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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皇子奪位的故事(落魄皇子謀劃4年登基為帝)

2023-04-18 14:12:28 2

本故事已由作者:秋秋啾,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帳號「深夜有情」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長公主歿於西疆,時年二十又二。

哀訓傳來的那一日,我被急召入宮。

層層樓閣之中冥旗嗚咽,殿外黃門奴婢面西而跪,哭聲不息。而那寶殿巍峨中屹然而立的君王,亦仿佛一夜之間佝僂了腰背。

他目光沉沉的望向我,乍而竟恍惚盈出淚光。像是疑惑,又像是傾訴,只有淡淡的一句:「她不在了。」

我朝他愴然跪倒。

卻又想起,原來這句話——二十年前,我也曾耳聞。

1

三十年前,帝有幼子,生而瞳異,常有灼紅,生三月,母死。

帝感其子不祥,逐之摘星樓,遙隔偏遠,比鄰冷院,時年幼子不滿周歲,常啼哭,故宮中議之為「哀兒」——

她耳聞這其中故事,抱緊行囊,淚眼汪汪地跟在嬤嬤身後,眼前「摘星樓」三個破敗大字又可怖了幾分,連帶著叫她視線模糊,腳步趔趄,直至嬤嬤叫嚷著推她幾下才堪堪轉醒,和那面白齒紅的少年郎打了個照面。

那實在是個生得極好的少年,眼瞅著不過十一二歲,已隱隱有了眉飛入鬢、鳳眼生輝的氣派風光,與外頭謠傳的受盡欺凌實在不大相稱。

他眼眉含笑,同嬤嬤招呼了一聲,倒也沒有架子,話中半帶戲謔:「陳嬤嬤,這是又給我送什麼妙人兒來了?」

嬤嬤衝她膝蓋踹上一腳,她搖晃著跪倒,手中衣裳被子滾落一地。

卻只聽得嬤嬤寒暄賠笑:「九殿下言重了,這丫頭方入宮,我瞅著也還機靈,宮裡頭的貴人們瞧不上,咱這地方不還少個灑掃奴才麼?這就給您帶過來了,殿下也可過得安生些。」

她埋下頭不敢接茬。只待嬤嬤接了銀子轉身告退,方才察覺到少年半蹲下身的動作,眼角餘光所見的衣角上繡著繁瑣花紋,他笑聲朗朗,問了一句:「你喚什麼名字,今年多大歲數?」

「奴……奴婢名叫,楚、楚箐。」她頭埋得更低,聲音發著抖,卻還兀自強裝著鎮定,「年初剛滿了十五。」

少年「噗嗤」一聲笑了,「原是這樣——倒還得喚一聲姐姐。」

楚箐一愣,不自覺抬頭望了一眼,正撞進一雙異色赤瞳,那瞳中似笑非笑,印著自己呆愣愣而平凡無奇的臉,他伸出手,掌心溫熱,扶住她手肘。

這便是初相見了。

2

他自稱「蘇九」,並無皇家做派,除卻每日清晨練些閒散武功,便是悶在房中看些成摞舊書,偶爾踱出房門,楚箐免不了要被他扯去抓些蟋蟀寒蟬,這也是為數不多的孩子心氣,她蹲在一旁出神,看他雙眼放光,頰邊綻出酒窩深深,恍惚是家中幼弟模樣。

唯一能讓她思忖起他皇子身份的,是每月從外頭送進來的金銀物什、珍寶佳用,他笑稱是「沾了先母的福氣」,應對起來往僕從時,也端的是公子倜儻,拱手笑謝。

過後這少年轉了頭,卻撐著下巴,笑容滿面地將庫房鑰匙塞進她手中,這小小院中藏著的萬貫家財,仿佛只是他漫不經心的一場託付。

他只有一個怪癖喜好,便是罕見的嗜甜如命。

那甜的咋舌的桂花糕帶著沁甜奶香被他囫圇吞下,他笑眼如彎月,同楚箐說一句:「阿箐,你不貪心,手藝也好,有你真是福氣呀。」

說到最後,他卻恍惚出神,眼瞳沉沉。

她收好瓷碟轉身要走時,他話中帶笑:「我還是個孩子時,掉進塵泥裡的桂花糕,也恨不得捧起來吃上一口,若是早些遇到你,可就不是福氣了。」

楚箐恍惚了半晌,腳下一頓,險些被門檻絆倒。

她在崴了腳的疼痛中,卻仍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的想著:這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呢,一盤桂花糕便饞成這樣,真傻。

