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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華南特案組系列全集(華南特案組之天涯擒梟)

2023-04-20 15:06:02 66

塵封檔案華南特案組系列全集?七、撲朔迷離華南特案組把嚴生元及那個目前尚不清楚姓名身份的女子的死亡事件定名為「4·27疑似毒殺案」由亓舞牧主持的案情分析會著重對嚴生元之死跟閔先生的關係,尤其是閔先生是否還在海口進行了研究,接下來我們就來聊聊關於塵封檔案華南特案組系列全集?以下內容大家不妨參考一二希望能幫到您!

塵封檔案華南特案組系列全集

七、撲朔迷離

華南特案組把嚴生元及那個目前尚不清楚姓名身份的女子的死亡事件定名為「4·27疑似毒殺案」。由亓舞牧主持的案情分析會著重對嚴生元之死跟閔先生的關係,尤其是閔先生是否還在海口進行了研究。

之前,據殺害慣匪朱老四的兇犯黃鑫交代,朱老四說閔先生騙了他,在4月21日夜間將其灌醉後,來了個不辭而別,帶走了他本人以及黃鑫「投資」的黃金共計四十多兩。但這個說法只能算是一件「孤證」,從法律角度來說,其佐證意義非常弱。甚至黃鑫自己也不相信朱老四的上述說法,所以才在一怒之下槍殺了朱。另外,偵查員已經向朱老四的前相好苗如翠、被殺時的相好張少珍進行過調查,她們從未聽朱本人說起過向閔某「投資」黃金之事。根據黃鑫一怒之下槍殺朱老四之舉判斷,他交給朱二十兩黃金作為向閔某的「投資」之說倒是可能成立,也就是說,朱老四吞沒了黃的「投資」。而且,據張少珍說,朱老四在4月中旬後已經不再跟閔某廝混了。由此,特案組認為黃鑫所說的閔某已經逃離海南島的情況有待查證。

本來,船舶生意中介人嚴生元應該能夠為閔某是否逃離海南島提供依據,沒想到他突然死亡。如果這是一場蓄意謀殺,那麼特案組有理由認為閔某並未逃離海南,將嚴滅口是為保守這個秘密。現在,嚴生元已死,這海口地面上還有誰可以提供相關信息呢?

討論到這裡,陳君臨突然想起他在研讀海口社情資料時留意到的一個可能提供信息的對象——「百事代辦行」。

「百事代辦行」是一家獨具經營特色的服務性行業商家,該行的經營內容是:接受社會各階層關於紅白喜事、房地產業、入學求醫、車舟交通、生意中介、婚戀牽線、棺轎租售、禮儀家教等一應事宜的代辦委託。這種代辦內容包羅萬象的商行,據說外埠俱無存在,全國各地僅此一家。這家商行在海口已經存在了十多年,據商行老闆稱,做這門生意,發不了橫財,但就像挖了一口井,主人一年到頭的日常取用卻是不用擔憂的。

陳君臨這麼一說,在座眾人腦子裡都閃過一個念頭:「百事代辦行」的經營業務中有「車舟交通」的內容,閔某作為逃亡者來到人地生疏的海口,會不會去向該行求助,要求提供搭乘或者租用相關交通工具潛赴臺灣呢?

亓舞牧隨即把聯絡員老馮請到會議室,說了說相關情況,請他聯繫「公管會」指派可靠警員以「嚴生元命案」專案組的名義去「百事代辦行」進行相關調查。

「公管會」方面動作很快,案情分析會還未結束,已來電告知調查結果。「百事行」的說法如下——

該行運行十餘年,能在國民黨、日偽政權統治下得以正常經營,蓋因始終堅持一個原則:只做民事委託代辦,不沾政治、刑事的邊。早在去年12月,國民黨海南防衛總司令部司令長官薛嶽署名發布《關於海南防衛期同民眾須知條例》。

公告伊始,「百事行」就公開張貼告示,重申嚴格遵守薛長官軍令,謝絕社會各界向本行要求代辦搭乘、租借交通工具和買賣各類船隻的業務委託。該告示同日抄送海南防衛司令部、海口市警察局和海口市商會。今年以來至4月23日海口解放這段時間裡,有數以百計的各色人等前來諮詢被該告示列為拒絕內容的業務事宜,均遭拒絕。

據業務員回憶,這些人中確有閔姓男子前來諮詢搭乘、租借、購買船隻的相關事宜——此系3月12日發生之事。由於該男子氣度不凡,且系該行遇到的唯一要求購置機帆船並配備船員、機匠的顧客,故業務員對其人留有較深印象,至今不忘。

「百事代辦行」提供的上述情況,佐證了黃鑫口供中關於其與閔某、朱老四見面交往內容的真實性。看來,閔某最初是想通過「百事代辦行」解決離島赴臺交通工具問題的,在遭到拒絕後,這才找了朱老四、黃鑫,繼而又去找嚴生元設法購置機帆船。

這樣,特案組對閔某是否還在海口的調查,只能以「4·27疑似毒殺案」為基礎了。幾番研究,制訂了以下三個步驟——

第一步,通過對死者之一嚴生元生前社會關係的訪查,弄清楚與其一起中毒身亡的那個女子的身份信息;第二步,查明這對男女的交往情況,重點是4月27日當天的活動軌跡;第三步,在上述兩步的基礎上,查明4月27日「最後一頓晚餐」的地點、組織者、出席人等相關情況。

大伙兒相信,這三個步驟如若得以順利實施,所獲得的一應情況將會有效地揭示「427疑似毒殺案」案犯的作案動機、被害人生前與案犯的交往軌跡,進而找到案犯或者暮後策劃者的蛛絲馬跡。屆時,特案組根據上述信息,就有望追查到目標「袁太」的大致去向。

案情分析會結束前,內勤姑娘韋博秋出現在會議室門口,報告說報務員請亓組長籤收南社部密電。亓舞牧立即前往內勤辦公室,特案組專職報務員鄭小炯已在那裡等候。按照保密規定進行過一系列交接手續,亓舞牧取出密碼本譯出了電文,內容是:「袁太」目前仍在海口。

返回會議室後,亓舞牧向大伙兒通報了這個最新信息。這份短得只有八個字的情報頓時使一幹偵查員精神為之一振:目標尚在海口,那這活兒再幹下去就有奔頭了!

考慮到海南島尚未全部解放,對敵鬥爭形勢依然嚴峻,之前已有查員陳君臨遇險之事,跟著又發生了「4·27疑似毒殺案」,特案組往下開展偵查時必須步步謹慎,人員配備宜三個一撥,以便隨時應付突發情況。況且,眼下要調查的對象嚴生元是一個交際面頗廣的角色,調查工作一旦鋪開,就必須儘快完成,以免信息傳開去驚動了對手。據此,亓舞牧下令:「老陳、黑仔,你們兩個商量一下,先搞個大綱式的調查方案出來。」

特案組長之所以指派老陳、小白兩個制訂方案,是因為陳君臨解放前長期在廣州從事黨的地下情報工作,對社會情況了解甚多;而尹小白雖然年齡不大,但他自幼行乞,十二歲前就是羊城小叫花的「幫主」了。小白是烈士後代,後被黨組織安排到香港「尹公館」(中共地下機關駐地),一邊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讀書,一邊從事地下交通和情報刺探工作。這番歷練,讓他成長為一個年輕的「老江湖」。特案組長慧眼識真,量才錄用,認為此刻最為適合此項工作的就是老陳、小白這二位了。

當下,其他同志抓緊時間休息,陳君臨、尹小白兩人待在會議室商量方案。兩人交換了對海口地面上的江湖情況、社會風情以及面臨的敵特鬥爭態勢後,很快就達成了一致,然後,兩人去向亓舞牧匯報。老亓一邊聽,一邊抽菸,一支香菸抽完,老陳匯報完了,他的腦子裡也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方案。他從抽屜裡取出一包香菸和一盒巧克力,分別放在陳、尹面前:「兩位辛苦。黑仔,通知下去,全體同志會議室集合。」

