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戲紹興師爺

2023-10-07 05:15:24

乾隆年間，方安縣遭遇了一場百年難遇的水災，原縣令因治水不利，被朝廷罷官免職。新任縣令名叫穆白飛，此人博學多才，為官清廉。

這日，穆白飛又為治水的事情愁眉不展，身旁的師爺馬天行馬六爺輕聲道：「穆大人，距此三十外的青峰山上有一隱居奇人，此人學識淵博，如果能請他出謀劃策，這水患必然能治。」穆白飛聽後微微一笑，幾天來，他一直在等馬六爺這句話。

早在穆白飛還沒有上任時，他就聽說過馬六爺有句名言：鐵打的師爺流水的官。他還知道這馬六爺是紹興人，讀了一肚子的書，熟諳文牘卷案，做人很圓滑，心地卻不壞，只是時不時藉機發點兒小財。

馬六爺從不打誑語，剛才聽他說有治水的方法，看來他必然胸有成竹，只是穆白飛還不清楚，眼前這位師爺會如何借用這件事來為自己「賺」閒散銀子，而且還做得滴水不漏。

果然，還沒等穆白飛細問，馬六爺便一臉難色道：「只是這位隱居奇人性格怪異，不貪圖名利，不關心世事，要想請他幫忙，恐怕比登天還難。」穆白飛乾脆來了個順水推舟：「馬六爺聰明過人，想來必有妙計引奇人出山，如果這件事情需要多花些銀兩，馬六爺但說無妨。」馬六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但稍縱即逝：「穆大人過獎了，人人都有弱點，奇人也不例外，我費盡周折才打聽出他喜歡吃一道叫『萬綠一點紅』的菜餚，如果想請他幫忙，我們可以在這道菜上做點文章。」

穆白飛點點頭：「那我們應該怎樣在這道菜上做文章？」馬六爺臉上再露難色：「不瞞穆大人，這幾天來我派人在各大酒樓打聽，有哪位廚師能做出此菜，但結果並不讓人滿意，根本就沒有人聽說過這道菜。不過……縣衙如果能出些銀子，貼出懸賞告示，誰能做出此菜，便賞紋銀五百兩，我想民間臥虎藏龍，定有高人會做出此菜，到時候我就有辦法利用此菜將奇人引出。」

穆白飛沉默了半晌，點頭道：「眼下治水之事迫在眉睫，破費些銀子並無大過，馬六爺，就按你剛才的主意，在天黑之前將告示貼遍縣裡的大街小巷。」馬六爺一臉喜色，趕緊去張羅此事了。

一連過去三天，事情沒有絲毫進展，穆白飛不免有些心急，忙將馬六爺招來，想商議另一套治水方案。馬六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天意如此，不能強求！不曾想，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一個中年男子急匆匆地來到縣衙，說他能做「萬綠一點紅」這道菜。

穆白飛大喜，忙吩咐手下配合中年男子現場做菜。那中年男子定是有備而來，只見他要來筆墨紙硯，不慌不忙寫下做菜所需的一切主菜和配料。穆白飛看後，微微皺起眉頭，上面所需的菜品都十分昂貴，要想湊齊談何容易。馬六爺也細看了片刻，然後找來一名衙役在他耳邊囑咐了一番，那衙役聽後匆忙而去。工夫不大，跑出去的那名衙役備好了所需的一切，穆白飛道：「還是馬六爺厲害，在方安縣幾十年了，對這裡的一切真是了如指掌。」

一行人來到廚房，中年男子開始大顯身手，只見廚刀上下翻飛，主菜和配料煎炸烹炒，一道菜竟然有幾十道工序。菜剛出鍋，屋子裡香味四溢。穆白飛和馬六爺各嘗了一口，都不禁豎起大拇指說了聲：「妙！」

正在這時，一名衙役匆匆跑來，說是又有一位老者來到衙門自稱也能做出這道菜。聽說還有人能做出「萬綠一點紅」這道菜，馬六爺當時就傻了眼。很多年前，他就知道青峰山上有一位隱居奇人，此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年輕時做過官，在治水方面很有經驗，只是厭倦官場黑暗，遂遁出紅塵。馬六爺經過多方打聽，得知奇人喜好下圍棋。幾天前，他帶著一瓶好酒找到奇人，用激將法誘對方和他賭一盤棋，倆人經過一天一夜的鏖戰，他終於戰勝那位奇人，並順利得到了治水良方。

接下來，他編造出奇人喜歡吃「萬綠一點紅」這道菜，其實這道菜是他隨口編出，根本不會有人做得出。懸賞的告示一出，再讓暗中安排的中年男子來「表演」一番，那五百兩白花花的銀子自然落入了他的口袋。

