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之死
2023-10-10 12:41:44 2
防盜門在外邊被人用鑰匙輕輕打開的時候,趙建英和米家秀正在餐廳裡喝著一瓶紅酒。當然是米家秀最愛喝的法國幹紅。酒酣耳熱之際,二人絲毫沒有覺察死神正在向他們一步步逼近。本來今天下午有三位老總分別給趙建英打電話,約他晚上出來吃飯。但他都找藉口回絕了。趙建英這樣做自有他的目的。前幾天,他去省裡看望一位領導,那位領導告訴他,他提副市長的事組織部門已批下來了。趙建英當時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謝謝老領導的關心」就過去了。他知道,自己已鋪好了路子,提副市長只是個程序問題。但後來那位領導又有些神秘地告訴他,有人檢舉他有經濟問題。這下趙建英把捧在手中的杯子往茶几上一放,身子往前湊了湊問,問題嚴重嗎?那位領導向他擺了擺手說,別緊張,我已給你處理掉了。趙建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想,還是人家當官當得有水平!一句話就讓你坐著飛機上天。再一句話就會讓你從天上摔下來。不管怎樣,不出事就好。打從省裡回來後。趙建英就一直琢磨著,這一陣子自己與那些老闆們還是拉開點距離好。那些老闆是什麼人?是商人!是商人就唯利是圖!他們不顧一切地往自己這裡投資,是想有一天十倍百倍地從自己這裡撈回去!一旦哪天出了事,他們一推六二五。可自己什麼都完了。現在是自己提拔的關鍵時刻,還是安穩一些好。
其實。趙建英今天晚上回家吃飯,還有一個原因——今天是他和米家秀的結婚紀念日。十幾年前。趙建英還是個剛畢業分配進城裡的窮大學生,和城裡姑娘米家秀認識後。二人海誓山盟訂下了終身。可這事卻遭到了米家秀父母的反對。他們不願米家秀嫁給一個窮山溝裡出來的鄉下人。可米家秀卻執意要嫁。大冬天的一個晚上,米家秀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半夜裡只穿著毛衣就跑出了家,找到趙建英的宿舍,兩個人就鑽了一個被窩。當時趙建英很受感動,他心裡暗暗發誓,此生一定不辜負米家秀對自己的一番情意,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這些年來,趙建英正是在這樣一種本能的驅使下,使盡渾身解數在官場上摸爬滾打,混到,了今天這個模樣。趙建英現在很有一種成就感,當年看不起他的那些人,包括他的嶽父母,都在他面前唯唯諾諾。而且,他讓米家秀過上好日子的想法總算也實現了,儘管這種代價是有些大了。他知道自己現在好像正在一列高速行駛的列車上。即使前面列車要出軌他也沒有辦法。待在車上是死,跳車同樣是死,那就只好待在車上聽之任之了。放下酒杯,米家秀輕聲問趙建英道:「外邊都在傳你要當副市長了,是真的嗎?」趙建英「哦」了一聲,隨即不動聲色地說:「組織上是有那個意思。」米家秀心裡就是一陣驚喜。都說是夫貴妻榮,一點不假。丈夫越來越風光,她這個做妻子的在外面招來多少羨慕的目光啊。就連她父母也經常在人前誇她有眼光。沒人的時候,米家秀看看自己身邊的一切,有時就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是啊。她現在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丈夫的官越做越大,房子越住越好,錢更是多得讓她害怕……更難得的是,丈夫對她始終如一,從沒聽到過他的什麼花邊新聞,而且始終那麼沉穩。她現在簡直對丈夫崇拜極了,人生得此足矣!
