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魔影(3)
2024-02-22 16:48:15
從龍山村回到城裡, 明哲就馬不停蹄地開始尋找蘇婉,可是就連她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明哲幾乎跑遍了整個城市,最後,他感到自己似乎真的失去她了。大醉一場後,他抱著一線希望來到了康復醫院,看望蘇婉的媽媽,想從她那裡找到一點兒線索。 「我認識你,你以前跟蘇婉一起來看過我。」蘇婉的媽媽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她看到明哲,微微地笑著說。 「對,阿姨,我叫明哲。」明哲覺得她的神志比以前清醒多了。 「蘇婉很長時間沒來了,她是不是不管我了?」她把頭又轉向窗外,喃喃地自語道。 「阿姨,你知道蘇婉現在在哪兒嗎?」 「蘇婉在哪?我不知道。」她說著話,眼神兒就有些渙散了。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又回過頭來,盯著明哲: 「你剛才說,你是誰?」 「我是明哲。」 「明哲,你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來了嗎?」 「哦……我……我忘了帶了。」明哲抱歉地搓著手,「我這就給您買去!」 明哲匆匆忙忙跑出醫院,買了些蛋糕、香蕉之類的食品和水果,給蘇婉的媽媽送了回去,他知道從她這裡不可能得到任何線索了。 第二天一大早,明哲就下了樓,他有些羞愧地敲開了鄰居大媽家的門,磨蹭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開了口。 「原來你是想打聽那個算卦的?嗨,你怎麼不早說。你女朋友的病還沒好哇?怎麼樣,讓我說中了吧?那個大仙兒看得可準了!那,她就住在城東邊,我給你個地址。」 夜幕降臨。 明哲經過一天的思想鬥爭,終於下了決心,懷揣地址惴惴不安地來到了城市東南角的一片街區。 這裡是這座小城最後一處尚未開發改造的地段,在城鄉接壤處,看起來一切似乎還停留在三十年前甚至更早。東北特有的髒乎乎的小筒子樓,最上層是一個個磚砌的小煙囪,說明這裡的居民在冬天還保留著原始的取暖方法:燒火炕。所有的一切都帶有厚重的煙燻火燎的痕跡。 明哲在附近徘徊了半晌,最後終於下決心拍響了一扇髒兮兮的房門。 那扇門「吱呀」一聲怪叫,開了一條縫兒。月光下,他看到裡面露出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那是一個面色鐵青的中年女人,她對這夜色下的來訪,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當明哲看清開門的女人那兩道紋得瓦藍的大眉毛時,心裡立刻後悔不應該到這兒來了。 早就該清楚不能相信這種違背科學的東西。再說,這麼世俗氣的女人,怎麼能通曉天機,替人算命呢? 明哲進退兩難,面色有些訕訕的。 「來了?」女人好像早就認識明哲一樣,露出兩顆金色的假牙衝明哲一笑,把他讓進了屋子。 明哲心裡暗暗地嘀咕:一個號稱半仙的人,身上卻有那麼多人工雕琢的痕跡! 小小的屋子裡香菸繚繞,明哲一進來就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環視著房間裡的陳設。靠牆供奉著一排各路神仙,面目各異,鬼氣森森。除此之外,屋裡再沒有什麼像樣兒的東西了。 女人走到神龕前燃起了一柱香。她兩眼微閉,雙手合十,口裡旁若無人地念念有詞。 明哲看見擺在那裡的供品上面落滿了香灰,盤子裡幾隻蘋果都幹得縮成了一團,更加灰心喪氣。 「來,坐這兒吧。」 女人念叨完畢,把香插在香爐裡,然後回過身來。她盯著明哲的臉端詳了半晌,開口問道:「你想問什麼事兒呢?」 「呃……我想……知道我的女朋友……她不見了,我找不到她……」明哲這才有些了病急亂投醫的心情,他吞吞吐吐地說完後,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 女人似乎對明哲這種態度已經司空見慣,她挑了挑兩條大藍眉毛,裝作沒有看到他的神色,自顧轉過身去,坐在炕沿上,快速地把兩條肥腿收上去,吃力地盤在了一起。 她點燃了一支劣質的香菸,眼睛盯著嫋嫋上升的煙霧,用一種在明哲看來純粹是故弄玄虛的神態,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入定」。 明哲緊緊盯著她那張顯現風塵氣息的臉,想尋找出一些破綻,給自己一個更加不該來這裡的理由。 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竟然鬼迷心竅,想來算什麼卦!他內心的沮喪一陣陣湧了上來。難道這無望的愛情已經把自己變成一個白痴了嗎? 「說吧,你那個……女朋友,是幹什麼工作的?」 「她在龍山村當小學老師。」他聽到女人的問話,內心掙扎著,還是不想放棄最後一線希望。 「就是郊區那個龍頭山?」女人的臉被煙霧遮住了,明哲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啊!您知道那兒嗎?」明哲聽到女人的話,連忙問。 女人詭秘地一笑:「我們這種人,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家裡人說,她去了龍頭山以後就一直沒回來。」 「嗯……讓我想想,」女人翻著白眼煞有介事地捏著手指頭,「那地方有一條小河,還有一個老宅院,這就對了……」 「什麼?你怎麼知道的?」 「算的唄!」 女人說著,站起身來走開了。過了一會兒又轉回來,遞給明哲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 「按這個圖去找她吧!」 