這回,就不是開會了,亓舞牧把全組六名偵查員、九名便衣分為五個小組,分別向船舶業界、社會面和幫會進行調查。

這項調查自4月28日下午五時開始,至次日晚上八時許結束,連夜匯總,五個小組的調查情況如下——

嚴生元,三十六歲,土生土長的海口人,系家傳第三代船舶經紀人,早在十五歲開始,就已隨其父接觸船中介行業,到十九歲上其父病歿,即開始放單飛。一出手就頗顯不凡,心思靈活,手段多樣,獲利超過海口同行的平均收入。稍後,娶妻平氏。平氏歿後,未再續娶,一直單身,與老母裴氏一起過日子。在眾人的印象中,嚴生元的收入不錯,面且在社會上結交了三教九流的朋友,比較吃得開。

但是,偵查員在調查中未發現嚴生元留有遺產。他多年來掙的錢到哪裡去了呢?據其母說,老三有賭博、嫖娼惡習,屢勸不聽,她也就心灰意懶不再囉嗦了。偵查員又接觸了若干名熟悉當地賭博情況的對象,並向妓院老鴇等進行了調查,證實嚴生元確實在這兩方面有不少花費。另外,還從一位柳姓賭場帳房那裡了解到,嚴生元系當地一個男女混雜互搞淫亂的組織「雲雨堂」的成員,經常向該組織繳納高額會費

至於與嚴生元一起中毒身亡的女子,則是嚴最近結識的一個新寡的資本家遺孀(姨太太),名叫雷阿霞,崖縣人氏,二十七歲。此女出身貧窮,十二歲時被賣予海口一李姓商人家做童養媳。十五歲那年,商人全家去鄉下祭掃祖墳,途中翻船,全家八口僅雷阿霞因出身漁家識水性得以生還。按照舊時當地習俗,其準公公李老闆的財產雷阿霞不能繼承,歸本族祠堂作為全族公產。不過,出於人道,族裡應該從中拿出些許作為雷阿霞的日常生活開支,直至其能自食其力為止。可李老闆祖籍是內地,其族人硬說他們老家沒有這個規矩,反正雷阿霞是一個無親無友的弱女子,無人為其出頭。不僅如此,族中執掌大權的長輩還落井下石,偷偷跟老鴇串通,將雷阿霞賣到了妓院。

一晃六年,雷阿霞終於得到一個接客時結識的任姓老闆的資助,將其從妓院贖了出來。任老闆原本是要娶需阿霞做姨太太的,其正室太太已經表示贊同,可是,其一生篤信佛教的七甸老母堅決反對,主張「可以善待,不能進門」,任老闆不敢拂逆母親之意,就把需阿霞送進了郊外的尼姑庵。該庵正是任母常年前往燒香拜佛的寺院,老太太每次去,都要專門會見已經易名「淨月」的雷阿霞,送些東西給她,說說閒話。時間長了,老太太改變了看法,對兒子說日後她如果願意還俗的話,可以回到任家;如果她本人同意,你可以娶其為姨太太。這話說過兩年後,老太太病沒。又過了一年,四十五歲的任老闆讓雷阿霞還俗,接回家中,請來三親六戚,當眾問明她的意願,擇日成親——這是一年前的事兒。

婚後,任老闆過著二女侍一夫的日子,正室側室之間關係還處得融洽。可是,好景不長,今年元宵節次日,平時身體雖然說不上強健但素無疾病的任老闆喝酒過度,突發心絞痛搶救無效猝死。之前有過一次「亡夫」遭遇的雷阿霞暗忖此番又是老戲重演,正房太太以及子女必定將其掃地出門,正考慮是再次出家還是另覓營生時,正房太太約齊三親六戚當眾宜布:早在當初任老闆娶雷阿霞時,就請律師見證,立了一份「夫妻約定書」,寫明如果任老闆發生不測,雷阿霞可以獲得其全部財產的20%;另外,雷阿霞如果願意繼續留在任宅生活,應當準予,全家須一如既往善待她。

於是,雷阿霞就得以繼續留在任宅。分劃在其名下的財產,計有外宅一套(三間平房)、公司股份若干、金銀等總計約合兩千五百銀洋。在當時的海南島上,擁有這筆款項,就已經實實在在進入超小康階層了,雷阿霞的日子應該過得蠻滋潤。

對於特案組來說,疑問也就隨之產生:像雷阿霞這樣一個青年小康寡婦,跟嚴生元這麼一個年齡不算相仿、相貌相差一截、錢財比不上她、名聲魅力都不值一提的角色,怎麼會突然結識,而且關係迅速升溫,一直升到床上,她是圖什麼呢?

亓舞牧跟梁武道交換意見後,說咱們先不去考慮這個疑問,還是按照既定方案,著手進入第二、第三步的調查吧。

4月30日,海南全島宣告解放。當天晚上,特案組婉拒了海口市軍管會的聚餐慶祝邀請,全組查員待在駐地開會匯總一整天的調查情況。全組連同羊城便衣在內的一干人馬馬不停蹄忙碌了十來個鐘頭,只獲得一個結果——用尹小白的說法應是「一個成果」,因為他和大個子張百行這一路偵查員已經把人都給拿下了,此刻寄押於市「公管會」看守所內,羊城便衣陸行疾、彭富秋兩人寸身不離,以防發生意外。

亓舞牧在分派調查任務時,對查明嚴生元、雷阿霞兩被害人4月27日「最後一頓晚餐」的情況特別重視,派出了兩撥力量分頭調查。張百行、尹小白、陸行疾、彭富秋四人是其中的一撥,特案組長指定這一路由尹小白主持,張百行為副,可以分頭開展調查,也可以四人一起進行。

尹小白受命後徵求張百行的意見:「張哥,您看咱這一撥該如何進行調查為好?

大個子說:「小白,你這就是難為哥了。我一個北方人,跟著老亓開拔到南方,拼命學習粵語,中間還出差桂林若干天,好不容易能勉強聽懂了,領導又把咱派到了海南島。原以為這島子是屬於廣東省的,哥總算能夠學以致用了,哪知上了島方才知道,海南話跟粵語不是一路貨。你說我連海南話都聽不懂,還能出啥主意?你徵求我的意見,我坦率說,最好是四人一路一齊上,次之是兩人一撥,我跟老陸、老彭兩個中隨便哪一個都行。總之聽你的就是。另外,順便說句私下話,記得頭天剛上島時你跟我嘀咕過,說要請我品嘗文昌雞的,今天倒是個機會……

尹小白聽著暗笑,尋思這哥們兒真是個實在人,我其實不過是隨口扯一句,他當真了。請客倒是沒問題,問題是我沒錢啊!公款是有一些,可又不能私用。當下一雙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下,有了主意:「這不成問題,不就咱四個嘛,兩隻整雞也就對付下來了。待兄弟想一個由頭,比如跟蹤目標正好進館子,那咱們就可以堂而皇之跟著入內,菜就隨意點了。老亓不是多次說過,執行任務時不要考慮節省,花錢要跟化裝的身份相匹配,否則,很容易被目標識穿身份。」

張百行聽著,連連搖頭:「這像是歪門邪道的路數,咱可不敢啊!算了,還是努力工作,把線索查到,亓組長說過,到時候可以獎勵一隻文昌雞呢!