夫妻難得在家裡吃個團圓飯,而且又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兩個人邊喝酒邊說話,不知不覺一瓶幹紅竟見底了。米家秀迷離著醉眼望著趙建英說:「別喝了吧?」趙建英一副欲罷不能的樣子說:「今天高興!你自己再喝點紅的,你給我把上次喝剩的半瓶茅臺拿出來!」米家秀搖晃著站起來說:「要喝你喝,我是再也不能喝了。」說著,就到櫥子裡去拿酒。
米家秀把那半瓶茅臺拿來,正要給趙建英倒酒,只覺得黑影一閃,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涼冰冰的刀子就同時抵在了他們的脖子上:「不許喊叫!不許抬頭!我們是搶劫的!」低沉的聲音在靜默的屋裡迴蕩。就像是魔鬼在念咒語。二人的酒一下子醒了。待趙建英回過神來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發現屋裡不知怎麼進來了四個蒙面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臉上用黑布蒙得只剩下一雙眼睛,像兩個黑洞。米家秀到底是個女人,沒見過這場面,一下子嚇癱在那兒,哆嗦成了一團。倒是趙建英還能沉得住氣,他低著頭對蒙面人說:「你們不要傷害我妻子,有什麼話對我說。」「你放心,我們只要錢不要命,只要你們好好地配合。」說話的這人站在一邊沒有動手,像是這夥蒙面人的頭兒。趙建英往這夥蒙面人的腳上看去,都是清一色的廉價的新解放球鞋。趙建英心裡明白,這夥人是有備而來。趙建英說:「要錢好說。家裡所有的錢都給你們,家裡的東西你們能看上眼的也隨你們拿,只要你們不傷害我們。」米家秀這時聽蒙面人說不傷害他們性命,也止住了哭泣。為首的蒙面人說:「男的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別動,女的起來給我們去拿錢。」米家秀起身的時候看了一眼趙建英,從眼神裡她明白,只能好好地與這夥人合作,其餘的都沒用。兩個蒙面人跟在米家秀的身後去拿錢。那把刀子卻始終沒離開過米家秀的脖子。米家秀戰戰兢兢地從衣櫥裡、床頭櫃裡自己經常放錢的地方掏出了幾沓錢。交給了兩個蒙面人說:「就這些,再沒有了。」其中一個蒙面人說:「再找。我們早已把你們的家底摸透了,不會就這麼少的。」米家秀無奈,又來到衣架旁把掛在上面的衣服挨個兒掏了個遍,又找出了幾百元錢:「實在就這些了。真的沒有了。」米家秀哀求說。
兩個蒙面人押著米家秀來到餐廳,把錢拿給了為首的蒙面人。為首的蒙面人瞟了一眼那堆錢說:「想糊弄我們是嗎?痛快點,拿不拿,不拿我們就一刀子捅死你們走人!」米家秀這時又想哭,她顫聲說:「家裡確實就這些錢了,你讓我們去哪裡再給你找錢啊?」「閉嘴!讓他說!」為首的蒙面人指著趙建英厲聲喝道。趙建英這時臉上的汗都出來了,低聲吩咐米家秀說:「去把客廳沙發裡面的錢也拿出來給他們吧。」為首的蒙面人踢了米家秀一腳說:「找死啊你?快去拿錢!」米家秀哭喪著臉隨蒙面人來到客廳沙發旁,搬開沙發厚厚的座墊,下面露出一個暗藏的小木箱,打開來,裡面全是碼好的一捆捆的鈔票。蒙面人把米家秀推到一旁,自己把錢撿出來,一共是十四捆。蒙面人又掀起別的沙發墊子挨個兒查看了一遍,結果是一無所獲。這才拿著那些錢來到餐廳。趙建英說:「家裡就這些錢了。確實是沒有了。」為首的蒙面人說:「現金就這些,那你們的存摺呢?快點!我們可沒耐心和你們費時間。」趙建英有氣無力地對米家秀說:「把那些存摺也拿給他們吧!」米家秀的臉色此時如紙灰一般,機械地來到一個臥室門後,牆上貼著一張掛曆畫。米家秀把粘在畫下方兩個角上的透明膠布揭下來,掀起畫來,後面是一個能打開的小門。米家秀從裡面拿出了幾個存摺交給了身邊的蒙面人。蒙面人把存摺交給為首的人,那人把存摺一一打開來看了一遍又衝趙建英揚了揚說:「看來我們找你是找對啦,我們就知道你這幾年負責隕石坑自然遺蹟公園的建設沒少撈錢。」為首的蒙面人一邊輕輕地點著頭,一邊四下裡掃了幾眼說:「你看看你們吃的、喝的、住的!國家投資好幾個億的工程。你撈個千兒八萬還不跟鬧著玩兒似的。這幾百萬我們拿著,你就當扶貧了吧。」接著又說,「拿紙筆來,讓咱們的局長大人把他存摺上的密碼寫下來,要不咱們怎麼取出錢來呢。」一個蒙面人說:「他要是給咱一個假密碼。那這些存摺不成廢紙了嗎?」「怕什麼?」為首的蒙面人說:「他要是給咱假密碼。那咱們就把這些存摺給檢察院反貪局寄過去。他不把這些錢給咱們,那就把這些錢給檢察院吧。到那時,可不是這兩個小錢的事了。」說完,為首的蒙面人竟嘿嘿笑了兩聲。