明哲愣住了:「這是什麼?」 「你說的那個龍頭山,她就在那兒。」 明哲走出門來,昏暗中突然被一個陌生男人迎面攔住:「你真信那個老妖婆的胡說八道?」 「你是誰?」明哲奇怪地看著那男人臉上的譏笑,嚇了一跳。 「我是誰?別管我是誰,反正我剛才聽見你們說啥了,我知道她那些話都是蒙你的!」男人說著,轉身走了。明哲懷裡揣著算卦的女人畫給他的那張圖, 神情恍惚地上了路,他再一次來到了冰天雪地的龍山村。一到村裡,就直接去了學校。 初秀正在給孩子們上課,她看到窗外的明哲,就擺手讓他等一會兒。下了課,她立刻放下書本跑了出來。 「怎麼樣?還沒有消息嗎?」初秀看到明哲的神情,就已經知道結果了。 「沒有。我找過她每一個熟人,幾乎……把整個城市都翻了個遍。」 「她會不會去了外地?」 明哲搖了搖頭:「她不會丟下家裡人不管的。她媽媽和妹妹都有病……」 「那我能幫你什麼?」初秀突然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聲音也沒了底氣。 「是這樣……我真是很難啟齒。」明哲把手伸進衣袋裡捏著那張地圖,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沒關係,不用客氣,只要我能幫你……」 「你看看這個。」明哲終於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圖,難為情地遞給了初秀。 「這是什麼?」初秀看不明白。 「一張地圖。畫的就是這裡,你看看吧。」 「有點兒像。我聽一位老人講過,這裡的地形就像一條龍的模樣。可是,這是什麼意思?」 「你看上面這個畫著紅點兒的地方,蘇婉……可能就在那兒。」 初秀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明哲:「蘇婉在那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是我。是一個……呃……一個氣功師。」明哲在初秀目光的正視下幾乎沒有了說下去的勇氣。 「什麼氣功師?」 「別人給我介紹了一個人,讓我去找她。我說我要找一個人,她就給我畫出了這張圖。呃……據說她有特異功能。她說我要找的人就在這個紅點兒的位置。」 明哲實在不好意思說是一個「大仙」給他算的。 「我以前只聽說過氣功能治病,不知道氣功還能找人……你相信嗎?」 「本來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只想……我只是想快點兒找到她,試試看吧!」 初秀搖頭,她覺得明哲可能被江湖騙子鑽了空子,不覺有些可憐地看了他一眼。可她馬上就覺得,為了找到自己的戀人,即使任何舉動都不過分。於是,她裝作認真仔細地看著那張圖,熱心地說: 「看樣兒那氣功師對龍山這裡很熟悉呢!說不定,她就是龍山人?對了,我那天沒對你說,其實我也覺得蘇婉……她好像沒有走。」初秀不知道怎麼,突然就把那種奇怪的感覺說出來了。 「你也覺得她還在這兒?」明哲十分意外:「你根據什麼這樣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直覺吧?反正……我總覺得她就在這裡,一到晚上……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初秀沒辦法用語言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感受。 「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到這個地方去看一看。」明哲用眼光指著地圖上的紅點兒。 「我知道一個人,他也許能幫我們。走!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他。」 初秀帶著明哲來到了陳家老夫妻家裡。一推門,看到陳老頭兒正坐在地上編著草筐,老太太坐在炕頭上縫被子。老兩口兒一見到初秀,立刻熱情地把他們讓進屋子裡。 「陳爺爺,陳奶奶,你們還好吧?」 「好,好。天怪冷的,快上炕坐!這兩天,我還正想叫老頭子去給你送些粘豆包和酸菜呢!」老太太一臉慈祥地打量著初秀,又看了看明哲,連忙起身讓坐。 「這位是我的……同學,他姓李,從城裡來。」 「噢,好。快坐!老頭子,快倒點熱水給兩個孩子驅驅寒。」老太太高興地催促老伴兒。 「不用了。我有一點小事兒想請教陳爺爺。」 「啊。那行,你們坐著吧,我去給你們拿點兒吃的去。」老太太下地出去了。 「陳爺爺您幫我看看,這張圖上畫的是咱們龍山村嗎?」初秀從明哲手裡拿過那張地圖遞給老人。 「把眼鏡給我。」老頭兒從初秀手裡接過老太太縫被用的老花鏡戴上,把地圖舉得遠遠的,仔細看了一會兒。 「嗯……,好像是這兒。就是……這有的地方不太像。」老人不能肯定地說。「我再仔細看看。嗯……也許,錯不了。」 「那您知道這個紅點兒的位置是哪裡嗎?」明哲急切地問。 「我看看……這好像是老宅子啊。」老頭兒若有所思地。 「就是您給我講過的那個鬧鬼的老宅子?」初秀很驚訝。 「沒錯,你看這兩道山嶺之間,這畫的是一條河不是?這不就是老宅子前邊那條河麼?」老人抬起眼睛,從眼鏡上方疑惑地看著初秀和明哲:「這圖……是幹什麼用的?」 初秀跟明哲交換了一下目光:「呃……他是研究地質的,想了解一下龍山的地理情況。」 「啊……」老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老宅子在什麼地方?」明哲掩飾不住激動地問。 初秀悄悄碰了他一下:「就是學校對面的那個大院子。」 「爺爺可要給你們提個醒兒,搞研究也別上老宅子那兒去溜達,可別不小心沾上什麼晦氣兒。那地方可不太平啊!……嗯,反正你們可得多加小心!」