫃檯前,和裡邊老掌柜的交換了個眼色,老掌柜的心領神會點點頭,抱出一罈子女兒紅,倒出一海碗。黃毛端起那碗酒,又要了一盤豬耳朵,一碟子茴香豆,一併遞給禿子:

  「四叔,我知道您老是海量。難得今天大伙兒這麼開心。來,今兒我請客,『女兒紅』管你喝個夠。您就放開了肚子喝吧!」

  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有這麼美的事?禿子也不說聲「謝」字,端起碗結結實實灌下一大口:嗯!這酒什麼味?他咂摸著酒味,品著其中的的辛辣。「嘿嘿」,他突然發出一聲怪怪的笑,並用眼去瞅那黃毛小子,那錐子似的目光刺得黃毛小子一個寒戰,渾身的毛髮根根立起。

  明知這酒不對味,禿子還是卯足了勁兒喝。三海碗釅釅的「女兒紅」下了肚,禿子眉開眼笑,話也多了。

  「你們的鬼心腸我……曉得,不就是想知道那小娘兒們的……下落麼?好,那我就說給你們聽聽,要不也對不住這三碗……女兒紅。大鵬公司的女秘書紅杏……不是失蹤,是……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這倒是個AA級的新聞,是眾酒徒們絕對沒有想到的。

  「禿子,你這『跟人跑了』到底是啥意思呀?」有人問。

  「這還不明白?就是……私奔唄。」

  「私奔!跟誰私奔呀?」

  「對呀,跟誰私奔了?一定是像戲文裡演的那樣,是一個英俊的白臉書生吧?」

  「不,我猜呀,一定是跟上了一個家藏萬金的『趙甲』!」

  「嘿嘿,你們猜的都不對。告訴你們吧!這小娘兒們呀,跟一個白須白髮的老頭兒私奔啦!」

  「唉呀呀!這麼個大美人跟了個糟老兒私奔!禿子,這交了桃花運的老傢伙是汝陽人,還是外地人呀?」眾人刨根問底兒。

  「這老東西呀,嗯,不是咱汝陽人,也非外地人。」

  「禿子,有屁你乾乾脆脆一塊兒放出來!繞著彎兒你在說大鼓書哪?不是汝陽、也非外地人,難道他是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閻羅不成?」

  「啊哈,你還真說對了。這老傢伙呀,不是咱陽世人。他的魂兒住在天上,肉身住在地府。」

  「好你個禿子!狗日的兜這麼個大圈子全是廢話。你在耍爺兒們哪?」

  「揍他!拿咱們開涮,三海碗女兒紅算是灌進狗肚子裡啦!」

  眾人覺得受了戲弄。其中有兩個青皮小後生上前欲揪住禿子的耳朵就近碰他兩個響頭。

  「算啦,」人群中有人勸解,「他喝醉了,也怪可憐的。」

  禿子老四似乎真的有些醉了,他搖搖晃晃,「嘔嘔」作吐。一位好心人慾扶他回去,他輕輕推開了那人,踩著醉步,滿臉青紫地走到黃毛小子跟前,一雙被酒精染得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黃毛,對方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戰戰兢兢。

  「嘿嘿!」禿子又是一聲怪笑,「小子,四爺我喝了一輩子的酒,什麼樣的『酒』品不出滋味來?你今日這三海碗『女兒紅』呀,咳、咳……噢,你的臉怎麼黃啦?你怎麼渾身哆嗦呀,心中有鬼?不必害怕,其實你幹了一件好事,了卻我四爺一樁心願,一樁心願哪……」

  禿子老四這一通瘋瘋癲癲的話眾人認為是醉語,誰也沒往心裡去。只有禿子自己那顆悲苦的心自己明白。他分開眾人,嘴裡唱著:「只道是楊衙內又來騷擾,卻原來是這俊俏的儒雅書生……」搖搖晃晃地出了「貴妃樓」。

  禿子回到了自己那間風雨飄搖的破木板屋,一頭倒在床上,渾身燥熱難受。三大碗釅釅的「女兒紅」像烈火般在他體內燃燒,燒得他五臟六腑一陣翻江倒海。他知道,這是死神在鬧騰,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這最後的彌留之際,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想起了他的愛情,想起了自己曾經做下的那件糊塗事……

  禿子原本不禿,年輕時還算有幾分英氣。只因他是村裡的貧困戶,三十多歲了還娶不上媳婦。後來有人在外地給他介紹了一位,那姑娘父母雙亡,上無兄長下無弟妹。老四跟隨著介紹人去姑娘家中見了對方一面,倆人一見如故,相處不到一個月,便如膠似漆,難解難分。姑娘提出讓他入贅她家,這也是她父母生前的願望。老四光杆兒一條,無牽無掛,只要能抱上媳婦,至於這裡那裡的無所謂。

  結婚的喜爆響過之後,洞房花燭夜,紅綃帳內,老四懷擁著骨柔如綿的女人,聞著溫香軟玉,心滿意足地說:「想不到我老四也能有今天?我老四也能娶上這麼漂亮的媳婦!這不是做夢吧?」

  女人笑了,如十五中秋滿月般皎潔無瑕的臉上笑出了兩個甜酒窩兒:「四哥,這不是夢。」女人的聲音甜滋滋的,非常的好聽,就像是用葡萄酒浸泡過似的,「都說十世修的同船渡,百世才能夠修得夫妻一場,咱們這是千年的緣分呢……」

