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八出
2023-10-07 01:33:34
清朝乾隆年間,天下太平,五穀豐登。徽州一帶的班子紛紛進京演出,誰不想到天子眼皮子底下露一手啊!混好了,還能進皇宮,萬一皇上賞個黃馬褂兒什麼的,那再出去找個地方一抖摟,可就牛啦!
有個利慶班就這樣趁熱鬧進北京來了,先是安頓下來找個場子演幾天,然後就託門子拉關係,給宮裡管事的太監梁公公塞銀票,做進宮的準備活動。蒼天不負苦心人,這關還真給攻下來啦。這一天,梁公公親自到他們住的玉樹客棧來傳話,說讓利慶班準備準備,明天進宮。班主王德恭喜出望外,又給梁公公一張銀票。梁公公假裝推辭一下,又把進宮的規矩仔仔細細給他們說了一遍。
王德恭送走了梁公公,心裡挺痛快。正要回客房休息,忽然聽到客棧裡有爭吵聲,湊過去一看,有個老頭兒正和店主吵得不可開交。只聽老頭兒說:「告訴你,我是滄州的大財主,眼下是沒銀子了,可我給家裡捎信了,用不了幾天就送來了,到時候我多給你還不行嗎?」店主打量他幾眼說:「大財主?你怎麼不說你是王爺呢?我憑什麼相信你?」老頭兒急赤白臉地分辯,店主就是不聽。王德恭一看老頭兒不像是坑蒙拐騙之人,又趕上他心裡高興,就去說和。店主說:「他銀子沒了,賴著不走,我不攆他怎麼著?」老頭兒看有人管了,就說:「這位大爺,一看您就是好心人,要不您先借給我幾兩銀子,等家裡捎來了我還給您。」在場的人都以為老頭兒得碰釘子,沒想到王德恭痛痛快快地答應了:「好,咱就這麼著!」他回頭對店主說:「打今天起,他吃住都記在我的帳上。」
第二天,利慶班進宮給太后演出,演員個個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來了,王德恭把心懸到嗓子眼兒,個個加倍小心啊!還好順順噹噹下來了,什麼破綻也沒出。王德恭帶著班子回到客棧,心裡直撲騰。他得等梁公公一個回音,才知道太后滿意不滿意啊!他心神不定地終於把梁公公盼來了,也不敢開口,只是看著人家的眼神。他看見梁公公身後還有個小太監,手裡託著盤子,心裡踏實多了。果然,梁公公宣讀太后懿旨,說戲唱得不錯,有賞,但是末了梢上一句,說太后要看新戲,明天就看。梁公公一甩手走了,王德恭可麻煩了。新戲,說著輕巧,怎麼抓撓去啊?
正在這時候,那個自稱財主的老頭兒進來了,戲班子管事的直轟他:「這兒正煩著呢,找地方涼快去吧!」老頭兒說:「別介,萬一我有主意呢!」王德恭嘆口氣說了心事,問老頭兒:「你有主意啊?」老頭兒撲哧一笑:「整天看戲,編個戲文還算回事?」管事的沒好氣地說:「你行,你來呀!」「好!」老頭兒眼珠一翻說,「就說唐朝吧,有個丞相有仨寶貝女兒,大的嫁個元帥,二的嫁個參軍,三的還沒出閣。老丞相想了個主意,讓家人搭起彩樓,讓三姐在上邊拿個彩球往下一扔,扔到誰身上就招誰為女婿。」
「那去的人還不海嘍!」剛才管事的還挺討厭老頭兒,這會兒他也聽著有意思了。老頭兒接著往下說:「彩樓下邊公子王孫多了去了,那三姑娘連看也不看,愣把彩球扔到一個叫花子身上。」「啊,那老丞相還樂意?」王德恭也聽得入迷了。「是啊。」老頭兒使勁咽了一口唾沫,「他當然不幹了,可是那三姑娘卻說這是天作良緣,非嫁給那個叫花子。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姐姐、姐夫的嘲笑,毅然嫁給那個叫花子,到破瓦寒窯去過那清貧恩愛的日子去了。」「好!」眾人聽到這兒,都一起叫起好來。
王德恭叫人連夜寫詞,套用現成的曲子。第二天一早,就招呼排演。好在那時候排個戲不像現在這樣麻煩,還趕趟。您還甭說,晚上就進宮給太后演去了。
等演完戲回到玉樹客棧,王德恭又把心懸到嗓子眼兒等著梁公公,還好梁公公來時身後還有個小太監託著個盤子。只見梁公公滿面春風地說:「王班主,給您道喜啦!太后看了戲挺滿意的,不過——」他這半截子話又把王德恭嚇了個夠嗆。梁公公慢悠悠地說,「太后說了,小兩口恩愛是恩愛,可也不能一輩子受窮。那個女婿不是叫薛平貴嗎?得從平民變成貴人啊!」說完,他一甩手走了。王德恭愣了半天才對管事的說:「快把那財主老頭兒找來,請他往下編呢!」