老人把地圖還給明哲時,憂心忡忡地說。 初秀跟明哲從陳家告別出來時,天已經擦黑了,兩人來到靜悄悄的教室,圍坐在火爐邊,一邊兒吃著陳奶奶蒸的羊肉包子,一邊兒商量對策。 初秀給明哲簡單講了老宅子的情況。 「這就是那個大院子的歷史。陳爺爺就是這麼講的,我想有些事情也許是傳說,不可能有鬧鬼這回事。」 明哲沉思著。 「現在那院子裡住的是一個從城裡來的醫生,姓陶。」「那醫生是個什麼樣的人?」明哲專注地問。 「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長得白白淨淨,整潔斯文的樣子。不過他看起來有些怪怪的,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印象。」 初秀眼前浮現出醫生那張冷峻蒼白的臉和略顯僵硬的脖子,心裡就湧起一種複雜的感覺。 「我跟他只打過一兩次交道……反正那個人不大好接觸。你說……我們真的能相信這張圖嗎?」初秀有些懷疑地問。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想……你說,蘇婉她會不會跟那個醫生……好上了?」明哲苦笑著看了看初秀,好像要在她臉上找到答案。 「什麼?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初秀感到驚訝。 「嗯……也許是我的胡思亂想吧!她從前的事兒……你還不知道,她太善良了,有時候很容易輕信……」明哲心煩意亂地搓著手。 「你是說那個醫生……?不可能!」聽了明哲的猜測,初秀內心很不舒服,又表達不出來。 「也許……」 「如果蘇婉在老宅裡,她怎麼可能這麼長時間一直不露面?」初秀突然覺得有些煩躁,她不能想像道貌岸然的陶醫生在老宅裡藏著一個漂亮女孩子,並在外人面前裝得沒事兒一般。 「我也不明白。只有見到她的面才能問個清楚。我們直接去老宅看一看吧?」 「那怎麼行呢?你去敲門直接問醫生,你女朋友是不是在他家裡嗎?如果他說不在,我們又不能闖進去。你能說有人畫了一張圖說蘇婉就在他家嗎?他會認為我們有精神病的!」初秀一口氣發洩出了心裡的鬱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明哲一眼,他被她的口氣弄得有些發愣。 「那你說怎麼辦呢?」明哲沮喪地看著初秀,他的喉結兒上上下下地抖動。 「我看……不如我們偷偷去,試試看吧。」初秀說著,心裡卻在想著心事。 「偷偷去?」 「對。他家的大鐵門肯定是進不去的,但我知道那院子後面的大牆有個地方塌了一塊,可以從那個地方跳進去。說不定,我們真的能發現什麼。」 「那好吧,我們現在就走!」明哲已經急不可耐。 「別急,現在不行。等天再黑一些我們再去,先察看一下地形……」初秀胸有成竹的神情給了明哲一絲安慰。天陰沉沉, 空氣中溼乎乎的好像要下雪。 夜色完全籠罩了村子的時候,明哲跟著初秀悄悄出了門。他們雖然儘量小心地提著氣走路,可是在寂靜的夜晚踏在雪地上,每走一步還是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 兩人下坡,穿過結了冰的河面,繞到了老宅子的後面,悄悄接近了高高的圍牆。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兒風。高高的龍山主峰黑鴉鴉地立在老宅子後面,似乎隨時都有壓下來的可能。 月亮從低低的雲層裡偶爾露一下臉,四周繞著一圈兒昏黃的光暈,老宅的大牆便在雪地上投下一個模糊的陰影,裡面似乎藏著一些朦朧的秘密。 初秀的心不由「砰砰」亂跳起來,既緊張又害怕,還夾雜著一絲兒興奮。她覺得胸口被堵住了似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快看,這兒有個洞!前面還有一個。」明哲看見大牆上隔開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四四方方規則的小孔,有的裡面塞著石頭土塊兒。 「這是幹什麼用的?」他好奇地悄悄問初秀。 「是炮眼。這是一座老宅子,從前的有錢人家都有一種叫『洋炮』的土槍,關鍵時刻用來打土匪的。」 「你剛來,就知道了這麼多事情!」明哲由衷地說。 「我也是聽村裡人講的。」初秀蹲下身子,想從那裡看進去。 「我來吧。」明哲伸手把炮眼裡的一塊石頭捅了下去,落在雪地上發出輕微的響動。 「噓……千萬要輕點兒,他家有一條特別兇的大狼狗,如果被它發現,我們就不好辦了。這裡的狗,只要一隻叫,全村家家戶戶的狗都跟著叫。幸好那條狗是拴在前邊大門口的。」初秀在明哲耳邊小聲提醒著。 明哲把眼睛貼在牆上朝裡面看。院子裡漆黑一團,透過樹木和雜草,只能看到透出微弱光亮的半個窗口。 這時,明哲感覺到初秀在輕輕拉他的衣服,他回過頭來。 四周異常地寂靜,空氣中悄然流淌著一股危險來臨前的氣味兒,朦朧的月亮也悄悄隱進了雲層,周圍突然陰暗下來。 這時,明哲只覺得渾身的皮膚「刷」地一下起了無數小顆粒。怎麼了?」 「噓……你聽, 是什麼聲音?」初秀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明哲側耳傾聽,不遠處的山谷裡面隱隱傳來一種微弱的聲音,雖然遙遠但卻聲勢浩大,大地似乎都震動了。這聲音營造出了一種危險的氛圍,似洪水裹挾著倒塌的房屋、樹木、人流正從遠處席捲而來,又像一列龐大的火車正「轟隆隆」駛來,兩人被逼進了一條隧道,那火車在他們的靈魂裡閃爍著刺眼的強光,越逼越近…… 朦朧的聲音,漸漸地清晰起來……那是大隊人馬急速奔跑的聲音,混亂中夾雜著隱約的嘶殺聲,金屬發出叮噹的撞擊聲,逼真得似乎迸出了火花,其中還混雜著戰馬揚蹄嘶鳴,人群悽慘的號叫! 