為首的蒙面人把趙建英寫好密碼的紙條收好,上前拿起餐桌上的那半瓶茅臺看了看,又撩起黑布把酒送到嘴邊咂了一口,嘿嘿笑著說:「這就是茅臺啊?味道真他媽的就是不。一樣!」趙建英看幾個蒙面人都把刀子收了起來,大著膽子對為首的那個蒙面人說道:「你們幹什麼不行。非得幹這行不可嗎?這要出了事後果你們可是知道的。」為首的蒙面人把臉上蒙的黑布往下拉了拉,把酒瓶往桌上一杵,瞪起眼道:「你不就是想說我們是強盜嗎?可你們這些貪官汙吏又比我們好多少?我們是明搶,我們犯了案就要掉腦袋;你們這些貪官汙吏是暗搶,搶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錢!搶的是國家的錢!我看你們這些暗搶的比我們這些明搶的還要壞、還要卑鄙!因為你們拿著老百姓給你們的工資,私下裡卻又想盡一切辦法往自己腰包裡裝錢,而且還表白自己多麼高尚,多麼盡職盡責。是不是這樣?」趙建英此時臉紅脖子粗的,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誰知這時米家秀卻尖叫起來:「啊——我認得你!一年前你給我們家的房子搞過裝修!你是怎麼進來的?是不是偷配了我們家的鑰匙?」米家秀的話音剛落地,屋子裡的人全都驚呆了!隨即,蒙面人又把刀子架在了米家秀和趙建英的脖子上,米家秀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認出來了我不是?認出來更好。那老子就不用再蒙這黑布了。」說著,那人一把扯下臉上的黑布。扔給了身邊的蒙面人。趙建英急忙朝米家秀遞了個眼色說:「你準是認錯人了。給咱幹裝修的我都見過,沒有他這樣的人!」米家秀這時眼瞪得大大的。盯著那人說:「就是他!我怎麼會認錯呢?他在這裡幹裝修幹了一個多月。鑰匙是我親自交到他手上的。我還記得他姓高,叫高什麼我忘了。」趙建英一聽這話臉一下子白了。
「你說的一切都沒錯,我確實娃高。叫高志傑。可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你現在還不是在我們手上?還不是我叫你活你就活,我叫你死你就死?是不是局長夫人?」高志傑一邊說著。一邊向米家秀瞪起了眼。米家秀一聽這話,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高志傑說完一招手,把一個蒙面人叫到隔壁客廳裡嘀咕什麼去了。二人回到餐廳,附在另兩個蒙面人的耳邊低低地說了些什麼。趙建莫這裡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一個蒙面人從他們的臥室裡拿來了一條床單,動手撕成了條條。蒙面人用布條把趙建英和米家秀渾身上下捆了個結結實實,然後又在他們嘴裡各塞上了一塊布條。趙建英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高志傑給一個蒙面人使了個眼色,那人輕輕地開門出去了。一會兒,趙建英就聽到了汽車引擎聲。這時間,餐廳裡的蒙面人又找來了兩條床單,趙建英和米家秀被蒙面人用床單分別包了起來,扛到了樓下,塞進了車裡。
現在,趙建英的世界裡是一片黑暗。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一絲希望。他想尋找到求生的辦法。卻又無計可施,只得聽天由命了!