——這其中卻又有楚箐不知道的故事。

她天真如斯,不曾知道摘星樓中曾有多少殺機洶湧,經年過去,她不過是靠真心相待躲過一劫,而非如早先幾個婢子,被狠心扼死宮闈。

彼時我為他撰起居注錄已是多年,合書成眠時,忽而想起楚箐第一封寄回的家書。

她字跡歪斜,卻顯然有他人教導執筆的痕跡,信紙中言語欣然:「九殿下性子極好,待我如親。家中可還好?寄出去的銀子夠不夠?我在宮中並沒多少銀兩用處,你放心著用,養好病。勿念。家姐親筆。」

她那時或許依然不知這是怎樣的幸運與珍重,只覺得宮中並無外頭傳的那般可怖,那笑顏如花的小宮女將信紙折好,小心翼翼疊成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的模樣,直至多年以後在他人口中,我才依稀知曉,那場景在心中卻仿佛已經勾勒了千萬遍。

——而告訴我的人,亦如是。

佝僂了些許背脊的他像歷數珍寶,說起她疊得栩栩如生的小狗小羊,那泛黃的宣紙上還留有練習時墨跡斑斑的潦草字跡,他說那時,她鼻尖沾著墨點兒,小心又有些討好地為他疊了一隻兔兒。

那是他少見的絮叨,末了卻滯在一句忘了的細節裡,終至於愴然不能再憶,只喃喃著同我道:「活得太長了……太長了,怎會這樣糊塗,連她那時寫了什麼都忘了?你幫我想想……」

3

楚箐在宮裡頭兩年過得很是不錯,連帶著帶她來的陳嬤嬤都有些不可思議,數次對她旁敲側擊,問起:「九殿下沒有什麼……?」、「摘星樓可曾……鬧鬼?」

她一邊自御膳房下頭的小廚房接過菜食,一邊乾笑著搖了搖頭,滿面疑惑地快步走遠,回了摘星樓,偶爾還要小聲同蘇九叨叨一番:「外頭的嬤嬤怎得都把咱們當洪水猛獸?我倒覺得摘星樓清靜又漂亮哩,阿九——」她私下裡叫慣了的親暱這時便又蹦出來,「難道摘星樓不好嗎?」

蘇九正好奇她新做的芸豆糕,聽了她的小牢騷,這才抬起頭露出個笑臉,「打你來以後,都是好的,嬤嬤嘴碎,不必理睬。」

她便也跟著笑出個彎彎眼眉,隨即又掏出庫房鑰匙和帳本給他點數,「最近外頭送的禮可多了,陳家最多,不過乾家送的雖少,我瞧著卻蠻貴氣的,還有,最近想給你吃得好些,我給御膳房的人塞了銀子,多花了……」

眼見著她蹙眉,少年接過話茬,三言兩語便為她避開了所有短處,「你若是覺得恰當,怎麼用也不過分,他人送的禮不認識也沒關係,收著便是,讓他們下回自行將禮冊備好,這麼些個小事,怎麼難得倒阿箐?」

這一年,蘇九十五歲,皇城天色陰沉,風雨欲來。

他低頭掃過厚重帳本,陳、乾兩家均是她母親的世家嫡親,自他出生被厭棄以來,直到十歲,兩家送上的妃嬪均被廢黜,這小小一片摘星樓,才重新成為兩家目光所在,從而在不言說的默契裡成為皇城裡的一步「暗棋」。