初秀和明哲驚恐地四顧,只覺得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千軍萬馬的包圍之中,硝煙瀰漫裡,就要被無數揚起的馬蹄踐踏成泥,周圍全都是密密麻麻射來的亂箭和揮舞的兵器,簡直無處藏身…… 他們都下意識地將脊背緊緊貼在牆上,似在尋求保護。兩人睜大了驚恐的雙眼,想尋找這聲音的來源,嘴裡急促的呼吸化成一團團白霧。 不一會兒,那聲音像來時一樣漸漸遠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山谷裡,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周圍又回復了令人心悸的寂靜。 「發生了什麼事?」明哲回過神來,他儘量壓低聲音,難以置信地問道。 「天啊!原來那些傳說都是真的!」初秀回望著高大的老宅後面的山峰,失神地喃喃道。 「什麼真的?」明哲不解。 「以後……再跟你說……」初秀只顧哆嗦,無法細說,她心裡的震驚無以復加。 兩人就這樣在黑暗中愣愣地對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初秀只覺得兩腿發軟,她不自覺地順著牆根兒溜坐在雪地上,平息著劇烈的心跳。真不敢相信!這世界的確存在著超自然現象。 「你你……你怎麼了?」還沉浸在剛才的聲音中、正在發愣的明哲慌亂地看著初秀,手足無措。 這時,初秀的腦海裡突然蹦出一個說不出原因的念頭:蘇婉就在這兒!可是她又是那麼不願意面對這個念頭,她內心深處不能容忍醫生有任何可疑的行跡,尤其不能容忍他和別的女人有什麼瓜葛。可是,她既怕蘇婉出現在老宅裡,又希望快些找到蘇婉,這樣,不僅可以了卻明哲的心願,也去了自己的心病。 「沒事兒,我們快走吧。」初秀起身,兩人彎著腰朝前摸索著,尋找著牆上的那個豁口。一不小心,腳下的雪地就會「吱嘎」發出一聲怪叫,兩人就像獵人槍口追蹤下受驚的小動物,立刻停下來,警覺地側耳傾聽一會兒。 「就是這兒了。試試看能不能跳進去。當心!」初秀看見了大牆上那一段坍塌的部分。 明哲先翻上了石牆,他坐在上面,一隻手拉住一根樹枝,另一隻手來拉初秀。 爬上了大牆朝裡面一看,黑蒙蒙一片,看不清下面有什麼,院落似乎很深。 兩人猶疑著,不敢貿然朝下跳。這時,腳下的石塊開始有些鬆動,灰土「悉悉簌簌」地往下掉落。 初秀和明哲還沒來得及往下跳,腳下的石頭就脫落了,兩人「撲通」一聲一起跌進了院子裡。 初秀的腰正硌在一塊石頭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們剛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還沒來得及喘息,一個黑影就閃電一樣在他們眼前划過,突然悄無聲息地撲了上來,一下子將明哲撲倒在地! 明哲頓時和那黑影翻滾著廝打在一起,人喊狗叫響成一片。初秀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尖叫起來。這時,一束雪亮的光線照在了他們身上。 「法老!」 那條大狼狗鬆開了明哲,搖著尾巴回到來人的身邊。初秀聽出那人就是醫生。只見他手裡舉著一盞礦燈,燈光直射在初秀臉上,刺得初秀用手臂擋著眼睛。 「怎麼?是你?」醫生陶凡看清是初秀,意外地問。 醫生的突然出現,使氣氛更加緊張起來,初秀不知說什麼好,但她似乎並不怕他,相反,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明哲,你怎麼樣了?你流血了!」初秀看到明哲臉色慘白,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手上一道道傷痕滲出了血珠,用來抵擋的一隻胳膊上的衣袖被撕扯得稀爛,連忙蹲下身去扶他。 「他是誰?你們為什麼會在這兒?」初秀看不見醫生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冷得似乎能掉下冰渣兒來。 「啊……他是我的老同學,從城裡來看我。我們……在外面散步,聽見四周有奇怪的聲音,被嚇壞了,就跳進了院子裡……」初秀連忙解釋。 「奇怪的聲音?噢,你是說那種聲音吧?這沒有什麼奇怪的。聽說古時候這裡曾經有過一場激戰,打仗時的聲音被自然界裡某種帶磁性的東西記錄下來,在某種特殊的天氣、某個特定的時間就會反覆播放出來,就像錄音帶。明白了?」 他又看了看明哲,語氣冷冷地:「你沒事兒吧?剛才法老嚇著你了,對不起。下一次,我歡迎你們從大門進來。」 「打擾你了,陶醫生。我們這就出去。」初秀扶起明哲,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該從牆上跳出去,還是從大門走出去。 「老邱,帶他們出去。」醫生對站在旁邊的一個矮小的老頭兒吩咐道。 「可憐的小丫頭,小模樣兒長得還怪俊的,」那個被叫做老邱的人,是個髒兮兮的小老頭兒,他「咯咯」地怪笑著,「嚇壞了吧?跟我來吧。」邊說邊轉身,一瘸一拐地帶著他們朝大門走去。 大鐵門「哐當」一聲在身後關上了。 初秀和明哲不約而同回過頭,望著那扇黑乎乎的大門,相對無語。「怎麼了?」 「噓……你聽, 是什麼聲音?」初秀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明哲側耳傾聽,不遠處的山谷裡面隱隱傳來一種微弱的聲音,雖然遙遠但卻聲勢浩大,大地似乎都震動了。這聲音營造出了一種危險的氛圍,似洪水裹挾著倒塌的房屋、樹木、人流正從遠處席捲而來,又像一列龐大的火車正「轟隆隆」駛來,兩人被逼進了一條隧道,那火車在他們的靈魂裡閃爍著刺眼的強光,越逼越近…… 朦朧的聲音,漸漸地清晰起來……那是大隊人馬急速奔跑的聲音,混亂中夾雜著隱約的嘶殺聲,金屬發出叮噹的撞擊聲,逼真得似乎迸出了火花,其中還混雜著戰馬揚蹄嘶鳴,人群悽慘的號叫! 