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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釣

2023-10-07 13:00:34 1

老人坐在那兒,透過疏落的葦叢,他可以看到大海。海很平靜。刀片似的葦葉錯落交護,把紅的海果凍似的切成了數不清的三角形和菱形什麼的。每個三角形和菱形都彈射出一顆又圓又大的血色落日。他覺得這幅畫真是漂亮極啦。

許多天了,老人一直坐在這兒琢磨這幅畫。擔心別人會說他神經兮兮的,老人還帶了根釣杆。垂進海裡的鉤兒當然沒有魚餌。什麼時候見過?在哪兒?這夢幻般瑰麗奇譎的圖畫。你記得嗎?蘆葦夥計。茂叢寂然不動。二十五年前?不是。肯定不是!

那時候,他覺得蘆葦大蕩分明是一條偉岸的大魚。

閃電。颶風。炸雷。暴雨。狂潮。一切都沒遮沒攔。雨鞭抽打著蘆葦大蕩。葦叢騰粗陋著一派綠色的雲煙。億萬棵蘆葦隨著狂風的節律,僕倒又揚起,揚起又僕倒,盡情地炫飾自己那生命的柔韌與壯美。海天混沌迷濛。正進行著創世紀般的偉大親吻。帳蓬已被掀翻。他真索性赤裸著身子,也化作一根粗壯的蘆葦。他看見大魚搖頭擺尾,拍打著鰭翼,濺起一路浪花。我只是一隻小魚崽兒;在這宏偉的魚腹裡,他覺得安全、踏實。在海上飄蕩的漁船裡,那種留在大魚的腹腔裡的安全感始終伴隨著他。

先前,他確實不曾有過如此寧靜的黃昏。

蘆葦剛剛抽穗。雨後,葦叢浮動著一種粘乎乎、熱烘烘的混合氣息。他捏起一枚落葉。潮溼的泥土上印著葉片的脈絡與輪廓,清晰而生動。世世代代,葉枯葉榮,生生息息。是我們騷擾了它們。老人仿佛聽到了挖掘機的轟隆聲。他的心怦然悸動。也許——明天就不會有這麼一幅畫啦。

這時,兩個長長的黑影遮住了那幅畫。葦叢一陣騷亂。

「這兒,怎麼樣?」

「真不錯。」

「像不像《紅高粱》?」

「咯咯咯,你真壞!」

「咔、咔」葦叢一片斷裂聲。

老人張大了嘴,想喊,卻啞然無聲。葦杆親吻,葦葉廝磨。葦叢一片悉索絮語。

老人極力去追尋那幅畫。什麼也不去想,不去看。眼前一片金色的碎片。夕陽隱沒了。大海藍得幽深神秘。遠處傳來一陣挖掘機的轟隆聲。他好一陣子惆悵。

驀然,那幅畫又重新閃現了,只是多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哦,這不就是我童年的萬花筒嘛!這種發現的頓悟給了老人一種巨大的顫慄。他哭了。他完全沉浸進去了。一切聲、光、色、味都消逝了。

「你屁股上也有一塊紫癜?」

「你也有?」

「左邊。」

「我也是左邊。」

「簡直是愛的奇蹟!也許是上帝的某種暗示吧!」

兩個長長的黑影又出現了,蛇一樣盤纏著。老人的畫在黑影裡時隱時現。

屁!老人想。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我的兒子知道嗎?我對他說過嗎?初春,葦灘一片嘎嘎叭叭的冰裂聲。億萬葦錐兒鋒刃般銳利著生機。它們氣勢洶洶,穿透冰凌,甩掉枯葉和泥巴。夜闌潮平時,可以聽到新葦那嘎嘎叭叭的拔節聲。一天夜裡,哇——烏,襁褓中的兒子尖厲地哭叫起來。噢兒——噢,妻子夢囈般地拍打著。孩子愈拍愈兇。他伸進手去摸到了一個尖銳的葦錐兒,正有滋有味地刺扎著兒子那嬌嫩的屁股。它居然能穿透摺疊床、一層毛毯、兩層褥子、三層尿布,在兒子屁股上留下了一塊豆粒般的紫癜。這蘆葦蕩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妻子嘟嚕著去掐葦錐兒。他撥開妻子的手:我睡這兒。凌晨,他也被葦錐兒刺醒了。他聽到,迴蕩在蘆葦叢中的一架架帳蓬裡的,是連綿不斷的啼號聲。這一切,為什麼都不曾對他們講呢?

