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雜院之混混兒關爺
2023-10-07 04:43:59 1
上回咱們說了大雜院的第三進院子裡劉三輪和小野三村的故事。那個北京解放前的地下黨員陳玉書在犧牲後第六十四年才得以獲得烈士的稱號,也算是對她在天之靈的一個小小的慰藉。後來電影《集結號》上映了,有人就說:這片子的靈感就是編劇從咱們大雜院裡得來的。吹吧!吹牛從來不用上稅的。
劉三輪雖然被政府安排了住處,可是他沒多久又搬回來了。為嘛?他說住樓房不習慣,不僅不接地氣兒,而且就像困進了鴿子籠裡,連胳膊腿兒都伸不開。最重要的是樓房裡的人都太客氣。客氣得就是和你處了十年,你都不知人家姓什麼叫什麼。
劉三輪搬回了大雜院,他仍想把那房子租出去。雖說他也知道,沒有哪個冤大頭會像小野三村那樣一月給他一千塊錢。他琢磨,一個月就是給個三五百也是錢呀。誰想到,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小野租房是有目的的。現在這房子出名了,誰都知道這是「兇宅」,死過人的,而且人就死在這房子裡整整六十四年。陳玉書是光榮的烈士不假,但是誰也不願意見天的和一位烈士待在一個房子裡呀。
房子租不出去,劉三輪就喝酒澆愁,他不是批發了整整一箱子「二鍋頭」呢嗎。有時喝高了,他就長籲短嘆,說人算不如天算,前倆月發橫財的是我,現今把空房子砸手裡的也是我。
沒想到,風水說來就來。這天,居委會給劉三輪介紹了一個房客,是個單身男人,但是房租只給二百。劉三輪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說我這房再不值錢,也不能只有這個價兒吧。居委會的大媽說了:就你這房,死過人,別說給你房錢,你就是倒貼,看看誰願意來。劉三輪一尋思,也是這麼個理兒。再說了,現在老伴兒也不讓姑娘單獨住那間房了,說怕被邪氣「衝」了。這房空也是空,不如先淘渙倆錢花花。麻雀不大,放在鍋裡也是肉呀。
話定下後第三天下午,那房客就搬來了。那天正好劉三輪修車,貓在家沒出去,見證了那人搬家的全過程。要不是他親眼看到,打死了他,他也不相信。為什麼?那房客可好,全部家當還裝不完半輛三輪車。一條被子,一個臉盆,一個破火爐子,一個紙箱子,得,齊活兒!
劉三輪好歹也是房東呀,看看那男人搬好了,就主動上門,以示問候。那人四十來歲,背有點兒駝,乾瘦乾瘦的,一張風乾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一番打聽,知道這人姓關,劉三輪就客氣地說:「噢,是關爺!從今後,咱們就是鄰居了,多關照啊!」
牛老太太這時拄著拐杖一步三搖地也上門了,說:「老關呀,還沒籠火吧?我那兒有現成的煤,你先夾過來。要不,這屋多陰冷啊!」要不是劉三輪緊著使眼色,牛老太太保不定就得把這屋的陰冷和陳玉書扯上。
北京大雜院裡的鄰居關係最融洽,最鐵,牛老太太可不是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她不一會兒就把一塊燒紅的蜂窩煤給老關夾來了。老關呢,點點頭,算是感謝。屋裡有了火,立時就溫暖了許多。
劉三輪本來還想多和老關套套瓷,問一問他在哪兒工作,家中還有什麼人。可看老關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就知趣地走了。
第二天,第三天……老關也不出門上班。嘿,他也像那個小野三村似的,足不出屋了。而且,他還有氣管炎這類的病,一天到晚不停地咳嗽,咳得山崩地裂,連劉三輪的房子都被震得「嗡嗡」的。
