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夕節是什麼節日(一個被遺忘的傳統節日)
2023-10-23 21:55:18 1
作者:王永平
本文來自公眾號:燕園1981卌年回眸 《晦節:一個被遺忘的傳統節日》
晦日,又稱「晦節」,是一個久已為人們所遺忘的古老傳統節日。農曆每月有大、小月,俗稱大、小盡,大盡三十日,小盡二十九日,晦日則為「月盡」,即每月的最後一天。《說文解字》曰:「晦,月盡也。」正月的最後一天作為一年之中的第一個晦日,特別受到古人的重視,稱為「初晦」,設為節日。
一、時俗重初晦
「晦」,有昏暗不明之意。農曆每月月末月亮隱沒不顯,故稱「晦日」。《釋名·釋天》曰:「晦,月盡之名也。晦,灰也,火死為灰,月光盡似之也。」《幼學瓊林·歲時》也曰:「月光都盡謂之晦。」早在先秦時期,我國的曆法中就形成了以月相變化來記時的固定模式,這就是晦、朔、弦、望觀念的出現。《左傳·成公十六年》載:「蠻軍而不陳,陳不違晦。」西晉杜預注曰:「晦,月終。」唐人孔穎達疏曰:「晦是月終。」可見晦日就是指每月的最後一天。這時的晦日已經開始出現禁忌,白居易《白氏六貼》曰:「陣(古通『陳』)不違晦,以犯天忌,故戰車避晦日也。」今人楊伯峻也認為:「此日為月終,古代迷信,月終不宜布陣作戰。」
魏晉時,圍繞著晦日開始出現一些傳說。如傳說中象徵祥瑞的一種仙草「蓂莢」,月初生,月晦落盡。據《帝王世紀》載:「堯時,有草夾階而生,每月朔生一莢,月半則生十五莢。自十六日一莢落,至月晦而盡彫。月小盡則餘一莢,厭而不落。堯視之為歷。唯盛德之君,應和氣而生,以為瑞草,名曰蓂莢,一名歷莢,一名仙茆。」這種仙草從每月初一至十五,日結一莢;從十六至月終,日落一莢。所以從莢數多少,可以知道是何日。這個傳說在後世的影響很大,後代詩人題詠晦日的詩作多引此典故。又如東晉時人盧喜《安天論》說:「俗傳月中仙桂樹,月初則生,月晦則盡也。」這就是神話傳說中的「月桂」,後亦借指月亮。
正月晦日為節大概形成於南北朝時期。唐人韓鄂在《歲華紀麗》卷1中說:「月晦之初年,時俗以為節。」隋朝人杜公瞻注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曰:「每月皆有弦、望、晦、朔,以正月為初年,時俗重以為節也。」晦日為節,逐漸發展出聚飲、泛舟、湔裳、送窮之俗,寄託了古人祛邪、避災、祈福等美好願望。
晦日聚飲、泛舟之俗,在南北朝時即已流行。《歲時記》載:「元日至於月晦,並為酺聚飲食。士女泛舟,或臨水宴樂。」看來至晚從南朝開始,正月裡從元日到晦日,就有聚飲、划船或到水邊宴樂的習俗。