  女人偎在他懷裡,乖巧得像一隻可人的小貓,雙後十指插進他濃密蓬鬆的黑髮裡撓撓著。

  回想起與那女人生活的幾年時光,是最令他刻骨銘心終身難忘的。那女人的脾性特好,溫柔的就像是她村後那條清清的山溪河的水。第二年女人便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後來,因了另一個女人的介入,將他們的幸福生活給攪亂了。

  那女人是本村人。平心而論,那女人並不比自己的婆姨漂亮。然而,「狐媚偏能惑主,掩袖最為工讒」。那女人渾身的妖冶風騷,就像是騰騰燃燒的烈火。她雖然不及自己妻子的那份恬靜、端莊、秀雅,然卻比自己的妻子年輕,正處在花兒盛開的季節,嬌豔欲滴,嫵媚難禁,小小年紀,挑逗男人卻是行家裡手。很快,禿子便被她迷得心旌搖曳,她讓老四甩了自己的婆姨,和她出走,雙宿雙飛。老四竟然鬼迷心竅,拋妻別子,和這女人遠走高飛了。

三年後,在廣東惠安,老四不幸染上傷寒,一夜之間滿頭濃密的黑髮脫盡。老四原本的幾分英氣已不復存在,那女人望著他的大禿頭,就覺噁心。便乘機席捲了他全部的錢財逃走了,害得他連醫藥費都交不起。

  出院後,原來打工的那家電子廠已將他除名。禿子老四在惠安待不下去了,也無臉回到妻子身邊,思來想去,走投無路,只有捲起鋪蓋,回到老家香屯。好在還有當年分的二畝田地,土坷垃裡刨食也能苟延殘喘。

  三年前一場乾旱,地裡顆粒無收,連果腹尚且困難了。他這才想起他還有一位遠房堂侄李浜,如今已是顯赫人物,億萬富翁,且當年與他還有幾年同窗之誼,不妨去找找他,或許看在「堂叔」的分上能夠給他一口飯吃。

  他來到了汝陽……

  這就是禿子老四年輕時做下的糊塗事,用一生的代價換來那一刻風流!原本的婆姨是多好的一個女人呀,那是一塊金子,卻被自己隨手就給扔了!

  好在老天最後給了他一個贖罪的機會。做成了這件事,他的良心才會稍稍得到一絲安慰,將來就是下到陰曹地府,見了自己妻子,也能有個交待了。

  突然那酒再次湧了上來,像團烈火在燃燒。禿子老四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都似浸著烈酒。他在鋪板床上翻滾,生命之火即將熄滅。好在該做的一切他都做了,心中卻還在記掛著一件事:

  「山鬼——肚脹呀!山鬼,肚脹呀……」

  三天後,人們才發現禿子死在他那間破木板屋子裡。他臉色青紫,齜牙咧嘴,那形狀非常的恐怖。

  街邊死了個流浪漢,並沒人把這當做一回事。大伙兒都傳說他是醉死的,三海碗釅釅的「女兒紅」,瘦得似豆芽般的禿子,能抗得了嗎?這就是貪杯的下場!

  不過人們多少也有點遺憾,禿子老四儘管形象猥瑣,獐頭鼠目。但「貴妃樓」從此便少了一位調笑逗樂的活寶。還有,他說的紅杏跟一個糟老頭子私奔的話肯定有些來歷。可是禿子現在突然死了,紅杏失蹤之謎也就永遠被他帶進了地下。

  一直以來被人們所鄙薄的禿子也給汝陽城的老少爺兒們留下了一個費解的謎。

  冤鬼告狀

  三個月後,汝陽市調來了一位新任公安局長叫張海山,而且這位張局長還帶來了他年輕靚麗的美嬌妻金巧玲。

  卻說新任公安局長帶著新婚的小妻子剛到任不久,恰逢新春。正月初八一過,張局長因一件案子來到離汝陽城不遠的香屯鄉調查。這汝陽的民俗風情極為濃鬱,附近一帶農村在正月裡都特興演社戲。張局長來到香屯,正好當地的村民請了一個民間的戲班子在唱社戲。那些鄉長和書記便盛情邀了新上任的公安局長去看戲,也算作是一次體驗地方鄉俗風情吧。

  戲臺上演的是一出包公戲《探陰山》。講的是一年輕女子冤死後她的魂靈來到陰間,閻羅殿裡一貪官汙吏受了陽間賄賂將這女子的魂靈私自鎖在地獄的陰山。包公帶著張龍趙虎來到陰風慘慘的地獄,年輕女子陰魂告狀,包公大義凜然剷除陰間罪惡,將這受冤女子的魂靈拯救出地獄。這是一出帶有比喻手法的思想性極佳的傳統戲,幾位鄉長書記一邊陪著公安局長看戲,一邊和他談些本縣的民情風俗,後來一聊就聊到了上一任公安局長遺留的積案,於是一位分管本鄉政法的副鄉長便說起了去年大鵬公司的女秘書紅杏神秘失蹤的事,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成了一大疑案。張局長聽後點點頭,道:

  「這事我一到汝陽就聽說了,紅杏『私奔』一案疑點頗多。也許那個禿子老四知道這其中的內幕,可惜他突然暴斃。說是『醉死』了,這很蹊蹺,令人生疑。由於這案子過去很長時間了,一切痕跡都已消失,沒有任何線索可供偵查。不過這件案子在我心中裝著呢,一旦出現轉機,我非弄他個水落石出不可!」