馬六爺這麼煞費苦心的目的有三：一是想治水患救百姓；二是想讓新來的縣令對他刮目相看；三是藉機發點兒小財。沒想到偏偏在這節骨眼上跑出了一位老者，自稱也能做出「萬綠一點紅」這道菜，馬六爺怎能不傻眼！

老者很快被衙役請到了廚房，馬六爺在旁定睛一看，只見老者頭髮花白，衣衫襤褸，隨身背著一個破褡褳，一見到穆白飛就要磕頭行大禮。穆白飛趕忙制止，請老者也在現場做一道「萬綠一點紅」。

老者在眾人的注目下，顯得有點兒緊張，哆哆嗦嗦地將背上的破褡褳取下，從中掏出了一把不太新鮮的韭菜，在清水中洗過一遍後，又在炒鍋中倒了一丁點油，隨後將韭菜倒入鍋中翻炒了幾下，接下來就盛到了盤中，最後在菜的最中央擺了一顆小紅辣椒。做完這些，老者聲音發虛地對穆白飛說：「大人，這就是我做的『萬綠一點紅』」

眾人看後哭笑不得，五百兩的懸賞銀子就為這道普普通通的菜，那真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馬六爺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中年男子做的菜色香味俱全，而老者做的菜顯然是在耍笑眾人，這樣一來，那五百兩銀子還會穩穩落入他的口袋。

想到這裡，馬六爺調笑道：「老人家，你這道菜是誰教你做的？」聽到這話，老者頃刻間老淚縱橫：「幾年前，老妻身患重病，因無錢醫治，只能躺在家中等死。一天，一位仙風道骨之人來我家討水喝，無意中發現了病床上的老妻，他主動上前診脈，隨後去附近的山上採了幾味草藥，老妻喝下後，病情大為好轉。當時家中貧窮，並無好菜招待，於是就做了我剛才炒的這道菜，恩人吃後，大加誇獎，並為這道菜取了一個名字，叫『萬綠一點紅』，聽說那位恩人現在就在青峰山隱居。」

此話一出，現場鴉雀無聲。馬六爺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時，穆白飛上前夾起盤中的一根韭菜，咀嚼半晌後皺起了眉頭：「這奇人的口味真是與眾不同，來人，賞老人家紋銀五百兩。」老者連連擺手：「穆大人，眼下水患正盛，你們還是省下點銀子治水吧！我有粗茶淡飯即可度日，絕不貪圖身外之財。」說完，老者背起破褡褳，步履蹣跚地走出了縣衙。

馬六爺滿面通紅，忙說現在就去青峰山找奇人，然後匆匆而去。穆白飛則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奇人的治水方案果然有效，時間不長，水患得到了有效的治理。朝廷得知消息後，立即拿出筆銀子嘉獎穆白飛。嘉獎銀運到縣衙的那天，穆白飛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久雨成洪，山田衝毀，許多農戶家無存糧，吃飯都成了問題，紛紛請求縣衙放賑。可縣衙倉中無糧，帳上也沒幾個錢可用，即便拿了嘉獎銀去購糧，那也只是杯水車薪。

關鍵時候，馬六爺心裡又打起了算盤，他是個聰明人，經過上次那件事，他發現穆白飛心細如髮，分明是借用老者來戲弄他，卻又不露生色。這一點，他已經暗中派人查明，那老者的確是經穆白飛的指使。

馬六爺心有不甘，既然衙門的銀子「賺」不得，那就在其他方面想想辦法。眼下老百姓吃飯的問題是件大事，能不能想一個辦法，既解決了百姓的燃眉之急，又能藉機發點兒小財。一番深思熟慮之後，馬六爺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這天，馬六爺主動向穆白飛提出，他有解決災民溫飽的辦法。穆白飛大喜，忙問詳情。馬六爺說：「穆大人從上任之初到現在一直忙於治水，縣中的那些富商巨賈早想拜見你，卻沒有機會，你現在藉機邀請他們吃一頓飯，席間讓他們捐銀賑災……」穆白飛打斷了馬六爺的話：「這些人可以一擲千金買笑下賭，卻未必肯認捐。」馬六爺笑道：「這也不難，他們初次拜見你，必然會準備一份厚禮。在此之前，我先放出話去，說你喜歡縣中諸葛老先生的書法。諸葛老先生和我私交不錯，是一位書法大家，也有濟世救民之心，平日裡他的字千金難求，眼下災民事大，我想老先生定會出手幫忙，到時候再將他的字畫抬高價格，如果每一位參加宴席的人都買一張他的字畫，那購糧的銀子就不用愁了。」