尹小白鬆了一口氣:「那我們就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商量一下如何開展調查吧。」

正好看見路邊有家西茶屋剛開門,因為是上午,尚未有顧客入內。一行四人於是入內,要了一壺茶,邊喝邊聊。一壺茶還沒消耗完,調查思路就已經形成了。那是便衣彭富秋提出的,說咱們不妨先去長堤碼頭走走,那裡有水陸酒家,是海口地面上消遣的好場所,沒準兒咱們可以打聽到跟那兩個被害人相關的蛛絲馬跡。

老彭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是因為他在民國時期曾在海口待過五年,當時他還沒當刑警,幹的是教書先生的營生。教書匠收入可憐,空閒時還做些小買賣。不是賣茶葉蛋之類,這人膽大,敢冒險,幹的是風險與利潤成正比的受癮君子喜歡的活兒。他的運氣很好,當然除了膽大還得心細,善於運用教書先生的心智去琢磨如何不把這項第二職業幹砸。如此五年幹下來,不但賺了些錢鈔,其他啥事兒都沒沾上。

然後,他就非常難得地立馬見好就收了,收得極為徹底——乾脆辭職離開海南島去了省城。到省城得找個飯碗吧,他還真不含糊,離開碼頭時瞥見路邊貼著一紙省會警察局亦即廣州市警察局招收刑警的通告,當下就叫了輛洋車直奔警局。也不知他是怎麼介紹的自己,反正人家是立馬收下,而且連去省警察訓練所接受新警培訓也免了,立刻分配到刑偵隊做了一名便衣,專門收集刑事情報,競然幹得還不錯。

現在,老彭又琢磨開了,說我記得當初我在這邊混的時候,長堤碼頭那一帶還沒如今這麼繁華,不過已是海口地面上的一處消遭好去處。水陸酒家(即對設於海邊或船舟上的水上酒家的統稱)已經開始興起,食客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也是黑道銷髒的聚集地,更是販毒、倒騰真假古玩以及各種違禁品的著名場所。我琢磨既然兩個死者的致死原因是吃了蛇鳴草,即使作案現場不在那裡,蛇鳴草的來源也是跟那一帶分不開的。舊時中藥業對出售劇毒藥材比如砒霜都是嚴格管制的,進貨出貨哪怕只有寥寥幾錢,也須有

郎中處方,水久留存作為憑證,以便接受同業公會以及警局的檢查。像蛇鳴草這樣的稀有劇毒草藥,並非中藥材,要想獲得,必須通過黑市,通常由毒販兼帶銷售。所以,我認為有必要先去長提碼頭一帶,從打聽蛇鳴草的信息著手收集線索。

張百行、尹小白、陸行疾三個聽老彭如此這般一說,都認為是一個好主意,立馬就奔長堤碼頭。

途中,尹小白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布包,招呼張百行在路邊樹蔭下駐步,說哥您得化裝一下。說著,打開布包,是紗布繃帶和三角巾、木夾板。小白伸手扯住穿著短袖襯衫的大個子的左胳膊,二話不說就當骨折傷者處理。張百行之前在調查船廠時已經被尹小白當作國軍傷兵整了一回,非常不爽,此刻又把他當作骨折傷者,料想必是故伎重演,卻又不便反對。小夥子組織觀念甚強,特案組長分派任務時宣布過他們這一路由尹小白負責,此刻這黑仔就是他的上級,組織原則是「下級服從上級」,那就只有聽命的份兒。

尹小白當然不是故意拿張哥開玩笑,他這樣做是有講究的:他讓張百行以「薛嶽部隊被俘獲釋傷兵」的名義出面,向水陸酒家打聽「一同當兵的同胞兄弟小張的下落」,一家家登門接觸。尹、彭、陸三個則是張大個子的「當地朋友,因大個子人地生疏不諳瓊語,所以陪同隨行。如此,他們就有機會跟酒家的東夥套近乎探聽消息。

這一招,還真奏效。十幾家館子走下來,因時近中午,館子都在拉客,想挽留住四個潛在消費對象成就一筆生意,尹小白則跟人家七扯八扯,臨末把話題引到食品安全上,把已在坊間傳開的嚴老三與從良風塵女子雷阿霞因「誤食」疑似有毒菜餚雙雙殞命的新聞作為不敢在外用餐的理由。一圈轉下來,終於從一個生性喜歡多嘴饒舌的跑堂那裡獲得一條信息:嚴老三昨晚是在「悠雲消家」吃的飯!

這樣一來,就不必再勞駕張百行苦著驗裝出一副可憐相去向人家打聽「失散的兄弟」了,而是由尹小白和陸行疾兩個前往「悠雲酒家」午餐。那是一艘大型漁船改造的水上酒館,投入營業時間不長,由於缺乏經營特色,生意還沒做出名氣。老闆是個廣西女子,四十來歲,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看得出年輕時是個美女。不過,尹小白覺得這女老闆的臉相和聲音有一種濃烈的刻薄寡恩的作派。

剛這麼想著的時候,對方結束了例行歡迎詞,問二位先生是隨意小酌呢還是享用等級席位。老陸原是中學教師,解放戰爭前期開始為中共地下黨客串從事情報工作,沒多久因叛徒出賣暴露,組織上把他緊急轉移去了東江縱隊,還是做情報工作。廣州解放後,去了廣州市公安局從事政保。他這三年人生,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外表竟然一絲沒變,仍是一副文質彬彬的氣質,一眼看去宛若教書先生或者記者,也像醫生。這當口兒,尹小白就向女老闆介紹說是西醫,剛從外埠過來,打算在海口開診所,昨天剛到,今天先隨意兜兜。老陸看出對方關心的是生意,於是開口說嘗嘗這邊的船菜,看比內地怎麼樣,咱們吃個二等席的吧。

女老闆頓時眉開眼笑,招呼跑堂引領客人去樓上。尹小白憑經驗判斷,這個中年跑堂是個自來熟的饒舌角色,兩三句話一搭,果然。於是就利用他沏茶送毛巾、點菜、上菜、斟酒的機會,與其貌似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等到菜餚上齊,就已經從這個王姓跑堂嘴裡打聽到,坊間熱議的「嚴老三雷寡婦雙雙中毒身亡事件」中的男女主角,昨晚確實曾在「悠雲酒家」用過晚餐,兩人吃的還是頂層的頭等席。

頭等、二等席都是老王提供服務,他說當時他看著這對男女像是情侶樣湊在一起廝混,心裡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怎麼呢?人樣子不匹配啊!跑堂壓低了聲音評論說:「那寡婦長得不錯,咱老闆年輕時據說人稱『俏西施』,我看還不一定及得上雷寡婦哩。嚴老三跟她相比,實在沒法兒說,那副猥瑣相、小器樣子,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屎上。」

趁著跑堂給二人斟茶的空當兒,老陸看似隨意地問尹小白:「他說那男的小器?你信不信吶?」

尹小白搖頭說:「這話聽著不可思議啊。按說一對男女年齡相貌相差明顯,應該是男追女吧?怎麼追?要麼有雷寡婦遇險嚴老三出手的英雄救美機會,要麼是女的身患痼疾,活得要比死還難受,男的施以援手,讓女的獲得一個枯木逢春的機會。那倒也算是緣分,用戲文裡的說法,女方『無以相報,願以身相許』。」

老陸又轉向跑堂:「我聽說嚴老三多年做掮客生意,手頭兒有些錢財的,老王,不知您是否聽說過?」

王姓跑堂表示認可。

「嗯,這麼說,老嚴的經濟條件不錯。不管怎樣吧,嚴老三也算是個混江湖之輩,即使真有英雄救美、枯木逢春的事兒,這次兩人估計是頭回聚餐吧,說什麼也得男的掏錢啊!老王你說嚴老三小器,莫非昨晚那頓是女方掏的錢鈔?

跑堂老王頻頻點頭:「這位先生估料得不錯,正是雷寡婦掏的錢,嚴老三吧,竟然捻著根牙籤假裝剔牙,眼望他處,連句客氣話都沒說,倒好像是雷寡婦欠他的一樣!」

尹小白掏煙遞給跑堂:「聽說船菜晚市生意一向很好,昨晚貴號這邊如何?」

「滿座。」

「那他二位是事先預訂了席位的?」

「晚市咱們這邊生意一向很好,不訂席的話不能保證肯定吃得上。嚴老三兩個在午市剛開始就預訂了,不過不是他倆來訂的席,而是差了唐癩子來的,還下了訂金。」

尹小白生怕引起對方的好奇,不敢過於關注,把話扯到其他方向去了。這頓午餐結束後,尹、陸隨即跟張百行、老彭會合,四人一商量,兵分兩路去打聽唐癩子其人以及下落。

對於偵查員來說,在海口地面上打聽唐癩子這麼一個角色,還是一樁比較容易的事兒。四位偵查員分兩路打聽了大約兩個小時後,在博愛北路頭天張百行辦了入住登記的旅館房間裡會合,雙方一說結果,竟都已經查摸到唐癩子的信息了。