  這裡正閒聊著呢,臺上的戲已進入高潮,包公上場了。伴隨著咚咚的鑼鼓聲,那世人所熟悉的黑老兒已步入中場,兩句過場詞之後,一個亮相,然後甩袍,抖袖,整冠,在大堂上坐下。正欲拍了驚堂木傳審「人犯」,沒想到就在這時出了一件奇事:一個跑龍套的演員突然臉色發青,雙眼翻白,口吐白沫,像是中了邪,他竟然跑到「公案」前撲通一聲跪下,尖著一副公鴨嗓子大喊:

  「包大人!小人有冤情呀,請包大人為小民做主呀……」

  臺上臺下的人頓時一愣。有些懂得這齣戲文的觀眾心裡想:不對呀!這《探陰山》裡沒這個情節呀?噢!突然明白了,接著便是一片譁然:「壞啦!今晚招來真鬼攪臺了!」

  原來,舊時上演包公戲有一種迷信說法,戲臺上的「包公」升堂問案時,往往會招來真的怨魂冤鬼附在某個人身上跑到「公案」前訴說冤情,把假老包當做真老包。

  然而這只是舊時的一種迷信傳說。時代已進入了文明的新千年,這種無稽之談居然在今日裡又重現!偏是那扮演老包的演員雖然長得膀大腰圓,卻是個外強中乾的貨色。他見這打小旗的突然中邪,口鼻歪斜,白眼珠子上吊,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當場便嚇的「哇」的一聲號叫,抱頭往後臺鼠竄而去。

  「冤鬼」卻不肯就此作罷,跪在公案前一聲比一聲喊得令人毛骨悚然:

  「小民有冤情啊!包大人替小民做主哇……」

  他這麼一鬧,臺上的演員亂了套,臺下的觀眾炸了窩,戲班子老大氣歪了眼鼻,怒氣衝衝跑到臺上拎著他耳朵:

  「你小子犯什麼渾?不知道這是上臺演戲?你這不是成心拆我的臺嗎?問案的是假老包,你小子真有什麼冤情找真老包去呀!」

  「冤鬼」一聽這話,跳起身滿臺亂竄,口中悽厲地喊叫:「真老包,真老包!噢,真正的包大人到了汝陽城啦!下面的鄉長書記陪坐著的就是包青天啊!」

  臺下幾位鄉長書記一怔,不由自主便將眼神兒齊刷刷向新任公安局長張海山投去。

  臺上鬧鬼,張海山心裡一驚,不知那跑龍套的小子在搞什麼名堂。後來他慢慢的就看出一些門道來了。但當對方喊他「包青天」時,他已完全明白了,這是現實生活中一曲真實的「冤鬼告狀」。他是個弱者,確有重大冤情,苦於狀告無門,借這個機會向他申訴。在省廳待了二十多年,像這種類似的事情他也曾有所耳聞,一些苦主的家屬由於面臨的對手是權貴,四處上訪狀告無門,於是便想著法兒另闢蹊徑,諸如趁著人大開會期間,手中拿著血衣,頭上頂著狀紙,衝進會場,跪地向人大代表哭訴冤情,尋求幫助,為屈死的冤魂昭雪。今日這戲臺上打小旗的很可能就是屬於這種類似的情況。

  臺上那「冤鬼」在繼續流淚哭喊:「包青天,我有冤情啊……」

  臺下上千名百姓望著張海山,陪坐在左右的鄉長和書記等人也用一種不可名狀的目光望著張海山。

  「張局長,您看這……」

  張海山心裡明白,這是趕鴨子上架!

  既然到了這個份上,不管你是真也好,是假也罷,看來今日自己是非得站出來唱這齣「戲」不可了。

  他站起身來,整了整風紀扣,在兩位鄉長和書記的陪伴下走上臺去。

  「我說,你小子也別在這兒裝神弄鬼的了。我就是汝陽市新任公安局長。如果你真有什麼冤情的話,可以直接向我申訴,用不著這樣裝神弄鬼藏頭露尾的,鬧的影響不好,你自己還有『異端邪術』之嫌。我的話,聽明白了嗎?」

  「冤鬼」卻似乎並沒有聽明白,他繼續裝瘋賣傻,向著公安局長拱拱手:

  「張大人,老夫就是本鄉山人李開山,恕老夫驚擾您了。」

  臺上臺下又是一陣騷動:李開山不就是李濱死去的爹嗎?這老傢伙就是這香屯鄉人,一生沒什麼本事,生了四個兒子,老二李濱,極有出息,徒手在汝陽城闖蕩,殺出一條血路,創下一片江山。李濱發跡後便把他接去城裡享富。老傢伙活了七十四歲才死。六十為花甲,過了六十便算不得是短命,李濱將他送回香屯老家,殯殮豐厚,一座墳墓建造的好風光,比鄉政府大樓都氣派。他有哪門子冤呢?