也不知道車子跑了多久,也不知在什麼地方,車子忽然停住了。趙建英和米家秀被人從車裡抬了出來,除去身上的床單,趙建英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這才睜開眼看了看四周。周圍黑乎乎的,有隱隱的流水聲傳來。旁邊,高志傑和幾個蒙面人正在那裡竊竊私語,趙建英扭頭尋找到妻子,看不見米家秀的表情。只能聽到她微弱的呼吸。趙建英不知道這幾個人將怎麼處理他們,只覺得自己兇多吉少。「快找幾塊石頭,把這兩個人和石頭綁在一起,扔到河裡去。」聽得出是高志傑的聲音。米家秀這時猛地在那裡扭動起來。高志傑上前在她身上狠踢了幾腳。米家秀不動了。一個蒙面人說:「沒有繩子了。」高志傑命令道,「就用他們身上的布條就行。」蒙面人開始解趙建英身上的布條,趙建英順從地任蒙面人在那裡擺布。蒙面人解完趙建英身上的布條,正要重新捆綁時,趙建英像條大鯉魚一樣,忽地一下從地上躍起來就跑,蒙面人這下慌了,拔腿就追,就聽「撲通」一聲,趙建英縱身躍入冰涼的河水中,不見了。蒙面人不知道,趙建英雖生活在山溝裡,但參加工作後他特別喜歡遊泳,水性已相當可以,沒想到他的這個愛好,竟然在這時候救了他一命。
隕城市處於丘陵和平原接壤地帶。五千多年前,一場世界歷史上罕見的隕石雨襲擊了這一地區。在方圓十五六公裡的範圍內,留下了幾百個大大小小的隕石坑。造就了這一區域特殊的地形地貌。幾年前,趙建英剛升任隕城市建設局局長之初,就向市裡打報告,想利用當地隕石坑自然資源,建設大型隕石坑自然遺蹟公園。發展當地旅遊業,帶動當地經濟的發展。趙建英的報告得到了市裡的贊同,也得到了省裡的肯定。後來,省、市兩級政府決定共同出資三億五千萬元人民幣,修建隕石坑自然遺蹟公園以及公園周邊的主要道路。工程還未動工,就有眾多各行各業的老總變著法地接近趙建英,趙建英一心只想把工程幹好,給自己的政治前途打個良好的基礎,便拒絕了那些老闆們給的種種好處,公事公辦。博得了當地媒體和市領導的一連串的讚譽。可幾年下來,趙建英耳濡目染周圍那些大老闆們揮金如土的作派,覺得自己為市裡做了這麼大的貢獻,卻只守著那點可憐的工資過日子,心理開始失衡。而且,現在社會上又總有那麼一些人善於變著法地「打點」掌權者,而又總有那麼一些領導喜歡有人給他們送鈔票,就這樣,趙建英的心眼就活了。公園建成後,公園周邊的地價打著滾地往上翻,趙建英這個握有土地實權的人物風頭甚至都蓋過了市裡的主要領導。當地的房地產老總們看趙建英身上有可乘之機,沒有多久就把趙建英給搞掂了。有了初一就有十五。這幾年,趙建英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撈了二千多萬,但他撈的錢大多沒有動用,都存了起來。在官場上他依舊保持原先的低調作風,所以,他在社會上的口碑還不錯,並且由於他對當地旅遊業及經濟的貢獻,上級一直在考察他,想讓他出任隕城市副市長。可天有不測風雲,一夜之間,他趙建英就從高高的雲端一下子跌入了十八層地獄。
再說趙建英跳入河水中一個猛子就扎出五六十米,他悄悄地露出頭來大口地喘著氣,聽到不遠處有人一邊划水,一邊大聲叫喊著:「把車燈往這邊照,往這邊照!快點!」河岸上,車子在掉頭,車燈在黑夜裡發出陰森森的光。趙建英顧不得找妻子一眼,又一下潛入水中,再從水裡探出頭時,他已到了對岸,趁車燈沒照到這邊的空當,他迅速爬上長滿亂草的河岸。鑽入一片玉米地裡,向前急速地跑去。「譁啦、譁啦」撞擊莊稼的聲音在趙建英聽來是那麼的刺耳,他不知道蒙面人是否追了上來,也顧不得停下來聽一聽動靜,他只知道,跑得越遠他的安全越有保證,於是就一股勁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跑過了溝。跑過了路,跑過了一片又一片的莊稼地。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趙建英一下子摔倒在地,昏了過去……