唐癩子的大名叫唐大鵬,字翔空,料想是父母請鄰家哪位前清秀才之類給起的,如果光從姓名來看,通常人們可能都會以為這人出身門第應該不俗,其實不然,他的老爸是碼頭上扛大包的,母親是撿破爛的。唐大鵬生長在這種貧窮家庭,衛生條件無法講究,又經常接觸老媽撿回的破爛物品,小時候感染了黃癬菌,愈後形成疤痕,此後頭髮就參差不齊、乾枯無光,演變為永久性禿髮,因而被人呼為「唐癩子」。

唐癩子自幼頑劣,頭腦活絡,心地不善,舉凡偷蒙拐騙、強索搶奪等可以列入「輕微犯罪」的行為,於他來說乃是家常便飯,是其住所「臭屎巷」(書面正規地名應是「少史巷」,「臭屎巷」是海南話讀音)一帶坊間鄰裡一提及就頭痛卻又無奈的一個雛霸。如今,這小子已經長到十八歲,但從個頭兒看去,並無人高馬大的扛包大漢老爸或腰圓膀粗的老媽的遺傳基因,已經步入成年人門檻的唐癩子只有一米六零的個頭兒,加上滿頭癩疤,一臉滾刀肉,別說尋常百姓,連舊警局的警察見之也會讓其三分。

唐癩子不務正業,日常花銷靠的是「受人錢財替人消災」,數年混下來,海口地面上結識的三教九流不其數,內有若干據其吹噓隨時肯兩肋插刀的鐵哥們兒。如今海南全島已經宣告解放,海口地面上那些與其一樣德行的主兒懾於新政權威勢,頓作鳥獸散,遠走高飛的有之,逃竄鄉村的有之,無處可走留在本地的,都猶如老鼠一般蟄伏地下,不敢露頭。唯有唐癩子還是我行我素,以前幹啥現在仍舊幹啥。這主兒還有一套理論,說如今已是共產黨執掌天下,我唐大鵬出身無產階級,本人也是無產者;共產黨是無產階級的政黨,是窮人的黨,不會跟我過不去。

不過,昨晚這主兒前往「悠雲酒家」為嚴生元訂席的話頭兒,偵查員倒沒打聽著,需要向其當面了解。可是,這唐癩子是天上的鳥水裡的魚,每天各個時辰的行蹤連他自己都無法預料,別人當然就更不清楚了。四個偵查員悄然打聽尋找,一直到傍晚時分,才在彰興街第二區區政府旁邊一家小酒館擺在外面的排檔上找到了他。

那副座頭上一共有四個人在喝酒,尹小白上前,衝頭頂有癩痢印記的那個小個子點點頭:「小唐,酒一會兒再喝吧,先跟咱們走一趟。」

話音甫落,一個酒杯劈面襲來,被張百行從一旁伸手輕輕接住。這個酒杯是唐癩子扔出手的,那三個哥們兒緊接著也把手中的酒杯擲出襲警。尹小白知道張百行魔術雜耍出身,這個難不倒他,於是穩穩地站在那裡,根本不躲閃。那三個杯子果然全都被張百行接住,不但接住,而且一個套一個,眨眼工夫,四個酒杯在右手掌上套疊而立。四個混混兒類似這等「主動出手」已經記不清次數了,還是第一次碰見如此厲害的對手,頓時目瞪口呆。正主兒唐癩子倏地躍起,想來一個不辭而別,卻被尹小白使個絆子,一頭栽倒,陸行疾上前把他提溜起來,彭富秋掏出手銬銬住其右手腕,隨手扯過另一個混混兒,也給上了銬。剩下兩個混混兒大驚,立刻舉手投降。

這時,正好有一輛空馬車經過,被偵查員攔下臨時徵用,把四個混混兒押解海口市「公管會」。

另三個混混兒先晾在一邊,單將唐癩子帶進提審室接受訊問。坐下後沒問上幾句,只見唐癩子沒精打採哈欠連串,隨即流淚淌涕,一臉的痛苦不堪。張百行沒遇上過這等角色,尋思這小子年歲不大,倒是蠻會裝蒜的。尹小白卻是自小到大在羊城港島社會的各類場所像條鯰魚樣地鑽慣了的,當下暗吃一驚:這是毒癮上來了。看不出,這主兒小小年紀還是個癮君子嘛!

果然,唐癩子即向偵查員提出:給點兒白粉抽,馬上交代!

偵查員意識到遇上了一塊滾刀肉,這該怎麼辦?尹、張把人犯銬在椅子上,出門跟守在門外的老陸、老彭商量。彭富秋是留用老刑警,在廣州省會舊警局幹了多年刑警,可謂見多識廣,推門探頭査看了唐癩子的那副情狀,說這傢伙真是犯癮了,看樣子癮頭還不淺,白粉已經吸幾年了。尹小白請教那該怎麼辦,老彭說根據我以前辦案的經驗,遇到這類角色,要麼關起來讓他乾熬,那就等於幫他戒毒了,得有一段日子;中間如果他原本有隱疾的話,沒準兒會有生命危險,另外還得防止他自殺自殘。如果案情需要急著獲取他的口供,那就只好弄點兒白粉讓他把癮頭壓下去。

尹小白沉吟道:「看來……得採取後一種法子了!」

張百行一怔:「真給他抽白粉?那可是違反紀律的,使不得!

尹小白說:「哥,您別動不動就扯到紀律好不好?要說紀律,也是您在北平時的紀律吧?南社部可沒有這個規定。當然,這事儘管我小白可以說了算,但眼下想弄白粉還弄不著呢!集合匯總情況的時間快到了,咱們還是先回駐地去應個卯,順便向老亓請示,是否請老馮給搞些白粉。」

這時,唐癩子毒癮發作越甚,在提審室裡鬼哭狼嚎。尹小白聽著不忍,便問老彭眼下是否有什麼法子讓他緩解一下。彭富秋說看守所可能有戒毒藥吧,給他用一下。尹小白就去找值班的軍代表,軍代表對此也不清楚,找到留用警員一問,說在緊急備用的藥箱裡。於是,取了兩丸,讓唐癩子服下。尹小白對陸、彭說那您二位就辛苦一下,在這邊看著他別出事,我們去去就來。

回到駐地,在特案組的調查匯總會上,尹小白、張百行兩個如此這般一匯報,亓舞牧馬上點頭:「不就弄些許白粉嗎?沒問題。」

尹小白說:「最好能多弄一些,特案組自個兒囤點兒貨。」

亓舞牧目光炯炯盯著他:「黑仔這是什麼意思?」

尹小白吭吭哧哧:「我尋思著,沒準兒咱運氣背,往下還會遇到這種情況,多搞一些,免得一番手腳兩番做了,也算是未雨……」他扭頭問張百行,「哥,您上次說到過的那個成語是怎麼說的?」

張百行說:「未雨綢繆。」

「對頭!也算是未雨綢繆吧。組長您說呢?」

亓舞牧不理他,走到門外走廊,跟坐在那裡待命的聯絡員馮逸說了。馮逸點點頭,即起身去打電話。

地方同志辦事非常迅速,二十分鐘後,就把白粉送來了。尹小白打開包裝聞了聞,說這貨不錯,很純!哥您沒見識過吧,聞聞,以後就知道了。張百行於是也聞了聞,卻說是一股怪味道,對癮君子不惜一切代價幹方百計想獲得這種東西感到不解。尹小白說關於這方面的知識,兄弟略知一二,可以傾囊傳授。清了清嗓子正要繼續,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上了亓舞牧,說黑仔你還在這裡磨蹭個啥?還不快去把唐癩子的口供掏出來,我這邊等著用呢!

