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茜講的鬼故事
2024-02-20 09:43:15
無神論告訴我們世界上沒有鬼,而沒有鬼是違背絕大多數人意願的。假使你向一千個人作調查,大概有九百九十九人私下裡會向你吐露心聲,他們希望--真的有鬼,這是靈異網站點擊率很高的原因,也是鬼怪恐怖片得以大行其道的原因。 朋友們匯聚一堂,永恆的話題除了異性就是令人興奮莫名的鬼魂故事。人們不分教育程度,不分地域種族,只要有一群人在閒聊,你總能看到有人在講神秘故事。 南茜是我們的主管,大家知道,假使有某個公司的氣氛比較寬鬆的話,那一定是電腦軟體公司。我們就是軟體公司,我們對著裝沒有要求,上班不必打領帶,不必為害怕遲到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必在主管走進你的辦公室的時候把沒吃完的三明治藏到文件下面,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當著主管的面把它咽下去,你甚至可以請南茜為你端一杯咖啡以幫助消化。這在那些建築公司、石油公司簡直是不可想像的,它們要樹立企業的形象,他們那裡的主管在上班時間矜持得像火雞,而部下一個個端坐有如孵蛋的企鵝。 氣氛的寬鬆有助於增進感情,我們認識南茜家裡每個成員,南茜的丈夫理察和兩個小寶貝戴維和巴巴拉,最後是兩條美麗的北極雪橇犬snowball和snow bear。這兩條狗很名貴,據說每條要加幣3000元左右。我們辦公室的成員每隔兩個月左右到南茜的家裡聚會一次,一般是一個產品release以後,大家要慶祝一下。南茜的家在愛明頓山上,是一棟假四層的樓房,從天台上可以看到遠處的洛磯雪山。那個地區是高尚住宅區,每棟獨立屋都有很大的花園,房屋之間距離較遠,有車路和小徑相連。 有一次聚會之後的閒聊時,不知怎麼一來,話題轉到了神秘主義。和每一次這種談話一樣,話題是不知不覺地轉化過來的,在這之前本來是在讚美中國的飲食,我們聚會時每人從家裡帶來一種自己最拿手的食品,那天我帶的是自製的臘肉。臘肉獨特的香味傾倒了南茜一家,順便說一下,我很不喜歡西人的bacon,就是燻豬肉。初次品嘗覺得可以接受,當你整個禮拜都用bacon來夾你的早餐麵包時,就會感到無比厭煩。我到唐人街買來豬肉腩,用北美唐人做的萬歲牌醬油和糖酒浸泡,每一個步驟都到internet美食網頁上面找根據,很小心的使溫度不要過高,最後終於製造成功正統的四川臘肉。南茜在品嘗美味時,不厭其煩地追問我詳細的製作步驟,最後驚嘆說,你們中國人總是能做出一些神秘的食品來。 然後我們開始談論奇特的飲食,然後……就是……最後的鬼怪故事。 我們是在南茜家的deck上,deck與客廳相連,花園裡樹木扶疏,這裡的緯度相當於中國大陸的漠河地區,夏天日照時間特別長,晚上九點鐘夕陽還掛在洛磯山的山頂。Deck是木製的平臺,南茜家的deck特別大,從客廳伸出去十餘米,最外面是孩子們的鞦韆和滑梯,靠客廳的這一頭,南茜用來招待客人,我們多次在deck上燒烤。 南茜的丈夫理察是一個很溫和的人,這和他的職業有關,他是一個大保險公司的地區負責人,他的工作就是很和氣的說服顧客。我想他的年薪會達到30萬元,不然沒有條件住在這個住宅區,這裡每棟房子的價格是一到兩個million之間。 理察為我們準備了「卡伯千奴」熱咖啡,接著他做了一個要我們傾聽南茜講話的姿勢,然後祝我們玩的愉快,就帶兩個孩子到樓上去了。南茜微笑著說,理察想讓大家知道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很簡單,不恐怖,就是有點不可理解,我很願意講給大家聽。