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房間
2023-03-27 23:58:49
導讀:四零一號房,富蘭克林瓦特斯,在我值晚班的時候登記入住了。我在粉紅山脈旅店工作了大概八個月,一開始是做下午班。但幾周過後,我開始值晚間十一點到早上七點的夜班,因為之前值夜班的人大學畢業了,然後換了新工作。一般來說都沒什麼事要處理。大部份都是紙上作業。對我來說,值晚班很閒,還可以領到不錯的薪水。但富蘭克林瓦特斯很不一樣。他是個很特別的人,當我在登錄他的資料時,他提了一些特別的要求。
第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是這麼解釋的:他晚上工作,白天睡覺。對一個值夜班的人來說,我可以體會他的需求。他一臉虛弱的樣子,看起來就是沒睡飽,所以白天時別去打擾他。他有一雙下垂、充滿血絲的眼睛和灰白的鬍渣。他穿著霍爾奧茲樂團的衣服,我也是那個樂團的粉絲,所以我們就禮貌性地談了些關於他們歌的事情。他最喜歡的歌是」偷窺狂」。
「還過得去。」我打著雙關(註:該樂團有首歌叫過不去)。他在登錄的過程中第一次因為我的笑話笑了,但笑容很快便消失了。他的第二條規則是:不需要客房服務。這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我工作期間有遇過一些長期的客戶,其中很多就覺得在他們不在的時候,有陌生人到他們房間裡面去很不自在。但是富蘭克林白天的時候都在睡覺,他希望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可以請服務員去叫醒他,然後自己打理。再一次,我又懂了。我也是只夜貓子。
第三條規定是:我們不能轉接任何電話進他房間,或是告訴其他人他在不在房間裡面。同樣的,這也沒有很奇怪。其實,這也是飯店的標準程序。我們的員工是很注重顧客的隱私權的,所以我可以毫無顧慮地向他保證絕對沒有人會去打擾他。他說他最近離婚了,所以他想要在那個婊子前妻打來時保持安寧。但是,他有個例外,如果是他兒子打電話來的話,就立刻轉接給他。
我跟他說我的名字叫安德魯。他再次笑了起來,這次延續得久多了。」安德魯也是我兒子的名字。」他說他跟他兒子已經六年沒講話了。他們關係不好。之前他們大吵一架之後就這樣了。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我很有興趣聽,但他沒說下去。他最後一條規定嗎?除非他授權,不然我們不能用他的信用卡扣款。他會一周打來一次同意我們用他的信用卡付房錢。他的要求都還蠻正常的,所以我們完成了登錄程序之後,我就送他進房。之後,我就沒看過富蘭克林了。
一開始的兩個禮拜,四零一號房都沒什麼事情。他每個星期五會打電話過來讓我們用他的信用卡扣款。他會問晚上過得如何。他問我昨天晚上有沒有看」比賽」。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比賽。我對運動都沒什麼興趣。但第三個禮拜時,他沒打來付款。這在飯店裡面也是常見的事情,大家總會忘記今天是禮拜幾,有些客人可能手頭有點緊,過幾天收到支票或借到錢才會付款。
早班人員對完帳後,打了封友善的提醒信從門底下塞進去。四零一號房一直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所以我們也只能把提醒的信從門底下塞進去,然後希望他能趕快有所回應。白天的時候,大家都有點對四零一號房有所警戒,因為,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真的看過富蘭克林。他們也沒有聽過從他房裡傳出任何一點聲響。他們沒有接過他的電話,也沒有收到換床單或浴巾的要求。但過了一會之後,你就會想說他大概就是個很注重隱私權的人,然後就拋諸腦後。
三天後,富蘭克林還是沒有付款,辦公室裡開始討論說要把他趕出去了。所以那天晚上,我把」會客中,儘快回來」的牌子放在櫃檯,然後去了四樓。那時候大概是凌晨三點鐘,所以走廊是空的。走廊最近被粉刷成暗棕色,牆壁上昏黃的燈光讓整個四樓都看起黯淡無比。飯店總是帶有一股恐怖氣氛,但對我來說卻是相當迷人的地方。
特別是晚上的時候。你可以從一樓穿越到一樓,不會遇到任何人,也不會聽到誰發出什麼聲音。如果你不熟悉環境的話,甚至還不記得自己在哪一層樓。每一層樓看起來都一樣。所有的房間也都看起來一樣。所有的東西都是制式的,像是制服,每樣東西都是重複重複再重複。在那大門緊閉、長長的、空蕩的廳堂裡,似乎有著什麼東西,我不知道……就在那地方爬行著。
四零一號房就在廳堂最底部,離辦公室最遠。當我靠近房間時,我可以隱約的聽見音樂的聲音。當我靠得更近時,我聽出那是:
「偷窺狂。他們在看著你。他們看著你的一舉一動。偷窺狂。他們在看著你。偷窺狂。他們在看著你。看著你。看著你。 「
那是從四零一號房傳來的。我停在門前。我每次要敲門時都有點尷尬。我總覺得我這一敲門,就像是突然中斷了在裡面的人們自己的人生。」請勿打擾」的牌子還掛在門把上。我還是敲了敲門。沒回應。我又敲了敲門。等了三十秒,又敲了一下。等了一分鐘。還是沒回應,但音樂還在播。我嘆了口氣,走回去辦公室繼續值班。我不喜歡被忽略的感覺,尤其是我知道明明就有人在房間裡面的情況。