但是邪性兒了。自打老關搬進大雜院,這院子裡可就發生了事兒,什麼事兒?就是連著好幾家的門被撬,丟了東西。這可是大雜院多少年沒有發生過的事兒。片警小李來了,勘察了一番,也勘察不出什麼結果來。只是希望大家都換上街道推廣的保險鎖,平時在家的人多警醒著點,有事兒,就立即打派出所的電話。
小李這是例行公事。大雜院人的心裡可就犯了嘀咕,怎麼早不出事兒晚不出事兒,這老關一搬進來就出事兒呢,莫非招進個狼來?從那以後,不光是第三進院子裡的人,就是前後院子裡的人都知道來了個老關。老關一來,大雜院就開始丟東西了。孩子們還編出了童謠:老關老關,羅鍋斜眼兒,晚上幹活兒,白天踩點兒。
當然,這童謠孩子們誰也不會當著老關的面唱,要那樣,不是找啐呢嗎。但是老關似乎察覺到了。開始了他的找茬兒報復。
那天黃昏時分,劉三輪收車回家,剛把車推到自家門口,一看,咦,誰把一個尿盆擱自己家土筐(垃圾筐)上了。再一細看,火「噌」地竄了上來,是老關的。好嗎,老關你也會欺侮人啊,你以為我劉名學(對了,劉三輪的大名叫劉名學)不是爺們兒呀,撐不起門戶啊?於是,抬起腳,「咣」地將那尿盆給踹到地上了。劉三輪踢完了尿盆,就站在門口。他等著老關出來罵大街。這叫什麼?叫迎戰!可是等了半天沒動靜。於是劉三輪嘟嘟囔囔地進了屋。十幾分鐘後,他出來倒爐灰,不經意地一瞥,呵,不知什麼時候,老關的尿盆又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自己家的土筐上了。劉三輪這個氣呀,抄起尿盆一甩,就「砰」地摔到了老關的門上。
這時,老關的屋門「吱呀」一聲開了,老關似乎沒睡醒似的鑽了出來。他穿著一件破棉衣,抖動了一下肩膀,說:「幹嗎呀,爺們兒?」
劉三輪怒氣衝天,問:「你問我幹嗎,我還要問你呢?你把夜壺放我們家土筐上,什麼意思?」
老關冷冷一笑,嘴裡蹦出仨字:「我願意!」
嘿,有這麼氣人的嗎?劉三輪挽了一下袖子,揮揮胳膊說:「你他媽的找揍是不是?」
那老關不僅沒退,反倒迎了上來,拍拍胸脯說:「來呀,朝這兒打,不打你就是孫子!」
這不是拱火嗎?劉三輪掄開了胳膊就要開練。就這時,他老婆以劉翔那樣的速度「呼」地從屋裡衝出來,一把薅住了他,說:「好人不和狗鬥!他那棺材瓤子的架勢,巴不得找吃飯的地方呢。」
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瞬時煙消雲散。只剩下老關一人,在北風中站在院子裡跳著腳地叫橫兒:「孫子,不敢了是怎麼的?爺爺我還就是不怕!」
這事兒院裡的人都聽見了,可是誰也沒出來勸架。北京人愛管閒事,可對像老關這樣的混混兒是躲都躲不及。
第二天上午,劉三輪揭開地上水錶井的蓋,準備擰開開關,放水打水,可是一看,愣了,怎麼呢,滿滿一井的水,把水錶、開關都淹沒在水中。老北京的平房院子都是大夥共用一個水龍頭,一個水錶,到了冬天,每到下午上凍之前,就得放水。也就是把地面上自來水水管裡的水放乾淨,以防夜裡凍了,然後把水錶井裡的開關擰死。現在,水井裡一井的水,不用說,這是有人故意搞的,除了老關,沒有別人。劉三輪就罵。可是天下,有找錢的,有找樂的,就是沒有找罵的,老關就是不接茬兒。劉三輪罵歸罵,還得找了水桶,一桶一桶地往外淘水。他的罵聲大夥都聽到了,於是大夥紛紛出來,幫著淘,東一句西一句地聲討那個缺德的東西兒。
按理說老關應該收斂了吧,不,沒過幾天,水井又滿了。牛老太太就自告奮勇地找了老關,說:「大兄弟,這水井放完了水得關上……」可是,還沒等牛老太太說完,老關就肩頭一聳,說:「你逮著我了嗎?紅嘴白牙地胡沁啥?你呀,哪兒涼快到哪兒待著去吧啊!」直氣得牛老太太當時就覺得心絞痛,趕緊吞了三片硝酸甘油。
經過這些事兒,劉三輪明白自己攤上了個混混兒房客,於是找居委會,說我的房不租了。但是沒想到,老關不搬。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請神容易送神難」!