尹小白連忙收起白粉:「對對對,咱這就去!組長您請放心,口供馬上就到。您在這裡稍等,一會兒我直接給您打電話匯報。」

果然,尹小白走了沒多久,電話就打過來了,卻是一副沮喪的語氣:「組長,還真不好意思跟您說呢,那小子吸了幾口白粉,還過魂來,竟然又神氣起來了,說他只肯向領導交代,不把領導叫來,他就這麼耗著!我說我也是領導,你向我交代就行了,他卻只是搖頭。這小子,我真想抽他!」

這種情況,亓舞牧以前不止一次遇到過,也沒當回事:「那我就過來一趟吧。都到這一步了,不信這小子還會對抗到底。」

說著,叫上便衣肖震,兩人合騎一輛摩託車前往「公管會」

特案組長親自出馬,唐癩子再無話說。可這小子還要擺譜,聲稱他只能跟領導單獨說。亓舞牧手一揮,大張、小白只得退出。然後,唐癩子就把讓他去「悠雲酒家」訂席的那個人交代出來了。可是,這個交代卻跟不交代似乎並無差別,因為那個讓他去訂席的人,就是業已死亡的嚴生元。

這條線索,難道就這樣斷了?

八、「袁太」其人

癩痢痞子唐大鵬以「滾刀肉」伎倆,把尹小白哄得設法為其提供白粉以解毒癮,連特案組長亓舞牧也不得不親自出馬,在滿足他「單獨交代」的條件後方才獲取其口供。不料,卻是一場空歡喜。唐大鵬供稱,那個讓他去「悠雲酒家」訂席的人,就是已中毒身亡的嚴生元本人。

特案組偵查員對唐的口供進行了分析,覺得似有疑竇,但一時又找不出破綻。後來的事實證明,偵查員的感覺是準確的,說破這個小癩子犯下的事兒,還端的要驚煞社會大眾。不過,這裡暫且按下不表,先把跟唐大鵬有關係的另一個人扯到光天化日之下來亮個相。

海口市靠近南門的靖南街上有一座獨立小宅院,門口掛著「李氏傷科」的牌子。此刻,華南特案組的偵緝目標、代號「袁太」的傷科郎中李力靖,正獨坐在小宅院內天井的葡萄架下喝著茶。

除了「保密局」特工頭目、郎中這一暗一明兩個職業身份之外,此公早年還有一個身份——海南黑道上大名鼎鼎的「一刀兩響」王驚道。

1904年,李力靖出生於廣州市的一個拳師家庭,其祖籍是習武成風的河北滄州。祖上曾憑武藝在清廷掙得過一個三品頂戴,被族中人認為「耀祖光宗」,氏族祠堂專門為其闢出一角建造生祠。當時,滄州人都認為有了這個起點頗高的開頭,往下其家族的仕途發展就方便了。可是這個願望落空了,這位三品武將在「高幹」隊伍中只待了六年,就因大搞貪腐運氣不佳被人奏了一本,皇帝一道諭旨,就讓其腦袋搬家、家產在抄。當時朝廷的指令還要連同眷屬一併緝拿送京的,但有人提前通風報信,一幹家眷得以集體出逃,僥倖脫險。其後長途跋涉,歷盡艱難抵達南方時,逃難隊伍一分為三,分赴廣東、廣西和福建。李力靖的祖父率妻子兒女到了廣州,用剩下的盤纏作為資本開了一家武館。李力靖出生於清朝光緒年間,七歲那年開始跟著父親習武時,清廷倒臺了

李力靖對習武頗感興趣,也肯下苦功,對祖傳的李家刀法進行了悉心鑽研和改進。十七歲上,在廣東省國術大賽中獲得北派單刀項目的亞軍。其時,隨著西洋火器愈來愈多地進入中國,傳統武術也即「國術」,在軍隊戰鬥中的作用已經越來越弱。但這門技藝用於護衛、捕拿方面,還是比較有效果的,所以達官貴人都喜歡僱傭國術好手做衛士、保鏢。李力靖在獲得全省國術大賽刀術亞軍後,被當時身兼廣東省長、粵軍總司令、內務部總長的軍閥陳炯明點名聘為衛士,遂開始了其行伍生涯。

192年,已退守東江的陳炯明被國民革命軍兩次東徵徹底打敗,就此一蹶不振,逃亡香港定居,退出政界軍界,直至1933年病歿。陳炯明敗逃香港時,李力靖作為衛士一路隨行,到了香港後,認為長此以往沒有出路,遂生叛主之念。

其時,李力靖父親的武館因經營不善已經關閉了,舉家去美國投奔親戚(祖上南下逃亡時奔福建的一支,其下一代去了檀香山)。李力靖暗生叛主念頭後,當然得考慮今後的生計。他給陳炯明做衛士,說起來挺風光,但當初他是作為軍人入伍的,軍銜不過上尉,收入有限,也沒有什麼撈外快的機會。他出手又松,不僅沒有積蓄還欠了朋友若干債務。離開香港返回省城後,他沒有別的本事,只有靠祖傳的武技謀生——無論武技、做人還是江湖人脈關係,他都遠不如老爸,可老爸不還是混不下去,跑到海外了?既然如此,自己又怎麼能憑武技吃飯呢?看來,這一行若非走黑道,已經不大可能有發跡的機會了。李力靖尋思,只有趁眼下還當著衛士,可以在陳大帥公館隨意進出的機會,設法撈些錢財,然後一走了之。

隨即,李力靖開始留意公館的相關情況,籌劃如何下手。陳公館的財權掌握在年過五十的老管家手裡,公館裡的人想要取錢,都必須經老管家之手。初時想想似乎算不上犯難,用手槍逼著就成了。可是,悄悄一打聽,那老頭兒竟是一個絕頂老江湖,生就一雙毒眼,無論何方神聖,到他面前一站他就知道你想幹啥;而且,老先生跟陳大帥關係不是一般的鐵,據說其對陳大帥有三次救命之恩,兩人早在前清時就拜了把子。這種角色,很有可能是槍頂著腦袋也不肯就範的硬貨,如果真的到了這一步,又該怎麼辦?再說,人家會給你這麼一個槍口頂腦門兒的機會嗎?

於是,李力靖按捺住下手的衝動,不露聲色,繼續觀察。沒兩天,他就發現一個情況,不由暗道僥倖。怎麼呢?原來,老管家對於公館內部出現「家賊」的可能性早有防範:所有從他那裡取錢領支票的人,包括大帥的正室夫人公子小姐親信心腹在內,都須在規定時間裡操作。每天規定的時限只有十分鐘,時段卻不一樣——這得根據陳炯明的起居活動來安排;領取現金或者支票並不是來一個辦一個,而是集中辦理,辦理順序也非按照先來後到,而是由他隨意指定,他說讓誰先辦就是誰先辦,大帥夫人也沒脾氣。而且,即便是蓋著大帥籤名章的領款條,在老管家眼裡也不是絕對權威,他時不時會隨手抄起案頭的內部電話,直接向陳炯明核實,陳大帥對此打擾之舉也從來不曾感到不耐煩。

試想,在這樣的環境裡,李力靖怎麼有機會下手?那就只好退而求次,設法搞點兒值錢的東西。保險柜他是不敢動心思的,搬不走也打不開,鑰匙和密碼肯定掌握在陳大帥手裡,但他沒有直接對陳大帥下手的膽量。那就只剩下古董字畫之類了。陳炯明雖是秀才出身,對古玩字畫卻並無興趣,自己不購字畫,部屬親友也很少饋贈這些東西,客廳或書房裡用來作為裝飾的字畫,李力靖非常懷疑是不是真跡,鬧不好費半天勁弄來的全是贗品也說不定。這麼一想,李力靖的最後一個「創收」希望也變成了肥皂泡。

就在這當口兒,忽然有一個發財機會從天而降。一日,有個青年婦女來陳公館說要見李力靖。門房自然要問她是何人,她說自己姓韓,來自省城(指廣州),系李力靖的鄰居,李力靖自小就喚其「韓姐」,最近正好來香港辦事,就過來看看這個兄弟。正說著,李力靖剛好出來,二人相見,自有一番寒暄。接著,李力靖就去向陳炯明稟報他來了客人,陳炯明當即準假半日,讓太太取五元銀洋給衛士作為招待費用。

這位韓姐跟李力靖已有八九年未曾見面了。她在十八歲出嫁,丈夫是汽車司機。四年後,丈夫在出車途中遭遇強盜,慘遭殺害。韓姐成了小寡婦,按照家族規矩是不能回娘家的,除非再嫁,不再是寡婦身份,方可回來探親。所以,李力靖自此再也沒見過她。當下,韓姐告訴他,自己在三個月前再婚,嫁的男人是番禺地面上的一個船行老闆,姓丁名伯禮,系喪偶再娶。此次,丁老闆來香港洽談訂購汽船業務,知道妻子從未來過港島,便攜其同行。她昨天抵達後,就打聽陳大帥公館在何處、該怎麼走,今天叫了一輛洋車就過來了。

李力靖說:「韓姐大婚,小弟不知,未往賀喜。此次您和姐夫一起來港島,小弟自該盡地主之誼。大帥已經批假,咱們這就去您下榻的旅館,容小弟拜見姐夫,再選家合適的館子,為你倆接風洗塵。」

兩人便一起離開陳公館,前往丁老闆下榻的旅館。跟丁伯禮見面後,才聊得三言兩語,就覺得對方很豪爽,與自己性格很合得來。丁伯禮竟然也有這份感覺,兩人聊些江湖上的傳聞,越發談得投緣,竟然忘記去飯館用餐了。韓姐見狀,便差旅館茶房去外麵館子叫來了一桌酒菜,三人就在客房邊吃邊聊。沒想到,這一聊,竟然改變了李力靖的人生航向!