以下就是南茜講的故事,這是我第一次聽洋人講見鬼的故事,因為文化背景的不同和語言上的隔閡,會有所遺漏,甚至是不正確的理解,大家只好原諒了。 我們家是愛爾蘭移民,我的曾祖父一代從歐洲老家移居到美國的蒙大拿州,那是1890年的事情,那時這裡洛磯山脈還是印第安蘇族人的勢力所在。我的曾祖父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他叫傑克,一般孩子們很少能記得曾祖父,我知道曾祖父是因為聽我的祖父經常說起他,印象最深的是「傑克和一個愛爾蘭水鬼是好朋友」。祖父說他小的時候,曾祖父的朋友們都喊他是「和水鬼交朋友的傑克」。 傑克和水鬼認識的過程祖父說之甚詳,愛爾蘭是一個島國,我的祖先們所居住的地方是在海邊,那個海是大西洋的一部分,叫做北海。北海的風很強烈,風暴會打沉一些船隻,遇難的船隻和死者遺骸隨著海流飄到岸邊,岸上的人會安葬死者並且為他們做祈禱。愛爾蘭人篤信天主教,生活嚴謹,對人善良。他們認為遇風暴死於海難的人,如果沒有找到屍體按照天主教的儀式安葬,而是沉屍海底的話,他們的靈魂不得安息,不能升入天堂歸入主的懷抱。他們將年年月月的在海中遊蕩,成為一個天堂地獄和人間都不要的水鬼。水鬼們要怎樣才能進入天國,傳說不一,有的人說要神父為他們做一次祈禱,有的人說要用教堂裡聖壇上的聖水撒在他們身上。 曾祖父傑克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的時候,和所有這個年齡的孩子一樣,對家裡大人的說話是一句也不聽的。他負責看守家裡的羊群,大人們告訴他不要把羊群領的太遠,尤其是不要到蒙利懸崖那裡去,他偏偏要把羊群帶到那裡去。他的秘密是,順著懸崖的罅隙爬下去可以揀到很多的鳥蛋。當他把一些很難得到的美麗的鳥蛋帶到夥伴們面前的時候,夥伴們羨慕的目光使他感到非常驕傲。驕傲對於孩子,像金錢對大人一樣是一種動力。 蒙利懸崖突出在海上,這裡隨海流飄來的沉船殘骸最多,懸崖下的礁石像碎石機一樣把所有漂浮來的東西撞得粉碎。由于波浪的關係,懸崖下面終年迴響著很大的噪聲。風吹過巖洞發出很怪的聲音,很像是怪獸的咆哮。村民們誰也不到這裡來,除了一種情況,就是海上遠處有倒黴的船隻被驚濤駭浪抓住陷入危險發出求救的信號時,村民們會在這裡瞭望,沒有別的地方比這裡更能夠看得清楚的了。村民們沒有救助危船的力量,只有為他們祈禱,或者希望風把落水者中比較幸運的人帶到岸邊來。 這天上午天氣很晴朗,傑克把羊群趕到蒙利懸崖的山坡處,自己躺在崖頂上的陽光下悠閒的看著羊群吃草。中午的時候他吃掉了從家裡帶來的麵包和奶酪,這時天氣發生了變化,大塊的烏雲以很快的速度佔領了整個天空,四面變得黑沉沉的好像黃昏一樣,霎時間暴風雨從天而降。傑克根本不怕這樣的暴風雨,羊群是不需要擔心的,他們自己會找地方避雨,他自己也有躲雨的好地方,就是懸崖下面的一個巖洞,傑克閉著眼睛也能從崖頂爬到洞口。這會兒他不敢怠慢,三步並作兩步的爬到巖洞門口,然後很快的衝進去。 衝進去的時候,傑克藉助閃電的亮光看到巖洞的最裡面有一個奇怪的人形,他想不出什麼人會在這個時候也躲到巖洞裡來。當他在自己慣常休息的一塊比較平坦和乾燥的石頭上坐下來後,發現那個人形是一個水鬼,他害怕得竭盡全力叫起來,這樣的叫聲應該能夠嚇退一群狼什麼的,那實在是太大聲了。 和傑克同樣吃驚的是那個水鬼,他顯然也沒有料到在這樣的天氣會有人闖進來。只是吃驚而已,他並不害怕傑克,只是傑克的叫聲使他感到厭煩。 「是你麼?傑克!不要這樣大叫好嗎。」水鬼的聲音很蒼老。 「你知道我的名字?」傑克畢竟是一個膽大的孩子,發現大叫無濟於事以後開始試探水鬼有沒有攻擊性。 「我知道你全家的名字,你的爺爺小時候就這樣對我大叫過。」 