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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命奇案

2023-10-08 04:51:54

  知縣馬守義半夜裡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陣堂鼓聲驚醒。半夜鼓響一定是出了大事,馬知縣忙起身更衣升坐大堂,堂下早有衙役押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正在等候馬知縣發落。 

  那中年人身上血跡斑斑,渾身發抖,口中含混不清念念有詞:「小美……你死得好慘……」馬知縣一拍驚堂木:「堂下漢子,半夜擊鼓,所為何事?」中年人向前匍匐叩頭,語不成聲:「求大人做主,小人的妻子被人殺了!」 

  等中年人情緒稍稍平復了些,馬知縣這才問明了原委。中年漢子姓王,排行老六,人稱王六,以做木匠活兒為生。年近四十沒討到老婆,前兩年花了半生積蓄,才買了一個名叫楊小美的年輕女子為妻。這兩年,老夫少妻過得倒也安樂。前幾天王六出門到外地做活,工地離家十幾裡,晚上睡在床上,想著自己年輕貌美的妻子,心中既是思念又有幾分不放心,於是趁著夜色一路狂奔,回到家中。還未進門,王六便心生疑惑,門竟然是虛掩著的。莫非是進了賊?還是楊小美閨門不緊,招來了野漢子?王六加著小心來到內室門外,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喚楊小美的名字,無人答應。許是睡著了吧?王六摸黑向床上摸去,摸到了半軟的身子,卻沒摸到臉,倒是沾了淋淋漓漓的一手鮮血。王六嚇壞了,哆哆嗦嗦點亮了燈,一看床上,立刻嚇得魂飛天外。床上的楊小美倒在血泊之中,只有身軀,腦袋卻已不見了去向。「不知哪個天殺的,殺了小的妻子,請青天大老爺做主。」王六含淚泣告。 

  馬知縣聽了,沉吟片刻,忽然猛地一拍驚堂木:「王六,你在外做工,因何半夜回家?莫不是你與楊氏有隙,殺了她,又嫁禍他人?」王六連連叩頭道:「大人冤枉,小的用了半生積蓄才娶到此女,後半生還指望依靠,怎能生此歹心?」馬知縣點點頭,又問道:「那楊氏是否恪守婦道?」王六道:「楊氏年輕貌美,常有一些閒漢言語勾引,只是小的一直看守得緊,也未見有什麼不軌之舉。只是……」王六欲言又止,馬知縣覺得奇怪,追問道:「只是什麼?」「只是有一富家公子吳伯仁,家住鄰街,開了個首飾鋪,與我家娘子熟識,常常說些風言風語。我就是不放心,怕不在家時娘子與他有什麼。定是他勾搭不成,殺人害命,求大老爺詳查!」馬知縣一面帶人去王六家勘驗現場,一面命人去首飾店找吳伯仁。 

  馬知縣動身來到王六家中,果見門戶大開,臥室中一片狼藉,楊小美倒在血泊之中,頸上不見人頭。不一會兒,衙役將吳伯仁帶到,馬知縣一看,吳伯仁身上竟然也是血跡斑斑,一見知縣,立刻渾身癱軟,跪倒在地,連連顫聲說:「不是我,不是我……」馬知縣厲聲問他:「你身上的血跡是從哪兒來的?」吳伯仁還是連連顫聲說:「不是我,不是我……」竟似瘋癲了一般。 

  第二天,公堂之上,馬知縣提審吳伯仁,那吳伯仁還是和昨夜一樣瘋瘋癲癲,語無倫次。馬知縣問了半晌,才問出個大概。原來吳伯仁因平素常給楊氏一些衣服首飾,暗地裡早有私情。昨夜吳伯仁與人喝酒喝到半夜,喝得迷迷糊糊,依稀記起楊氏說過這幾日丈夫不在家,讓他夜半來私會的話,就一個人踉踉蹌蹌地往楊氏家走去。到了楊家門口,見門半開著,吳伯仁一面低低地喊著心肝寶貝,一面直接奔向床前,急急伸手摸去。誰想競摸到了一個半僵的身體,染了一手的血,吳伯仁嚇得三魂出竅,手直往衣服上抹,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他整夜用被子捂著頭,渾身發抖,一個勁地說:「不是我,不是我……」直到被差人從家裡揪出來帶到大堂上。 