韓姐再嫁的這個丈夫丁伯禮,是番禺船行老闆不假,但他還有另一個隱蔽身份——粵省匪夥「虎豹堂」在番禺的一個暗樁,專管探聽情報、傳遞消息,相當於地下交通員。「虎豹堂」的堂主梁銀坤是個慣匪,原是另一匪夥「血義社」的二當家,其兄梁金坤系大當家。「血義社」成立於民國初期,有五十餘匪徒,個個嗜血成性,殺人如麻。該匪伏在梁氏兄弟的操縱下,分成水陸兩股橫行陸地海上,殺人越貨,縱火姦淫,無惡不作。先後盤踞廣東的滇系軍閥龍濟光、桂系軍閥陳炳焜都曾組織過對「血義社」的翦剿行動,均因事先消息洩露,梁氏兄弟率匪夥骨幹逃往香港、澳門避風頭,其餘土匪則暫時散夥,或回家鄉,或受僱地主、漁霸做夥計打工。官府鼓足一股勁兒大張旗鼓出兵,威風是威風,卻沒找到一個土匪,只好胡亂捉幾個鄉民帶回省城交差請賞。這邊剛把「土匪」開刀問斬,那邊梁氏兄弟就返回廣東,繼續作案。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1920年8月粵系軍閥陳炯明打敗盤踞廣東的桂系軍閥,被任命為廣東省長兼粵軍總司令後,方才發生改變。秀才出身講究韜略的陳炯明先放出風聲,宣布他的「治粵方略」,言辭鑿鑿聲稱要對全省匪類進行宣撫實施招安。「血義社」信以為真,沒像以往那樣立刻逃竄港澳,不料,也就不過短短幾天時間,粵軍精兵已經包圍了匪夥老窩。一番激戰,「血義社」五十來名悍匪被一舉剿滅,死傷八成(傷者不同輕重,一律就地格殺);包括「血義社」老大梁金坤在內七人被俘,押解省城次日即被處決;只有三人僥倖逃生,其中就有梁銀坤。這主兒還真是鐵桿亡命悍匪,他在跟粵軍的對抗中,負傷五處,竟然還能跳海逃跑。在一起逃生的兩個土匪幫護下,帶傷直接逃往香港,這才住院治療。其他四處傷都讓英國大夫給治好了,唯獨一條胳膊的槍傷感染嚴重,當時還沒有抗生素,最後只好截去小臂。幸好是左臂,右手還能操刀使槍,並不影響他日後東山再起。

梁銀坤在香港蟄伏了三年。江湖上都以為「血義社」遭受滅頂之災,已經全軍覆沒了,卻不料三年後粵地江湖上突然冒出個「虎豹堂」匪伏,就是由梁銀坤組建的。梁匪這回吸取了教訓,完全改變了「血義社」以往的作案路數,制訂內部戒律,規定低調作案,只搶劫,不殺人,不放火,也不姦淫婦女;每次作案所獲財物必定抽出一成,折合錢鈔購買糧食、布匹等,分發給該匪伏窩點周邊的山村百姓,用以收買人心,建立群眾基礎,讓村民為「虎豹堂」通風報信。

韓姐的再婚丈夫丁伯禮,以前就跟「血義社」有關係, 「虎豹堂」成立後,梁銀坤就將其發展為暗樁。番禺距廣州五六十裡地,丁老闆開船行,消息靈通, 「虎豹堂」所作的案子中,一半以上都是根據其所提供的情報採取的行動。所以,丁深受梁銀坤的信任。

這次,梁銀坤指派給丁老闆一項特殊任務,讓他去香港走一趟,弄清打了敗仗下野隱居的陳炯明的居所、日常生活規律以及警衛情況。丁伯禮馬上明白了梁銀坤的用意——老兄,您是準備為金坤兄和自己失去的一條胳膊復仇吧?

梁銀坤跟丁伯禮是無話不談,當下坦然承認:「不僅如此,我還要為『血義社』的一乾死難兄弟報仇!曾聽您說過,您老兄新娶的嫂子跟陳炯明的一個衛士相熟,這正是天賜良機嘛!」

兩天後,丁伯禮以訂購汽船為名,帶著妻子韓氏來到香港。根據從妻子處了解到的李力靖及其家族的情況,他認為這個人是可以為己所用的。

韓氏順利把李力靖請到旅館,丁、李越聊越投機。因為李力靖是陳炯明的衛士,很容易就把話題引到陳公館方面了。李力靖喝了酒,又是當著韓姐的面,沒有戒心,就把自己準備離開陳炯明的話頭說了說。丁伯禮聽著正中下懷,當下就把一沓美元放在李力靖的面前: "古人有云,良禽擇木而棲,兄弟年歲尚輕,不能跟著一個落難將軍一條道上走到黑啊。老哥支持你的選擇,這是一點兒小意思,你先拿著。」

韓姐跟著也開腔了:「兄弟你已經在香港了,何不乾脆設法去美國找李伯父去?憑你一身本事,到了美國難道還會愁沒飯吃?盤纏包在姐身上,出行渠道,老丁你能不能包了?」

丁伯禮點頭:「這個自然,我做了多年船行生意,兄弟要偷渡的話真是易如反掌,說走就走。」

李力靖大喜,頻頻敬酒,連聲道謝。

於是,丁伯禮就向李力靖攤了牌。李力靖倒也並不害怕,但提出了三項條件:一是他只能提供「虎豹堂」方面所需要的相關情報,不直接參加暗殺陳炯明的行動;二是要求十兩黃金的報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三是行動前必須把偷渡的一應事情辦妥。

丁伯禮一口答應,當場讓韓氏拿出十兩黃金給了李力靖,李力靖則開始著手收集對方要求的相關情況。可是,丁伯禮也好,李力靖也好,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的好日子差不多就要過到頭了——

丁伯禮事先跟梁銀坤有過商量,他去香港後,「虎豹堂」方面應隨時準備指派刺客赴港行動。為防夜長夢多,擇日不如撞日,只要李力靖提供了相關情報,最好立刻派人過來開始進行監視、竊聽電話等,以尋找下手機會。這種機會可以是在目標外出時,也可以是接待登門拜訪的賓客後送客到公館大門口時,甚至還可以冒充電燈公司檢修工混入公館直接下手。所以,送走李力靖後,丁老闆就叫車前往電報局,往其番禺的船行發了一份隱語電報。那裡,梁銀坤正坐等消息。

不料,這一切,都已被陳炯明那邊察知了!陳公館那個老管家端的厲害,他幹的是內勤差使,卻有著一個反間諜的腦袋。打自陳炯明來港,他就僱傭了三名中外私家偵探,專盯從公館外出辦事的下人,不管信任與否,一視同仁。李力靖哪知老江湖的厲害,一下子就著了道。私家偵探很盡職,盯著李力靖到了旅館後,立刻往陳公館打電話向老管家匯報。老管家對丁、韓在旅館叫外賣宴請李力靖感到可疑,當下就像一個反諜行動的總指揮,坐鎮公館發號施令:待李力靖離開旅館後,維續跟蹤;同時,還要跟蹤那對夫婦!