「你說我的爺爺?」 「我參加過你爺爺和奶奶的婚禮,那次我吃了過多的雪伯利酒,你爺爺好不容易才把我送回海裡呢。」 「哦,哦……。」傑克不知道爺爺和這個水鬼的交情,但他知道已經沒有危險了。 「我在這裡的水下已經三百年,你們這個村莊所有的人從出生到老死我都知道,我們是沒有見過面的朋友。」 傑克開始觀察這個水鬼,水鬼全身是綠色的,傑克覺得可笑的是他綠色的鬍子,還有長長的水草一樣的頭髮溼漉漉的掛在滿是皺紋的臉旁邊。他說的在水下生活了三百年應該是真的,因為他的面孔滿是皺紋,像是老橡樹皮,不過一雙眼睛倒很明亮。因為生性好奇,傑克開始打聽水鬼在水下生活的好不好,有沒有烤肉麵包和蛋糕之類的食物。老水鬼說他生前是個船員,水下的生活冷清而單調,愛喝酒是他生前的嗜好,死後也不能戒掉這個惡習。不過這個嗜好很容易滿足,沉船上有大量的酒,足以讓無數多的酒鬼喝得爛醉。傑克引用教堂裡神父的話說飲酒是上帝厭惡的惡劣習慣,水鬼說他已經三百多年沒有上教堂了,他不認為這是個問題。他說上帝管理海洋天空和大地,已經夠忙的了,不會來責備海底下的一個可憐無害的靈魂喝酒的事。 最後一個問題惹得水鬼光火了,傑克小心的問關於水鬼們靈魂不得安息的傳說是不是真的。水鬼吵著說他不知道還有比這個更愚蠢的問題,水鬼們是完全自由的,上帝為什麼要懲罰他們,就為了臨終時沒有來得及懺悔和履行宗教儀式嗎,那樣的話,大地就會被在戰爭中死亡的兵士們的靈魂塞滿,人類就沒有立足之地。傑克看到水鬼這樣的憤怒,趕快安慰他說,他從來不相信這些說法。把自己原來想問的為什麼三百年了他還滯留在這裡的問題吞回肚裡去,他想也許老水鬼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再滯留三百年也不一定。 雨停了以後,傑克和老水鬼友好的告別。老水鬼告訴他,可以帶一些沉船上的東西作為禮物給他。什麼時候想見水鬼的話,可以在這個洞裡用石塊做個標記。 水鬼和傑克做了約定,水鬼的秘密不可以透露給任何人。老水鬼不信任傑克,認為十五歲的孩子一定不能保守秘密。傑克本著自己一貫的風格,勇於答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其實這是小孩子的通病),他反覆向水鬼保證,絕對不告訴別人,連自己的爸爸媽媽也不告訴。既然自己的爺爺沒有把水鬼的存在告訴爸爸,傑克相信自己也可以做到保密。 三天以後,傑克從巖洞裡拿到了幾個西班牙錢幣,其中一個是金的。傑克不知道這些錢幣的真正價值,每個銀幣價值八個裡亞爾,而每個金幣價值一百個裡亞爾。金幣是1750年在墨西哥鑄造的,正面是卡斯特兒女王伊薩貝拉的像,反面是西班牙最大的艦隻八桅船。一枚金幣就可以買下傑克全家的房屋土地和牲畜,何況這在當時已經是百年前之物,肯定會有收藏家願意用原價的五倍買下它。 讓十五歲的孩子保守秘密是痛苦的事,特別是當他保有一筆他不會正確支配的財富的時候,傑克將錢幣藏在貼身的懷裡,胸前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使得他坐立不安。在餐桌前他扭來扭去,差點把弟弟查理的牛奶杯打翻,以至於媽媽勃然大怒,宣稱如果孩子們不乖一點,她就不會像平常那樣給他們每人一塊甜食。 飯後傑克立刻飛跑出去,他在一棵老橡樹的樹洞裡藏好所有的錢幣。然後他像格林童話裡描寫的那樣,對著樹洞把臉貼上去大叫:「我見到了一個水鬼1我見到了一個水鬼!」喊完覺得好受一點。 事情終究還是敗露了,罪魁禍首是後來成為我曾祖母的路易莎。路易莎和傑克經常在樹林裡約會,傑克誇口說他可以送路易莎一件禮物,全村的小妞夢想不到的珍貴禮物。路易莎不信,然後傑克拿出銀幣來證明自己說的不是假話。