初秀和明哲驚恐地四顧,只覺得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千軍萬馬的包圍之中,硝煙瀰漫裡,就要被無數揚起的馬蹄踐踏成泥,周圍全都是密密麻麻射來的亂箭和揮舞的兵器,簡直無處藏身…… 他們都下意識地將脊背緊緊貼在牆上,似在尋求保護。兩人睜大了驚恐的雙眼,想尋找這聲音的來源,嘴裡急促的呼吸化成一團團白霧。 不一會兒,那聲音像來時一樣漸漸遠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山谷裡,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周圍又回復了令人心悸的寂靜。 「發生了什麼事?」明哲回過神來,他儘量壓低聲音,難以置信地問道。 「天啊!原來那些傳說都是真的!」初秀回望著高大的老宅後面的山峰,失神地喃喃道。 「什麼真的?」明哲不解。 「以後……再跟你說……」初秀只顧哆嗦,無法細說,她心裡的震驚無以復加。 兩人就這樣在黑暗中愣愣地對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初秀只覺得兩腿發軟,她不自覺地順著牆根兒溜坐在雪地上,平息著劇烈的心跳。真不敢相信!這世界的確存在著超自然現象。 「你你……你怎麼了?」還沉浸在剛才的聲音中、正在發愣的明哲慌亂地看著初秀,手足無措。 這時,初秀的腦海裡突然蹦出一個說不出原因的念頭:蘇婉就在這兒!可是她又是那麼不願意面對這個念頭,她內心深處不能容忍醫生有任何可疑的行跡,尤其不能容忍他和別的女人有什麼瓜葛。可是,她既怕蘇婉出現在老宅裡,又希望快些找到蘇婉,這樣,不僅可以了卻明哲的心願,也去了自己的心病。 「沒事兒,我們快走吧。」初秀起身,兩人彎著腰朝前摸索著,尋找著牆上的那個豁口。一不小心,腳下的雪地就會「吱嘎」發出一聲怪叫,兩人就像獵人槍口追蹤下受驚的小動物,立刻停下來,警覺地側耳傾聽一會兒。 「就是這兒了。試試看能不能跳進去。當心!」初秀看見了大牆上那一段坍塌的部分。 明哲先翻上了石牆,他坐在上面,一隻手拉住一根樹枝,另一隻手來拉初秀。 爬上了大牆朝裡面一看,黑蒙蒙一片,看不清下面有什麼,院落似乎很深。 兩人猶疑著,不敢貿然朝下跳。這時,腳下的石塊開始有些鬆動,灰土「悉悉簌簌」地往下掉落。 初秀和明哲還沒來得及往下跳,腳下的石頭就脫落了,兩人「撲通」一聲一起跌進了院子裡。 初秀的腰正硌在一塊石頭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們剛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還沒來得及喘息,一個黑影就閃電一樣在他們眼前划過,突然悄無聲息地撲了上來,一下子將明哲撲倒在地! 明哲頓時和那黑影翻滾著廝打在一起,人喊狗叫響成一片。初秀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尖叫起來。這時,一束雪亮的光線照在了他們身上。 「法老!」 那條大狼狗鬆開了明哲,搖著尾巴回到來人的身邊。初秀聽出那人就是醫生。只見他手裡舉著一盞礦燈,燈光直射在初秀臉上,刺得初秀用手臂擋著眼睛。 「怎麼?是你?」醫生陶凡看清是初秀,意外地問。 醫生的突然出現,使氣氛更加緊張起來,初秀不知說什麼好,但她似乎並不怕他,相反,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明哲,你怎麼樣了?你流血了!」初秀看到明哲臉色慘白,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手上一道道傷痕滲出了血珠,用來抵擋的一隻胳膊上的衣袖被撕扯得稀爛,連忙蹲下身去扶他。 「他是誰?你們為什麼會在這兒?」初秀看不見醫生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冷得似乎能掉下冰渣兒來。 「啊……他是我的老同學,從城裡來看我。我們……在外面散步,聽見四周有奇怪的聲音,被嚇壞了,就跳進了院子裡……」初秀連忙解釋。 「奇怪的聲音?噢,你是說那種聲音吧?這沒有什麼奇怪的。聽說古時候這裡曾經有過一場激戰,打仗時的聲音被自然界裡某種帶磁性的東西記錄下來,在某種特殊的天氣、某個特定的時間就會反覆播放出來,就像錄音帶。明白了?」 他又看了看明哲,語氣冷冷地:「你沒事兒吧?剛才法老嚇著你了,對不起。下一次,我歡迎你們從大門進來。」 「打擾你了,陶醫生。我們這就出去。」初秀扶起明哲,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該從牆上跳出去,還是從大門走出去。 「老邱,帶他們出去。」醫生對站在旁邊的一個矮小的老頭兒吩咐道。 「可憐的小丫頭,小模樣兒長得還怪俊的,」那個被叫做老邱的人,是個髒兮兮的小老頭兒,他「咯咯」地怪笑著,「嚇壞了吧?跟我來吧。」邊說邊轉身,一瘸一拐地帶著他們朝大門走去。 大鐵門「哐當」一聲在身後關上了。 初秀和明哲不約而同回過頭,望著那扇黑乎乎的大門,相對無語。明哲走後, 初秀陷入一種半途而廢的沮喪之中。 初探老宅的失敗,使她預感到這座黑黑的大院兒裡隱藏著的內容遠非自己所能想像。這越發加重了陶醫生其人的神秘色彩,也使初秀越來越想知道關於他的一切。 可是,用什麼辦法才能順利地探測到老宅裡面的秘密呢? 早晨和黃昏,初秀往往站在窗前,遠遠地望著老宅的黑色大門陷入遐想。她想像著醫生現在正在那座空蕩蕩的大房子裡面獨坐飲茶,悠閒自得,還是捧讀燈下,冥思苦想?會不會有一個女孩兒陪著他默默對視,或者娓娓聊天?那女孩兒就是蘇婉嗎? 這麼想著,初秀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憂鬱。 我這是怎麼啦?她猛然覺悟到自己這沒來由的情緒,不由得心裡一跳,立即把眼睛轉到別處。