蘇九眼中似笑非笑的清冷愈深,合起帳本,他抬頭,將楚箐復又明朗的神色盡收眼底。他不著痕跡地伸手揩去她唇邊沾著的糕點,笑了一聲:「傻阿箐。」

塵埃落定的王朝歲晚中,後來的他每每與我回憶起多少年前楚箐的傻氣,不苟言笑的青年眼中漾出滿溢的溫柔,仿佛將二十年的歲月一縷縷都記得分明貼切。

他說起十八歲的楚箐,在生辰那日小心翼翼卻又不知所措地自他手中接過一碗長壽麵,聲若蚊蠅地道謝,末了卻紅了眼圈。

「那不過是向陳嬤嬤討來的一碗素麵,吩咐著臥幾隻水煮蛋,想來食之無味。那時手拙,又哪裡有親自下廚的誠意,可阿箐吃著吃著,竟落下滿面的淚……她素來對我以家姐自居,那次卻哭得不得自已。」

她說起自己的家道中落,說起自己為生活家計雙手磨出的繭,說起家中尚未成人的幼弟,長姐如母,已許多年沒人為她慶賀過生辰,最拮据時,她連三文錢的陽春麵也不敢動心。

「我那時被帶進宮裡,為著阿弟治病的幾錢銀子賣了自由,恍惚以為是天公怨我,但我遇著阿九了——」紅著眼圈,涕泗不止的少女與他對視,卻露出粲然的微笑,冬日裡凍得通紅的手指伸出,緊緊攥住他同樣冰冷的手指,竟也有了暖意,「……是好福氣呀。」

他的心,這才乍而被燙的一疼。

4

熹真七年,大梁自南夷進犯,兩國戰至邊界十五城斷壁殘垣,難分勝負。這外頭的種種,本與偏僻的摘星樓殊無關係,可直到楚箐被人攔在門外,刀鋒逼近脖頸時,她才在恍惚中察覺到這四寸方圓內寸寸不讓的算計。

彼時,她已然在摘星樓裡過了風平浪靜的五年。

她看見蘇九的臉被高貴的婦人一掌摑紅,他眼中有短暫的怒意,隨即便是清醒的沉寂,那雙乍而赤紅愈深的瞳孔甚是駭人,他直勾勾地望著婦人,露出波瀾不驚的微笑,「貴妃,兒臣不知……」

他並未能說完。

女人捏住他下巴,十指蔻丹鮮紅,恍若滴血。她眉眼中充斥著並不遮掩的厭惡,話音冷冽,「螻蟻妄攀天顏——真以為沒了珍珠,魚目就能成寶貝?蘇慶雲,你若不知好歹,怎還敢奢求本宮放過?」她手上力氣加重,將他最後的尊嚴狠狠把控鼓掌之中,末了竟還逼出一絲微笑:「你以為你在摘星樓的小動作,我與你父皇沒有察覺?陳、乾兩家先後出手,想必讓你過了好些富貴日子吧。」

「而今陳家被派出兵,乾家家主上奏惹怒天顏被黜,你還還妄想如何翻身?兒臣?……你有什麼資格自稱「兒臣」?!一步廢棋而已!」

楚箐身上的庫房鑰匙被粗暴地搜拽出來,粗蠻的宮女在她手指上踩上數腳,她不願給蘇九知道這般羞辱,只得硬生生咬緊牙關不吭聲。

直至一行人漸遠,這才跌跌撞撞進了殿門,幾步上前,她匆匆扶住他肩膀,「阿九,沒事,我給你塗藥……你等等——嘶!」

蘇慶雲卻緊緊攥住她通紅的右手。

她莫名疼出淚意,滿面不解地抬起臉來,只見得他面似寒冰,一雙異瞳逼出灼紅顏色,她不敢掙脫,只小聲追問了一句:「阿九,是不是很疼?那你抓緊我的手罷,沒關……」

他揮開她,俯身嘔出一灘淤紅濁血,只覺天地錯位,雙目酸澀如枯,卻始終落不下淚來。

多少年未曾夢見的母親正坐在窗邊,對腹中十月懷胎的愛兒滿心期冀,她的小字寫的清雋,「慶雲」二字是她許給愛子的名姓,可她尚未來得及看他一眼,便在鋪天蓋地的血湧中丟了性命。她的婢女不過借著皇帝的懷戀向上附庸權位,竟有朝一日能捏著她孩兒的下巴,用他母親滿心期盼取下的名字來諷刺他的可悲。