我抓起寫有個房間分機號碼的單子然後打給四零一號房。電話響了幾聲後,富蘭克林接了電話。當他說:」你好」的時候,我還是可以聽到背景裡霍爾奧茲樂團的音樂。」富蘭克林。我是前臺的安德魯,」我說,」我只是要通知你說你的付款期限已經過了幾天。我能用你的卡扣款嗎?」」噢,當然,不好意思,」富蘭克林說,」請直接用吧,我只是最近太與世隔絕了。我就這樣忘記了。」」沒問題,記得付款日是每周五,好嗎?」我說。
然後我又開個玩笑說:」最近都沒看到你,你是躲去哪裡?」」噢,我只是魂魄飄去這邊的什麼地方了,」他說,」有人打電話給我嗎?」」我沒接到喔,沒有。」我說。」我兒子沒有打來嗎?」」沒有,先生。」我說。我有點為他感到難過,因為我回答他之後好幾秒,他都沒說話。他最後只祝我有個愉快的夜晚,然後就掛斷了。
每次又過了一個月後,相同的事情又再度上演。四零一號房又會逾期未付款。我上去四樓時又聽見大廳深處傳來相同的歌聲:
「你又何必提防我?我是和你同一陣線的秘密間諜,可不是?雖然我偽裝自己,但我還是知道你的秘密。 「
我會敲敲門。沒回應。我會打電話過去,富蘭克林接起電話時還是會播著一樣的音樂。我會問他能不能用他的卡扣款,然後他會同意。他會問他兒子有沒有打來。我會跟他說沒有。目前為止都是些一般的寒暄。但特別的是有一天晚上,他問我:」安德魯,為什麼你要Google我的名字?」
我被這問題給嚇到了,因為我真的有去Google。夜班真的很無聊,有時候我的好奇心就會迫使我去google那些有點」超過」的顧客。我也沒查到什麼。大概就是臨時拘捕紀錄、領英公司的員工資料。搜尋富蘭克林瓦特斯並沒有什麼有趣的結果。噢,我收回。我找到了一樣東西:要付費才能看的警方報告,從我可以看到的簡短、抽象的檔案內容裡面,有提到說這是關於一件虐童案和妨害家庭的案子。我看了看富蘭克林的登錄卡。他身分證上的城市與州跟那份警方報告的內容相符。
過了一個禮拜後,四零一號房又逾期沒付款。這已經變成公式了,我會去四樓,敲敲富蘭克林的門,然後沒回應。但是這次,我已經快被這樣的情形搞瘋了。為什麼這個人就是不記得要付款?我站在他門前,敲得比之前還久。敲得比之前更大聲。過了幾分鐘後,我用我的萬能鑰匙開了鎖。但我要轉動門把時,他被封死了。我試了幾分鐘都打不開。雖然我知道貓眼的功能不是這樣,但我還是透過貓眼看進去。我看進去時,聽見那首熟悉的霍爾奧茲樂團的歌開始播最後一段:
「看看我的偷窺狂之眼,他們正在看著你。他們看到了。噢噢,他們正在看著你。 「
我靠得更近時,只能看到房間裡照來的微弱燈光。我把我眼睛貼在鏡片上,希望我能看見些什麼,看看光裡有什麼。然後貓眼前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完全把光給擋住了。我向後跳。我沒有繼續在那裡鬼混,馬上逃回辦公室。我那天晚上什至沒打電話給四零一號房催繳。我身上每一寸肌膚都因為腎上腺素而顫抖著。我的手指抖個不停。我留了張字條跟經理說我得儘快休假。隔天早上,經理打過來,他說我工作超時,所以接下來一個禮拜都放我假。這大概會用掉我之前累積的放假時數,但我不管。我必須要暫時逃離那棟旅館。
我放假時都待在家、喝個幾杯、跟朋友出去晃晃、看看Netflix的節目。我的神經開始放鬆,我也覺得在我這次亟欲獲得的假期結束後,我就可以準備好再次面對那棟旅館。但放假第四天時,經理打電話來。他柔和地問我放假如何,有沒有去什麼特別的地方。我可以從他的語調中聽出,他根本不想知道我放假做了什麼事。
「嗯,」經理說,」安德魯,我打來的原因是四零一號房。」
「喔?他怎麼啦?他又沒付款了嗎?」我問,
「你只要晚上什麼時候打過去就行了。他白天都在睡覺。」
「不,不,」他說,
「嗯。你看喔,他的卡昨天失效了。
所以我們從門底下塞了張信進去請他儘快聯絡我們。但我們沒得到回覆。所以我們上樓看看他在不在,然後進不去房間。最後,維修人員把鎖給剪斷了。 」
「他躲在裡面嗎?」我問,我從冰箱抓起一瓶果汁然後笑笑。
「不是,」經理說,」不是,他死了。」
我慢慢地將冰箱門關上,從後院的門望出去。 「死了?」
「對呀,我,呃……總之我們現在認為是自殺,」他慢慢地說。
「我們報了警,驗屍官也來了。我們很需要你來一趟。安德魯,你最後一次和瓦特斯先生說話是什麼時候? 」
「就在我放假前。
嗯,我沒跟他說話啦。但我去了他的房間,聽見他在放音樂。我很確定有人在裡面走動,但門也被封死了。 」
「安德魯,你聽清楚了,」他說,」房間裡的食物都壞掉了。那些被塞進門底的通知信全都疊在一起。驗屍官在這邊。他說富蘭克林瓦特斯死一段時間了。至少死了一個月。 」
「什麼?」我結結巴巴地說,」你在他房間裡嗎?你在飯店嗎?」
「沒有,我在我車上。我要過去載你,可以嗎?」
「可以啊。好啊。」我說。我掛上電話。我儘快掛上電話後把窗簾給拉上。我被這股恐懼所充斥了。不是因為這段對話。不是因為我曾跟一個已經死掉的人說話。而是因為經理跟我說他在車上時,我聽見背景中有個聲音。他車上的收音機用很低的音量播著:
「他們在看著你,看著你,看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