可是僅僅過了一會兒,就又不由自主地開始張望著那扇大門了。 這天中午,孩子們回家吃飯了,初秀獨個兒坐在教室裡備課,不時抬頭看一眼對面的老宅,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突然,那扇神秘的黑色大門豁然打開,墨綠色的越野車開出了大門。 初秀不由得忽地站了起來,她知道醫生一定是要進城了,而這時他的老宅子是空著的!初秀只覺得渾身發熱,但不知道怎麼行動才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越野車開上了村前低矮的山坡,慢慢消逝在視野裡。 初秀留意觀察了幾天,發現醫生幾乎每隔一兩天就要去一趟城裡,從他的車開出大門,到從外面返回,至少需要兩三個小時。 也許這就是醫生能夠在這偏僻的地方長期呆下去的原因。他每周都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到城裡去體驗都市的文明生活,盡情地享受美味,感受燈紅酒綠的繁華,然後再縮回到安靜的小山村,過自己的一統生活。 初秀這樣想著,就覺得醫生的生活透著一種強烈的誘惑,使她想清楚地了解甚至想參與其中。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初秀突然對自己感到不滿,她警告自己:別忘了,你是來當老師的,不是來探秘的! 這天中午,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下午只有自習課,初秀放了孩子們的假,讓他們在家裡複習功課,自己關起門來看書。 突然,她聽到汽車引擎的轟鳴聲。 當她抬起頭時,老宅的大門正緩緩打開。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初秀扔下書本兒,起身就慌裡慌張地跑出了教室門,她站在小河邊醫生必經的路邊時,才發現自己連圍巾和手套都沒帶。 醫生的汽車停在她的面前,她毫不猶豫地上了車,坐在他的身邊時,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歡欣和踏實的感覺。 醫生甚至看也沒看她一眼,就加大油門朝山坡上衝去。初秀感覺到他的冷淡,那種縮在自我保護的硬殼裡、抗拒一切外界影響的架式,使人心寒。 她裝作輕鬆地看了看車裡,一眼看到後座上的一隻紙箱,與初次見面時那隻一樣大小。想像著裡面可能裝著一隻可愛的小動物,或者一些新鮮花果蔬菜之類的東西,初秀的心裡就平和多了。 路上,兩人各懷心事,幾乎沒說什麼話。雪越下越大,到了城裡的第一條大路口,醫生就剎住車問道: 「你在哪兒下車?在這裡嗎?」 初秀聽到醫生冷漠的語調,突然覺得委屈,她坐著不動,好像和誰在賭氣,又好像想著什麼心事,一聲不吭。 汽車繼續往前開,一直開到一家酒店門口,停下了。初秀這才猛省過來,連忙要下車,這時她聽到醫生客氣而略帶調皮地問道: 「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頓飯?你平時在龍山村是吃不到這些好東西的。」 初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那間酒店的。那時候離晚飯時間還早呢,她也一點兒不餓,但是由於下雪,天色已經暗得好像夜幕降臨了。 她跟在醫生後面,小鳥依人地亦步亦趨。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一間包房裡,套著雪白布套的椅子,有著高高的靠背,一個漂亮的服務小姐正站在醫生身邊點菜。 她只能看到醫生的側臉,白淨的,腮上隱隱透著一抹刮過鬍鬚的青灰,那青灰色使他清俊的臉龐顯得剛毅、冷峻。但他熟練地點菜的語氣和把扣著的茶杯翻過來時的隨意動作,又使初秀突然覺得醫生比任何時候都順眼,都讓人感到親切。 看來,任何一個表面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也都是要吃飯、解決餓肚子問題的。想到這兒,初秀不再緊張,她甚至還感到一陣興奮,這下可以和醫生好好談談了,說不定還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收穫呢。 醫生點完菜,站起身走出了包房,初秀聽到他在走廊上給什麼人打電話,沒有聽清說的什麼內容,然後醫生很快走進來,抱歉地對初秀笑笑: 「有個朋友找我有急事,要不,你先吃了飯回家去?」說著,不等初秀的反應,就回頭叫道: 「服務員,先給這位小姐上菜!」 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麼,反正一點兒沒有品嘗美味的快感。走出酒店的初秀還被屈辱緊緊包圍著,她明白醫生根本不是真心想請她共進晚餐,他只是隨便客氣一下,而自己怎麼就認真了呢?她對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可笑,同時就更加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恨。 剛走到大門口的初秀,被醫生從後面叫住: 「晚上回村裡去嗎?用不用我在公共汽車總站等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初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大門,覺得從未有過的無聊和失落。 這天初秀回家看了看姨媽,就提早返回了龍山村。下了長途汽車,她邊走邊下意識地豎起耳朵聽著身後的汽車聲,可是一直走到學校門口,也不見越野車的蹤影。