他發現一個黑影子拿著刀子向自己追來。他使勁跑啊跑。可他跑得快,黑衣人就跑得快,他跑得慢黑衣人就跑得慢,他跑著跑著竟輕輕地飛了起來,可黑衣人也飛起來追他,並且比他飛得更快,眼看追上自己了,黑衣人舉起手中的刀子向他前胸刺來,血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啊——」趙建英一下坐起來,猛地睜開眼,看見太陽正從頭頂照下來,身子暖暖的,這才發覺自己做了一個噩夢。四周一看,他正躺在一個乾涸的小水溝裡,水溝兩邊是成片的即將成熟的玉米地。四周沒有一點動靜,偶爾有蟋蟀的叫聲傳來。他渾身像是散了架,大腦還處在昏睡之中,一時竟想不起自己為什麼躺在這兒。他身子往後一仰,又昏睡了過去。
又過了一會兒,趙建莫重新醒了過來。他躺在那裡慢慢地回想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記憶慢慢地又回到了他的頭腦中,他慢慢地明白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他知道自己暫時脫離了危險。只是不知道米家秀這時怎麼樣了。她還活著嗎?也許自己這一跑,高志傑們會留下米家秀一條命來和自己做交易,現在雙方都有致命的把柄在對方手裡,只要不驚動警方,私下了結,也未嘗不是一步好棋!但他又轉念一想,也許高志傑會對米家秀下毒手,他們要殺人滅口。說不定,高志傑他們正在到處找自己呢!自己現在該怎麼辦?應該馬上離開這個地方,先保證安全再說。
趙建英爬起來。四下裡警覺地看一看,就想順著小水溝往前走。他想先找個當地人問一問這是什麼地方。可他又餓又渴,腿酸疼酸疼的,一點勁兒也沒有。他爬上小水溝進了玉米地,掰了兩穗嫩玉米坐在地上啃起來。儘管嫩玉米又香又甜,但趙建英卻什麼滋味也沒吃出來。他胡亂啃完,這才覺得身上有了點勁。他開始順著小水溝往前走。走了大約半裡地,聽得旁邊莊稼地裡有響聲傳來,他停下來,豎起耳朵細聽,響聲是向他這邊過來的,已越來越近。他往玉米地裡一閃身,蹲在了地上,屏住呼吸響聲傳來的方向觀察。一會兒,一個村婦抱著一抱青玉米秸子鑽了出來。趙建英這才站起身走出玉米地。
那位村婦也看見了他,停下腳步張大嘴巴上下打量起他來。趙建英從對方驚愕的眼神裡明白自己是多麼狼狽,忙上前說:「大嫂,我是趕路的,沒有了路費,也走迷了路。請問大嫂,這是什麼地方?這裡離隕城市有多遠?」村婦滿臉疑惑地望著趙建英,說:「你家是隕城市的?我們這裡是石青縣王寨鄉,離隕城有二百多裡路呢。」趙建英說:「我家是隕城附近的。大嫂,這裡離縣城還有多遠?我身上一點錢也沒有了,兩頓沒吃東西了。你能不能行行好。給我回家拿點吃的,再給我找幾件你家大哥不穿的舊衣服,行嗎?」趙建英看村婦像個善良人,就想試一試。「這裡離石青縣城還有二十多裡路。唉!出門在外真不容易!我家那口子也經常出外打工,有時還帶不回錢來。這樣吧,你在這裡等著,我回家給你拿點吃的。」
趙建英見村婦走遠了。自己就在原地坐了下來。他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先報警。只要報警,抓住高志傑他們是不成問題的,只是自己的事也就暴露了。趙建英曾不止一次地把報紙上報導的腐敗分子與自己對照,知道自己貪汙受賄的數額夠不上槍斃也夠上無期了。中央高層對貪汙腐敗分子的懲治力度和決心他是深知的。趙建英想,且不忙報警,應該再等等看,說不定米家秀還活著。如果米家秀活著,他現在報警豈不先把自己出賣了?損失那點小錢倒沒什麼,即使讓他把名下的那些大錢都拿出來,換回他和米家秀的平安,他也會毫不猶豫。趙建英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就決定先到石青縣城避一避,看看動靜再說。事到如今,只能說一時是一時了。趙建英想到這裡,也顧不得等那位村婦了,站起身就向著和村婦相反的方向走了。
在太陽就要落下去的時候,趙建英走小路到了石青縣城。他從沒有帶錢的習慣,身上一點錢也沒有。好在他手腕上還有塊勞力士名牌手錶。就把它變賣了吧!這塊名表還是有一次他出國前一位老總送給他的。當然,他對外只說是自己買了一塊假貨。其實,真假勞力士誰又能分得清呢,況且,就是假貨也價值不菲呢!