  馬知縣命人去吳家和首飾店搜查探訪,很快得到回報,吳家和首飾店中都不見人頭和兇器。另據吳家人和吳伯仁的朋友說,吳伯仁晚上在首飾店和人喝酒,直到很晚才出門。馬知縣聽了心中思忖:難道兇手不是此人?依他的神智,似乎不太可能藏匿兇器和人頭,莫非他貌似瘋癲之狀是假裝的?那又為什麼不除去渾身的血跡呢? 

  馬知縣想起王六的話,街坊鄰居中常有閒漢以言語挑逗楊氏,腦中不禁靈光一閃。招手叫來一個差役,低聲吩咐了幾句,差役便去了。不一會兒差役來報,這兩天在王家門前看熱鬧的人很多,王六的街坊鄰居都來了,都遠遠地看著,七嘴八舌,議論紛紛,還有的跟差役說楊氏的長短,唯有一個叫奚五的鄰居沒有露面。這奚五是個屠夫,這兩天也未見他上街賣肉。馬知縣覺得其中定有蹊蹺,立刻命人緝拿奚五。 

  奚五帶到,馬知縣看他面帶兇相不像善類,徑直問道:「奚五,本縣也不跟你繞彎子,你跟王家血案有何牽連?從實招來。」奚五連聲喊冤,大聲道:「大人如何就一口認定小的與此案有關?小的是冤枉的。」馬知縣冷笑:「既然無關,因何這幾天看熱鬧的人中不見你?必是心虛,不敢見人。」奚五卻道:「大人有所不知,小的這兩天喝傷了酒,在家中歇息,實是與兇案無關。」馬知縣也不聽他申訴,命差人去他家中搜查。差人回報,奚五家中各種刀具不少,只是未見帶血的兇器。馬知縣問:「那人頭呢?」差人回:「稟大人,也未尋見!」馬知縣聞言沉吟不語,先命人將一干人等收押,日後再審。 

  奚五被押到大獄,牢頭龍三讓奚五住到牢中最陰暗潮溼的牢房,夥食也是有一頓沒一頓。奚五苦不堪言,時常讓家人塞些小錢給龍三,求龍三多加關照。馬知縣每天提審奚五,嚴刑拷打,定要奚五交出人頭。奚五生不如死,只得稟告:「那放人頭的地方甚是隱秘,小人已託牢頭大人龍三去取了。」馬知縣聽了,立刻帶上捕頭去找龍二。 

  馬知縣一行在大街上正好遇到龍三,只見他手裡提著一個包袱。馬知縣遠遠喝道:「龍三,本縣在此!」那龍三一見馬知縣,忽然神色大變,轉身就跑,沒跑多遠,就被捕頭踢翻在地,兩名差人趕上前將他按在地上。馬知縣命人打開包袱,裡面是一個禮盒,再打開,居然滾出來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馬知縣問龍三:「這人頭是哪兒來的?」龍三臉色灰白,戰戰兢兢道:「這是奚五讓我從皮匠陳二那兒買的。那奚五受刑不過,央託小的從陳二那兒買一個用人皮縫的人頭,小的一時心軟,就答應了,請大人恕罪。」馬知縣命人帶陳二來對質,這時捕頭看完人頭在一旁說道:「大人,這個人頭是真的,不是縫製的。」馬知縣仔細一看,果然是真的,怒罵龍三:「你這該死的東西,鐵證面前,竟敢說瞎話。若不從實招來,本縣定不輕饒!」   龍三長嘆一聲,只得說出了實情。原來那奚五日日受刑不過,就央求龍三,讓龍三找皮匠陳二,出價一百兩,讓陳二給他弄一個人頭。龍三把人頭送到奚五的妻子手上,就付給龍三一百一十兩銀子,一百兩給陳二,那十兩就是給龍三的好處費。龍三想,去找陳二,那一百兩就讓他白白賺了去,何不自己另尋他法。正巧看見對面街上有一個年老的女乞丐,龍三給了她點吃的,裡面下了蒙汗藥,待她昏睡不醒後,便割下她的腦袋,草草埋了屍體,然後將人頭放在包袱裡,正準備提到奚五妻子那兒要錢,卻不料被知縣大人逮了個正著。 