直到晚上睡下了,才聽到醫生的汽車從小河邊開過去,初秀覺得心裡暗藏著的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期望,一瞬間全部化為泡沫,慢慢消散了。 誰知第二天上午剛下課,醫生就出現在教室門口。他目送著孩子們遠去的身影,慢慢回過頭來,扯了一下嘴角,用迷人的男中音輕輕地說: 「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昨天對不起……沒想到你這麼容易受到傷害,是我不好。」 只這一句話,初秀心裡壘起的堅冰,就一下子融化了,她低垂著眼皮,不敢看醫生的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頭,醫生已經走遠了,面對著他的背影,初秀陷入了一片茫然。 這個不可捉摸的傢伙!他到底在想什麼?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 初秀剛走出門,就看到遠遠的山坡上聚著黑壓壓一群人。有幾個走在上學路上的孩子也被吸引了,中途拐往山坡上的人群去了。 她愣了愣,難道又出事兒了? 初秀一溜兒小跑,爬上了白雪皚皚的山坡,遠遠地聽到老村長的聲音: 「快點兒去打個電話!給派出所的劉所長說一聲!」 有個小青年兒應了一聲,就迎著初秀跑下山來。 「出什麼事兒了?」初秀看到跑過來的小青年兒鼻子凍得通紅,臉上還帶著一絲驚魂未定的神色。 「大概是個走道兒的,昨晚叫什麼野獸給掏了……」 初秀明白「走道兒的」就是指過路的客人。 「是喝醉了吧?」 「可能是,要不挺大個活人咋能半夜跑到那地方去呢?」小夥子說著,自顧跑下山去。 初秀放慢了腳步,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過去看看。可是正遲疑間,卻已經從人們的腿縫兒裡看到了那個可怕的場面。 一大片雪地被鮮豔的血染得通紅,紅紅的雪地中間就躺著那個死者。只見他的臉、脖子和手,凡是露在外面的部位,都呈現血糊糊的顏色,好像被什麼動物啃過了的樣子。 她立即心驚肉跳地停住了腳步。 初秀見過陳爺爺殺大鵝,把它的頭剁下來,再把沒了頭的大鵝扔到雪地上,任其噴射著鮮血撲騰翅膀,直至腔子裡的血流盡而死。 眼前的場面和殺鵝的場面十分相像,一大片鮮紅的雪地,中間躺著熱血流盡而死的動物。那可憐的傢伙死前一定跟撕咬他的野獸搏鬥過,可惜力不能支,不是喝多了酒,就是凍僵了…… 幾個圍在那兒的男人聽到腳步聲,一齊回過頭來,他們看到初秀時,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好像又發現了另一具屍首似的。 老村長忽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小心地攔在初秀面前,溫和地對她說: 「初老師啊,你可別過來,看嚇著……走走走,我陪你回去!」說完,扯住失魂落魄的初秀就往坡下走。 「都是叫這隻貓頭鷹給叫的!連著死人……」老村長嘆息著,鬆開了初秀的袖子,大步走到前面去了,「這地方啊,自古以來就不太平,解放以後呢,可消停多了!沒想到趕上我當村長這兩年,又老出事兒……」 「村長,那個人是咱村的嗎?」 「臉都叫野牲口給啃了,一時認不出來了,等派出所的人來了再說吧。」 初秀縮起脖子,跟著村長,一路回了學校。 這一天,她的眼前總是浮現出那個可怕的死者血糊糊的頭和四肢,講著講著課,不小心就走了神兒。 「同學們,大家放了學要趕快回家,哪兒也別去,記住了?」她一天之內幾次脫口而出地說著這同一句話,孩子們歪著小腦袋聽著,都用奇怪的眼神兒打量著自己心神不定的老師。 第二天晚上,村裡傳出消息,原來那個死者就是瘋老太太的兒子,村裡一個服刑期間保外就醫的犯人,外號叫瘸子。 幾個月前,他從醫院回到家,老母親只見過他一面,邱瘸子就人間蒸發一樣地不見了。老母親急火攻心,就開始到處亂跑。 據說,他死前喝了大量的酒,而且遭遇到了體形龐大的野獸。 至於是什麼野獸,誰也說不出來,可大伙兒都覺得,現在這種時候,山上還能有這麼大的野獸攻擊路人,有點兒不可思議。 一個出獄的「老犯兒」死了也就死了,沒有什麼人會替他感到惋惜,除了他那半瘋、半瞎的老母親,大家很快就忘了這個人。 幾場事故過後,村子裡慢慢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人們似乎很快忘記了發生的不幸。他們照常上山打柴,牛車拖著長長的樹枝從學校前小河的冰面上滑過,趕車的人跟拉車的牛頭上都冒著熱氣。老黃牛累得嘴角淌著白沫,在冷風裡拉出粘絲,嘴裡吐出的哈氣,在長長的睫毛上凝結成霜。 懶惰的人依然像蒜瓣兒一樣聚集在一處賭博。一些年輕人去了城裡打工,想在過年前掙到足夠的錢置辦年貨。 村子裡越發冷清了。 初秀在這平靜中感受到一種更加強烈的不安。一直折磨著人的夢魘還是糾纏不去。 半夜裡初秀猛然醒來, 坐在炕上朝黑暗中窺視著。睡在身旁的小女孩兒銀枝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多虧了臨時在這兒借住的小學生銀枝,總算使初秀在這種時候有了一個伴兒。 地上只有從窗簾縫兒裡灑進的一小片月光。初秀的眼睛適應了黑暗,逐漸看清了屋子裡的各種物件,目光漸漸移到了屋角的大衣柜上。 初秀凝神盯著大衣櫃那兩扇緊閉的大門,她不由自主地下了炕,慢慢走到衣櫃前,緩緩伸出手去。 櫃門被初秀猛地拉開,裡面那幾件衣服還好好地掛在那裡,其中一件白晃晃的,像站著一個人。 初秀伸手拉開了電燈,呆呆地凝望著那幾件衣服。 一大早,初秀就起了床。她疑神疑鬼地檢查著窗子和房門,然後心神不定地開始做簡單的早飯。 上課時間快要到了,初秀正想出門,房門被拍響了。 「是陳奶奶!您快進屋……」初秀打開門,高興地要把老人攙進屋裡。 「不進去了,我給你拿了點兒酸菜、土豆兒來。你要是缺什麼,就自己上我家去拿,別客氣,啊!」 