北朝也有此俗,但主要是在晦日進行。《魏書·裴粲傳》載:「前廢帝初,徵為驃騎將軍、左光祿大夫,復為中書令。後正月晦,帝出臨洛濱,粲起於御前再拜曰:『今年還節美,聖駕出遊,臣幸參陪從,豫奉燕樂,不勝忻戴,敢上壽酒。』」同書《爾朱世隆傳》也載:「此年正月晦日,令、僕並不上省,西門不開。忽有河內太守田怗家奴告省門亭長云:『今旦為令王借車牛一乘,終日於洛濱遊觀。至晚,王還省,將軍出東掖門,始覺車上無褥,請為記識。』時世隆封王,故呼為令王。亭長以令、僕不上,西門不開,無車入省,兼無車跡……具以此對。世隆悵然,意以為惡。未幾見誅。」這兩件事都發生在北魏末年,時為前廢帝普泰二年(532年)正月晦日。此後,北齊延襲北魏舊俗,著於禮典,據《隋書·禮儀志》載:「後齊,正月晦日,中書舍人奏祓除。」又曰:「後齊……正晦泛舟,則皇帝乘輿,鼓吹至行殿。升御坐,乘版輿,以與王公登舟,置酒。非預泛者,坐於便幕。」北齊宮中的此項制度,正是民間習俗的禮儀化。
魏齊時士人盧元明、魏收分別作有《晦日泛舟應詔》詩,描寫的都是晦日應詔陪皇帝划船遊宴的情景。盧詩曰:「輕灰吹上管,落蓂飄下蒂。遲遲春色華,晼晼年光麗。」詩中提到的「落蓂」就是引用的典故。魏詩曰:「嫋嫋春枝弱,關關新鳥呼。棹唱忽逶迤,菱歌時顧慕。睿賞芳月色,宴言忘日暮。遊豫慰人心,照臨康國步。」泛舟宴遊時,還有音樂歌舞表演,助興君臣娛樂。所以隋朝人杜臺卿《玉燭寶典》卷1說:「近代晦日,則駕出泛舟。」此近代就是指魏齊而言。
民間還有晦日湔裳祓除之俗。《玉燭寶典》又說:「元日至於月晦,民前為酺食,渡水。士女悉湔裳,酹酒於水湄,以為度厄。」自注曰:「今世唯晦日臨河,解除婦女或湔裙也。」「湔裳」或「湔裙」,是一種婦女於水邊洗衣、以避災禍、平安度過災難的祓除儀式。古人認為在特定的日子,「臨河解除」或「湔裳」可以驅邪除厄,據《西京雜記》卷3《戚夫人侍兒言宮中事》云:「正月上辰,出池邊盥濯,食蓬餌,以祓妖邪。」可見在漢初宮中就有在正月上旬的辰日(或曰「良辰」)在池邊洗滌驅邪的習俗。《北齊書·竇泰傳》又載:「初,泰母夢風雷暴起,若有雨狀,出庭觀之,見電光奪目,駛雨沾灑,寤而驚汗,遂有娠。期而不產,大懼。有巫曰:『渡河湔裙,產子必易。』便向水所。忽見一人,曰:『當生貴子,可徙而南。』泰母從之。俄而生泰。」這是講婦女難產可以通過「渡河湔裙」袚除災難。可見晦日湔裳是一種祓除解厄巫術儀式。
此外,晦日還形成了一些佔卜、農事風俗。如「佔谷價」,據《雜五行書》曰:「正月晦日,風雨,主谷貴。」又如稼接果樹、種冬瓜,《治生要術》載:「正月晦日,日未出時,以斧班駮錐斫棗李樹,則子繁而不落,謂之『稼樹』。」《齊民要術》也載:「正月晦日,倚牆區種冬瓜,區圓二寸,深五寸,著糞種之。苗生,以柴引上牆。每日午後澆之。」(陳元靚《歲時廣記》卷13《正月晦》引)這些風俗都是人們經過長期的生產與生活實踐中總結出來的一些經驗。
二、歡娛屬晦節
唐代非常重視晦節,朝廷下令規定了正月晦日的休假制度。據《唐六典》卷2吏部郎中條有「內外官吏假寧之節」曰:正月晦日,「給休假一日」。白居易《春寢》詩曰:「是時正月晦,假日無公事。」劉長卿《晦日陪辛大夫宴南亭》詩也曰:「月晦逢休澣,年光逐夜移。」都講到了唐代的晦節休假,說明晦日已經成為國家正式承認的節日。
晦日祝節的主要活動仍為外出泛舟宴樂。都城長安的昆明池是唐室君臣尋歡作樂的勝地。唐人武平一《景龍文館記》卷2記載了唐中宗景龍三年(709年)正月晦日的一次大型宴集活動:
中宗正月晦日幸昆明池賦詩,群臣應制百餘篇。帳殿前結彩樓,命昭容選一首新翻御製曲,從臣悉集其下。須臾,紙落如飛,各認其名而懷之。既進,唯沈、宋二詩不下。又移時,一紙飛墜,競取而觀,乃沈詩也。及聞其評曰:「二詩工力悉敵。沈詩落句云:『微臣凋朽質,羞睹豫章材。』蓋詞氣已竭。宋詩云:『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猶涉健舉。」沈乃伏,不敢復爭。
這次晦日宴集,群臣畢至,僅應制賦詩者就多達百餘人,以《奉和晦日幸昆明池應制》為題,其中沈佺期詩云:
法駕乘春轉,神池象漢回。
雙星遺(或作「移」)舊石,孤月隱殘灰。
戰鷁逢時去,恩魚望幸來。
山花緹綺繞,堤柳幔中(或作「城」)開。
思逸橫汾唱,歡流宴鎬杯。
微臣彫朽質,羞睹豫章材。
宋之問詩曰:
春豫靈池近(或作「會」),滄波帳殿開。
舟陵(或作「凌」)石鯨度,查(或作「槎」)拂鬥牛回。
節晦蓂全落,春遲柳暗催。
象溟看浩景,燒劫辨沉灰。
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
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
李乂詩曰:
玉輅尋春賞,金堤重晦遊。
川通黑水浸,地派紫泉流。
晃朗扶桑出,綿聯樹杞周。
烏疑填海處,人似隔河秋。
劫盡灰猶識,年移石故留。
汀洲歸棹晚,簫鼓雜汾謳。
蘇頲詩曰:
炎歷事邊陲,昆明始鑿池。
豫遊光後聖,徵戰罷前規。
霽色清珍宇,年芳入錦陂。
御杯蘭薦葉,仙仗柳交枝。
二石分河瀉,雙珠代月移。
微臣比翔泳,恩廣自無涯。
這次晦日泛舟、宴集賦詩活動,盛況空前,中宗欽點上官婉兒為詩評人,最後評出沈佺期與宋之問的詩作不相上下,其中宋詩又略勝一籌,尤其是其「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句,一致受到人們的讚賞與傳誦。
第二年正月二十九日晦節,唐中宗又率群臣在長安近郊的滻水泛舟、飲宴、賦詩,以《晦日侍宴滻水應制》為題,其中宗楚客詩曰:
御輦出明光,乘流(或作「舟」)泛羽觴。
珠胎隨月減,玉漏與年長。
寒盡梅猶白,風遲柳未黃。
日斜旌騎轉,休氣滿林塘。
沈佺期詩曰:
素滻接宸居,青門盛祓除。
摘蘭喧鳳野,浮藻溢龍渠。
苑蝶飛殊懶,宮鶯囀不疏。
星移天上入,歌舞向儲胥。
張說詩曰:
千行發御柳,一葉下仙筇。
青浦宸遊至,朱城佳氣濃。
雲霞交暮色,草樹喜春容。
藹藹天旗轉,清笳入九重。
唐中宗時舉行的這兩次大型晦節宴遊活動,在當時社會上產生了很大的轟動效應,客觀上推動了晦節民俗活動的開展。
唐代有許多題詠晦節的詩作。如杜審言《晦日宴遊》詩曰:
月晦隨蓂莢,春情著杏花。
解紳宜就水,張幕會連沙。
歌管風輕度,池臺半日斜。
更看金谷騎,爭向石崇家。
這首詩描寫了晦日這天,人們蜂擁到水邊,搭起帳篷,歌舞宴樂,歡度晦節的熱鬧情形。
杜甫《陪王閬州晦日泛舟》詩曰:
有徑金沙軟,無人碧草芳。
野畦連蛺蝶,江檻俯鴛鴦。
日晚煙花亂,風生錦繡香。
不須吹急管,衰老易悲傷。
詩人陪閬州刺史晦日泛舟,只見江邊金沙細軟,芳草連天,蝴蝶翻飛,鴛鴦戲水,亂花迷眼,香風撲面,好一派晦節春日宴遊圖!