  馬知縣聽後,命人將龍三收押。這時皮匠陳二也被帶到,馬知縣覺得陳二與此案並無牽涉,心中已欲放他離去,只是納悶此人如何會被奚五找上做人頭生意,便隨口問道:「龍三說那個人頭是從你家買的,你可識得?」陳二盯著那人頭看了又看,搖搖頭道:「不認識,這個人頭和我家的那個不一樣。」馬知縣大驚:你家還有一個人頭?立即問:「你家的人頭現在何處,從何而來?」 

  陳二嚇得一下子跪倒在地:「大人,小的也不知道人頭是哪兒來的。那天小的一大清早起來,見門前的皮簍子裡有一個黑黑圓圓的東西,小的伸手拿起來一看,竟然是個女人頭。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不敢有瞞。」 

  「那人頭現在何處?」馬知縣追問道。陳二頓了頓,說道:「小的將人頭埋在家裡的後院了。」 

  馬知縣立刻帶人來到陳二家後院挖人頭。剛挖下兩尺來深,就挖出一顆女人頭。馬知縣看了一眼坑的邊緣,六尺來寬都是新土,心中起疑,一個人頭需要挖這樣大的坑嗎?就命衙役繼續向下挖,很快便見土下隱隱現出一塊衣襟,不一會兒從裡面挖出一具男子的屍體。馬知縣看一眼陳二,陳二低頭不語。馬知縣喝問:「此人是誰?」陳二知道抵賴不過,只得說了實話。原來那天清早陳二一見皮簍裡突現的人頭,忍不住驚叫了兩聲。不想引來了鄰居鄭成,那鄭成見到人頭,一口咬定是陳二所殺,張口就要五十兩銀子,要不就報官說陳二殺了人。陳二哪裡拿得出五十兩銀子,又被糾纏不過,便假意說去取銀子,回屋取了割皮具的短刀,趁其不備將其殺死。因恐被他人發覺,就將人頭和鄭成的屍體埋到了後院。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想今日敗露。 

  馬知縣問陳二:「那人頭究竟從何而來?」陳二連連叩了兩個頭道:「小人情知罪重,不該殺死鄭成,可那個人頭實在不關小人的事,我那天早上一打開門,就看到門前皮簍中的人頭了。」馬知縣觀察陳二的神態,覺得他說的像是實話,可這人頭難道是從天而降?這時,在陳二家搜查證物的衙役將幾件刀具呈了上來,陳二指著其中一把道:「那就是殺死鄭成的刀,上面的血跡已被小的洗淨了。」馬知縣眼尖,看到裡面有一把剔骨尖刀,就問陳二:「這把刀也是你的嗎?」陳二搖頭:「回大人,這把刀不是小人的,那天和人頭一起放在我皮簍裡的。上面有好些血,小人也一併洗淨了。」 

