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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蟒

2023-10-24 04:43:02

    午後的大地就是一個烤箱,空氣都焦了,穹廬下的四野就像一個冒熱氣的大蒸籠。遼河水泛著渾黃的浪緩緩地向西南流淌,在劈開一座土山後收住腳折向西,河岸在此處陡然拔高,形成夾河而立的相對陡崖。
    北河岸邊陡崖上雜樹蔥蘢,野草蔓生,往年一入秋就蛩聲四起,今年卻都啞了。關二戴著紅槐條子編的草帽入定般立在一叢雜樹邊,目光注視崖下那因陡崖坍塌而形成的雜樹叢生的小渚,他這樣做已經三天了。
    關二,高瘦,一對劍眉尤其有勢。最奇的是一雙大手——掌大、指長、節突出,「快趕上咱家大蒲扇了」劉四奶奶每每在乘涼的時候搖著手裡芭蕉扇說。別人握得的鋤把捏在他手中像麻杆,他的趕馬車的大鞭子立起超出房簷一尺多,油光錚亮的硬木把兒粗逾鵝蛋。一周前,關二揮著這杆大鞭站在劉家大院外的碾石上對著空氣,在晨曦或晚霞中整整抽了三天,「啪啪啪……」震天鞭響把整個屯子裡的麻雀嚇得「簌簌」亂飛亂撞,最後都紛紛躲到屯外的大楊樹上恰如逃難災民,直到河邊網魚的王老六出事,鞭響才停。
    那日下午,扁腦袋王老六閒在村當中大柳樹下的石碾子上乘涼,見好友二貴急急走來。
    「老六,釣到鯰魚麼?」二貴說。
    「孩子沒下得奶?」老六問,他知道今晨二貴媳婦生產,自己媳婦三丫兒數了五十雞蛋去給道賀。
    「恩,接生小宋嬸說須幾尾鯰魚催催」二貴答。
    「那好,家裡沒了,我這就去河灘起網,有黃顙也給你弄幾條……」王老六蹭下碾盤。
    王老六多是日落時下網,晨時起魚,如果魚出的少或網未亂,他便留著那網晚間再起。
    遼河今夏特別,水勢超大,上下遊均降下月餘大雨。河水先是漫上灘地,後來漾滿河道,早先隔岸尚可喊話,現在牛馬難辨。
    陡崖西側淺水灣處橫著三道網,那是王老六設的。每道網兩端用竹竿插在水下泥土中固定,中間那道是鉤網,一排鐵鉤上釣著小泥鰍,專釣鯰魚的。王老六在第一道網只略停留會兒,起了兩尾鯉魚幾條黃顙,便擺船直奔中間那道網,尚未到便覺有異常。靠近岸邊的那根用來固定鉤網的竹竿不知何故橫在水中,起網時網很輕,一條鯰魚也沒上的感覺,正詫異的王老六忽然覺得小船晃動好似船側有暗浪襲來。至漲水來唯河道中流有浪,岸邊的水緩得好似不動,此時卻有浪襲船,一絲詭異襲上心頭,老六有種頭髮根發炸的感覺,突然,船弦右側一隻巨大蛇首探出水面,冷冷的瞳仁盯著老六,剎那間老六覺得全身的熱血「嗡」的一下直湧上大腦,聲啊光啊都停滯了,仿佛天地向其壓來,思維也停滯了,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另一條蟒蛇也探出水面並相偕遊向河心,王老六這才本能地擺著船,亡魂皆冒返回村裡。
    村當心,大柳樹下的石碾上,一場爭論正歡:「布了四十多天雨,累死了龍王?!」何歪嘴努著眼撇著快到耳根的嘴。
    「還困到蘆葦蕩裡,龍王可是會飛的?」一人道。
    「書上說的,龍王可是能大能小,變化多端」另一人道。
    「……」
    「二寶,你是跑堂時摔暈頭了吧,哈哈哈」
    「真麼?你們敢不信?」蹲在大碾盤上的曾二寶滿臉通紅,一雙眼睛斜睨下面眾腦殼,微笑的嘴角卻露出一付我早料定的神情。
    「看看這個!」曾二寶從右手捂著的白褂子兜裡掏出張疊得齊整卻皺巴巴的半片報紙。
    「盛京時報!有照片為證」二寶用在省城飯館當跑堂的腔調吆喝出來。
    七、八個腦殼擠了過來,
    「這雙角,真像畫上的龍角」
    「這脊椎骨老長」


    「真是啊,報上還能說謊」
    「有圖、有畫,真真的」
    一時七嘴八舌,驚嘆不已……
    「咦,老六你啥時候來的?」一人道。
    「老六你起到鯰魚麼?二貴還在家等你哩」另一人回身瞥見王老六道。
    「老六咋的啦?」眾人忽覺王老六有異——雙目呆滯、麵皮青白。
    「撞了邪?」
    「撞了龍吧」一閒漢兀自取笑。
    失了魂的王老六坐在村中大碾盤上,足足吸了別人遞來的兩鍋子老旱菸,才略略定了神,語無倫次講了所見,又將眾人驚了一呆,才腳跟發飄走回家裡。這時眾人才憶起大前天大戶劉德仁劉四老爺的外孫小鎖兒遇到的是大蟒蛇,兩隻大蟒蛇!