王維《晦日遊大理韋卿城南別業》詩曰:
冬中餘雪在,墟上春流駛。
風日暢懷抱,山川好天氣。
雕胡先晨炊,庖膾亦後至。
高情浪海嶽,浮生寄天地。
君子外簪纓,埃塵良不啻。
所樂衡門中,陶然忘其貴。
正月的殘雪儘管還沒有消盡,但春日的和風已經送來好天氣。詩人到城南韋姓貴戚家遊春賞景,品嘗美食,不覺陶醉於山水之間。
宋之問《桂州陪都督晦日宴逍遙樓》詩曰:「晦節高樓望,山川一半春。」嶺南晦節春來早,正是登高遠望的好時節。岑參《晦日陪侍御泛舟北池得寒字》曰:「春池滿復寬,晦節耐邀歡。」晦節之時,春池水滿,碧波蕩漾,和風送暖,正是臨水歡宴的好日子。顧況《春和》詩曰:「江南無處不聞歌,晦日中軍樂更多。」江南本來就是繁華勝地,晦節都處都能聽到歌舞之聲,甚至連軍中都增添了更多的歡樂。釋皎然《晦日陪顏使君白瀕洲集東字》詩曰:「時晦佳期促,高歌聽未終。」皎然雖然身為僧人,但晦日在他眼中也是佳節,陪使君欣賞優美的歌聲,簡直就是百聽不厭。
東都洛陽有著名的私家園林高氏林亭,文人雅士們曾於晦日反覆聚飲於此。據《全唐詩》卷72高正臣《晦日置酒林亭》及《晦日重宴》詩注可知,首宴有21人參加,陳子昻為之作序;重宴9人,周彥暉為之作序。其中高正臣詩曰:「正月符嘉節,三春玩物華。」解琬詩曰:「歡娛屬晦節,酩酊未還家。」朗餘令詩曰「三春休晦節,九穀泛年化。」長孫正隱詩曰:「晦晚屬煙霞,遨遊重歲華。」周思鈞詩曰:「早春驚柳穟,初晦掩蓂華。」此外,見於記載的還有崔知賢、韓仲宣、周彥昭、高球、弓嗣初、高瑾、王茂時、徐皓、高紹、陳嘉言、高嶠、劉友賢、張錫、王勔等士人都留有詩作,這些詩從各個角度全景式地展現了晦節春遊、泛舟、聚飲、賦詩的歡樂熱鬧場景。
由於晦日在唐代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節日,所以唐德宗在貞元四年(788年)九月曾下詔賜百官錢以資宴樂,據《舊唐書·德宗紀》載:
其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三節日,宜任文武官僚選勝地追賞為樂……永為常式。
朝廷將晦日與上巳、重陽並列為三大遊樂節日,向文武百官賜錢,鼓勵宴遊,並設為常制,可見對晦節的重要程度。
此外,朝廷還在晦日賞賜大臣具有節日特色的美食,據《唐六典》卷4禮部膳部郎中條載「節日食料」為:「晦日,膏糜。」這是一種上浮油脂的白粥。據晉人幹寶《搜神記》卷4《蠶神》載:「吳縣張成,夜起,忽見一婦人,立於宅南角,舉手招成曰:『此是君家之蠶室,我即此地之神。明年正月十五,宜作白粥,泛膏於上,以後年年大得蠶。』今之作膏糜像此。」南朝梁吳均《續齊諧記》亦記其事,作「白膏粥」。可見「膏糜」本為古人於農曆正月十五用以祭祀蠶神的,到唐代則成為晦節的特色美食。
唐代晦節仍有湔衣祓禊活動。祓禊,即除去兇咎及汙垢的儀式,多在水邊舉行。當時長安城南的曲江是著名的遊覽勝地,據宋人程大昌《雍錄》卷6載:
唐曲江……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京城士女鹹即此祓禊,帟幕雲布,車馬填塞,詞人樂飲歌詩。
李端《晦日與苗員外發同遊曲江》詩就說:「晦日同攜手,臨流一望春。」韋應物《月晦憶去年與親友曲水遊宴》詩也曰:「晦賞念前歲,京國結良儔。騎出宣平裡,飲對曲池流。」可見曲江是唐人晦節宴集的常選勝地。
雖然節日祓禊儀式還在保存著,但卻在逐漸淡化,而遊宴娛樂的內容卻不斷豐富。張說《晦日》詩曰:「晦日嫌春淺,江浦看湔衣。」晦日尚屬早春,但在江邊洗衣袚除的婦女儼然已成為詩人眼中的一道美麗風景。嚴維《晦日夜遊》詩云:「晦日湔裾俗,春樓置酒時。」晦日湔裳、春樓置酒,都是古人過晦節時的約定俗成之舉,反映了一種消災度厄的良好願望。道教認為人有災難,可以通過禳除逃過,謂之「度厄」。《神仙傳》就講:「按《九宮》及《三五經》及《元辰經》云:人生各有厄會,到其時,若易名字,以隨元氣之變,則可以延年度厄。今世有道者,亦多如此。」《九宮經》《三五經》《元辰經》都是道教早期經典。這裡講得易名度厄與湔裳度厄都是禳除的一些不同手段而已。
