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付
2023-03-23 11:14:21
這是我小學三年級時經驗的事情。這是我第一次投稿,可能有不甚體面的部分先說聲抱歉。文中男人說話的口氣謙恭有禮,但因為混雜著獨特的粗野與方言,我沒辦法很好的重現出來,所以統一轉寫為標準語。不好意思了。
當時我家的人口組成,有母親那方的爺爺奶奶、父母、姊姊及我。爺爺出生的老家要重建,於是我們全家人便在拆毀之前過去打個招呼。那是個滿是山林的縣市,爺爺的老家也是在山裡面。我平時住的地方雖然也可以說是鄉下,但是在縣政府所在地附近的平地,所以對到處是斜坡的懷舊氣氛感到很希奇,就到周邊去探險。離親戚家不遠的上方有間古老的小神社,裡面有小的蕩鞦韆和單槓,還有像是玩沙場的地方。
我在周圍大致走了一圈,姊姊和爸媽都在正對面小學校的操場上玩耍曬太陽。我因為很喜歡神社的氣氛,就知會爸媽一聲「我要再去看看那裡「,然後去了神社。神社裡有很大的樹,枝條也很壯,樹葉相互摩娑的聲音令人很舒適。我坐在蕩鞦韆上仰看著樹,突然感覺到了他人的氣息,於是將視線下移。視線前方站著一個穿和服的男人。不是那種漂亮貼實的正式和服,應該是所謂的著流*吧。像是家居服感覺的和服。腳上則穿著木屐。 (*著流し:男性不穿袴,單純只穿和服的輕鬆模樣。)
年紀給人的印象大概在二十多到三十前後。左手肘稍微下面的位置,有條像是割傷的大傷痕。是住附近的人嗎?現在這種時候穿和服,真奇怪的人啊。我一邊想,輕輕低頭向他打了聲招呼「你好。「然後,原本沒什麼表情的男人便很高興似的彎起了微笑的眼角,回應我的招呼說「你好,小姐*「。(*お嬢:大小姐(お嬢様)的略稱,跟中文稱呼女士為小姐不同)
小姐?這一帶都是這麼稱呼女孩子的嗎?愈來愈怪了這個人。我心裡一面想著,總覺得有些尷尬,於是把視線挪回了樹枝去。可是呢,那個男人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所以我又戰戰兢兢的轉回去看他。男人帶著有點寂寞的表情注視著我。我感覺坐立難安,心中判斷自己走開好像比較好,就站了起來。
然後,「小姐過得快樂嗎?現在幸福嗎?「男人這麼問我,依然是寂寞的神情。哇!難不成是要傳教的人嗎。糟糕了。我雖然這麼想,但又顧忌他的表情,沒辦法裝作沒看見。「在學校和在家都過得很快樂,很幸福。「我帶著『所以不需要宗教喔! 』的意圖回答了他。
再說我是真的不覺得自己不幸。聽我一說,男人又用高興的表情說了。「這樣啊,那太好了。大叔果然沒做錯啊。「! ? ? ? ?「真的是太好了。「完全不懂意思的我,連最初打算回答後就立刻離開的事也忘了,一動也不動的呆立在原位,盯著笑容愈發燦爛的男人看。雖然無從判斷男人是有點怪怪的附近居民,還是危險宗教的傳教士,可他並沒有惡意,這點很奇妙的傳達給我,我坦率的覺得,如果不是這麼悲傷的笑容就好了哪。
正當我打算離開,向他說「那個,我先離開了「的時候,樹枝枝葉突然大力的搖動出聲,氣溫也突然驟降。明明直到剛才都很溫暖的,這時卻可以說冷得牙齒打顫,陣陣發寒,全身都發抖了。我往變冷的方向看過去,只見神社的入口有什麼黑黑的東西。看起來是朦朧的黑色物體,但形狀近似人型的黑色不明物。看到的剎那,強烈的眩暈及嘔吐感便往我襲來,「嗚……啊……!「我感到呼吸困難,甚至忍不住呻吟。滋嚓……滋嚕滋啾……滋嚓……
它發出帶著溼潤感,聽起來很不舒服的聲音靠過來了。距離漸漸拉近後,在黑色之中,能看到好像皮膚溶解後又燒焦,焦黑肌膚般的輪廓,還慢慢能知道它恐怕有頭長髮。一連串讓我搞不清楚的狀況,以及人生第一次出乎意料的驚駭使我陷入恐慌之中的時候,有誰迅捷地將我的視線從黑色的東西身上擋開。男人像是要把我保護在身後似的插進我與那東西之間。
「沒事的喔,我絕對會保護小姐的。「男人頭也不回的這麼說。我發不出聲音,只能對著他那可靠的背影與話語泫然欲泣,不停的點頭作為回應。可是不知道是否因為呼吸困難引起了過呼吸,在那之後的記憶只停留在覺得呼吸好痛苦! !的地方。頭被人撫摸的觸感讓我張開了眼。眼前是那個神社。有溫暖的陽光及大樹。我坐在鞦韆上,那個男人就站在我的身旁摸著我的頭。我想起黑色不明物的事,猛地看相神社入口,那裡已經沒有黑色不明物的氣息。放心的籲了口氣,但同時又想起男人剛才保護我的事情。
「您有沒有受傷!?沒事嗎!?那個奇怪的東西是……!?「我慌慌張張的問男人。「已經不在了喔。這點小事沒什麼,但可不能讓小姐受傷了啊。「他溫柔的微笑著。可是仔細一看,左手腕原本就有的傷痕附近流出了一點血,衣服也到處都是髒汙。我半哭泣的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受傷了對不起!……「想起先前的恐懼,我不停的向他道歉。因為他一邊保護我,一邊和那噁心又來路不明的東西對峙。不可能不辛苦的,我對嚇得驚慌失措的自己感到既羞愧又抱歉,忍不住哭了。從黑色不明物手中逃開的安心感也幫著不讓眼淚停下。