路易莎說要拿一塊銀幣回家給父親看一下,證實銀幣像傑克所講的那樣值錢。最後的結果就是傑克面對兩家大人四張嚴肅的面孔,垂頭喪氣的把老水鬼的事情全盤託出。他本來可以堅持不說的,但是爸爸恐嚇說以後不許他再和路易莎在一起,他就講了那天風雨中在蒙利懸崖見到的怪事。 農夫們最相信的人就是教區裡代表上帝的神父,可神父對這種事連聽也不要聽。他說假使傑克一家願意把這些銀幣捐獻給教堂,那他可以代表教會收下來,他相信這些銀幣是被海浪帶到沙灘上偶然被孩子們發現的,他絕不相信什麼水鬼之類的胡說八道。 神父說的這些話是教堂對此類事情的標準回答,就是現在你跑到教堂去說什麼幽靈和鬼魂,一樣會受到神父的申斥,教會不承認種種怪異的事情。 老水鬼原諒了傑克的洩露秘密行為,可能他認為傑克是一個不成熟的孩子,而且沒有惡意。老水鬼仍舊答應和傑克見面,只要傑克事先用石塊和老水鬼約定時間,三塊石頭在一起代表三天以後,一般他不會爽約。水鬼不再送禮物給傑克,他告訴傑克雖然沉船裡有大量的財寶,但是作為比傑克年長几百歲的鬼魂,他見識過許多事情,包括一些貴族的興亡。他認為財寶不會給傑克帶來幸福,只會帶來災禍。他不見傑克之外的任何人,傑克要是帶領別的人來到巖洞,水鬼就不會出現。傑克從事每一個正當的行業,水鬼總會幫他的忙。在以後的日子裡,傑克和這個村莊的大多數人一樣當過漁夫,同時種植著自己家的小塊田地。傑克的漁船總是能得到最大的收穫,水鬼在水下為他驅趕魚群入網,田鼠和害蟲不會光顧傑克的田地,傑克的收成多於其他人。 因為水鬼這樣的低調,大家漸漸忘記了傑克和水鬼的交情,十年以後這件事才重新被人們提起,那是傑克和路易莎結婚的日子。那天全村的人都見到了水鬼,傑克和路易莎從教堂回來在家裡舉辦筵席的時候,水鬼突然在筵席上出現,不過他穿了一件很體面的服裝,打扮得像一個紳士,沒有辦法掩飾的是他那綠色的鬍子和頭髮。正如水鬼說的,他當晚喝了很多雪伯利酒,喝得爛醉,傑克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送回巖洞。人們整理餐具的時候在水鬼坐的位子上發現一件閃閃發亮的頭飾,頭飾是純銀的,手工非常精細,應該是土耳其蘇丹宮廷裡工匠的傑作。這明顯是水鬼送給新娘的禮物。從那時起,傑克得到「和水鬼交朋友的傑克」的稱號。 傑克三十二歲時隨著移民浪潮移民北美,當傑克全家從家鄉乘小船前往都柏林時,水面上出現兩道光芒,從傑克乘坐的小船上看過去恰好是一個字母V。大家嘖嘖稱奇,只有傑克知道,這是水鬼朋友為他送行,老水鬼的名字是「範。斯圖而特」,V是範的第一個字母,按照這個姓氏,水鬼生前是荷蘭人。 傑克和水鬼的故事只有這麼多,大家會說,這是什麼鬼故事,沒有恐怖的情節,沒有教會和魔鬼的決鬥,老水鬼除了會從水底帶來幾個銀幣之外和隔壁房子的鄰居老人沒什麼兩樣。這個故事甚至於沒有什麼教育意義,比如說沒有一個貪財的人受到懲罰,傑克也沒有從水鬼朋友那裡得到可觀的財富。我想結局就應該這樣,我們都是平常人,人們不應該去追求童話裡的情節,幻想奇蹟般地改變自己命運,當一個世界充滿奇蹟而不是按照上帝制定的遊戲規則運行的話,世界將不再可親和值得信賴。這個故事起碼說明一個事實,就是海洋裡有自由自在的水鬼存在,他們在藍色波浪底下觀察著我們,現在你到愛爾蘭去,沒準兒還能夠看到老範。斯圖而特在追逐海豚呢。我們這個家族有見到幽靈的能力,不是每個人都有,但我相信,我是其中之一,下面就要講到我自己。講我的遭遇之前,我給你們看一下我的曾祖父給我留下來的東西。 南茜走進客廳,等一會她走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金幣。我們傳觀這個金幣,正如南茜所說,金幣的正面是伊薩貝拉女王的頭像,另一面是八桅帆船--古老的軍艦。