被丟在摘星樓無人看顧的前十年,他從夜夜啼哭中長大,唯一相伴的嬤嬤在七歲那年死於冬日無炭火的窘迫,他還記得那個慈眉善目的嬤嬤,她在瑟瑟發抖中讓他堆好炭火,熬過冬天。

他記得嬤嬤被凍僵發紫的臉,記得自己求守門太監不惜跪下的低賤,記得想吃桂花糕卻被人扔在塵土裡、哭著捧起狼吞虎咽的屈辱,也記得暗無天日摘星樓裡空無一人的寂靜。

十歲那年,當陳、乾兩家先後與他會面時,他第一次換上金絲玉袍,擦去面色的灰汙。鏡中人這般陌生,可怖的赤瞳眸色流轉。

萬冊軍書,機謀權術,他在無數個燈花瘦盡的夜裡,於一室漆黑中轉醒,對著滿院荒蕪暗下決心,有朝一日要握住這皇城命脈,可今日是如何光景,如何下場?他十指收緊,頭疼欲裂,身旁楚箐的聲音似漸遠,再聽不清切——

卻還有她推搡不開的執著懷抱,強硬將他臉掰正的固執。

她將他擁在懷裡,軟嚅的聲音一字一句:「阿九,沒關係,寶物沒了,我們再去掙;鑰匙沒了,再換一把新鎖;只要你還是阿九,我就會一直給你做甜糕,我們總會好起來的,阿九,你信我,我將天老爺給我的運氣都予你,你信我,好不好?」

他給了她什麼?不過是一碗麵,一頁字,不值錢的蛐蛐,和隨時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而已,這人可真傻。

少年笑出聲,笑得喉頭髮痛,嗆出淚來。

他想問她,「你要拿什麼換,今天你扶我一把,來日我還不起你——你要什麼才滿意?你是不是也像他們一樣同我算計?」

楚箐由頭至尾,卻不過是擦著他的眼淚,想不出安慰的話,便只能小心翼翼而笨拙地,像是哄騙:「莫哭,莫哭,明日我為你,為你做一百盤桂花糕,是不是就好過一些了?」

5

蘇慶雲蟄伏了四年。

與年少時不一樣的是,身邊多了一個在最困苦時也能做出甜滋滋桂花糕的楚箐。她每每將手上的麵粉一把撲在他臉上,捏了他臉皮,連連嘆息:「瘦成這樣!怎還養不胖呢?」

受氣的日子自然是少不了的,她年歲漸大,不免被人諷刺,也有欺凌她金銀窘迫的總領太監,專塞給她遮著蟲眼的菜食,葷食更是屈指可數,材質凋敝。

他在暗中與陳、乾通信的間隙裡,自窗向外望一眼,便是她蹙著細眉擇菜的身影。他筆下一頓,暈開墨跡,隨即恍然回神,露出個無奈的笑。

熹真十一年,天降巨石,上書「赤為聖,歲昇平」,舉國議論紛紛。月後,太子謀反被擒。同年三月,陳家親軍班師回朝,朝野震動,以陳、乾兩家家主為首的十數位機要大臣上奏天子,請求迎九子入朝,乾家家主更是聲淚俱下,話中泣血:「家妹獨子慶雲,始終是微臣心心念念之痛,他雖生而異瞳,卻勤勇非常,而今天生異象,焉知非先人報冤?臣等懇求陛下,解除九殿下之禁錮,圓祖上先人、朝野上下之願。」