趙建英來到一家珠寶店,裡面燈火通明,三三兩兩的顧客正在選購商品。趙建英盯住一男一女,看樣子,那男的像個老總,四五十歲的樣子,那女的也就二十多歲,長得非常漂亮。趙建英湊上前去,小聲問老總模樣的人:「先生,我這裡有塊勞力士手錶,走私進來的,想不想要?」說著,趙建英把手錶遞了上去。那位先生把手錶拿在手裡掂了掂,又反反覆覆地拿在手裡看,接著又放到耳邊聽了聽。「多少錢?」老總模樣的人臉上露出了喜色。「你要是喜歡,就給五千塊吧!」「可惜了。」老總模樣的人說,「這麼名貴的表到了你這不識貨的人手裡真可惜了。這樣吧,我給你一萬塊錢!」說著,那位先生打開包拿出一疊錢說:「這是一萬元,不用數,整好的。」趙建英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懷疑給自己帶來麻煩,才謊稱手錶是假的。誰知道竟碰上了識貨的,好在手錶換成了錢,他的目的達到了。他接過錢,道了聲謝,就轉身出了店門,消失在了人流裡。
趙建英為自己買了一身衣服,又在臉上架上了一副變色鏡。趙建英躲躲閃閃地來到一家中檔酒店,在大廳裡挑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了。大廳裡來就餐的人不少,人們邊吃邊說笑。趙建英聽鄰座的一個人正在講黃段子,引得周圍的人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笑聲。趙建英一邊吃飯,一邊側耳傾聽著人們的說笑。這時,大廳裡又有幾個人走了進來,在趙建英身後的桌子前坐下了。這幾個人的議論頓時引起了趙建英的注意。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快言快語地說:「今天和我們的頭兒去了一趟隕城,哎,你們不知道吧』,隕城出了事了。」其他人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年輕人故意地賣了個關子,「隕城市建設局趙局長兩口子失蹤了。」旁邊的人問:「真的?莫不是出了什麼事了吧?」年輕人接著說:「這些當官的都是神仙,撈了錢存到國外,平時辦好護照,一有風吹草動,往國外一溜就享清福去了。」「那麼說他家是出國了?」有人問。「還難說,」年輕人接著說,「也有的人說可能讓人綁架了。」「綁架?誰敢綁架這麼一個大市的局長?膽子也太大了吧?」「誰知道呢。聽說這個局長太能撈錢了,要不人家綁架他幹嗎?咱這平頭百姓怎麼沒人綁架?你說是不是?」
趙建英不動聲色地聽著,後背上的汗都出來了。一會兒,鄰座上的人轉移了話題。趙建英埋了單。
趙建英來到這個縣城的中心公園,找了個僻靜地方在那裡踱著步子。事情現在還不明了,警方真的不知道這個案子的實情嗎?米家秀到底是死是活?現在這一切暫時都沒有答案。不能著急!一趙建英告誡自己。眼下應該找個地方先住下,把情況弄清楚再說。大旅館、大酒店不能去,自己沒帶身份證。再說,說不定在那裡會碰上自己熟悉的人,太不方便。要去就去那些低檔次的小旅店。也許那裡不用身份證也能住下。
「先生,買朵花吧,不貴,一朵花才五塊錢。」趙建英低頭一看,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牽住自己的衣角舉著一枝紅玫瑰讓他看。趙建英本想甩手走開,可一看小女孩伶俐乖巧的樣子,又讓他生出惻隱之心,使他暫時忘了自身的處境。他蹲下來問:「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你才多大啊就出來賣花?」小女孩眨巴眨巴眼回答說:「我叫奇奇,今年七歲。我媽媽病了,我得賣花養活我媽媽。」「那你爸爸呢?」趙建英禁不住好奇地問。