我不識西班牙文,也沒有研究過錢幣史。我握住這枚來自冰冷的北海深處的錢幣時心裡迴蕩著南茜故事帶給我的激動感覺,這個錢幣本身的價值其次,重要的是它曾經屬於一個真正的鬼魂,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空,或者叫做別的什麼異次元之類,它沉澱了兩個世界的感情呢。 南茜又開始講故事,夕陽完全沉沒下去,黑夜逐漸來臨,兩隻雪橇犬在花園深處嗚咽,正是講鬼故事的好時間。 有人說見到幽靈的人是因為腦電波的波長和幽靈的波長相匹配,我一直在懷疑,是不是一個人的腦袋能像電臺一樣發射電波,怎樣來量化這些發射出去的腦電波呢?,它們怎樣和另一個空間發生關係?這些好像是熱衷於靈學的人士編出來的理論。我的感覺是這不能夠用腦電波的什麼波長來解釋,是一種別的特質,如果是電波的原因,看到它們的時候信號應該有強有弱,事實上有時候你看到的是非常清楚穩定的影像,像現在我們彼此看到一樣。還有它們願意讓你看見的時候你就可以看見它們,當它們躲開你的時候,你有再合適的腦電波也見不到他們蹤影。 我的第一次通靈經驗是在大學裡,起因是一位非洲裔的同學邀請我玩碟仙。在這之前我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姑娘,曾祖父的故事沒有影響我的童年和中學時代,沒有人會很認真的對待祖父講的故事,尤其那些發生在遙遠的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我在大學是學習軟體工程的,偏重於軟體的構思和軟體業的管理。同學不多,堅持到最後沒有被淘汰的只有入學時的三分之一人數,其中一個非常活躍的非裔男同學叫做奎恩,他的精力非常充沛,總是搞出一些新奇的把戲。這天晚上,他找來一個碟仙盤,一定要我和另一個女同學琳達陪他玩碟仙。因為年輕,我沒有很堅決的拒絕奎恩的邀請,我根本不相信那種東西,我想我一定能看到奎恩出醜。 碟仙盤是一個腎形的盤子,很像醫生用的消毒盤,只是大得多,盤底印著26個字母和0到9的數目字,還有就是yes和no兩個單詞。一個圓形帶孔的滑塊,當滑塊移動到一定的位置時圓孔中會出現不同的字母。我們三個人,在宿舍裡圍坐在一起,開始了我們的靈異之旅。 按照奎恩的指示,我們三個人各把一根手指放在活動盤上,他一邊讀說明書一邊指導我們兩個人操作,這種過程你們在好萊塢的鬼怪電影裡可以看到,比如羅賓。威廉士的「勇敢者的遊戲」。 開始如同我預料的那樣,活動盤毫無反應,奎恩反覆背誦說明書裡規定的詞句,活動盤還是像釘在桌上似的紋絲不動。我正準備取笑奎恩的時候,活動盤突然開始在盤子裡緩慢地動了起來。我想這是三個人用力不平衡,使得活動盤動作。然而不能解釋的是,活動盤動的越來越快,後來幾乎毫無阻力。這是用任何力學原理都解釋不通的,我們三個人沒有在一起操練過,即使練習過也不可能達到毫無阻力的熟練程度。 奎恩建議由我來首先發問,我問了一個奎恩和琳達不知道的問題,我的哥哥叫什麼名字?圓盤突然停下來,圓孔裡露出的字母是「H」,這使我大吃一驚,因為我的唯一的哥哥名字叫做「Hubert」--休伯特,接著碟仙盤正確無誤的顯示出了剩下的其他字母。我又接著問我哥哥的小名叫什麼?那是我小時候自己為哥哥起的名字,是「辛伯達航海記」裡面一個巨人的名字,假使我有可能以前曾經無意把哥哥休伯特透露給琳達和奎恩知道的話,這個小名是他們無論如何不會知道的,我自己也很多年不用這個名字稱呼我的哥哥了。碟仙的回答使我的心臟緊縮,它顯示的結果是「魯魯」,那無疑是正確的。 