次日,摘星樓外十裡長迎,楚箐抱著來時的被子衣裳,有得多是補了又補的不合身殘品,她惴惴不安,抿唇不語,蘇慶雲便笑,低頭握住她手指,「阿箐,你歡喜這樣的熱鬧嗎?」

她並不懂,只下意識般,亦緊緊攥住了他手。

我曾問蘇九,也就是後來的慶雲帝,這四年中究竟有怎樣的勾心鬥角,昔日運籌帷幄於鼓掌之中的帝王卻只斂眉,淡淡一句:「不過是皇室歷來的兄弟相殘,坊間野史瑣記,並非虛言。」

我垂首,那史書上寫他的步步為營與殘暴,並不吝惜筆墨。

安排異象,引誘太子謀逆,並指使乾家人暗中阻斷太子密信,將其逼死於牢獄之中;隨於摘星樓中偷偷買通太監,對外聯絡大臣;同時,他對儀貴妃膝下愛女芙淑暗下殺手,彼時尚不滿五歲的芙淑被他遣人竊走,暗送西疆,始終下落不明。儀貴妃失了芙淑,終日顛狂,再不復昔日雍容。

他是這般計謀過人的人物,卻從未叫楚箐看出其中一星半點的差池來,他向我追憶的那些往事裡,楚箐依然做著好吃的糕點,笑起來時眉眼彎彎,他為她置辦的錦衣玉裳時常叫她心疼地一把摟進懷裡,皺著眼眉嘟囔一聲:「阿九,亂花錢的阿九——」

她還以為他是摘星樓裡那個窘迫的小殿下,精打細算著日子,生怕他過得不好,怕他日漸消瘦。

「我那時卻不像旁人說的那般從容,實在有內外交迫的困境。唯一的閒暇,是夏日午後,阿箐趴在我書桌邊研墨昏昏欲睡,我便也假裝睏乏,倚在榻上小憩一會兒。你知阿箐,她向來貪睡,說是要守著為我揮扇驅蚊蟲,末了卻自個兒打起盹來。我哭笑不得,便索性撐著下巴,慢悠悠地替她扇扇子……」帝王的聲音逐漸鈍澀,我筆墨一滯,「楚」字染開。

我想起多年前,另一封遠方寄回的信箋:「夏日遲遲,阿九整日為我扇扇子,午睡醒來,他一雙眼亮晶晶望過來,我心如擂鼓,許久不敢言語。阿弟,他長得可真好看呀——可我般配不上,心裡竟覺酸澀。」

6

同年冬末,蘇慶雲受詔面聖。

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親眼面見生父,他伏在地上,聲音平靜:「兒臣慶雲拜見父皇,父皇萬歲金安。」龍椅上面容瘦削的君王只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身影,良久才著他起身,揮退身遭眾人。

「慶雲,這是一個好名字。」君王訥訥,對少年伸出手,似是要親暱地拍拍他肩膀,卻在蘇慶雲看似順遂、實則冷淡的回應中暗自收回了手,只落了一句,「你母親對你,寄予厚望。」

昔日縱橫沙場,徵戰四方的帝王不過五十有四,神情卻已如耄耋老人,他在重重的嘆息聲裡斷斷續續地回憶著過往一生,史冊上冰冷的枯骨,在他口中輕描淡寫地一言帶過,唯有提及乾無雙時,他柔和了音色:「她若還活著,今年也四十過半…你母親的模樣生得極美,自朕十六歲那年初見她,竟始終無太多變化——慶雲,她若還活著,你我父子不當是這般。」

「慶雲,二十一年,你在摘星樓裡,活得並不比後宮哪一個皇子差,」他目光乍而沉鬱,音容苦澀,「朕有十七個孩子,有十一人未能成年即折歿,剩下的六人裡,太子被黜,芙淑失跡,四子病弱,唯有你,好端端地活著,長成朕昔日的模樣。」