晦日最具有特色的一個重要習俗是送窮。據《歲時記》載:「晦日,送窮。」杜注曰:
按《金谷園記》云:「高陽氏子廋約,好衣敝,食糜。人作新衣與之,即裂破,以火燒穿著之,宮中號曰『窮子』。正月晦日巷死。」今人作糜,棄破衣,是日祀於巷,曰「送窮鬼」。
大文豪韓愈作有《送窮文》,其下有注曰:
予嘗見《文宗備問》云:「顓頊高辛時,宮中生一子,不著完衣,宮中號為『窮子』。其後正月晦死,宮中葬之,相謂曰:『今日送卻窮子。』」自爾相承送之。又唐《四時寶鑑》云:「高陽氏子,好衣弊食麋,正月晦巷死。世作麋,棄破衣,是日祝於巷曰:『除貧也。』」
《文宗備問》見於《新唐書·藝文志》,作「《文宗朝備問》一卷」,今已亡佚;《四時寶鑑》,為唐人所撰寫的有關歲時著作,也已亡佚。但據此可知,「窮鬼」相傳是顓頊高陽氏之子,由於他死在正月晦日,所以就形成了「送窮」習俗。韓文曰:
元和六年(811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結柳作車,縛草為船,載糗輿粻;牛系軛下,引帆上檣;三揖窮鬼而告之曰:『聞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問所塗,竊具船與車,備載糗粻。日吉時良,利行四方。子飯一盂,子啜一觴,攜朋摯儔,去故就新,駕塵彍風,與電爭先。子無底滯之尤,我有資送之恩,子等有意於行乎?』」
由此可知,送窮時既要為「窮鬼」準備象徵性的車船,還要給「窮鬼」帶上乾糧,拜祭時還要口中念念有詞。經過一番祭奠儀式後燒掉車船,表示送走了「窮鬼」。該文雖是戲謔之語,但卻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送窮風俗。據考證漢代已有「貧鬼」之說(見西漢焦延壽的《焦氏易林》),只是當時似乎還沒有形成諸如後世那樣固定的「晦日送窮」習俗。有人還注意到韓文是模仿漢代揚雄的《逐貧賦》而作,宋人洪邁《容齋續筆》卷15就說:「韓文公《送窮文》……擬揚子云《逐貧賦》……唐宣宗時,有文士王振自稱『紫邏山人』,有《送窮辭》一篇,引韓吏部為說,其文意亦工。」可見揚文應是最早的「送窮文」,韓文雖是擬作,不過韓文一出,對後世的影響卻更大、更深遠,繼作者不絕如縷。
其後,段成式也作有《送窮文》曰:
予大中八年(854年)作《留窮詞》,詞人謂予辭反之勝也。至十三年,客漢上,復作《送窮祝》。是年正之晦,童稚戲為送窮船。判筒而槽,比籜而閭。細泉纏幅楮,飾木偶。家督被酒,請禳窮,將酹地歌舞,予謂窮曰……
這段文字可與韓文互為印證,送窮時也要作「送窮船」,作偶人以像「窮鬼」,以酒酹地拜祭,口念詛詞,歌舞禳窮。看來送窮儀式有一套約定俗成的程序。
唐人有很多描寫晦日送窮的詩作,如杜甫《晦日尋崔戢、李封》詩曰:「引客看掃除,隨時成獻酬。」詩人訪友時,恰好觀摩了以「掃除」來送窮鬼的儀式。姚合還專門作有《晦日送窮》詩三首曰:
年年到此日,瀝酒拜街中。
萬戶千門看,無人不送窮。
送窮窮不去,相泥欲何為。
今日官家宅,淹留又幾時。
古人皆恨別,此別恨消魂。
只是空相送,年年不出門。
瀝酒送窮,即灑酒於地,表達祝願或起誓。詩人感慨:每年到正月晦日,千家萬戶都要到街巷中去灑酒祭拜,沒有不送窮的。但是年年送窮窮不去,窮鬼總是纏身,送也送不走,只是年年白白地相送。