我知道我的休伯特哥哥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我故意問碟仙他結婚的日期,碟仙的回答出人意料,它回答休伯特在五年以後結婚。我問原定下個月舉行的婚事會有變化麼?回答是「yes」,我問是我的哥哥發生變化嗎?回答是「no」,為什麼?回答「羅莎琳」,那是我未來嫂嫂的名字,什麼事?回答「死」。我大叫一聲幾乎昏過去,奎恩和琳達張大了嘴吃驚地看向我,我們三個人的手指像被膠水粘住一樣的離不開活動盤。我開始覺得這個遊戲的可怕,當你不問問題的時候,活動盤像瘋了一樣的在碟子裡移動,當你的心裡開始默念一個問題的時候,活動盤馬上停下來,圓孔裡顯示出答案的第一個字母。這太可怕了,這是我整個生命中從來沒有過的經驗,一種著魔的感覺。我覺得不是我們的三隻手指,而是有另外一隻我們看不見的手在推動活動盤運動。 忽然間我明顯的感覺到,不是感覺而是幾乎是看到,一個黑影在我們上空,那是一個人的形狀,它水平的漂浮在我們三個人的頭頂上,我能「看到」那應該是嘴巴的地方有牙齒的閃光。 奎恩和琳達沒有能夠問自己的問題,因為我已經陷入半昏迷,不能回應他們兩人的詢問。奎恩按照說明送走了碟仙,停止了遊戲,這點是男子比我們女士們優越的地方,就是有比較堅強的神經能夠鎮靜的處理問題。 奇怪的是奎恩和琳達儘管為活動盤的動作震驚,卻沒有看到漂浮在空中的黑影,他們還沒有向碟仙提問,沒有我感受那麼強烈。我開始後悔答應奎恩的要求參加玩碟仙,我感到我失去了心靈的平靜。我原本可以不去考慮什麼靈異,什麼神奇的預言之類的東西,現在我滿腦子都是那個「死」的辭,我甚至懷疑假使羅莎琳真的發生不幸是我這次參加玩碟仙的結果,我有了負罪感。我失去了心靈的平靜。 三天以後,當我從電話裡聽到母親沉重的聲音時,我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母親要我趕回家,我不等她說完立刻哭出來,我叫道:「羅莎琳死了!」電話那邊是母親驚愕的沉默,她不知道我怎麼能夠在她沒有講出口的時候知道這不幸的消息。 我以後沒有再接近過碟仙這種東西,我承認我害怕,我認為那裡面有不幸和邪惡,是不應該輕易接近的。不過,不久我又有了見到幽靈的第二次經歷,完全不同於第一次的另一種經歷。 我從學校所在地滑鐵盧驅車趕回一千公裡外的紅鹿市(red deer),為羅莎琳作最後的送行。我回去的正好,休伯特瀕臨崩潰,羅莎琳的家人遠在歐洲,我承擔了所有的善後,包括和警察部門的聯繫工作。我了解到,羅莎琳死於一次非常偶然的交通事故。 紅鹿市很小,居民只有五萬人,多數是從事油田的服務後勤工作。媽媽說,那天早上羅莎琳準備出門時,電話鈴響了,她拿起聽筒那端沒有人說話,她掛上電話等了一會確定那人不再打來以後出門去了。這個電話所耽誤的兩分鐘時間決定了羅莎琳的生死。她站在馬路的人行道上等待燈號,這條馬路是「one way」(單行道),一輛小貨車在換車道的時候沒有觀察後方而是突然換道,另一條車道上的本田四輪驅動V6車看到有車突然拐到自己前面本能的避讓,結果車輛失控衝上人行道。一共撞到了三人,羅莎琳是唯一當場死亡的受害者,另外一個小女孩情況不妙,可能終身昏迷不醒,最後一個女孩奇蹟般的只受了輕傷。 為羅莎琳做完安息禮拜,我從紅鹿市趕回學校,那一段時間我心情極壞,變得沉默寡言。我在思考人生的無常,生命的脆弱,我想假如沒有那個神秘的電話,羅莎琳會提早出門兩分鐘,當事故發生時她已經跨過了街口,那樣受傷的只有那兩位女孩。因為等待過街的人數從三人變成兩人,她們站立的位置也會和現實的不一樣,生死傷亡的情況可能完全不同。人的生命維繫在那麼偶然的機緣之中,這未免太奇怪了。我查過所有的親友,沒有任何人在那個時候打來電話,那麼這個電話可能是什麼人撥錯了號碼,責備這個撥錯號碼的人毫無道理,誰都可能犯這樣的錯誤,但是這個人知道他這個電話害死了一個正當青春的女孩子嗎? 