「你可知,你從不是那所謂的「哀兒」,你是無雙和朕的血脈,是朕——唯一的愛子?」

君王並非是一心只有征戰的莽夫,乾無雙身死後,乾、陳兩家暗鬥,幼子異瞳,若放任其身處後宮,勢必招來腥風血雨。

幼子何辜,他便遣人暗造摘星樓,將其與深宮分隔,為防心思暴露,隨即將心腹撤離,只下令摘星樓禁閉大開,他為那嬌憐的愛子鑄造囚籠,也是阻擋洪水猛獸的堤壩。

他是這般步步算計,為此籌謀十年廢除陳、乾兩家宮中勢力,逼迫其轉向扶持慶雲;他提攜沈儀,用她表面的榮寵不衰抹去了對無雙的珍愛,也分散了對少年的戒心;他縱容他在摘星樓運籌帷幄,安排沈儀與他做戲,他一步步將自己的孩子逼成了帝王模樣。

時隔二十餘年,他與昔日不過襁褓內見過一面的孩子重逢,他開口訴盡其間的深沉心思,那孩子卻只是垂首,輕笑,末了擠出一句:「若兒臣有愛子,便是讓他年少夭折,也不願讓他受盡恥辱,滿心晦澀。」

「妻兒何辜,若家妻見兒臣愛子食不果腹、遭人踐踏、受盡臉色,她又怎會不以淚洗面,寧以己替死。」

蘇慶雲拱手轉身,君王的心已揭得面目全非,他卻瑟然無動,只覺冷冽。

「慶雲!」

他回頭,那種喘不過氣般的壓抑與悲愴令他第一次在生父面前露出一絲心驚。他等待著他的下文,只聽得一個熟悉的名姓:「楚箐,那是你身邊的婢子吧?」

他便乍而呼吸一澀。

「慶雲,帝王者,須得心如孤城,你母親的下場,你還不明白嗎?在這皇城裡,你的鐘愛,來日必定只招來她的災禍。你需要的,是一個家世顯赫,對自己有所助力的皇后。」

「更何況,你讀計謀萬卷,還不知道——帝王於情愛一事上的退路,只能是死路?」

那一日,歲已黃昏,收拾完廚房的楚箐一出門,便被匆匆摟進熟悉的懷抱。

「阿九——啊,怎麼了?哎呀,誰欺負你了?」

她腳步輕浮,雙眼略顯渙散,卻依舊察覺他的顫抖,伸手輕撫他瑟縮的脊背,「別怕別怕,阿箐還在呢,是誰敢招惹你,我、我非得……」

她的話音被截斷在一個青澀的觸碰中。

霎時燒紅的臉讓她頭腦一片空白,捂住嘴唇狠狠推了他一把,卻聽得他話音堅定的四字:「我要娶你。」

楚箐驀地瞪大眼,復又在茫然中被拉過摟緊,她的身體瑟瑟發抖,額間冒出冷汗,而少年的懷裡沁著桂花清香,那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他攥緊她手指,小聲追問:「好不好,阿箐,我娶你。」

「來日紅妝十裡,酒宴從宮門擺到城外,我要讓九百個身世清白的繡娘為你織就鴛鴦枕,將數不盡的明珠綴於你鳳冠,用你最愛的彩線織就霓裳,你不要怕,只需握緊我的手,」那汗津津的手握住她的,他聲音懇切,「從此後,你是我舉世無雙、頂頂好看的妻。」

落魄皇子謀劃4年登基為帝,首件事是紅妝十裡,娶侍女為妻

7

可楚箐並沒有這樣的奢望。

她二十五歲自皇宮歸家那年,我十六歲。新帝登基,舉國歡慶,滿室藥香中,她掀起甘草串成的門帘,放下手中依稀如舊的行囊,同我笑彎了眼,說阿弟,我回來了。

我那笑起來晨星滿眸的家姐,背回來幾件不大值錢的簪子玉佩,當了換作嫁妝,過了兩年,待我身體好些,便嫁予了少時一起長大的鄰家大哥,其後領了鄉下親戚的女兒來養,女孩兒生得珠圓玉潤,眉眼伶俐,一家三口倒也過得美滿。