「好計！真是好計！不過……」穆白飛欲言又止，馬六爺忙問原因，穆白飛笑了笑，將話題岔開，「馬六爺文採極好，我想請你寫一篇《百姓德頌狀》，內容是百姓歌頌讚揚我縣的豪商巨賈，稱讚他們在大災之年能紛紛伸出援手解一方百姓之難，你現在就去寫，而且越快越好。」馬六爺一頭霧水，半天也猜不出穆白飛有何用意，追問之下，穆白飛笑道：「天機不可洩露！你照我的意思去寫就成，切記，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傍晚時分，馬六爺捧著一張噴著墨香的頌德狀而來，穆白飛看後連連點頭：「情深意高，文採華茂，實在是一篇好文章呀。煩勞馬六爺再抄寫一百份，我自有大用。」馬六爺怔了怔，半天也說不出話來。他手中有諸葛老先生字畫頗多，原本想借這個機會出手幾張，「賺」些銀子，眼下看來，穆白飛不知又有了什麼主意，他的計劃恐怕要泡湯。如果再問，料想對方也不會說出實情，只好嘆了一聲，轉身而去。

過了沒幾天，方安縣開始流傳一條消息，說是縣令穆白飛最近要出臺一項新政策，來解決災民的溫飽問題，估計是要向那些富商巨賈們開刀。一時之間，有權有勢的人家開始四處活動，紛紛打聽那條新政策的內容是什麼。一來二去，還真有人打聽出了內幕，說是穆縣令真的制定了一項新政策，主要是針對大戶人家，但新政策遭到了馬師爺的反對，經過馬六爺一番據理力爭，新政策有了很大的改動，穆縣令也很滿意。但其內容是什麼，也只有他二人知道。

馬六爺自然也聽到了這個消息，而且平日裡和他私交不錯的大戶人家悄悄向他詢問，他是一問三不知，惹得那些好友生出了許多怨氣，馬六爺是縱有百張口也解釋不清，靜下心來一想，這一定是穆白飛在暗中使壞。這一招好狠，馬六爺氣得咬牙切齒，自己雖然在平日裡愛貪些小便宜，但大的方向還是為民著想，穆白飛怎麼能這樣對待他！

再見到穆白飛時，馬六爺面帶不悅之色，憤然問道：「這幾天縣裡都在傳，穆大人要有新政策出臺？」穆白飛眉頭一挑：「當然有，而且就在馬六爺的手裡。」馬六爺一驚：「在我手裡？」穆白飛笑道：「那些心懷不軌之人，想提前知道新政策的內容，再細細查看有何漏洞，然後制定出一套相應的對策。說實話，我的新政策，就是馬六爺寫的那篇頌德狀！如果再有人向你詢問，你可以讓他們出一千兩銀子來買一份，讓他們好好研究一下其中的內容。」

馬六爺一下子愣住了，穆白飛接著說：「馬六爺只需將那頌德狀賣出一百份，至於那第一百零一份，你想留作紀念也好，想換成『潤筆費』也好，就由你自己處理好了。」馬六爺臉上一紅，正要退下，穆白飛忽然「唉」了一聲，好像想起了什麼：「我當初之所以不勞煩諸葛老先生，是因為實在敬佩馬六爺的文採和智慧。我想經歷過這件事後，縣裡的大戶人家都會對馬六爺心生敬佩，到時候……」穆白飛沒有將話說完，但馬六爺已經心領神會，內心裡感激萬分。

穆白飛真是聰明，假意要出新政策針對大戶人家，暗地裡卻將「好處」讓給了馬六爺，這樣一來，在那些富人眼裡，馬六爺是為他們的利益著想，即使發現花一千兩銀子買來一份根本沒有用的頌德狀，心裡也是高興的，因為損失一次銀子，總比天天損失要好。

「穆大人，你這樣做，無疑背上了那些富人的罵名，真讓馬某人羞愧難當！」

穆白飛哈哈一笑：「鐵打的師爺流水的官，這句話你一定不陌生吧？只要你一直在師爺的位置上，我想憑你的聰明才智，一定會造福這方百姓，這就足夠了，罵名不罵名，就讓別人去說吧。」

幾天後，縣衙裡拿出十萬兩白銀購糧，接下來運糧的車隊分赴各鄉，縣裡的老百姓終於解決了吃飯的問題。而找馬六爺辦事的人也越來越多，他的「潤筆費」自然也水漲船高，也就不再整天想著發小財的事了，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正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