於是,電報底稿就被神通廣大的英國私傢伙探抄錄下來,遞交陳公館。老管家稟報陳炯明後,隨即向香港警務處報案,李力靖、丁伯禮、韓姐三人當晚被捕,電刑伺候,全部招供。港警還想守株待免,設套抓捕「虎豹堂"殺手,但梁銀坤不笨,沒等著丁老闆回去,便知不妙,行刺行動就此歇菜。不久,丁伯禮、李力靖和韓姐分別獲刑五年、三年、一年。

李力靖服刑期滿,無旅費赴檀香山,也無顏回廣東,香港又不讓留,最後就去了海南島。

一到海口,還沒走出碼頭,李力靖就被軍警用槍逼住了。他頓時懵了,以為香港警務處反悔了,覺得刑罰判輕了,要重新收監,再關他兒年。但人家並沒掏銬子,只是命他走到一個角落蹲下。那裡已經蹲著一些人了,四周有士兵持槍看守。之後,陸續又有人被抓來。臨末,一共集中了四十來個,全是青壯年男子,李力靖憑經驗判斷,此舉不是拉夫就是抓壯丁,尋思自己來海南島是尋找出路的,但出路並非幹苦力抑或當炮灰,一會兒得瞅個機會脫身才是。

其實,李力猜遭遇到的情況比他估計的還要兇險。當時海南島地面上的軍警有一個斂財法門:當省裡有則匪差事派下來的時候,先向跟他們有關係的匪夥通風報信,讓其擇地躲避,然後就出動武裝拉丁抓夫,人數在三十至五十之間,集中關押,過堂了解各人背景,有後臺背景容易引起麻煩的就釋放,沒有後臺背景但家境富裕的,則讓其與家裡聯繫,派人攜錢來贖——用的是「捲入糾紛需要聘請律師訴訟」的名目;剩下既沒有後臺背景也沒有錢財來贖的,那就在隊伍出動「剿匪」時充任民夫。這些人的最後結局就難說了,運氣好的,完事放人或者留下來當兵,運氣不好的, 「則匪」行動結束後,可能會作為「被俘盜匪」送省裡交差請賞,十有八九要人頭落地。

稍後,李力靖隨一干人被押解部隊營房,很快就從先被叫出去過堂的人口中得知了大概情形,遂決定冒險行動,以求脫身。

他對門外負責看押的士兵說要求見最高長官,一邊說著一邊從門縫裡塞去兩枚銀洋。那士兵收了錢,自是即去向長官報告。片刻,就把李力靖開出去帶往連部。

連部裡只有連長和一個通信兵在,對於李力靖這樣一個武術高手來說,要解決這兩個對象還是頗有把握的。他先報出了省城一個著名資本家的名頭,佯稱自己是其外甥,表示願意發一份電報讓這位富豪舅父速電郵一應「訴訟費用」過來。那連長信以為真,立刻把紙筆送到他面前,讓他起草電報稿。李力靖筆走龍蛇,真的起草了一份電報稿,對方瀏覽過後,即命通信兵騎自行車連夜進城(海口市區),到郵局叫醒值班人員,把電報以加急形式拍發出去。從時間推算那個通信兵可能還沒出營房大門,李力靖就把那個連長活活掐死了。

他把屍體藏匿好,帶上連長的手槍以及搜出的一把匕首、若干錢鈔,堂而皇之出了連部,從容不迫從營房大門出去了——大門口的武裝崗哨以為他屬於有背景被連長當場釋放的,不但沒生疑,還衝他友好地點頭致意。

不久,軍警方面自然有了反應。當晚搜捕無果,隨即在海南全島張貼通緝令,並向省城警方寄發公函要求協查。不過,李力靖作為被拉夫的對象,進的是軍隊營房而非警局,並未拍照存檔,通緝令上只能以「身長五尺又二,體形瘦悍,臉白無須,闊嘴鷹鼻」之類的字眼予以描述,根本不起什麼作用。再說,其時李力靖已在碼頭找到一份臨時船工的工作,當晚就上了一條貨船去了廣西。

三個月後,李力靖又以同樣的身份隨另一條貨船返回海南島,在崖縣(今三亞)上岸後,一路向北,大著膽子又來到了海口。三個月的海上生活改變了他的容貌,而原先貼滿大街小巷的通緝令早已蕩然無存,根本沒有人把他跟殺軍官的兇手聯繫起來。當初離開海口前,他把手槍、匕首和錢鈔藏匿在隱蔽處,此時取出,轉移到被他作為臨時棲身地的一座破敗土地廟裡。在海口轉悠了半月,他決定留在該地定居。何以為生?李力靖早年習武時,跟著父親學了一些治療內外傷的醫術,遂做了一名遊方傷科郎中。

跟大多數江湖郎中一樣,李力靖攜一行囊,內備醫械、膏藥、白布以及用來開方子的紙筆,一手持掛著黃布幌子、上書「專治跌打損傷,無效分文不取」的竹竿,另一手拿著一串叮噹有聲的銅鈴,行走於海口的大街小巷。李家祖上武功厲害,治傷醫術也了得,李力靖不過學得了一些皮毛,竟在短短半年時間內成為一名海口坊間普遍認可的傷科郎中。

地方保安團黃團總晨練騎馬時不慎扭傷腰部,這人是歸國華僑,篤信西醫,最初是請西醫治療的,海口治不好,又專門去省城廣州請海歸醫學博士診治,終告無效,只好聽從別人規勸,差了個勤務兵去傳喚李郎中。那勤務兵只有十六七歲,小小年紀竟然深諳狐假虎威之道,當街將李力靖攔下,吆五喝六。李力靖不吃這一套,冷笑一聲,揚長而去。勤務兵回去稟報長官,黃團總聞之倒也不惱,說此公如此行狀,看來十有八九是有真才實學的。遂命副官趕緊追上去將其禮請過來。

李力靖到場後,一番望聞問切,以針灸、推拿、丸藥加湯藥,頭天即讓已經坐不起來的患者可以自由起臥坐立,次日可以行走如常,第三天竟然能夠騎馬奔馳了。黃團總大喜,不但支付了數倍診金,還給警察局長打電話,讓給找一處房屋供李郎中開固定診所,免得穿街走巷飽受風雨烈日之苦。很快,警察局給李郎中無償提供了一處房屋,還順帶幫他上了戶口。李力靖在靖南街那處獨門獨戶的小宅院裡一待二十來年,直到海南島解放,仍照常居住行醫。

當然,這只是他的公開身份。這位被坊間尊稱為「李先生」的傷科郎中不但是本地名醫,還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聞名江湖的「一刀兩響」王驚道,也是此番華南特案組渡海查緝的目標——「三·三血案」主犯「袁太」!

李力靖不是一個肯安分守己平安度日的主兒,他對吃喝興趣不是很濃,但於色於賭卻是視若自己的性命。他在海口地面上做傷科郎中,醫術雖是了得,但海口畢竟是小地方,以當地的經濟水平,靠行醫過一份小康日子是可以的,若想恣意揮霍,那就是做夢了。因此,李力靖只有另打主意。考慮到自己的另一門「技術特長」,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搶劫作案上面。