唐代還出現了以「送窮」為題材的美術作品,這就是唐懿宗鹹通二年(861年)畫家陳惟嶽創作的一幅《送窮圖》,據北宋董逌《廣川畫跋》卷3描述,其畫面為:「其畫窮女,形露溾涹,作跉仃態,束芻人立,曳薪船行,纜引革少鞄,颿系栙䉶,裹以牽糹虎,薦之醭酉䓣,周遍室居,開門送之。」此畫中的「窮鬼」為女相,作束草人形。送窮時,也要將「送窮船」燒掉,以示送走「窮鬼」。唐代的「送窮」習俗,對後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此外,晦日還形成了一些養生風俗,如「拔白髮」,唐人韓鄂《四時纂要》載:「正月甲子拔白髮,晦日汲井水服,令髭發不白。」(陳元靚《歲時廣記》卷13《正月晦》引)這種風俗沒有任何科學依據,應該屬於迷信。
三、晦節漸失傳
晦日在唐代雖然是一個重要節日,但因為「晦」又有「晦氣」之說,語意不吉利,所以唐德宗在貞元五年下令以二月一日設為「中和節」,以取代晦節,敕曰:
四序佳辰,歷代增置,漢崇上巳,晉紀重陽。鹹說禳除,雖因舊俗,與眾共樂,鹹合當時。朕以春方發生,候及仲月,勾萌畢達,天地和同,俾其昭蘇,宜助暢茂。自今宜以二月一日為中和節,以代正月晦日,備三令節之數。內外官司,休假一日(宋敏求編《唐大詔令集》卷80《以二月一日為中和節敕》)。
中和節設立以後,和三月三日上巳節、九月九日重陽節,合稱為「三令節」。呂渭在《皇帝移晦日為中和節》詩中說:
皇心不向晦,改節號中和。
淑氣同風景,嘉名別詠歌。
湔裙移舊俗,賜尺下新科。
曆象千年正,酺醵四海多。
花隨春令發,鴻度歲陽過。
天地齊休慶,歡聲欲蕩波。
改晦日為中和節主要是為了起個好聽的節名。中和節除了保存了晦日尋勝遊宴、湔裙等舊俗外,還增加了一些新的節俗內容,如進農書、獻種子(獻生子)、上春服、賜尺及衣等。從此晦日節逐漸失傳。
不過,唐代以後,晦日送窮風俗還在民間流行過一段時間。如宋人李新(一作唐人李郢,該詩不見於《全唐詩》)《正月晦日書事》詩曰:「詩書奴婢晨佔鵬,鹽米妻兒夜送窮。」可見宋代送窮儀式也是在晦日夜舉行,不過宋儀和唐式已稍所不同,《歲時廣記》引《古今詞話》曰:
太學有士人,長於滑稽。正月晦日,以芭蕉船送窮,作《臨江仙》極有理致。其詞曰:
莫怪錢神容易致,錢神儘是愚夫。為何此鬼卻相於。只由頻展義,長是泣窮途。
韓氏有文曾餞汝,臨行慎莫躊躇。青燈只點照平湖。蕉船從此逝,相共送陶朱。
予幼時,亦聞巴談《送窮鬼》詞曰:
正月月盡夕,芭蕉船一隻。燈盞兩隻明輝輝,內裡更有筵席。奉勸郎君小娘子,飽吃莫形跡。每年只有今日日,願我做來稱意。奉勸郎君小娘子,空去送窮鬼,空去送窮鬼。
宋人舉行「送窮」儀式時,也要先做「送窮船」,但宋代「送窮船」是用芭蕉葉做的,這應該是江南一帶的風俗。另外,「送窮船」中還點有明亮的燈燭。從《臨江仙》詞來看,送窮船似乎不像唐人那樣燒掉,而是像放河燈一樣放入水面任由其飄沒。《送窮鬼》詞開頭講到「正月月盡夕」,就是指正月晦日夜。還提到芭蕉船中設有「筵席」,似乎是專門為「窮鬼」而設,這與韓文中所說的「送窮鬼」時還要為其準備乾糧是一個意思,意即讓窮鬼飽餐後上路。「窮鬼」也是女相,作小娘子狀。舉行送窮儀式時,也要口中念念有詞,詛咒窮鬼趕快送走。可見宋俗既有唐俗傳承,也有時代之發展。
送窮只是表達了人們的一種美好願望,事實上在古代社會裡,雖然年年送窮,但貧富仍然不均,富人自富,窮人越窮。唐庚《正月晦日兒曹送窮以詩留之》就自嘲到:「世中貧富兩浮雲,已著居陶比在陳。就使真能去窮鬼,自量無以致錢神。柳車作別非吾意,竹馬論交只汝親。前此半痴今五十,欲將知命付何人。」詩人感慨自己已經年過半百了,前半生不知送過多少回窮,而今仍然還是窮,故自嘲即使送走了窮鬼,恐怕也迎不來財神,經過了太多的失望,反倒不知道將希望寄託給何人。(參閱夏日新《正月晦日節考》,《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5年第5期)
