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路事件:中國受侵略為何要武裝保衛蘇聯?
2023-03-27 01:50:49 3
如今只有那個分成兩半的熊瞎子島像一個遺蹟,提醒著人們曾發生過的事情。
中東路事件起於張學良的魯莽。1929年7月,有鑑於紅白兩色帝國主義(俄日)在中國東北滲透日甚一日,形勢危殆,「少帥」衝冠一怒,決定收回中東鐵路,導致蘇俄出兵,東北軍一觸即潰,結果喪師失地。後經美國調停,訂城下之盟,恢復了蘇俄原有權益,蘇軍撤出東北,佔領的黑瞎子島卻不還了。也許,正因領教了「紅帝國主義」的厲害,當「白帝國主義」打來的時候,也就不抵抗了。這是後話。
事實簡單清楚,但對事實的理解卻大相逕庭。蔣介石、張學良認為,凡侵人土地,奪人財產,無論紅白,都是帝國主義。老蔣在給中央軍校講演時說,中東路事件,是「他(俄國)自己違反了條約,他自己來壓迫我們,來侵略我們中國,反還講是我們中國人不對」。陳獨秀等中國的革命者則認為,按照列寧定義,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最高階段,蘇俄不是資本主義,也就不是帝國主義。豈止不是,而且還是「反帝國主義的大本營」。
實際問題是,明明是中國受到了蘇聯的侵略,應該保衛的是中國,卻為何要「武裝保衛蘇聯」?陳獨秀給出的辯解是:「在推翻帝國主義宰制以前,中國真能自己收回中東路是怎樣的一個幻想,而且這一幻想必然釀成中國民族實際的莫大災難。」這已經不是道義的,而是「實際利害」的;不是原則的,而是策略的。他已經發現,很難從道義和革命原則上為蘇俄辯解。
陳獨秀後來因此被開除出黨,同志們則受到共產國際的表揚:「在這種困難的環境中,在群眾的前面,提出『武裝保衛蘇聯』的口號……號召並組織群眾去進行英勇的鬥爭,去反對自己的政府……
此種道義與功利的分歧,不光中國有,蘇俄也有。早在1922年,史達林指示蘇俄對華談判代表越飛:「在同中國談判時,從1919年到1920年的總宣言(即兩次對華宣言)中得出直接指示是不能允許的。」越飛收到這份電報後給俄共政治局的信中說:「我不明白,不能從我們1919年和1920年的宣言中引出具體指示的指示是什麼意思……當然,耍某種『手腕』可以把這些宣言說成一紙空文,但我認為,這將是我們對華政策的破滅,而最終則是我們全面滅亡的開始,因為在對外政策上我們成了最一般的帝國主義者……」這不但是出爾反爾,蠻不講理,而且是對革命原則的背叛。
「保衛蘇聯」這一口號,出自蘇聯是世界無產階級的祖國這一判斷。馬克思曾說,工人沒有祖國。但十月革命一聲炮響,工人就有了祖國,這個祖國就是蘇維埃俄國。理論變成現實的過程,就是理論與現實衝突的過程,也是理論從價值理性淪為現實工具的過程。
列寧去世後,列寧主義的目的與手段、理論與實際的辯證法分裂為二:一邊是有原則無手腕的託洛茨基,一邊是有手腕無原則的史達林。結果手段戰勝了目的,現實戰勝了理論。在對外關係方面,革命的道義原則與目的被拋棄,階級的和國際的退縮為民族的和國家的。原本分別代表國際共運利益的共產國際與代表國家利益的外交人民委員部,都成了史達林推行對外政策的工具,前者要輸出革命,後者要維持外交關係,但最終都要服從其國家利益。結果是蘇俄的利益就成了全世界無產階級的利益。
當史達林在其指示中違反對華宣言、赤裸裸地追求現實目標時,託派分子越飛斥責其「成了最一般的帝國主義者」。他的看法倒與張學良和蔣介石一樣。當別人以革命的名義為史達林辯護的時候,中國的託派分子陳獨秀卻知道很難從道義上為其辯解。
如今,蘇聯就如同越飛的預言一樣已經滅亡。只有那個分成兩半的熊瞎子島像一個遺蹟,提醒著人們曾發生過的事情。
1929年10月
上海民志書局《中國革命與機會主義》
對中東路問題的意見
陳獨秀 現在關於時局之當面的危機,無過於中東路問題,這一問題不是簡單的中俄兩國間的糾紛,而是國際糾紛問題之導火線。由這導火線而至爆發戰爭,也許是慢性的(因為中俄都不利於輕率開戰,尤其是帝國主義間都還未曾充分準備好、現在誰都不敢斷然取獨佔的形式,會需要經過一些曲線的鬥爭)。然除了恢復中東路原有的狀態即中俄共管形式,國際糾紛是要繼續發展的。
帝國主義的走狗國民黨政府,對於收回中東路的宣傳,是戴著擁護民族利益的假面具來欺騙民眾,並且收了效果,不但小資產階級的群眾,甚至有許多勞動群眾也受了欺騙,或者在受了欺騙而迷惑的嚴重空氣之下,不敢別持異議。這種情形不用說是於我們不利的。