武器是現成的,從那個被他殺死的連長身上拿到的那支英國亞當斯手槍雖然是一戰時期的老貨,但在做過陳炯明衛士的李力靖手裡,足可發揮尋常軍人難以達到的殺傷力。不過,李力靖不想用槍作案,響動太大,不易脫身。所以,他就決定用刀。考慮到作案後警方的偵查觸角必定會延伸到兇器上,他特地以外出採藥為名渡海去了廣東,再輾轉到了廣西北海,找了一家鐵匠鋪,讓鐵匠師傅按照自己設計的圖樣用精鋼打造了一把可以摺疊便於攜帶的單刀。前面說過,李力靖於單刀上曾下過一番苦功,對他來說,單刀不僅是一件拿在手裡的武器,而是自己手臂的天然延伸,刀就是手臂的一部分,出刀時的角度力度可以隨心所欲、精準控制。有了這種技能,要想殺死一個作案目標(通常都是不會武術沒有反抗能力的),那簡直比拍死一隻蒼蠅還容易。但殺人不是目的,不是迫不得已,李力靖也不打算下這樣的狠手,以免警方覺得下不來臺,盯住自己不放。只要對方不反抗,沒必要讓人家折骨斷肢,見血就行。之所以一定要見血,是為了在江湖上產生影響,以便最後達到「不戰而成」的目的——只要亮出單刀、報出名號,就能讓對方乖乖交出錢財。為此,李力靖還給自己起了一個比較有特色的匪號,曰「一刀兩響」——一刀就是在對方身上砍一刀;兩響呢,其中一響是動刀前報出自己的匪號,第二響則是要顯出李氏刀法的特點,出刀時帶著風聲。根據之前制定的原則,這一刀既不能讓對方致死致殘,還要產生巨大的震懾力,因而難度是非常大的,下手要重,速度要快,落點著力更要控制到位。

多年來,李力靖一直以「一刀兩響」王驚道的匪號單獨作案,其足跡遍及海南島。此外,他還每年一至兩次出島前往廣東廣西兩省的城市去作案,路數、手法跟在海南島相同,也是公然報出自己的匪號。抗戰全面爆發那年暮春,廣東省警察廳組建以省會警察局刑警為主的九人專案偵查組開赴海口,會同廣東省第九行政督察公署警察處(主管海南全島治安的警務機構)對「一刀兩響慣匪系列搶劫傷害案」進行專項偵查,海南保安團也派出一支便衣分隊予以協助。五六十人折騰了整整三個月,除了根據「一刀兩響」的特殊作案痕跡(即刀傷痊癒後留下的無法消除的疤痕)查明共有62名受害人外,再無其他進展。而這段時間, 「一刀兩響」沒再露面作案。專案組據此分析,「一刀兩響」王驚道應系常年定居於海南島的一個有合法身份為掩護的角色。還準備繼續往下調查時,全面抗戰爆發,省城需要警力維持治安秩序及防範日本間諜,專案組不得不返回廣州。省城刑警一離開,海南這邊的刑警、保安團便衣也就歇菜了。

李力靖對專案組的來去信息了如指掌,因為他跟保安團、警察局都有關係,早在省裡通知海南行署(即上述的廣東省第九行政督察公署)即將展開對「一刀兩響」王驚道的專項偵查時,他就已經知曉消息。於是停止作案,也停止了吃喝嫖賭,貌似老實地待在自己的診所做他的傷科郵中。其間,省城刑警中有人扭傷了腿,還慕名來診所請其治療。不管省城還是海南本地的刑警,誰也沒有把「一刀兩響」王驚道跟眼前這個傷科郎中聯繫起來。

往下何去何從?李力靖考慮了一個月,還沒想出答案,情況發生了變化。一天夜間,他從鄰居家下完棋回來,卻發現家裡來了不速之客。

他的診所是前所後宅格局,當初保安團黃團總要求海口警局給李郎中找處空閒房屋作為診所,警察局很賣力,不但給李力靖無償提供了這處小宅院,還從看守所開出幾個會幹泥工木匠活兒的人犯進行了一番裝修,大門裝上了當時在海口坊間比較少見的德國賽犬牌司必靈鎖。這款德國貨質量上乘,李力靖多年使用下來,仍和新鎖一樣活絡滑暢。此刻,他用鑰匙開門入內,穿過天井,走進診室,打開電燈後卻是一個愣怔:那張白天他端坐於上給傷者搭脈醫治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穿褐色香雲紗短袖襯衫,國字臉上架著副眼鏡,鏡片後一雙明亮的小眼睛微微透著笑意。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一頂白色巴拿馬草帽——給粵軍陳大帥當過衛士、接受過正規警衛訓練、又在江湖血雨腥風中浸淫多年的李力靖馬上斷定,帽子下面擱著一把已經上膛的手槍!

李力靖一時不敢輕舉妄動、腦子裡閃現一個念頭:來人不凡!但不會是警方偵探,若是警方要抓捕他,在門外就可以下手了。

這時,背後傳來輕微的響動,李力靖側目一瞥旁邊牆上的鏡子,發現診室門口已經站了兩個便衣,灰布短褂,腰間鼓鼓囊囊,料想揣著傢伙。

正中坐著的那個中年男子開腔了,說一口流利的粵語,但李力靖聽得出他並非廣東人,不過,外埠人能夠把粵語說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容易了。對方自我介紹姓凌,在「軍統局」戴老闆手下當差,慕名前來拜訪。因為從事機密工作,只好把時間選擇在夜間,而且事先沒有預約,請李郎中見諒。至於夜訪李力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請李先生為「軍統」工作。什麼工作呢?發揮李先生「一刀兩響」的特長,為國家剪誅敵人——不是上陣殺敵,而是從事秘密鋤奸行動。

李力靖暗忖,「軍統」果然厲害,省會來的刑警查不明白的案情,沒聽見他們調查,竟然就已知曉了。那麼,是否接受「軍統」的加盟邀請呢?李力靖尋思,對方既然摸清了他的底細,那這番話其實也是警告。如果他不答應,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答應吧?他在陳大帥身邊待過一段時間,知道官場特別是軍界的規矩,受約束太多,紀律甚嚴,況且待遇不咋樣。儘管加入「軍統」後估摸著可以找機會撈錢,但哪有他以「一刀兩響」的身份從事第二職業來錢快?一時間,李力靖的腦子裡似是有架正被狂風吹著的風車,滴溜溜地急速打轉。好在他腦子還算好使,片刻就想出了一個折中的主意:可以為「軍統」效力,但不算正式加入組織。

李力靖知道,跟「軍統」打交道必須「江湖」,所以主動提出:大敵當前,國難臨頭,力挽危難,匹夫有責!兄弟願為「軍統」效命, 但不會接受國家的報酬,凡有差遣,領取旅費盤纏即可,外出食宿交際打點等一應費用概由兄弟自負。不過不好意思,兄弟有一個條件,既然先生剛才已經挑明「一刀兩響」之秘,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關於兄弟行走江湖之事,希望政府能夠前事不究後況不問。

李力靖的意思就是,他可以為「軍統」無償效力,但「軍統」必須對他罩護周全,以前的案子不能追究,之後他繼續作案也不要過問。那位凌先生幾乎是不假思索,立刻點頭:「沒向題!閣下在江湖上行走之事,『軍統』絕對不會過問。不但不過問,閣下如若有事,『軍統』還會給予照應。我給你一個廣州的聯絡地址,以後遇到危難之事,可與其聯繫。」

這場相互利用的交易就這樣達成了。

從1938年開始一直到1945年,李力靖以「軍統華南特別行動隊」成員的名義,參與過十三次行動,成功九次,失利四次,秘密誅殺了十一名凌先生交辦的工作目標。死者的身份,有的他知道,有的不清楚。失利的四次,倒也並非他學藝不精,而是因為他在執行使命時摻了私貨,利用「軍統」提供的便利趁機作案,還倒賣槍枝彈藥,致使行蹤被日偽特工察知,被追撤離,好歹沒讓人家設下圓套給抓住,這已經算是上上大吉了。

與此同時,李力靖還是擇機幹自己的「第二職業」。不過,打自海南島淪陷後,作案環境發生變化,他懾於形勢,被迫減少了作案次數,在嫖賭方面也收斂了一些。這倒不是因為手頭緊,純是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他聽說海口偽警局的日本顧問(其實是行使局長權力的日本特務)是東京警視廳刑警出身,破案方面很有章法,所以不敢冒險。

抗戰勝利後,凌先生不再跟李力靖聯繫。李力靖知道規矩,也不去打聽人家的下落,一直保持低調。低調到什麼程度呢?他曾治好了一位美國海軍軍官的內傷,人家為表感謝,讓士兵從軍艦上運來一吉普車軍毯、軍服、罐頭、西藥等物資。沒幾天軍艦駛離海口,即有「軍統」派赴海南的接收人員前來查抄。李力靖也不作任何解釋,也沒亮自己的「前輩」身份,聽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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