小女孩低下頭輕聲說:「我爸爸出差去了,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小女孩說著又抬起了頭,「叔叔,你就買一朵吧,我今晚還一枝也沒賣出去呢!」「好吧孩子,你這裡還有幾朵花?叔叔都買下了。」奇奇一聽笑了:「叔叔,我這裡一共十朵花。」「好,我給你五十元錢。」說著,趙建英就掏出錢給了奇奇。「謝謝叔叔!」奇奇接過錢放進自己的衣服裡面。「你家離這裡遠不遠?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趙建英說。「我家離這裡挺遠的。我不讓叔叔送,我自己能回家,我以前都是自己回家的。」「叔叔家不在這裡。買了花也無人可送。叔叔想把這花送給有病的奇奇媽媽,好不好?」趙建英的話把奇奇問住了。奇奇想了想說:「那好吧!」
趙建英跟著奇奇來到城郊的一處小平房前,奇奇掏出鑰匙開了門:「媽媽,我回來了。」隨著奇奇的喊聲,屋裡「啪」的一聲亮了。燈光有些暗,趙建英只模糊地看到靠牆的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媽媽,有位叔叔來看你啦。還給你帶了花。」床上的女人聽說有客人來了,忙披衣起來。趙建英忙說:「大嫂,我聽奇奇說了你的情況,就想過來看看你。」「給你添麻煩了,這孩子!」女人一邊下床,一邊說。奇奇這時拿過暖瓶給趙建英倒了一碗水,遞到他面前。趙建英接過水,在屋裡唯一的一張桌子前坐下,四下一看,屋裡就是一張床,一張桌子。在屋角還有一臺舊電視。奇奇說:「叔叔。讓媽媽陪你說說話吧,我去裡屋做作業了。」「去吧,奇奇,叔叔坐一坐就走了。」趙建英說。
奇奇媽媽說:「都怪我這身子不爭氣,讓奇奇受苦了。奇奇五歲時就開始賣花養家,都賣了兩年了。」趙建英問:「奇奇說她爸爸出差了。到什麼地方出差了?就不能回來嗎?回來往家裡寄點錢也不至於讓這麼小的孩子晚上出去賣花呀。」奇奇媽嘆一口氣說:「她爸爸哪是出什麼差了!說起來話長。五年前,她爸爸背著俺娘倆和人合夥偷東西,被判了無期徒刑;後來我下了崗,不久我得了尿毒症,好不容易換了腎後又出現了腎功能不全,到現在一點體力活都不能幹。把奇奇也連累得整天跟著我受罪。」奇奇媽說著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奇奇媽擦了擦淚接著說:「我活著對不起孩子,想死,覺得更對不起孩子。多虧了你們這些好心人的幫助,我們娘倆才活了下來。」奇奇媽說著又擦開了淚。趙建英忙說:「應該的,應該的!奇奇可是個好孩子,可別耽誤了她念書。這樣吧,我這裡還有點錢,留下點給奇奇念書用。」說著,趙建英從身上掏出兩千元錢放在了桌上。奇奇媽忙上來阻止。無奈趙建英態度堅決,奇奇媽只好千恩萬謝地收下了。眼看天不早了,趙建英想走。他對奇奇媽說:「大嫂。我頭一次到你們這裡出差,剛下車。還沒找到旅館,這附近還有沒有旅館?」奇奇媽忙說:「這附近還真沒有什麼旅館。旅館都在城中心和火車站、汽車站那邊。」停一停奇奇媽又說,「你看讓你把奇奇送回家來,怪累的。你若不嫌棄,就在我們家裡屋湊合一宿。讓奇奇和我睡在一塊兒。」趙建英一聽,正中下懷,忙說:「真不好意思打攪你們!那我謝謝了。」奇奇聽說這個趙叔叔要住在家裡,忙歡天喜地地把裡屋的床收拾好,讓趙建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趙建英藉口說有業務要做,臨走時。對奇奇媽說:「我若有空,晚上再過來看你們。」趙建英來到街上,到處找報攤買報紙,能買到的當地報紙他都看了一遍,沒有他的一點消息。最後,他在外地的一家晚報上看到了一則消息:某省隕城市建設局局長夫婦同時神秘失蹤。下邊還有一行小字:隕城市幹警盡全力尋找其下落,目前已掌握初步線索。趙建英接著看下去,正文部分與昨晚從飯店裡聽到的基本一樣。趙建英現在心裡很矛盾,既想儘快知道米家秀的下落,又怕知道關於她的消息。他從心裡祈禱著米家秀能活下來,這樣,即使在監牢裡度過一生,他也心甘情願。可米家秀到底怎麼樣了呢?中午的時候,趙建英還是到酒店裡去吃飯,他能聽到的只是和昨天同樣的議論和各種各樣的猜測。確切的消息誰也不知道。晚上。趙建英買了很多水果又到了奇奇家,自然,他又在奇奇家住下了。