「那個……我親戚家就在附近。傷口要消毒,請您和我一起回去吧。「好不容易按照心意這麼說道。他便笑咪咪的,用比之前都還要開心的表情說:「果然沒做錯啊!「他一邊說,比剛才更大力地,夾雜抓攪的動作揉搓我的頭。「小姐長成溫柔的人了呢。「他這麼說後,將手放開我的頭。那手又帶到我的眼前,對我遞出了什麼東西。「請收下這個。把它帶走吧小姐。「紫綠黑三色編成的粗組紐*前端,附著直徑四公分左右,木製圓黑的東西。上面雕刻有外公家的家紋。後來我才聽人說,這叫做根付*,是以前佩在錢包之類的物品上的。(*組紐:日本傳統工藝,用有色的細絹絲或棉線編成的細繩。)(*根付:江戶時代流行的小飾物,掛在錢包或煙盒的繩子上,使之夾在和服的腰帶裡不掉下去,使用例圖可參考維基)
正為要不要收下感到迷惑時,他拉過我的手,把它放在我的掌心上。「謝謝妳。「我聽見男人的聲音,該說謝謝的明明是我,我這麼想然後抬頭,眼前卻已經沒了男人的身影。不只這樣,到剛剛抬頭的瞬間,周圍都還出著暖和的太陽,這時竟變成了晚霞。應該拿在手上的根付也不見了。再一次的奇怪狀況,讓我緊張那個黑色的東西是不是又要來了,便匆忙跑出了神社回去親戚家。
回到親戚家,我被外公還有爸爸狠狠的厲聲大罵了一番。因為擔心沒回來的我,家人和親戚甚至出動了汽車去找的樣子。我有和家人說要去神社,之後也一直都待在神社裡,沒想到會弄得這般騷動,實在嚇了一跳。我說我一直都在神社裡,但他們說神社一開始就去找了,之後也找了很多次。可是,並沒有在那個狹小的神社用地找到我。
儘管還逼問我到底是去哪裡了,可我真的一直在鞦韆那邊,並沒有說謊所以也沒得回答,就算說了那個奇怪的黑色東西的事,也不知道會不會相信,於是我只說出碰到男人的事情。結果在大家的心中變成『被陌生人搭話還跟著人家走了』這般解釋的樣子,反而加強了怒火,讓我連拳頭也挨了。講什麼都不被相信,只是一味的挨罵。
難道剛才發生的事只是我栩栩如生的妄想或白日夢嗎,就在我開始認真的擔心起自己的腦子時,其他親戚幫我圓場,我總算能回家了。親戚把糖果送給被大大怒斥一頓而感到沮喪的我,我於是把糖果放進背包裡,這時我注意到了。那個根付就放在背包裡。慌忙拿出那個根付,問家人和親戚是不是他們放進來的,但卻沒有一個人說是他們放的。
不過親戚中的一個伯父看見根付時說了聲「等我一下「便消失在另一個房間了。這段期間伯母和我說明。「那個根付平常都是放在神龕*上的喔。真奇怪呢,什麼時候跑進(我)的包裡去的?「(*這裡的神龕指日文漢字的神棚,辜狗有圖)「那個,我沒有亂動神龕的東西。「剛剛才被怒斥一頓而已,我在被罵前搶先自主申告。「(我)的話不可能啦。那地方很高,不用椅子墊腳是碰不到的。「她很爽快的肯定讓我安心下來。
這時伯父也回來了。「那個不是我們家裡的哪。家裡的還在神龕上喔。「說著他便把根付拿來給我看。的確是相同的設計。雖然有一個相異點是看起來比我背包裡的還古老。或許是從那個男人手裡得到的,但我也不是很確定所以沒說出來,「這和吉祥物很類似,機會難得妳就拿去吧。可以吧,伯父(指著爺爺)「於是,放在包裡的根付就讓我收下了。等過了一陣子,事件熱度退燒後,我去問了爺爺有關根付的事情。
下面就是聽爺爺說的內容:
直到爺爺的爺爺那一代為止,爺爺的家系還是人稱仁義一家的大家長*。(*這一般指的是日本黑道的組頭。據說過去日本黑道社會曾有自給自足,鋤強扶弱的義行,過著與普通市民無緣的生活,因而有」仁義一家」的稱呼。)可是,爺爺的爺爺把兩座山份量的財產揮霍光了,從小看著自家衰敗的爺爺的父親於是退出」一家」改去經營商店。這根付就是那時,帶著「即使家業改變,羈絆也不會變「的意涵做出來,分送給」一家」之人的東西。
由於是從爺爺的父親的遺言聽來,爺爺的十四個兄弟姊妹中又沒有人跟那條道上有關係,因此他完全沒有注意到。爸爸也是到這天才第一次知道的樣子。接下來只是我的猜測,我在想那個男人,會不會是活在爺爺的父親那一代的人呢。而且還是很重視爺爺的父親的、」一家」的其中一人。究竟不惜捨棄家業也要選擇的道路是否正確呢,他是不是仍然懷抱著這個疑問就過世了。
我沒有靈能力,看見那種可怕的東西,還有不可思議的經驗都只有這一次而已,但我想那並不是一場白日夢。我現在也每天隨身攜帶著那個根付。當我覺得要被挫折打倒時,有它在身邊,就能很奇妙的湧現繼續加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