    「要變天啊,龍王率龍子龍孫下界了」一老者道。
    眾人議論下,忙回家,相告莫再去河邊,恐大蛇拖去吞了。更有傳言,這蟒蛇就是龍王的龍子龍孫,下界做亂來了,一場恐慌很快蔓延全村。
    大前天,在砧石上錘被面的淑英忽覺一陣心煩。過晌,送鎖兒去河灘放羊時候就曾莫名心悸,遂放下右手棒槌,正擦汗之際,聽得大門口一陣喧譁忙起身下炕,未出房門,便見前村石大戶的車夫鄭三侉子懷裡抱著小鎖,一疊聲地喊著:「快快、快」的奔進院裡。
    關鎖兒七歲了,劉德仁老閨女淑英的獨子,關二的侄兒,關二是劉家的長工。財主家不養閒人,越有錢的財主越甚。劉德仁是方圓百裡數一數二的大戶,小鎖兒是其外孫,剛讀小學堂,現在暑熱放假,每日下午照例要去河邊放羊。
    鄭三手腳慌亂地把雙目緊閉的小鎖兒放到炕上,麵皮青白的說起在河岸邊遇到一隻大蟒蛇,當時蟒蛇已纏住一隻羊羔,小鎖兒的哭喊聲驚動了壩上正趕馬車經過的他,等他呼喊著輪著大馬鞭趕到壩底時,那隻粗黑的大蛇拖著羊羔緩緩的沉入渾黃的水中,鎖兒則軟倒在地昏迷不醒。鄭三侉子是十裡八村有名的說話不著調主兒,這事傳出來眾人不信起初還與他開著玩笑,說他怎麼不說是龍吃了羊去。及至夜裡,鎖兒驚嚇起來,嘴裡大喊「媽,媽,長蟲,長蟲」且親人不識,急得關二忙去村後大廟架來何道長,燒了幾張畫了硃砂符的黃表紙,鎖兒才於熹微的晨光中睡去。連著兩日,小鎖始終處於時醒時昏的驚厥之中,倒是何道長說:「無妨,只是孩子小且初次驚嚇,過兩日便好……」但目睹哥哥關大正是在這樣驚厥中而亡的關二,心卻始終山一樣沉重,只能在早晚閒時站大門外的碾石上以甩大馬鞭子來發洩。
    侄子是關二的心尖,整個村子都知道。傷了侄兒比要關二的命還嚴重。關二是方圓百裡第一條漢子,柳河套裡的土匪都知道。關二神力,滿滿一麻袋玉米——160斤左右,細麻繩紮上嘴後,關二單手一抓袋嘴便穩穩放到馬車上,有人說石村的踩高蹺時專飾背真人媳婦滿街跑的豬八戒的楊二奎也能,可滿滿一麻袋黃豆關二照樣能而楊二奎就不行了,最重的滿滿一麻袋高粱——200餘斤,關二隻需在腿上微微助力照樣行,楊二奎就得雙手抓了,別人?別人雙手抱上馬車就不錯了!


    關二必殺蟒蛇。
    但關二絕非魯莽之輩,據村中大廟裡養個蟒蛇的何道長說,一條大蟒蛇已非一般壯漢所能對付,兩條則堪比熊虎了!