挖掘機的轟隆聲愈來愈近了。

「上次職代會上,我還提了份議案,這片葦叢應列為石油城的自然保護區。你說不對嗎?在這兒,我們可以體驗愛的原始與荒蠻。」

「我累了。」

「這是最後一個夜晚了……」

那幅畫愈來愈近,愈來愈小,最後變成天際一顆爍爍閃閃的星。月亮顫悠悠地露出了海面。葦叢倏然變得蓬鬱蓊蕤了。

那一片浩浩蕩蕩的蘆葦呀!染了天,染了海。陽光落在葦叢上,也濺起綠色的漿汁。這一切都叫我們毀了。大魚的鱗片一片片地被剝掉了。它居然不會呻喚!不會抗議!它自己枯乾了,甩仔兒似的甩出了柏油馬路、街心花園,還有那一幢幢裝腔作勢的灰色樓群。人們都瘋了!我也瘋了!點火燒荒。巨大的火舌掃蕩著冬日的葦叢。葦叢嘎嘎叭叭。那時,我居然會說出「鞭炮聲聲」!蘆葦分明在嘶喊,在呻喚!你這個混蛋!

夜霧遠了。濤聲在遠處隱約。月光如紗,悠悠長長地裹了葦蕩。溼漉漉的海風撫摸著老人的面頰。霧幔中的葦叢幽深了,遼遠了。他看見了葦鳥的鳴囀著扯起一條綠色的綢帶,無數顆太陽在青翠的葦葉上迸濺著華光。他看見一個年青人,挺胸鼓腮,搖頭晃腦,腳夫跟一踮一踮的,在吹一隻葦笛。葦葉捲成的笛兒吹出來的歌都帶有一股蘆葦的鹹澀與清新。那是一支什麼歌?曲調稔熟又陌生。吹笛人是誰?是我嗎?他?我簡直混透了!肯定是我!葦笛兒我吹得最好。工間休息時,隨便扯下一片葦葉就能吹。《我為祖國獻石油》,笛聲與葦葉和鳴,也引來一束熱辣辣的目光。那時候,她的眼睛綠盈盈的,潭水般清澈晶瑩。媽的!妻子那雙眼睛到哪兒去了?

霧幔拉出了一片無際的葦蕩。海不見了,灰濛濛的樓群不見了。老人又看見了那條歡歡實實的大魚,頭在搖,尾在擺,鰭翼在飛閃。一處譁啦啦的濺水聲。

「涼嗎?」

「真痛快!」

「看過《漂浮的蘆葦》嗎?日本片。真該留下這片葦叢。和『兒童世界』遙遙相對。搞上幾隻小船,槳聲咿呀。隱沒入葦叢……」

——那時候,出海施工……

「又想寫詩了?我喜歡你的詩。」

——小船彭彭地叫著駛離碼頭,葦葉情人一樣把我的臉頰摸得癢絲絲的——

「絕對的美是根本不存在的。美都是相對的。」

——她隱在葦叢裡——

「嗯——嗯,我不聽你的玄學。寫一首詩給我。」

——小船駛進了大海,靠近了平臺,我還覺得她那雙目光在我的脊背上綠瑩瑩地閃爍——

「美需要參照系。現代味的石油城與荒蠻的蘆葦蕩,互為觀照,原始美與現代美都會顯出其獨特的亮色。」

——平臺上也有一隻翠綠的葦鳥——

「我呢?我呢?我美不美?」

——葦鳥有一隻彩扇似的尾巴,在碧海白浪間鳴叫著一條漂亮圓潤的曲線——

「當然。你很美。任何一種美的創造都不應以別一種美的毀壞為前提。關鍵是要尋找一種契合點。」

——葦鳥和我們都熟稔了——

「你再說,我就回家啦!」

——它呢呢喃喃,落在你的臂側,精靈般地撫慰你——

「別走嘛。你看——那就是契合點!看到了嗎?」

——葦鳥像是在警醒你,別忘了——

「哪兒?哪兒?我說你真是!」

——「別忘記了!你們這些人,都是從蘆葦大蕩裡走出來的。」——

「你看——那閃閃發光的,火炬一樣的,那是真正的民族精神之火!」

——「放心吧,葦鳥。我們的骨髓裡都浸泡了蘆葦的鹹澀與清新了。」——

「你總有一天會玄起來的!」

——誓言?野火燒不盡,黑乎乎的葦灘有一股葦鳥的焦糊味。——

「肯定不是仿古瓷瓶!」

「你說什麼?我是瓷瓶?」

「遊吧!遊個暢快!「

「咯咯咯……」

笑聲被葦叢濾得尖尖細細。他們騎著大魚去了。老人看見了,那條大魚遊得如此歡快、強勁。他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一縱身,躍上了大魚的脊梁……

他再也聽不見那轟轟隆隆的響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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