在這樣情形之下,我們的宣傳方法,似乎不能像別國的兄弟黨那樣簡單,即是說單是世界革命的大道理,不能夠解答群眾心中所需要解答的實際問題。因此,我覺得我們的宣傳,太說教了,太超群眾了,也太單調了,對於中東路收回這一具體問題,沒有正確的解釋(「蘇聯在中國的權利,僅只是在中東路沒有完全放棄,唯一原因是因為中東路是進攻蘇聯之一個有力的軍事根據地。」七月十二日的宣言中這句話,顯然有幾層語病),只是拿世界革命做出發點,拿「反對進攻蘇聯」「擁護蘇聯」做動員群眾的中心口號;而未曾詳細指出:在未推翻帝國主義宰制以前,中國真能自己收回中東路是怎樣的一個幻想,而且這一幻想必然釀成中國民族實際的莫大災難。此時中國大多數民眾,尚在眼前的具體的民族利益蒙蔽之下,這二層必須向他們解釋清楚,使他們在實際利害上權衡一下,他們明白了中國自己收回中東路,在此時的確是有害無利的幻想,他們才能夠了解蘇俄和帝國主義不同,才能夠了解蘇俄是反帝國主義的大本營,才能夠了解蘇俄是被壓迫民族聯合戰線的領導者。離開具體問題說教式的單調宣傳,只有最覺悟的無產階級分子能夠接受,而不能夠動員廣大的群眾,反而使群眾誤會我們只是盧布作用,而不顧及民族利益,並且使國民黨很便當的簡單明了的把他們「擁護中國」的口號和我們「擁護蘇俄」的口號對立起來,聽群眾自己選擇一個。
帝國主義間的第二次大戰在中國做戰場,或是帝國主義利用中國進攻蘇俄所加於中國民族的災難,都是實際可能的前途,稍有常識的人,一經指出,都能懂得,即不傾向革命的中立分子,也能了解,而且只有這樣的宣傳,才能夠把國民黨擁護民族利益的假面具打得粉碎,然後提出反對國民黨政府對於中東路的賣國政策或「誤國政策」(這個名詞更能使群眾親切的了解),然後提出反對帝國主義利用國民黨,借中東路問題向蘇聯進攻的陰謀,才能夠得到廣大民眾的同情。
前一星期,外交上政治上所經過最大的事情,就是中東鐵路的中俄交涉,俄國欺侮我們中國,不是從今天起,外國帝國主義者壓迫我們中國人,看輕我們中國人,亦不是從這次中東鐵路問題起頭,他們早看我們中國沒有人的了。
無論一個人要生在世界上,一個國家要立在世界上,一個民族要存在世界上,一定要守國家的法令,一定要守黨的紀律,有血性志氣,不許人家來壓迫一點,欺侮一點;大家精神團結起來,同心一志的來抵抗外國的侵略,這才算得是在中國民族中的一個國民。現在幾百年來,這種精神衰頹了,便使得俄國人目無中國,他自己違反了條約,他自己來壓迫我們,來侵略我們中國,反還講是我們中國人不對,隨便的派兵到我們中國國境來,騷擾我們土地,打死我們同胞,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要是承認自己是一個中國人,承認你是中國人的祖宗父母所生下來的子孫,我們就要保存祖宗父母遺下來的國土,保護我們四萬萬的同胞。我們對於外國人,尤其是俄國人這樣的橫暴欺凌,應該作何感想?如果我們大家是一個好男兒,愛國家、愛民族的,那末,應該如何磨練我們的志氣,如何團結我們的精神,誓達收回中東鐵路,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完成我們國民革命目的。我們已經到了現在這步田地,這等外侮臨頭,假使還不能爭口氣,洗淨我們的奇恥大辱,那就不能算得一個革命黨員,不能算是中國國民,也就不能算是人了。
上一個星期,俄國拿了軍隊來侵略我們煤窯一帶邊境,又來佔領了滿洲裡方面幾個村莊,一來騷擾之後,隨即便退了。我們明明白白曉得,俄國人的這種伎倆,也早已洞如觀火。前幾年他們俄國人到中國來的一種陰謀,要危害我們政府的情形,非口舌所能罄述的種種舉動,當時我們就曉得俄國人別有野心了!現在居然在軍事上暴露了出來,前天竟自打過來了!要是它不這樣現出猙獰面目,不免還有些人上它假面具的當,還以為它是幫我們中國的忙,不應同他絕交,那真是活葬在虎口裡都不知道了。
現在國家困難的情形,一天一天暴露出來了,無論赤色帝國主義者,白色帝國主義者,一起來環攻我們了。凡是我們中國國民黨黨員,中國的國民,有血性、有志氣的好男兒,應該從這次中東鐵路的問題起,時時互相勉勵,磨礪自己的志向,健全自己的體格,以後要取消不平等條約,還不曉得要比收回中東鐵路難過幾多倍,更不是駝了背彎了腰所可以收回來的。一定要充實我們的精神力量,同心一致的來為國家民族,也就是為我們自己來奮鬥。在我們國民黨領導之下,共同一個目標來對付帝國主義者。前回同你們講過的,多則五年,少則三年之內,我們一定就可以取消不平等的條約。我們一天還沒有死,還要準備犧牲我們的一切,來完成我們的國民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