好在咱們現在是法制社會,於是劉三輪找了片警小李。小李就找了老關,足足和老關談了七七四十九分鐘。小李臨走時,老關還客氣地送小李,邊點頭邊說:「您放心!您放心!」
也不知老關說的放心指的是什麼,反正他從那天開始,又添了毛病。就是前後五進院子到處轉悠,就像巡視似的。大雜院雖然大,五十多戶人家,幾百口子人,可是大白天,全大雜院在家的人也大都是老弱病殘,能動的都在外面掙錢呢。嚇得家家把屋門關得嚴嚴的。生怕這個老關會幹出點兒什麼來。
住在第四進院子的老王大爺,早些年在街道幹過治保委員,要不怎麼家裡還有紅袖箍呢。他就憑著一雙警惕的眼睛,緊緊盯著老關的一舉一動。
那天下午,正是人困馬乏的時候,老王從玻璃窗後看見老關從前院進了後院,東瞧瞧,西瞄瞄,輕手輕腳地又邁進了第五進院子。老王一個激靈,天,他莫不是要幹壞事?他老王大爺就要給派出所打電話,可是一按電話才想起,為了省錢,自家的座機早就報停了,而手機自己又沒有。老王大爺這時就急,急得不知怎麼辦好。好個老王大爺,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衝出了屋,急急地跟到第五進院子。他遠遠地就看到老關正趴在北房一扇窗戶前往裡看呢,然後,這老關走到門前,只見他用手那麼輕輕地一擰巴,門就開了,隨即鑽進了屋。這一切,把個老王大爺看得直愣神。這個老關,果真身手不凡,鎖得嚴嚴實實的門,他一下子就弄開了。
老王大爺顧不上什麼了,俗話說:抓姦要雙,抓賊要贓。此時不出動,更待何時?老王大爺三步並做兩步,兩步並做一步,「嗖」地就衝到了北屋門前,他剛要拉門,就看到那門自動開了,「砰」的一聲,迎面將老王大爺重重地撞到了地上。老王大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老關和一個女人互相扭著從屋裡出來了。這下子老王糊塗了。這是演的哪出呀?
老關這時什麼也不說,就是死死地扯著那女的,而那女的看見老王大爺後,一下子急了,大喊:「抓流氓!他對我非禮啊!」
老王大爺聽到了,心中的火「噌噌」地往外竄,心說,好你個老關,不僅手腳不乾淨,還愛偷腥呢。於是從地上一躍而起,抓住老關的胳膊,下死力地一扳,老關沒有防備,一下子鬆了手,那女的立馬跑了。
老關火了,對老王大爺吼道:「你幹嗎放了她?她是賊!」
老王大爺差點笑出來,什麼什麼,她是賊?這真是賊喊捉賊呀。但是老關緊接下來的一句話,讓老王大爺傻了眼兒:「她是這院的嗎?你認識她嗎?」老王大爺一尋思,是啊,這女的是誰?北屋住的是一對中年夫妻,沒有別人呀。這女的又是如何進屋的呢?老王大爺還沒有醒過味兒來呢,那老關已經把老王大爺死死地抓住了,說:「爺們兒,甭給我玩這一套,你和那女賊是一夥的!走,找地方說道說道去!」
這可真是的,老王大爺好心沒有好報,此時有口難辯。正這時,片警小李趕來了,是有人報了警。小李讓老關鬆了手,並說:「關師傅,謝謝你了。」老關呢,一下子神氣萬分,用鼻孔對老王大爺輕蔑地「哼」了一聲,扭頭回了自己的院子。
晚上,那北屋的夫妻回來了,點了點東西,還好,沒丟什麼,只是箱子被翻了個底兒朝天。兩口子聽說了白天的事兒,馬上提了兩瓶「五糧液」給老關送去,說沒有老關,那女賊就不定會把這個家什麼值錢的家什都順走了呢。
