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和女屍
2023-10-09 06:40:30
一天黃昏,天色已晚,野外颳起了狂風,好象要下大雨。一個雲遊的和尚來到一個村莊裡,敲了路邊一戶人家的門,請求主人允許他進去借宿。
誰知這戶主人平素最討厭和尚,特別是雲遊和尚,認為他們表面上敲著木魚兒化緣,實際上並不誠心向佛,而是到處騙吃騙喝,連偷帶摸,於是橫眉立目地讓和尚快走。
和尚剛想離開,忽然一陣夾著冰雹的風雨撲天蓋地地襲來,弄得和尚連眼睛都睜不開,於是和尚向主人哀求,請求讓他先進去避避風雨,等風雨過後再走,但主人還是不肯應允。和尚百般哀告,最後主人也動了惻隱之心,指了指門外的車箱,意思是和尚可在車箱裡過夜。和尚忙道了謝,一頭鑽進車箱,弄掉身上的雨水。
和尚在車箱裡蜷縮著身體,不知不覺便睡著了。一覺醒來,側耳聽聽外面的動靜,已沒了風雨之聲。和尚想出來伸伸胳膊,舒展舒展身體,於是將箱蓋揭開,可剛剛將頭露出,四下一瞧,卻猛然一驚,嚇得又急忙將頭縮回一些,眯眼細看。
原來在朦朦朧朧的星月之光下,他看見有一個少年男子正從這戶人家的牆頭上翻出來,落在牆下,隨後,這男子口中嗽哨一聲,牆裡邊又扔出一個大包袱。包袱落到草叢裡,叮噹亂響,但男子並不去撿,兩眼仍注視著牆頭。不一會兒,牆頭上出現了一個青年女子,女子騎在牆上,想跳不敢跳的樣子,男子揮手示意讓她快跳,女子猶豫再三,終於從牆上躍身而下,男子急忙看準了迎上前去,兩手一接,剛好把那女子接入懷中。倆人小聲叨咕了幾句。男子即撿起包袱,與女子急急忙忙向遠處走去,不久便在黑夜中消失了身影。
和尚躲在車箱裡把這一切都看了個清清楚楚,待二人逃走後,心中不禁害起怕來。和尚想,我向主人求借宿主人不答應,再三懇求才允許我在車箱裡安身。現在眼瞧著這戶人家的女子攜物與人私奔,明早她家人發現必要追查,豈不先要盤間我?萬一弄不好,把我扭送官府,吃一頓官司受一番皮肉苦,不是冤透了?想到此處,和尚決定連夜就走。
和尚從車箱中爬出,慌慌張張也顧不得辨識道路,一個勁兒地朝前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覺得兩腿酸麻,氣喘籲籲,再也跑不動了。正想坐下來歇息,忽然腳下一空,連一聲「哎呀」都未叫出來,便一個倒栽蔥摔下一個洞去。
幸好洞底泥土因為剛下過雨,比較鬆軟,和尚雖然受了一驚,卻並未摔著。他爬起後,借著夜色的微光看去,發現這原來不是一個洞,而是一口被廢棄的井。他在井底走了幾步,摸摸四壁,盼著能有什麼辦法爬出去。卻忽然腳下絆著什麼東西,險些又要摔倒。和尚定定神,蹲下身將手來摸,卻是個人。此人身體已冰涼,亦不聞氣息聲,原來是個死人。和尚又向臉部摸去,卻覺兩手粘粘糊糊,抬手細細望去,卻是稠稠的人血。
和尚嚇得魂飛天外失聲大叫,但四野空曠子夜深沉,無人來應。和尚無可奈何只好躲到井底一角,眼巴巴地盼著天明。
不知過了多久,黎明的微光終於照進了井底。和尚向那屍體望去。心裡又是一驚。原來這屍體正是昨夜看見的那位翻牆而出與人私奔的青年女子,只見她仰面朝天,脖頸處被人砍了一刀,雙目未閉,遍體血汙,樣子煞是泊人。和尚再看看自己,也是滿手滿身的鮮血,心中不禁悲嘆一聲,自語道:「這可正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和尚正在自思自想,突然頭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喧嚷聲,隨著井口就有人伸出頭來往井下看。和尚急忙叫喊,告訴井中有一具女屍以及自己如何失足落井。上邊的人們聽了後,即派人將女屍和和尚弄了出來。和尚一瞧,這個女子的父親果然就是昨夜讓自己在車箱中過夜的那家主人。
女子之父一見和尚遍身血汙,不由分說,命手下人上前就是一頓暴打,直打得和尚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苦苦求饒,最後將和尚用繩索緊緊綁縛,送到官府。
官府問和尚為何殺人,和尚極口呼冤,將昨夜所見的情景詳述一遍,官府卻不相信,認為世間之事哪有這般奇巧,和尚既目睹女子與人私奔又剛好落入有女子之屍的枯井之中?於是動起大刑,和尚熬不過,只好認罪,道:「大人也不必再動刑了,小人招認就是。是我與那女子通姦,引誘她一起逃亡。走到路上我擔心事情敗露,便起歹念一刀結果了她,將她屍體扔到枯井裡。可我在拋屍時,因一失神,自己也落入井中不能爬出,所以被擒。」官府又追間兇器和包袱在何處。和尚稱拋尺時將刀和包袱順手放在井旁,既然沒有發現,也許是被過路人撿走了。
案子審畢,將和尚判了死罪,關入牢中。衙門裡的人都認為此案的情節合情合理,沒有什麼可懷疑的。隨後,此案上報到西京太守向敏中,太守向敏中因為此案未能找到兇器和包袱,始終有些放心不下,於是他幾次召見和尚,要他再敘述當夜情景。誰知和尚此時早已心灰意冷,每次都是嘆著氣說:「我前生欠了別人一命,今生要還,沒什麼好說。」