  張局長一聽這「冤鬼」提起汝陽頗有爭議的人物李濱的亡父,便知下文有「戲」,便也假戲真做進入角色:

  「噢,原來是李老先生駕到!本局聽說老先生生了一個極有才幹的兒子,在汝陽發跡之後便將您接到城裡去安享天年。你老活了七十四歲,也算得是高壽,你那孝順的兒子又花了一百多萬為你建造了一座陰宅,氣派的忌妒死活人!你還有啥不知足的?今晚顯靈有何話要與本官說呀?」

  「冤鬼」嘆了口氣:「張大人,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老夫本來九泉安居,倒也其樂融融。豈料橫禍飛來,有一惡人殺人劫財,卻把老夫的陰宅偷偷掘開,將盜來的財物藏在老夫棺內。陰間上個月反腐倡廉,搞廉政建設,『四清』『四查』,查到我的宅內,發現失竊贓物,硬說是我殺人越貨,我這不是代人受過嗎?您說我這冤不冤呀?還望張大人明察秋毫,否則真兇就有可能逍遙法外!」

  張海山一聽這話,立即敏感地意識到,這打小旗的不是胡鬧,只怕李開山的墓穴中真的藏有什麼犯罪的秘密。對方這是用心良苦假借「冤鬼」之口在向他暗示。於是又問:

  「李老先生,此事陰陽相隔,我也沒有黑老包那個本事去『探陰山』。此案的兇手到底是何人?想來李老先生一定是心知肚明的了,那就不妨明示吧。」

  「冤鬼」卻不肯明示,反倒激將起來:「假若張大人真是一位有遠見卓識的好官、清官,有良知敢為民做主的父母官,您就不妨去探一回『陰山』!只要您敢打開墓穴,便一切真相大白。到那時,即可拿到罪證,緝捕殺人真兇,為冤死者昭雪。蒼天在上,在下這決非戲言!拜託,拜託啦!」

  「冤鬼」涕淚滿面,說完口吐白沫,一歪身子昏倒在戲臺上!戲班子裡的人一齊上前急救,捏人中的捏人中,噴涼水的噴涼水,折騰了半天才悠悠氣轉,問他剛才的事他卻茫然不知,依舊是個跑龍套打小旗的。

  這戲是沒法再演下去了。人們也不想再看了,他們一致認為,這個跑龍套打小旗的雖然不是什麼真正的「冤鬼附身」,但他也決不是在胡鬧,這是戲中有「戲」,藉此機會向這位新上任的公安局長申訴冤情呢!就看你這位「包大人」是否敢去「探陰山」,如何來斷這個鬼案了!

  紅杏屍體在李開山墓裡

  回到家裡,張海山把在香屯鄉發生的事和小嬌妻一說,誰知金巧玲一聽便急上了臉:

  「哎呀呀老公呀,你咋那麼糊塗哇!你是一個公安局長,怎麼就能跑上臺去和『冤鬼』對話,只怕你這上臺容易『下臺』就難了!」

  「小玲子,我看那打小旗的不像是在和我胡攪蠻纏,說不準那李家墓中還真的藏有啥罪惡呢!」這金巧玲玲瓏剔透就像一尊象牙寶塔,張海山深愛著自己的這位小嬌妻,所以不管是家中事,「朝」中事,心中事,凡是有什麼事總愛和她嘀咕嘀咕。

  「你就那麼相信那打小旗的鬼話?要是他受人唆使帶有陰謀裝神弄鬼,做個圈套讓你鑽呢?再說啦,這開墓驗看豈是那麼容易的事嗎?你手中又沒有真憑實據,僅聽他幾句鬼話你就敢去挖人祖墳?」

  金巧玲兜頭一瓢涼水潑下來,張海山一愣:「那麼,你的意思是,我把這事撂下不再提它,就當啥也沒有發生……」

  金巧玲搖搖頭:「不行!已經晚了!當初你就不該上臺去,這事如今肯定已鬧得沸沸揚揚,整個汝陽城的眼睛都在盯著你這位公安局長欲看一出『好戲』呢!你新上任第一件事便這樣荒唐,以後你還怎麼在汝陽辦案?既然上了臺,這『戲』就得唱下去!這樣吧,我幫你拿個主意。現在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你不妨就再往深裡走一走。這個李濱和那個打小旗的咱們都不摸底,正好,明天你先把那個李濱請到公安局,徵求他本人意見,探探他口風,看看他反應,如果他心靜如水,以正當理由不同意扒開他爹的墳墓,你就可藉口『事主不同意開墓』,而體面地下臺階,也封住了汝陽人的嘴巴;如果那個李濱同意開墓,那你就開墓驗看,反正有他李濱擔待著,也就沒你什麼事。假如墓中沒啥隱秘,你就把那打小旗的逮起來,狠狠地治他一個『妖言讒說,擾亂社會』的罪名!這也是殺一儆百宰雞給猴看,看這汝陽城今後誰還敢小覷你!總之,不管怎樣,你一定得沉住氣,不要自亂陣腳。這件事若是處理的不好,今後你在這兒還怎麼待下去呀?」

  別看這金巧玲年齡不大,人卻極是聰慧,遇事也極有主見。

  第二天,張海山來到公安局。香屯那邊電話已打過來了,說是前天晚上戲臺上「冤鬼告狀」,公安局長上臺接受那「冤鬼」申訴一事,如今在香屯鄉已鬧得沸沸揚揚,現在全鄉的民眾一致要求打開李開山的墓穴驗看,他們相信那「冤鬼」說的話不是誑語,李開山的墓中一定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罪惡!而那戲班子裡的人也證實,說那打小旗的演員平時為人極是忠厚本分,絕不會無事生非用「冤鬼告狀」來戲耍公安局長,他一定是個知情者,借用戲中「戲」來暗示告狀!

  這極富傳奇色彩的新聞不徑而走,如今已不但是香屯,就連整個汝陽城都在傳說這件事兒了。輿論一片譁然!