「又給您添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咳,我們兩個老東西,也吃不了那麼多。」陳奶奶爽快地說。 「對了,我正有點兒事想跟您說呢,進來吧,就坐五分鐘。」初秀終於把老人拉進了門。 「什麼事兒啊?」 「自從我住進學校這間小房子,這麼多天,一直做一些可怕的夢。我總夢見有個人在我的炕前轉悠……我有點兒害怕。白天上課也心神不定的。」 「是嗎?哎呀,莫不是這房子裡有說道?」 「有什麼說道?」 「嗨!這都是我們這農村人的說法兒,你別當真。也許你是被嚇著啦?要不你搬到奶奶家來住吧,我讓老頭子把那間小屋好好收拾收拾,又方便又有個照應。你一個姑娘家單獨住著,也的確讓人不放心哪!」 「不用了,陳奶奶。我班上那個叫銀枝的孩子,她爸媽正在鬧離婚,誰也不想要孩子,暫時住在我這兒,我還得照顧她呢。」 「銀枝?她媽就是上城裡給人洗車的那個媳婦吧?又為了啥要鬧離婚哪?這才過了幾天消停日子,可苦了孩子了。」 「可不是?再說我也不能走,我想弄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我為什麼會有那種奇怪的感覺?」 「以前可是聽人說,如果死過人的屋子,就會陰魂不散,大白天的睡覺,人也會魘著。可這屋子裡,也沒死過人哪?」老太太狐疑地環視著小屋。 初秀沉思著。 「你要是願意過來住,啥時候來都行。以前你媽在村裡插隊那時候,在我家裡住過好一陣子呢,就跟我親閨女一樣。哎呀,這麼多年一晃就過去啦……那時候,你媽就像你現在這麼大,你長得真像她,一模一樣。」老人愛憐地撫摸著初秀的手,絮叨著。 「謝謝您,陳奶奶。」初秀感激地看著老人慈祥的面容。 「要不……這樣吧,等我給你拿塊紅布來,你把它系在門把上試試?以前人都這麼幹,說是紅色兒能驅邪。」 「好吧,我試試看。」初秀笑了笑。 「到點兒了,快上課去吧。我也該回去了。」陳奶奶看了看木箱上的粉紅色小鬧鐘,連忙站起身來。 初秀陪老人一同出門,道別後目送老太太的身影遠去了,才來到教室。 晚上,初秀坐在炕上批改作文,在她對面寫作業的銀枝,不時趴在小桌子上發著呆。初秀停下筆看著她。 「銀枝,你在想什麼?能跟老師說說嗎?」 「啥也沒想。」銀枝趕緊低下頭,有手無心地寫著字。 「寫了多少了?」初秀湊上前看了看作業本兒。 「快了,還剩一行字。」 「好,寫完了,你就早點兒睡覺吧,明天早起,好到小河上去滑冰!」初秀放下筆,收拾了一下炕上的被子,給銀枝鋪好了被窩兒。 銀枝寫完最後一個字,收拾了書本,過來躺下,初秀幫她蓋好了被子。 「我恨麗麗。」銀枝忽然小聲說道。 初秀聞聲側過頭去,奇怪地看著她: 「哪個麗麗?」 「就是那個在城裡打工的。」 「噢,就是上次跳大神兒說的那個麗麗嗎?」初秀想起來了。 「就是她。我爸說都是她勾引我媽去城裡幹壞事的,她不是個好東西!我爸說,我媽眼饞麗麗有錢,就託她也在城裡幫我媽找個好活兒,麗麗就給我媽找了個男的。」 「因為這樣你爸爸才要離婚的?」 「我媽不要我了!」銀枝一邊惶然地點頭,一邊傷心地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你媽不會不要你的,別胡思亂想了,快睡吧。」初秀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銀枝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淚,用一個小孩子不該有的怨恨口吻說:「那個麗麗該死!」 初秀驚訝地看著她,用制止的口氣說:「銀枝……」 「我就是希望她死!她死了我才高興呢!」銀枝尖聲叫著,委屈地大哭起來。 「好了,好了……」初秀安撫地拍著她,心裡惴惴不安。 夜深了,作文還沒批完。初秀揉了揉睏倦的眼睛,和衣躺下想休息幾分鐘,可眼睛剛閉上一會兒,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初秀夢見自己的房門大敞四開,外面是黑漆漆的夜色,冷風正挾著一種不確定的危險,就要闖進屋子裡來。 初秀正焦急地尋找著夢的出口,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震得窗欞簌簌發抖。初秀撲愣一下從炕上坐了起來。 周圍一片漆黑,初秀不記得她什麼時候關了燈,難道停電了? 初秀朝門口看去,房門關得嚴嚴的。她只覺得周身冰涼,好像剛才真的沉浸在冷風裡。 她扭頭一看,嚇了一跳,銀枝不見了! 「銀枝!」初秀一把掀開被子,「銀枝!」 原來銀枝把頭蒙在被子裡睡著,翻了個身,就滾到被窩的角落裡去了。 「啊……?幹啥?」銀枝迷迷糊糊地問。 「你聽見剛才的聲音了嗎?」 「啥聲音?沒聽見呀?」 「真的?你沒聽見?」初秀不相信地問,她跳下地,撩起窗簾朝外面望去。 小河上的冰雪在月色下閃著白光,一個模糊的白花花的影子一晃而過,初秀心裡一驚,她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一看,那東西已沒了蹤影。 一束光線划過,初秀看見老宅子的大門正在徐徐關攏,光線不見了,大門在黑暗中關得死死的。 難道是我的眼睛花了? 「老師,你在看什麼呢?」銀枝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 「噢,沒看什麼。」初秀如夢初醒,轉身回到炕上。 「銀枝,你晚上睡覺做夢嗎?」 「做夢呀!我夢見我媽媽了。」銀枝說著,撇起小嘴兒就要哭。 「沒夢見別的什麼?」 「沒有。」銀枝懵懂地搖頭。 「那好了,睡吧。明天還得上課呢。來,跟老師睡一個被窩兒,好嗎?」 初秀關了燈,貼著孩子熱乎乎的小身體,耳畔聽著銀枝均勻的呼吸聲,她的心漸漸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