宋人崔敦禮作有一篇《留窮文》云:
子云之逐貧,退之之送窮,辭各偉麗,餘反之作留窮。屢空先生正月晦日揖窮鬼,與之坐而告之曰:「子高陽之裔,顓帝之支。衣必縷裂,食必用糜。生號『窮鬼』,沒為『窮神』。死以是日,人謂送貧……故不敢追逐流俗,結柳車,縛草船,載糗與糧,系牛引帆,以送子行。」
該文雖然名為「留窮」,貌似與「送窮」相反,實則意同,描寫得也是晦日送窮習俗,明顯受到韓文的影響。
此外,俞德鄰還作有《斥貧賦》,曰:「俞子刈荊掃室,剪蕉載糗,季弊裘於道旁,揖窮鬼而三呪。」「揖窮鬼而三呪」正是韓文的「三揖窮鬼而告之」;「剪蕉載糗」則與《臨江仙》與《送窮鬼》詞中提到的芭蕉船「送窮」為同一風俗。
此後,元代郝經有《邀窮文》、明代劉基有《送窮文》、清代趙士麟有《仿送窮文》等,都是晦日送窮習俗影響下的文學產物。
不過,宋代送窮日已經不是固定在晦日了,有除夕送窮,如王令《送窮文》講得就是「維皇祐壬辰十二月三十日,謹奉香酒送窮鬼而告之」,時當宋仁宗皇祐四年(1052年)除夕。又有人日前一日(即正月初六)送窮的,如《歲時雜記》曰:「人日前一日,掃聚糞帚,人未行時,以煎餅七枚覆其上,棄之通衢,以送窮。」也有以正月二十九送窮的,如《歲時廣記》引《圖經》云:「池陽風俗,以正月二十九日為『窮九日』,掃除屋室塵穢,投之水中,謂之『送窮』。」池陽,為今安徽池州一帶。有時正月只有二十九日,也算是晦日送窮遺俗。不過,以灑掃庭屋「送窮」之俗應當是傳自唐俗。
元代流行除夕送窮,元人《客中除夕》詩曰:「是處送窮驚爆竹,巡簷索笑看梅花。」除夕送窮,正是除舊迎新之意。
到明清時期,出現了正月初三、初四、初五送窮之俗。如在廣東梅州及江西一帶,初三被視為「送窮日」,據顧祿《清嘉錄》卷1《正月·小年朝》引《遠平志》曰:「正月三日,人多掃積塵於箕,並加敝帚,委諸歧路,以送窮。」《遠平志》疑為「平遠」,屬梅州管轄。清同治《瑞州府志》也載:「(正月)初三侵晨,束芻像人,以爆竹、鑼鼓歡噪逐鬼,送至河邊,曰『送窮』。」瑞州為今江西高安。在河北懷來一帶則流行初四夜掃除、初五晨送窮,據康熙《懷來縣誌》載:「初四日晚,掃室內臥席下土,室女剪紙縛秸,作婦人狀,手握小帚,肩負紙袋,內盛餱糧,置箕內,曰『掃晴娘』,又曰『五窮娘』。昧爽,有沿門呼者,『送出五窮媳婦來!』則啟門送之。」在山西、陝西、河北、安徽等地則流行初五送窮,俗稱「破五」。清同治《河曲縣誌》載:「初五日,俗謂之『破五』。黎明,掃室中塵土汙穢,送於巷口,焚香燃爆,名曰『送窮』。」雍正《陝西通志》也載:「正月五日剪紙人,送擲門外,謂之「送五窮」,飽食謂之填五窮。」正月初五「送五窮」「五窮娘」「五窮媳婦」的說法,可能是受到韓愈文謂「窮鬼」有五名(即智窮、學窮、文窮、命窮、交窮。「凡此五鬼,為吾五患」)的影響,民俗遂訛為五日送窮,故稱「破五」。
到近現代,很多地區逐漸都將初五當作「送窮」日或「迎財神」日。這樣晦日做為一個古老的傳統節日,在中國民俗中就徹底消失了。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全球史視野下漢唐絲綢之路多元文明互動中的殊方異俗外來風研究」(項目編號:17BZS007)的系列成果之一、北京市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殊方異俗外來風:全球史視野下中古絲綢之路多元文明互動」(16LSA003)資助成果之一。作者:王永平,首都師範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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