  市委、市政府幾大班子也被震驚了。書記和市長同時站出來說話,他們指責張海山說,這事你是怎麼搞的?你一個公安局長一點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臺上那混蛋裝神弄鬼地瞎說,你良莠不辨竟還跑上臺去接受「冤鬼」申訴,以致鬧得這滿城風雨。好嘛,你想做汝陽的「包青天」,居然把公安局的預審室搬到戲臺上去「現場辦公」,你挺有能耐的呀!那好,你張海山就把這個案子一查到底吧!如今整個汝陽群眾議論紛紛,你自己燃起的這把火自己去滅,給汝陽人民一個交待吧。

  張海山想不到自己初到汝陽就碰上了這麼一件棘手尷尬的事。這可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如今是箭在弦上非發不可了。只有查!一查到底,查他個水落石出!別無退路!

  張海山領著刑警隊的幾名骨幹尖子來到李家大院。李濱去廣州洽談一筆業務不在家,李濱的妻子劉翠花接待了他們。

   這劉翠花是個非常善良的農村女人。那晚戲臺上「李開山亡靈附身喊冤」的事早已傳到她耳朵裡,她既萬分驚駭又非常的傷心。她不相信那事是真的,認為這是李濱發跡了有人眼紅故意用這齷齪事給自己男人臉上塗黑,而且還害得老公公地下蒙冤陰靈不安。她代表自己的男人同意開墓驗看,讓事實來說話,也好還他們家一個清白。

  有了劉翠花這句話就行!

  第二天,經過充分的準備,張海山帶著一班人馬,會同劉翠花,分乘兩部車子來到香屯李開山墓地。

  李開山的墓建造的非常壯觀。這墓不但漂亮,而且建造的非常科學,那墓門是活動的,只要打開鎖之後推開墓門,便可順著臺階下到墓室。這也是劉翠花為什麼同意開墓驗看的一個原因所在。

  劉翠花掏出了鑰匙,打開兩道鎖之後,墓門被緩緩地推開,一行人下到墓室。

  就在這一剎那,所有的人都被驚得瞠目結舌:墓室中並不見有什麼「贓物」,卻多了具女性屍體!

  那女屍肌肉雖已腐爛,但一看便知是位年輕女子。棺材旁邊拋有一條長長的麻布袋,這原是用以包裹女屍,之後丟棄於地的。

  更令人驚駭的是,劉翠花很快就辨認出來這女屍不是別的女人,正是失蹤半年多的紅杏!她認識這姑娘,更認識她身上的衣服,特別是那條杏黃色鑲蝴蝶花邊的連衣裙,她以前去丈夫的公司見過的,在丈夫的辦公室裡當女秘書的,穿的就是這身衣服。

  紅杏找到了,卻是具腐臭的屍體!

  是自殺,還是謀殺?她的屍體怎麼會被移到李開山的墓中?死去的禿子老四曾說過,「紅杏跟一個白須白髮的老頭兒『私奔』了,他的魂靈住在天上,肉身住在地下。」現在看來禿子一定是知情者,只可惜……

  刑警們交頭接耳,提出種種疑點,作出種種猜測。張局長卻顧不上這些,此刻他忙的團團轉:這邊指揮刑警們打開李開山的棺蓋,看看裡面到底有無贓物,那邊又催促法醫檢驗紅杏屍體,查明死因。

  大家一陣忙碌之後,結果出來了:棺材裡除了幾件殮葬品之外,並無什麼「贓物」。看來那打小旗跑龍套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正的目的是欲將公安引進這墓穴,尋找大鵬公司女秘書的屍體。

  紅杏的屍檢結果有驚人發現,她的後腦骨及天靈蓋等多處被硬器擊碎。另外她身上穿的連衣裙上有汙血痕跡,那條麻袋上也有黑色血斑多處。

  從跡象上來判斷:死者是先被人謀殺,然後再移屍墓內。

  整個汝陽城一下子炸了窩,沸沸揚揚的又在哄傳:失蹤的大鵬公司的女秘書找到啦!她原來躲在老闆那死老頭子的墓穴裡呢。這新任的公安局長可真神!

  局長將三貴請到家中

  當天晚上,張海山回到家中,把這事給小嬌妻一說,金巧玲聽後,嫣然一笑:

  「好呀!這可真是歪打正著。如此看來,那告狀的『冤鬼』還真是有點來歷,果然在李開山墓裡挖出個人命大案。這對你張局長來說,可謂是上任伊始,出手不凡呀!是件好事。」

  張海山笑笑,點上一支煙:「我也沒料到在李開山的墓中會找到失蹤半年之久的大鵬公司女秘書的屍體。只是,這案子有些棘手。紅杏被害已半年之久,一切線索都已失去,難以查找背後的真兇。」

  「你是木字上面扛個口:呆!咋的難以查找?那個告狀的『冤鬼』不是還在嗎?」

  「你是指那個打小旗的?」

  「對!他是個非常聰明、非常有心計的人,我可以斷定他就是本案的知情者,說不準與本案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很可能他就是苦主!他在戲臺上假借『冤鬼附身』,極為機智,極為狡猾的向你告狀,只要找到了他,一切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聽了小嬌妻這一番點撥,張海山茅塞頓開,那張臉像雨過雲散的天空,剎那間便陽光明媚彩霞滿天。他笑吟吟道:

  「哎呀呀,看不出,我的小玲子在揣摩人心分析案情上還很有一套呢。不過我就鬧不明白啦,你一個局外人,怎的精通刑偵這一行,把我們的車軲轆玩得如此靈巧?你是奇人?」

  「奇人?哈……」小玲子發出一聲朗朗的笑,「你可真是太抬舉我啦。想知道這其中的內幕嗎?知道我為什麼要嫁給你嗎?知道我看中了你身上的什麼嗎?不知道吧?告訴你,我的父親原本是臨海市刑偵處的老公安,一位剛正不阿的探案專家,三年前在調查臨海市的一件巨額貪汙受賄案時遭受貪官的陷害而蒙冤死去,隨後母親也心臟病發作追隨著父親去了,我就成了孤兒。被生活所迫,我這才離開臨海出來打工。我自小生活在父親的氛圍裡,耳濡目染,從爹爹那兒也學到一些,久而久之,我雖未進科班深造,卻也是位不錯的獵手了!自從遇上了你,我發現你身上有許多地方與我父親相似。愛屋及烏,讓我心儀,這才讓你揀了個便宜。」

  「是嗎?原來如此。我說怎的你對我們這個行當如此的熟悉,原來是出自將門之女!這可真是近朱者赤呀。算我老張有福氣,遇上了你這位將門才女。你比那克裡斯蒂不差分毫!」

  「克裡斯蒂?你是指英國那個金髮碧眼的俏娘兒們吧?這我可不敢當。我只是心裡憋著一口氣!想當初你娶我那會兒,人人瞧不起,惹來那麼多閒言碎語,有誰能夠知道我的過去?有誰知道我的悲憤遭遇?又有誰知道我苦水浸泡的內心?」

  「想不到我的小玲子還有這麼一段悽苦遭遇。朗朗晴空下,絕對不容黑惡勢力肆虐!多行不義必自斃!我立即就傳訊那個打小旗的。」

  「慢!傳訊?你要把他傳訊到哪兒?」

  「當然是傳訊到公安局啊。」

  「我說你這是榆木做的腦殼呀,咋就劈不開一道縫兒?我敢斷言,你若是把他傳訊到公安局,你一個字也休想從他口中問出來。」

  「此話怎講?」

  「你想過沒有?他有冤情不敢直接去公安局向你們申訴,而要曲裡拐彎在戲臺上假借冤鬼之口向你暗示,這說明他有難言之隱:他怕呀!殺死紅杏的兇手肯定是位舉足輕重的權貴人物。你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他弄進公安局去,他能說嗎?他敢說嗎?」

  「那你的意思是……」

  「只能是請。把他悄悄地請到咱們家裡來。」

  「這……不太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只要能把這個案子破了,你就屈尊放下你局長的架子,就照我的話去做,準保錯不了。」

  第二天張海山果然就找到戲班,私下裡將那個打小旗的請到家中。客廳就暫且充作「預審室」。

  「知道我為什麼將你請到我家中來嗎?」

  「不知道!」

  「那天在戲臺上你曾和我說過,只要打開李開山的墓穴,便一切真相大白。如今墓穴被打開了,裡面藏著半年前失蹤的大鵬公司女秘書的屍體。看來你知道這其中的內幕。能詳細地說給我聽聽嗎?」

  「秘書?啥叫『秘書』?屍體?什麼屍體?我不知道,我啥也不知道呀。」這吳三貴仍然像那天戲臺上「鬼魂附體」般裝糊塗。

  張海山就突然將臉往下一沉:「吳三貴,我今天是以私人的名義將你請到我家中,與你個別談話,你理應明白我的這份良苦用心。看來你是不信任我呀。好吧,既然你在這裡不願說,那咱們只得換個地方說去了:走,跟我去公安局!」

  「慢!」

  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音,金巧玲從臥室裡笑吟吟地走出來。她向張海山使了個眼色,張海山心領神會地走進臥室,又順手將門關上。金巧玲上前坐在吳三貴對面的沙發上,口氣既溫和又親切:

  「小兄弟,你別害怕,我們知道你心中有苦處,有冤情,卻又不敢說。別怕,這天,畢竟還是共產黨的天!幾個惡人橫行霸道不了幾時。只要你把實情說出來,我們一定替你保密。你大概也想替紅杏姑娘伸冤報仇吧?現在我就問你一件事:你認識紅杏是吧?」

  吳三貴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說:「認識。」

  金巧玲說:「小兄弟,你不但認識她,而且我猜你和她之間一定還有些瓜葛,對嗎?」

  吳三貴一聽這話,眼睛便紅了:「阿姐,實話對你說了吧,我和紅杏都是離這汝陽不遠的通州人,我們兩家是近鄰,我倆原本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只因她母親得了尿毒症,需要一筆昂貴的醫藥費,不得已,這才……」

  聰明的金巧玲擋住了吳三貴的話頭:

  「好,我明白了。小兄弟,紅杏已死,我想,你也許已經知道,對嗎?」

  「是的,我早已知道。」小夥子的眼中閃出了淚花,「幾個月前,李濱在報紙電視上登出尋人啟事,說他公司的女秘書紅杏失蹤了,我便預感到情況不妙,千方百計打聽,結果才知道她不是失蹤,是死了。」

  「那,你一定知道紅杏的死因?」

  「我……只知道她死的不明不白。」

  「好,就說說你知道的情況。」

  金巧玲立起身,沏了杯香茶遞到他手中,又削了個大紅的蘋果放在他面前。這令吳三貴受寵若驚,人家一個局長的夫人,如此看重自己,足見對方的一片誠意,自己還有什麼理由不信任人家的呢?