    夕陽如血,一個更加恐怖的消息也隨著黃昏降臨:河東,失蹤三天的撈『浮財』劉發父子找到了——下遊十里舖,屍體胸肋多處骨折臉色烏青。曾有人遠遠看見他們在打撈河中一截黑木時,黑木突然折起打翻了小船,只聽得一聲驚叫父子二人便沒了蹤影,現在看來,必是那兩個蟒蛇所為。幾日後,接連有人在壩上看到河中嬉戲的蟒蛇,似乎要佔據這河段。現在,兩岸之人不在渡河往來,也不在去河灘地割草放牧,更別說去河中捕魚了,恐慌在積聚,各種傳言漫天飛,已經有人去村中大廟禱告,夜晚黑燈後人們不在互相走動,村子一下子寂靜許多。
    關二自打王老六遇蟒蛇後,早晚不在甩大鞭子,突然神出鬼沒起來。有人看到關二每在午後最熱時分,提著他那把磨得鋒利的特大號鐮刀去壩上。
    一周後,關二已經摸清蟒蛇的巢穴以及活動的軌跡。
    關二腳下是半月牙形的陡崖,崖下約半畝地大的小渚一片枯黃,那是遼河漲大水時,大水漫上小渚,淹死渚上的雜草,只有不怕水的叢柳零星泛著綠。沒有陸地與小渚相連,登上小渚只有划船或遊水。
    經過觀察,甚至借了王老六的小船趁兩條蟒蛇出去的時刻登上小渚,關二逐漸掌握兩條蟒蛇行動的蹤跡。這是一公一母兩蛇,公的稍大,每於午後2時左右出來河中沐浴,嬉戲半個時辰左右後回巢,出行時總是公蛇在前行。「狼有狼蹤,蛇有蛇道」關二發現兩蛇總是按照固定的路線走,決不偏倚,沉重的蛇身把褐色的雜草碾壓出一條油亮的半尺寬的通道。
    午後近二時許,小渚上一簇叢柳後關二光頭赤著背靜靜的蹲著,全身抹滿黑黑的渚上的泥——為防曬防蚊蟲更為了掩飾體味;一條褲衩已在這渾濁的遼河水中洗了又曬曬了又洗;一把磨得飛快錚亮的厚背大鐮刀順在腳邊;右小腿的綁腿上插著把鋒利的魚刀,那是王老六割爛漁網的。叢柳旁三米遠的蛇道上有兩道亮光時而閃爍,那是關二的秘密武器——兩把深埋於地下小尖刀,探出蛇道表面半寸許,那是關二特意去大路邊的鐵匠鋪特意打造的。
    蛇道近河段是斜坡,關二經過深思熟慮後在距離水邊三米地方埋下兩把尖刀。關二選擇蟒蛇出洞來伏擊,主要是因為這段下坡路。他發現蟒蛇在這段路前進速度會猛然加快,因此會收勢不住,更有一簇人高的叢柳藏身,是最佳的伏擊地點。
    關二剛剛伏身,蟒蛇便出洞了。
    他伏在叢柳後,通過地面的顫動,感覺著蟒蛇前進的樣子。
    很快,因臨近水邊的興奮與下坡,前面的大蛇如巨木般肚皮滑過蛇道上的尖刀猛的衝向水邊,在蛇首砸進水中前發出一聲尖利嘶叫,「彭」的悶雷般一聲巨響,激起大片通紅的浪花。
    關二握著厚鐮刀騰身而起。後面的稍小些的大蛇抬起蛇首驚愕地與關二對望一眼,便轉身向洞口而逃,速度極快。關二幾步趕上,舉起鐮刀向蛇的尾部位置用力砍下,但只在扭動的蛇身一側割出比成人嘴還大的傷口,那蛇一聲嘶叫,往前竄動的更快了。在蛇首鑽進洞前,關二的厚鐮在蛇身上又砍出比上次略大的傷口,蛇道上鮮血淋漓,因蛇身扭動兩次砍擊都沒有重創那蛇。在蛇身堪堪進入洞口三分之一時,關二第三次砍擊準確擊中蛇身,鐮刀穿過蛇身砍入土中,蛇身驟然頓住,但只一霎,那蛇扭動著拖起鐮刀繼續竄行,關二趁這當口棄了那鐮趕步上前,雙手抄起蟒蛇碗粗的身體夾於肋下向後奮力拔起,好似與那蛇拔河一般,周遭一片寂靜,只有關二粗重的呼吸在崖前迴蕩。
    蟒蛇因傷流血,角力的天平慢慢傾向關二,蟒蛇漸漸被拔出洞穴。突然,蟒蛇如拉開又縮緊的彈簧般猛地倒卷而回,重重的蛇身將正在奮力後退的關二砸得向後拋飛而去,在落地前將關二的上半身連同雙上臂緊緊地箍了一匝,最後那蛇張開大口向關二面部咬去。急切中關二用沒有被纏住的右前臂奮力拉住蛇頸,頭用力向右一躲,左肩一陣劇痛讓被摔得頭昏腦漲的關二清醒了起來,滾動中的觸動讓關二猛然想起綁紮在右小腿的魚刀,關二扭動身體拔出魚刀向蟒蛇的頸部盡力割下。
    落日像個圓彤彤的大柿子慢慢地向西山背後沉去,好似被小山伸著嘴一牙一牙地啃了。一股奇異的肉香越過支在竹竿上的蟒蛇皮飄向劉家大院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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