要說那老頭兒也不含糊,真給編下去了。說在渤海邊上出了一匹烈馬,紅色的鬃毛,見人就吃,鬧得個人心惶惶,民不聊生。皇上傳下聖旨,誰能降了這紅鬃烈馬封官賞賜。可是,那馬實在厲害無人敢去。這時,那三女婿也就是薛平貴挺身而出,降服了烈馬,皇上一高興封他個後軍都督,就相當於今天的物資局長。照樣一排,第二天進宮一演,又給對付過去了。
梁公公又來傳太后懿旨,戲是不錯,有賞。可是,那老丞相能善罷甘休嗎?他不得變著法子使點兒心眼子?太后這麼一說,戲還得把那老頭兒找來往下編。老頭兒肚子裡真有貨,接著編說老丞相見薛平貴封官,心裡本來就不痛快,二女婿又一個勁兒地搬弄是非,就上殿奏了一本說西涼國造反,二女婿魏虎掛了帥缺少一個先行官,薛平貴最合適。皇上準奏,這樣薛平貴告別了妻子踏上了出徵的道路。
連夜寫本子,天一亮就開排,晚上又進宮演出。太后還挺滿意,不過又說誰知道這小兩口後來怎麼樣了呢?王德恭一聽,沒別的,請老頭兒接著編。他剛跟管事的說去請,只見老頭兒一掀門帘子,不請自到:「班主,只要太后樂意,咱再編他幾宿都行啊!」往下的劇情是薛平貴到了西涼,讓人家給俘虜了,不但沒死還招了駙馬,娶了個代戰公主簡直和天仙一樣,後來還做了西涼的國王。王丞相的三女兒在寒窯靠剜野菜過日子可遭罪了。他把劇情一說,王德恭急了:「這結果太后還答應?」老頭兒不緊不慢地說:「您進宮演著,我在這兒編著,早晚也是我的事兒不是?」
這回,王德恭他們剛從宮裡回來,老頭兒就把新劇本寫好了。果然,梁公公又傳話讓接著往下編。王德恭打開老頭兒給的劇本是,三女兒思念丈夫,就寫了一封血書綁在大雁的腿上。那天薛平貴打雁正好把這隻大雁打下來。他收拾收拾就回家去看結髮妻。代戰公主不放心就在後邊跟著。薛平貴剛和妻子團聚,他的老丈人和二女婿就來殺害他。代戰公主趕來救出薛平貴,一家小三口就團圓了。
好不容易又把一天的戲演下來,王德恭懷著忐忑的心帶戲班子回來,一進門就看見店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哎,您猜怎麼著,他還真是個大財主,沒想到啊!」「你說的誰啊?」王德恭讓他給弄糊塗了。店主說:「就那個老頭兒,您給他出房錢飯錢的那個老頭兒。」王德恭問:「他怎麼啦?」店主說:「剛才來了一伙人,帶著大包的銀子、衣裳,給那老頭兒結了帳,敢情真是滄州城裡頭號大財主叫才成海,沒說瞎話。」
王德恭一聽急啦:「人呢?」店主說:「走啦!」「你怎麼讓他走?」「那我哪攔得住啊?」正在這時,管事的過來了:「梁公公來了。」王德恭一聽,汗就下來了。什麼都別說了,趕緊迎接吧,梁公公剛一張嘴,他就覺得眼前一黑,咕咚摔倒了。
等他睜開眼睛一看,一圈人圍著他呢,就問:「梁公公哪?」管事的告訴他:「走啦。」他嘆口氣說:「明天的戲誰編啊?」管事的說:「不用編了。」王德恭哭喪著臉說:「那不等死嗎?」管事的笑了:「太后說戲挺好,就到此為止了,還賞了您一件黃馬褂!」王德恭一聽當時就蹦起來了:「這事我怎麼不知道啊?」管事的說:「您剛才不是暈過去了嗎?」大傢伙一起笑了起來,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笑過之後,王德恭又埋怨起那老頭兒來:「說走就走啦,要是太后再讓編,誰兜著啊?」「誰說我走啦?」話音一落,打外邊進來一個人。大夥一看,就是那老頭兒,衣著一新換了個人似的。他對著王德恭行個禮說:「滄州才成海見過班主。」聽他一說,王德恭他們才明白,他家有萬貫就是愛聽戲。這回進京呆的時間長了,錢花完了,才鬧了這麼一場。他對王德恭說:「我在全天樓包了一層,好好請大家吃一頓,謝謝您呀!」王德恭拉著他的手,發自內心地說:「指不定誰謝誰呢!」
這出現編現演的連臺本戲一直保留下來,直到今天還在演出。因為前後能分成八段,有人就叫《薛八出》,不過最常用的名字還是《紅鬃烈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