  「好,我說,我將一切都說出來……」

  這時的吳三貴激動起來,他已是淚流滿面了……

  生死不渝的愛情

  大雪紛飛夜。悽厲的北風像個被凍僵了的赤裸裸的魔鬼在廣袤的原野上發狂地奔跑著。汝陽城郊外一間木板拼搭的破房子,在這狂怒的風雪中嘎吱作響,瑟瑟顫抖。

  禿子老四整個身子蜷縮在一條破被子裡,渾身冷得篩糠般哆嗦。

  破木板門兒被輕輕地推開,一陣寒風襲進,旋即風雪裹著一個黑影同時滾了進來。

  禿子老四懶得起來抓賊。他除了身上蓋的這條汗臭燻人的破被子之外,已是一無所有。他不怕被人謀財害命。

  「四叔。」來人親切地喚了一聲。

  「你,是何人?」

  「我叫吳三貴,是汝陽城郊黃家陂戲班跑龍套的。」

  禿子點點頭,心裡道:終於來了。

  「我窮得連擦屁股的紙都買不起,我這間破屋子連耗子都不光顧,你是我的第一個客人。說吧,來我這兒幹什麼?」

  「我不是賊。四叔,我向您打聽個人。」

  「你要打聽誰?」

  「大鵬公司的女秘書,紅杏。」

  「我只不過是汝陽城一個吃白食的,和叫化子差不了多少,不認識什麼大鵬公司的女秘書。」

  「四叔,您就別裝了,我知道,您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您認識紅杏。」

  「啊!是……認識。她,在幾個月前和人跑了。」

  「您這話只能拿去逗旁人,可騙不了我。除我之外,紅杏不會和任何人跑的。聽說您……」

  禿子老四的心猛地咯噔一跳:

  「孩子,你和紅杏到底是什麼關係?」

  「四叔,不瞞您說,她和我同是通州人,我倆打小兒一塊長大,可後來……」

  吳三貴的聲音在顫抖,幾顆冰涼的淚水滴落在禿子老四那張乾枯的瘦臉上。他開始向老人講述了一個故事,一個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

  吳三貴與紅杏是從小在一個村裡長大的。他比紅杏大一歲。紅杏打小兒命運多舛,她三歲時便失去了父親,父親活著的時候挺疼愛她的。好長時間都沒見著父親了,於是她便問母親:「娘,爹呢?爹咋這麼長時間都不回家,爹不要咱們了嗎?」娘就背過身去流淚,說:「娃,你爹,他死啦,去年那場洪水,你爹跳下去救一位落水的娃,就再也沒有起來……」

  兩年前,我去通州談一筆生意,晚上東道主請我去一家舞廳消遣,在那裡我認識了紅杏。那是個甜美嫻雅的女孩,我在瞬間就被她那清純的氣質所吸引。我包下了她整個晚上的舞票。在交談中,她告訴我,她只有一個母親,母親得了尿毒症,急需四十萬元換腎。她是一個孝順女,迫不得已,才來舞廳伴舞。但伴舞所得那幾個錢欲買腎救母無疑於杯水車薪。我就對她說,我願代為出資四十萬救她母親性命,但作為交換條件她必須得隨我來汝陽。我承認,這件事我是做的不太光彩,這是乘人之危。但是紅杏她答應了。

  紅杏賣身救母,隨我來到汝陽,我花了八十萬在城郊買了一幢別墅金屋藏嬌。

  紅杏原本在通州有一個戀人這我也知道。她隨我來汝陽後我曾告誡她說,你的過去我可以不計較,如今你就是我的人了,從今往後就得和那小子斷絕了關係,我可不希望為你花費一百多萬得到的只是一具美麗的空殼,你身在曹營心在漢明裡對我陽奉陰違,暗裡又與你那小情人暗度陳倉,我這眼中可容不得半粒沙子!她也曾信誓旦旦向我保證今後一心一意在我身上,不再與她的舊情人來往。

  其實她與那個小情人一直就是藕斷絲連,她那個叫吳三貴的小情人早就跟著來了汝陽,並趁著我不在家的時候溜進別墅與她幽會。有時膽大包天整宿就在裡面過夜!這事她自認為幹的隱秘我不知道,其實我暗中派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呢。後來為了挽回她的心我也曾旁敲側擊警告過她,讓她懸崖勒馬,不要玩火!她非但沒有收斂,還與她的小情人秘密商量著要私奔。當我得知後差點肺都氣炸了!這時我才明白了,紅杏已是無可救藥,她的心早已給了她的那位小情人,我就是給她一座金山銀山也難買她的一絲情。我那四十萬算是打了水漂了。此女不可留!於是我決定做掉她。

那天我趁她不備,拿起塊硯臺從背後砸向她後腦。她一聲沒吭,就向後仰去,軟軟地倒在地板上,但那雙眼睛還在動,裡面有仇恨的烈焰在燃燒,我便解下了我脖子上的領帶……

  李濱只顧了自個兒說,金巧玲已是像患了瘧疾似的渾身在瑟瑟發抖:

  「李……總,你殺死了紅杏之後,便叫你本家,那個禿子老四移屍於你亡父墓中,對外便說紅杏失蹤了。是這樣嗎?」

  「是。這事我本來可以叫我的手下人去幹,可又想到他畢竟是我的本家叔,要牢靠一些。可我沒想到禿子這狗東西竟然四處去亂嚼舌頭……」

  「可你耍了他,扣住兩萬塊錢不給只扔給他兩百塊錢,他豈能不恨你?只因為他到處去嚼舌頭,於是你又只好將禿子老四也做了,殺人滅口,是這樣吧?」

  「金小姐,我除了這樣做別無它法啊!」

  金巧玲覺得和李總裁的對話可以結束了,便立起身來,雙眼灼光閃閃:

  「李總,我覺得,咱們之間的這場談話,該結束了。你可真是個痛快人,對於自己連著謀殺兩條人命,供認不諱呀!」

  李濱看對方突地變了臉,說話也轉了口風,他瞬間似有所悟:

  「什麼?金小姐,你、你、你……」

  「這就行啦!」

  聲音從隔壁的臥室裡傳出。隨即臥室門被打開,從房中走出笑吟吟的汝陽新任公安局長張海山,手中託著一個小型錄音機,身後還跟著兩名威武的公安刑警和兩名中年人。

  「李總,你這可真是叫做不打自招呀!」

  李濱完全明白了,眼前這位漂亮的金姑娘,演了一出漂亮的「智取口供」。他上當了!他這大半輩子慣於設圈設套去算計別人,今天第一次反被別人算計了。

  「金小姐!」李濱雙眼惡狠狠地盯著金巧玲,「你我素昧平生,從無宿怨,何苦用心太狠,將事做的這麼絕?」

  金巧玲輕輕一笑,又笑出了兩個甜酒窩兒:「李總,您此話差矣。不是我用心太狠,而是你作惡太多。多行不義必自斃!我今日就是網開一面,你終究也會有惡貫滿盈之日。」

  「別給我來這一套!」李濱突然像匹惡狼似的跳了起來,「張海山,你這是耍弄陰謀!法律我懂,這裡不是你公安局的預審室,你這私下裡的錄音算不得口供,沒有法律效應!」

  「嘿嘿,看來你還真的研究過法律。」張海山冷冷一笑,「你應該認識這二位吧?」張海山一指站在他身旁那兩位中年人,「他們一位是人大的副主任,一位是檢察院的副檢察長。這『私下裡』錄的口供雖然在法律上不能生效,但你剛才的一段自白他們二位可是聽得十分清楚明白。根據我國刑法的有關條文規定:只要有二人以上的證人作證,其證詞便可產生法律效應。到時他們二位出庭作證,把你剛才的話再重新複述一遍,嘿嘿,那可就不是『私下裡的錄音』了!另外,還有『貴妃樓』的老闆和那被你收買的小黃毛的證詞,以及開棺驗屍從禿子老四胃內檢驗出的帶有有毒工業酒精的胃液,這可就是人證物證俱全了。鐵證如山,你難逃法網。給我拿下!」張海山一聲怒喝。

  兩名怒目金剛的刑警上前,「喀嚓」一聲,一副鋥亮的手銬鎖住了李濱的雙手。

  轟動一時的大鵬公司女秘書失蹤案,終於告破。新任公安局長戲臺上夜審「冤鬼」,巧設機關智破連環殺人案被汝陽人傳為美談。

  只有張海山自己內心清楚,是小嬌妻在幕後一手策劃,幫著他破了這個詭譎疑案。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小妻子也是出自於警察世家,且還有那麼一段催人淚下的悲慘遭遇。對於紅杏被殺,金巧玲疾惡如仇,必欲置李濱於死地而後快。這種心態,也就可以理解了。

  幾個月之後,汝陽城外的河灘刑場上一聲槍響,往日驕橫不可一世的大鵬公司的總裁,一頭栽向了地獄。

  蒼天作證

  就在李濱被處決的第二天,有一位青年,他一手捧著一隻骨灰匣兒,一手攙扶著一位形容枯槁,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向銀陽湖畔走來。從那背影上可以看出,那男青年是吳三貴。這幾月來他似乎蒼老了許多,昔日那筆挺的脊梁已有些佝僂,步履也失去了往日的矯健。

  已是落日時分,燕雀的狂噪穿過暮靄,在天空迴繞。遠處的天際,已掛上了透明的月牙,與遲遲墜在望楓亭頂端的殘陽對峙著。

  三貴兒輕輕地把老婦人攙至亭子裡坐下,然後又走到離亭子不遠處的一叢鳳尾竹旁,蹲下身,用小鏟子掘出一個小穴,將亡靈兒放進:

  「杏兒,你聽到昨日的槍聲了麼?惡人已被處決,你的大仇已報。今日,我將你帶到這銀陽湖畔。這兒山清水秀,遠離都市的喧囂,你再也不必為塵世間的醜惡紛爭而煩惱。杏兒,就在這兒安息吧,我會經常來看你,我的魂靈兒早已沿著你的行蹤,永遠與你相伴……」三貴兒悲悲切切,流盡了淚水的眼睛,乾枯黑暗。他摘下了幾朵山花,撒在匣兒上,然後掬起一捧黃土……

  良久,三貴兒起身走到老婦人身旁,輕聲說:「嬸子,天快黑了,咱走吧,讓杏兒好好歇息吧!」老婦人一聲未吭,仍兩眼痴呆呆地盯著遠方動也不動,許久,才嘆出一口氣,悲聲道:「杏兒,你的大仇已報,到了那裡,可要好好孝敬你爹,孝敬你禿子四叔,他……他就是你的親爹呀……」「什麼?」三貴兒聞言一驚,禿子四叔,他,他竟然是杏兒的親爹呀!但細細想來,四叔與他們萍水相逢,卻待他們勝過親骨肉,甚至為了紅杏能夠捨出自己的生命,這似乎有些超越常情……怪不得……三貴兒心裡的疑團此時方才解開……

  「杏兒,你爹他當年並沒死,那場洪水,他跳入水中救人,後來就趁機潛水離開了紅雲村,離開了咱娘兒倆……現在,我不怪他了,可他卻再也回不來了……」杏兒媽喃喃道。

  唉,命運總愛這麼捉弄人,殘酷的人生,使多少人面對各種不幸;活著的人,都好好善待自己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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