若不是一年多後她乍而嘔血不止,暗衛名醫粉墨登場,我甚至也不知她離宮後仍處在無盡的圍擁之中。

那衣裳華貴的宮中御醫一干人等蜂擁而入,將阿姐床邊圍得水洩不通,倚在榻上的她苦笑著問一聲:「可是宮中貴人惦記?勞煩諸位出宮一趟了。」

我記得阿姐過世的那一夜,她在高燒不退中面容灼紅,每一次艱難的吐息都仿佛要取走她的性命,末了,她伸手拽緊我的衣袍,將一封信箋塞進我袖中,她說阿弟,待我死後,速速傳信宮中。等那貴人來了,你將信箋交與他。

那熬得通紅的眼圈讓我不住落淚,我捧著阿姐的臉,求她撐一撐,溫柔了一世的阿姐卻搖搖頭,在我耳邊輕聲呢喃:「阿姐看到啦……十裡紅妝……熹真明珠……」

她分明眼神渙散,我卻仿佛聽見她聲音中的雀躍與驚喜,她是否終於在夢中和幻象裡嫁給了心心念念的兒郎,是否了卻餘生夙願,走得安生?

我只顧著落淚,終於也沒能想明白。

在嘔盡最後一口血後,我掌中攥緊的十指失了力氣,她含笑而去,滿室狼藉。

那一夜,不可一世的新君踏著月色而來,腳步趔趄,竟頹唐如此。滿室御醫俯身跪倒,山呼萬歲,他卻只沉著面色,顫巍巍上前摟住了我阿姐。

她不過病了兩月,已瘦得脫形,在他懷中毫無知覺地歪倒。

我看見那傳聞中尊貴無匹的君王無聲地張開嘴嚎啕著,他喉口不住滾動,脖頸上青筋畢露,那無處安撫而不知所措的手指在阿姐凌亂黑髮裡輕輕整理著,到最後卻只剩下手指無助地顫抖。

「她不在了……阿箐……她不在了……」他那近乎啜泣的吐息,是疼痛難忍的哽咽。

我將阿姐的信箋交給他時,眼見他一雙異瞳赤紅,終是滴滴落下淚來。

阿滿便是這時候闖了進來。

不過剛學會走路的小娃娃,在阿姐病時便託付給了宮中來的乳娘,或許是母女情切,她那夜大哭大鬧,這才得以被驚慌失措的乳娘抱進房中,她抬頭,對上帝王滿滿是淚的雙眼,被嚇得不敢吭聲,他卻開口,喑啞的嗓音遲疑地問:「你是——阿滿?」

她早已熟了這般稱呼,於是笑著張開雙手,傻呵呵地笑了。

他似乎也想笑,卻怕逼出眼淚來似的,笑得拘束又奇怪。

那是我看過哄騙孩子最拙劣的笑,如果阿姐還活著,或許會無奈地撐撐額頭,笑著拍拍手讓阿滿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吧?——可他不知道。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8

阿姐死後,我被帶入宮中學塾,以皇子之禮與皇室貴族共同習課,此後也被蘇慶雲一手安排,成為朝中史官。

大抵他不過需要一個能陪他一起回憶阿姐的人,史書冰冷,她一個匆匆過客,並無多少人記得。正如抱著阿滿的帝王也不像史書裡所寫的那般殺伐決斷,會因她一聲啼哭而手足無措。那是史書中永不會沾染的溫度。

阿滿,也是後來的蘇幼清,熹真長公主,便是這樣在他無盡的溺愛和嬌寵中長大。他要她得以將所有鍾愛囊括於手,要她得以天下第一無雙的好,即使她不是阿姐的骨血,他卻只固執地說著:「阿滿就連影子也是像她的。」