這下子,老關似乎成了英雄,老王大爺蔫了。可是老王大爺心裡不服,怎麼琢磨怎麼不對勁兒。哪那麼巧,那老關就趕上了賊作案。弄不好是老關發現我跟蹤他,於是和那女賊串通好,演的一場戲呢,目的嗎,大概是為了轉移眾人對老關關注的視線吧。
為了弄個水落石出,老王大爺託在政法部門的親戚查了查,這一查,查出了老關的底兒,天,這老關趕情是被判過二十年刑期的老賊。二十年,他犯的事兒能小了嗎。這老關,底兒潮呀!從那後,老王大爺再見到老關,就昂首挺胸,一副不屑一顧的神色,潛臺詞是:「就你,小樣兒!到哪兒你也是個勞改釋放犯!」
更有趣的是,那天老關外出,竟被打了悶棍。要不是小李來看望,誰還都不知道呢。老關的腦袋上纏著紗布,只露出了一雙小眼睛。不過,一向熱心的大雜院人沒人來看望老關。老關雖然住在這院兒,可沒人把他當成自己人。
這天下午,北京下起了雪,紛紛揚揚,好大。大雜院的人忙出來掃雪。這時,有個中年婦女進來了,問:「關學友住這兒嗎?」大夥就搖搖頭,說沒有。那婦女不信,自言自語:「人家說是住這兒呀。」邊說邊朝裡走,大夥就跟著她,生怕再發生什麼么蛾子。這時,顧迪珍說:「你是找老關吧?」大夥一想,是呀,關學友關學友,不就是老關嗎?顧迪珍就衝那南屋努了努嘴。
那中年婦女就高聲大嗓地喊:「老關!老關!」可是老關明明在屋裡,就是不搭茬兒。那女人就開始擂門「砰砰砰」,可老關仍舊不開門。那女的就哭了,哭著哭著,竟當著眾人一下子跪在了雪地上,哭著說:「老關呀老關,我知道我這輩子對不起你,我知道錯了,看在孩子的面兒上,你饒了我吧!我好好伺候你下半輩子!啊,開開門吧,我求你了……」
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該怎麼辦。有事兒找警察啊。有人就給小李打電話。不一會兒,小李來了,一看,就上前敲門。老關挺給小李的面兒。門一下開了,那女的一下撲了上去。小李對眾人揮揮手,那意思是別在這兒看熱鬧了。
第二天,全院的人都知道了這個老關的底兒。他結婚後,老婆總是鬧,鬧什麼?罵他沒出息,不會搞錢。結果,老關為了顯出男子漢的本事,走上了歪道,入了一個盜竊團夥。沒料到,老關點兒有點背,一次出手時,錢沒偷到什麼,只順了幾張紙。他隨手就扔了,可是沒想到,那是國家絕密圖紙。為這個,他被判了重刑。老關恨透了老婆,看透了人生,也把一切都看淡了。出獄後,他不願回家,讓警察幫他找了這兒住下來。沒想到這些日子,大雜院連著發生失盜的事兒。他就明白是過去的「朋友」在給他作局,想讓他重新歸山。老關不願意。他想踏踏實實地過好下半輩子,為此,那夥人心狠手毒,打了老關的悶棍。那天,他在第五進院子抓到的那個女人,他並不認識。可是後來他回憶起,這個女人在一個「朋友」的照片上看到過,憑這個,他協助警察破了這些日子發生在大雜院的系列案件。
老關的事兒明了,在街道的資助下,老關在大雜院外面擺了個修車修鎖配鑰匙的攤子。他老婆在家給他做飯。孩子們又唱起了童謠:老關老關,眼亮心明,破了大案,是個英雄!老關聽到了,笑了。有人看見了,就說:「哎,那老關笑起來,也挺招人待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