三四天過去了,趙建英還是不知道米家秀是死是活。趙建英一照鏡子,發現自己的頭髮都白了一半了。這幾天,趙建英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自己童年受的苦難,想到了自己少年時的志向,想到了剛踏上仕途時的春風得意,可他想不通,為什麼自己就偏離了預定的軌道?有時他夢中又回到了祖祖輩輩生活的那個窮山溝,夢見自己成了農民,正扛著鋤頭在田裡勞作,他笑醒了。睜開眼,看到周圍的這個現實世界,他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有時,他也想一想眼前的這一家子,趙建英覺得這一對母女真是可憐!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哪能想到世上還有這麼一對母女。可一轉念,趙建英的眼睛就又一溼,心裡哀嘆一聲:自己這個曾經權傾一時、風光無限的局長,如今卻人不人鬼不鬼的,倒是讓這對母女可憐可憐自己還差不多!奇奇和媽媽雖然過得很苦,但她們心裡安寧。活得踏實。只可惜,人生只有一次,你選擇了此,就只能放棄彼。不管怎樣,人生的道路都是自己走下來的,自己若不是這幾年失去了信念,走上這條自以為聰明的腐敗之路,那麼自己就不可能成為那些歹徒們搶劫的目標,更不可能出現眼下這種情況。自己還不敢站出來去協同警方尋找米家秀的下落。這都是自己作的孽呀,害了自己,更害了米家秀!
這天趙建英晚上失眠,早上起得晚了些。他正不知道這一天的日子怎麼打發,奇奇媽拿著一張報紙興衝衝地從外面進來了。奇奇媽說:「他趙叔叔,我看你整天都捧著報紙看,剛才我在外面回來,就順便給你買了一張。」趙建英瞪大了眼問:「是嗎?給我看看。」報紙是當地的一份晚報。在頭版的下邊有一則消息。大標題是:局長夫婦失蹤系被人綁架。下面的小標題是:發現局長夫人屍體,警方已抓獲一名嫌犯,正全力追捕另外三人。趙建英剛看完這兩行字,眼淚就湧出來了。他顧不得去擦眼淚,手拿報紙哆哆嗦嗦繼續看正文:警方已根據線索抓獲了一名犯罪嫌疑人。據這名嫌犯交代。趙建英局長在逃脫時情急之下跳入河中,再沒有上來。米家秀的屍體在案發現場不遠處的河邊被找到。據分析,趙建英局長存活的可能性已不大。現警方正組織多人不分晝夜地打撈他的屍體……
趙建英醒來時已近中午了,奇奇還沒放學回來,奇奇媽大概去街上買菜去了。趙建英找出奇奇用過的筆記本。在筆記本的反面寫道:
大嫂、奇奇:你們好!我要回單位了。不等你們了,謝謝你們這幾天對我的照顧。我身上還有五千多塊錢,留給奇奇作學費吧,希望奇奇成長為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信的下面趙建英沒有寫姓名、地址和時間。他想,用不著寫了,就讓人們忘了我吧。忘掉一個貪官,這個世界還乾淨些。他把錢放在這封信旁,又看了看這個貧窮卻不乏溫情的小家,帶上門走了。
第二天,在出事的河邊打撈屍體的人打撈出了趙建英語的屍體,屍體上綁著一塊很重的石頭。人們感到奇怪,前幾天打撈得那麼仔細,怎麼就沒打撈上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