而那個有著肖似她背影的阿滿,終於也無聲無息地死在遙隔千裡之外的西疆,竟連屍骨也難尋。

滿室悽冷,孤城緊閉。天姿俊秀的君王仿佛一夜之間蒼老,只靜靜同我說一句:「她不在了。」

沒有怒意,也沒有哭音。

二十年了,連阿姐最後的影子,也終究隱沒在塵世之間。

我在無盡的悲哀中,恍恍惚惚回憶起六歲那年,滿面謹慎背起包袱的阿姐,她踏入宮門,風塵僕僕,還不住回身向我揮手。

彼時的她不知宮中的少年,不知毒酒,不知十裡紅妝,彩線霓裳,卻還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不是那個滿地淤血中暗沉沉夜裡閉上眼的阿姐,不是墓碑上冰冷的名字——

我閉上眼,終是落下淚來。

9

泛黃的信箋上字跡娟秀,被翻動過無數遍的兩頁薄薄信紙,是後來他倒背如流的最後溫存。

病中的楚箐提筆作信,眉目溫柔。

阿九親啟:

菁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人之一世,總有難測氣數,未曾相負,只年歲不曾寬容一二,終局已至。嘆既無用,何妨一笑。

菁知命不久矣,家中幼弟楚珏、膝下小女阿滿,卻還心心掛念。

今生至此,倒也無憾。願阿九一生不落塵泥,恍然如那年摘星樓內,少年意氣。

阿箐 絕筆

那年冬末,蘇慶雲踏入殿門之前,皇帝的密使剛剛離去,楚箐以服下噬蠱毒為代價,換來了皇帝的信任,和蘇慶雲登臨大寶的最後一張底牌。

她親手推開生灰的孤城,而今也要親手將他推回那裡頭去,只為讓他從此不受情愛之阻隔,得以睥睨茫茫人世——哪怕此後能站在他身邊的,再也不是自己。

在劇痛中,她聽著他的求娶,強作無事地撫著他的臉,用盡力氣,方才笑嗔了一聲,「…真傻。」

新帝登基前一日,她在午後轉醒之際,最後一次對他以家姐自稱,她說阿九,我想回家。

「家中幼弟牽掛,良配堪待,我已是這般年紀,該是時候回家去——」

在新帝的暴怒中,她俯下身,在涔涔汗水裡咬緊牙關,求一個「恩賜」。

那是他第一次任由她跪,直至她雙膝發紫,疼痛難忍,終究才是他退讓。他通紅著眼眶,來來回回只問一句,「阿箐,為什麼,你告訴我……」

她卻搖搖頭,最後一次深深望他,笑容瀲灩溫柔。

「奴賀殿下,金安萬福,此後身體康健,百歲無憂。」

10

番外:守陵人

慶雲帝過世後,我自請為他守陵,名為自請,實是他最後的遺命。

走過長長的甬道,踏入墓室,沉眠棺中、面容沉靜的帝王已然衰老的不成樣子。鬚髮皆白的模樣,倒和尋常的耄耋老者相差無幾,再沒有了青年時指點江山的帝王狂意。

想來我自詡是個慈悲人,所以窮此一生,也沒有告訴過高高在上的帝王,在人世間的悲喜過後,我那愚傻的阿姐,是怎樣笨拙而竭力地歡喜著他。不知他下了黃泉,見了奈何橋上的阿姐,兩人一通氣,會不會怪我這個信傳得不好?

可阿姐啊阿姐,他比我更過分些,到了臨死,竟也不能咽下生平失了你的這口氣,竟要我老而自恃,掘了你的枯骨來焚成灰,葬在這墓室裡。

生而帝王家,活著的楚箐無法躺在他身邊死去,唯有死了的楚箐,滲成灰燼,再入孤城。

棺中的帝王手中覆著錦盒,我站起身,伸手將那錦盒挪出些許,裡頭是一隻泛黃破舊的紙兔,和一副帝王手筆的萬裡江山圖。

我將藏著楚箐骨灰的香囊放進去,終於是圓滿了他一生踏破山河,回首燈火在側的夙願。

做完這一切,我推動棺頂,帝王的容顏在陰影中寸寸隱去,此生別過,再無歸期。

而我,是這茫茫孤城,最後的守陵人。(原標題:《孤城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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