  馬知縣心中豁然,立即提審奚五。奚五上堂,依舊大聲喊冤:「小人無罪,大人非要小人交出人頭,實在是讓小人為難了。」馬知縣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如此倒是本縣的不是了。本縣現在就不找你要人頭,只向你要一樣東西。只要你立時能取出來,本縣就判你無罪。」奚五精神一振:「什麼東西?大人說的東西須是小人家中能拿出來的。」馬知縣笑道:「定是你家中有的。」隨即語調一變,厲聲問道,「你平常殺豬用的剔骨尖刀在哪兒?」奚五一下子委頓下來:「這……前兩天喝醉了酒,不知道丟哪兒了。」馬知縣一聲冷笑:「本縣倒是拾得一把,你看看是不是你丟的?」一把閃著寒光的尖刀扔在奚五的面前。奚五道:「大人,這刀不是我的。」馬知縣一拍驚堂木:「好個奚五,罪證面前,還敢狡辯,你看也不看,如何就說刀不是你的?刀上刻的『奚』字該如何解釋?況且我已拿此刀讓你妻子認過……」不待馬知縣說完,奚五早已癱倒在地,連連說道:「大人英明,我招我招!」 

  原來,那日奚五收攤回家的路上,看到王六之妻楊小美,那楊小美的美貌早就讓奚五心猿意馬,只恨沒有機會。奚五正打算上前調笑幾句,就見富家公子吳伯仁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楊小美一見他,立刻眉開眼笑。奚五見了,心中暗恨,這楊小美平日見了自己假裝正經,一見吳家少爺就一副狐媚樣。奚五躲在牆角處,聽得兩人約定,今夜王六不在家,讓吳伯仁天黑後去王六家。奚五聽了,心中打定主意,天剛一黑,就去敲楊小美的房門。只聽裡面楊小美低聲嬌罵:「你這個偷人的賊,這個時候就來了。是不是幾天不見,想得緊了!」隨即房門打開。奚五一進門,就將楊小美抱住,口裡心肝寶貝地亂叫,也不管鬍子拉碴,就去親她那粉臉。 

  楊小美發覺有異,使勁向外推:「你是誰?怎敢作歹事?」奚五將楊小美抱得更緊了:「我是賣肉的奚五哥,你不記得了,你吃了我多少白送的豬肉,許吳家大少來,就不許我來?」楊小美用力掙開一隻手,打了奚五一個耳光:「再不住手,我要喊人了。」奚五從懷裡掏出尖刀,架在楊小美脖子上:「吃我那麼多豬肉,今天就讓哥快活一回,要不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楊小美道:「誰讓你白送豬肉來,都是你自己下賤!豬狗一樣的人,也想沾我的身子!」一面說,一面開始喊。奚五又氣又怕,只覺手中的刀輕輕那麼一划,那楊小美就立刻叫不出聲了,一下癱軟在地。奚五以為她嚇暈了,正好可以行事,不想彎腰一摸,竟摸到個滾在地上的人頭。奚五嚇出了一身汗,想也沒想,就跑了出去。跑到半路,才想起手裡抱著人頭和刀,正巧旁邊有個簍子,就將手裡的東西全都扔了進去。出了街口,奚五見到一個人影,以為是來抓自己的,不想那人卻逕自往王家去了,奚五才想起這人是吳伯仁。奚五回到家中,脫了帶血的衣服處理乾淨。第二天一打探,吳伯仁果然被抓,只是案子未有結果。奚五躲在家中,惶惶不可終日。 

  剛開始聽說吳伯仁被抓,奚五還心存僥倖,覺得有了替罪羊。不想馬知縣竟懷疑上了他,每天逼著他要人頭,他自己也不知道現在人頭在哪裡,在牢中獨自細想,覺得那個皮簍像是陳二家的,可又不敢斷定,更不知道陳二把人頭扔到何處。於是他就讓龍三去找陳二,原想陳二如果見過人頭,一定可以拿出來,自己就可以抽身事外了。不想機關算盡,天網恢恢,終是難以逃脫。 

  馬知縣將奚五、龍三、陳二押入死牢,將案件呈文上報。奚五姦殺人妻,罪大惡極,擬秋後問斬;龍三、陳二因一己之私害人性命,罪無可恕,也判了斬刑;吳伯仁所行不軌,理應嚴懲,姑念其已經瘋癲不知人事,不再追究。 

  原本一件風流韻事,只因一時心存歹念,竟引發六條命案,馬知縣不禁心中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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