但是向敏中並不罷手,他以言詞反覆誘導,又百般勸解,最終和尚被他感動,於是把那日夜間的情景又描繪了一遍。
向敏中退堂後,當即招來一個名叫王成的精明幹練的衙役,令他喬裝打扮,到被殺女子的那個村莊附近打探消息,有何發現,迅即回報,不可遲延。王成受命後,連夜從省城出發,趕到村裡。
王成打探了幾日卻不見絲毫可疑,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一日,他來到某村村邊小店中喝酒。酒店主人是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為他斟上酒後,因店裡沒有其他客人,便也坐下來,與王成有一搭無一搭說閒話。
當老婆婆得知王成是從省城中來的,不覺問道:「這附近村裡頭些日子死了個女子,說是一個和尚殺的,後來把那和尚捉到省城裡了。你從省城來,可否知道把那和尚怎樣了?」
王成騙她說:「官府判了他死刑,已經在市集上砍頭了。」
老婆婆聽後默默無言,隨後又嘆息著問:「現在如果捉到真正的兇手會怎樣呢?」
王成說:「假如兇手不是和尚而是別人,即便現在知道和尚冤死,也捕獲了真兇,可是因為官府已經錯判了此案,所以也不會再審問。和尚既不能死而復生,而兇手照樣逍遙法外。」
老婆婆說:「那麼我現在告訴你真兇也沒關係了。真正的兇手其實是張家村的張三兩。」
王成聽了,心中狂喜,但表面上仍舊絲毫不動聲色,問:「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您怎麼知道的呢?」
於是老婦人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原來張三兩是個賭徒,平時嗜賭如命,常和一群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人們聚賭。兩三個月前,一群賭徒正在老婆婆的店中賭得高興,門帘一挑,張三兩也進來了。只見他站在人群背後,踞著腳尖往桌上看別人賭,自己卻不到桌前下注。
於是有人打趣道:「三兩哥,今日敢是忘帶銀子,如何不下注?」又有一人接口道:「你這廝好記性,如何忘了三兩哥日前輸得精光,直將衫子都脫了下來,赤著膀於才走了出去?」又有人
說:「三兩哥休聽他等胡言亂語,只要有錢就快下注,大吉大發。」於是不少人都注視著張三兩,等著看他如何。
此時張三兩早已羞得滿面通紅,口中懾懦道:「今日來得匆忙,忘了帶上銀子,過兩日再賭。」眾人聽了,哈哈大笑,也不說破,自顧自去賭了。
這時有個平素跟張三兩不錯,名叫王澤的人,過來說:「三兩哥,你若沒錢,何不再找那沒過門的嫂子弄點呢?」
原來,張三兩因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鄰村一個富戶人家的小姐,名喚阿桃。因張三兩長得俊俏,白淨面皮,又能言善辨,善察言觀色,頗得阿桃歡心,所以二人相識不久便私訂終身。
張三兩凡在外賭輸了,便找手藉口向阿桃討錢,阿桃也總是盡力滿足。張三兩平時向王澤說起過,所以王澤此時問他。
沒想到張三兩聽了,把臉一苦道:「別提了。我兩日前向她討錢時,因心中著急,一言語有失,讓她明白了我向她要錢是去賭。她大為光火,將我趕走,並要與我斷絕來往,我還哪裡來的錢去賭呢?」
王澤想一想道:「小弟倒有一計,不知三兩哥可願聽從?」
張三兩忙道:「決說快說。」於是王澤咬住張三兩的耳朵,如此這般地一說,張三兩連稱妙策。
原來王澤要他找個藉口,帶阿桃私奔,阿桃則必然帶上所有金銀細軟,這豈不就是一大筆賭注?再說阿桃即便事後明白,她已離家在外,一個女子能做得了什麼,也只好聽憑張三兩的處置。況且,萬一再賭輸了,只要張三兩願意,他可以將阿桃也當作賭注押上,贏了,固然好;輸了,反正阿桃和財物也都是白來的,無所謂。張三兩連稱大妙,他本是個無心肝的惡棍,只要有錢能賭,押上親娘老子也行。王澤的計策正中其下懷,連忙照此行事。
不料他將阿桃從家中帶出後,阿桃不肯將包袱給他。二人爭吵中,張三兩因情急無意中說出實話,阿桃大哭,轉身往回跑。張三兩一時間計無所出,只好追上去,將阿桃一刀殺死,拋屍井中,拿著包袱跑回家中。
這一切老婆婆又如何知道的呢?原來王澤聽說阿桃被殺死後,細細推想,知道必是張三兩所為,遂生出欺詐之心。於是他於某日將張三兩約到酒店,推杯換盞之後,王澤便開門見山,要張三兩給他二十兩白銀的好處,一來是對自己獻計獻策的酬勞,二來作為自己替張三兩保守秘密的條件。誰料張三兩勃然大怒,二人由吵到罵,直至動起武來,最後還是老婆婆將他們勸開,因此老婆婆也聽見了他們的全部勾當。當時店內只有王澤,張三兩和老婆婆三人,所以此事真相再無其他人知道。直至今日,老婆婆才將實情合盤託出。
王成聽畢,急忙算清酒錢,連夜快馬加鞭,回到省城向向敏中察報,向敏中當即差人隨王成返回,進村捉拿罪犯,王澤、張三兩束手就擒,押到省城後,一訊即服。向敏中當堂令將和尚無罪開釋,將王澤,張三兩關入大牢,一件奇案得以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