還有,碟仙怎麼會知道這種湊巧,這種機緣,這裡面有什麼遊戲規則嗎?這件事是碟仙幹的嗎?碟仙有能力將厄運降給某一個人嗎?假使有,這種能力是不受制約的嗎?碟仙有否能力傷害任意一個人,還是它只能傷害某個特定的運道不好的人。如果碟仙預先知道羅莎琳的不幸,而不能具體實施傷害,那說明兩點,一是羅莎琳的死不可避免,而且這種厄運在精靈界作為信息在傳播。第二點是一個人只能在神的庇護下才能平安,惡靈們對任意一個人的傷害是違反神意的。 我想起安息禮拜儀式上牧師的布道,他說「與主在一起,即使行過可怕幽谷,我也不怕遭害,神的手杖為我指路,給我安慰,神與我同在。」 「Yea, tho『 I walk thro』 death's dark vale, yet will I fear no ill, for Thou art with me, and Thy red And staff me comfort still。」 羅莎琳現在和天主在一起嗎? 「我們是羊群,耶和華是牧羊人,他滿足我們使我們別無所求,領我們休憩在青草地上,領我安歇水邊。」 「The Lord's my Shepherd, I'll not want, He makes me down to lie in pastures green; He leadeth me the quiet waters by。」 羅莎琳現在和天主在一起,那麼這個事故對她是幸還是不幸?對我的哥哥休伯特是幸還是不幸?諸如此類的問題充滿了我的頭腦使我不能靜下來學習。受到碟仙事件的衝擊,又失去未來的嫂嫂羅莎琳,苦思冥想這種有關生死和宗教的問題使我這個小女生非常辛苦。怪不得需要一個梵蒂岡教廷,需要很多的神學院修道士,神的世界和塵世之謎太過深奧,義理難明。 人們覺得世事無常,覺得不安全,所以要在心靈上追求一個上帝。 暑假來臨的時候,我和奎恩還有琳達結伴出遊,我的目的是散心。我們的第一站是維多利亞,那個城市非常美麗。我們三個人在維多利亞大學(UVIC)的熟人那裡住宿,我們租船出海留連忘返,我們在有名的布查花園消磨時間,在BC省的議會大廈拍了許多照片,在「mini nature」(小人國)裡追逐打鬧被管理員趕出大門,總之玩瘋了。我在這裡逐漸的恢復了心態,從新綻放笑容,彌補了前一段的心靈損傷。 第二站我們來到和維多利亞一海之隔的溫哥華,我們這些學生當然沒有條件住星級賓館,還是找同學住在哥倫比亞大學(UBC)。我們有計劃的先遠後近的玩遍了溫哥華,先遠赴惠斯勒(whistler)玩了兩天山地卡丁車,又在白石鎮(white rock)抓了一天的螃蟹,逛了一天史丹比公園,到北溫卡比蘭諾印第安人吊橋跑了一趟。最後兩天我們安排在市內參觀,參觀一個藝術博物館的時候,我又有了離奇的遭遇。 這天上午我們開車到漁人碼頭,吃過中飯回頭到列治文市(Richmond),開車的過程中我們迷失了路途,怎麼也找不到列治文。這在大城市裡不是嚴重的事情,最多跑一些冤枉路。但是我們在拐進一個住宅區的時候發現了一家藝術博物館,這是我很感興趣的地方,於是三個人把列治文放在腦後,買了票進去參觀藝術品。 這家博物館是個四層樓的建築,藏品很豐富,我記得大廳展櫃裡有一把中國16世紀的大茶壺,顏色既誇張又協調,我非常喜歡這件精品,站在茶壺前面照了相。遺憾的是走進其他展室,牆上都貼有「禁止攝影」的標誌。這是藝術博物館,館方對重要名畫需要保持恆溫恆溼禁止強光照耀,禁止攝影是正確的。 走進三樓的一個展室,一幅古老的油畫令我嘆為觀止,這是一幅人像,一個中世紀的騎士在畫中用冷峻的眼光居高臨下看著我們。光線集中照射在騎士臉上,只是一抹強光,騎士其餘的地方隱藏在黑暗裡,這是倫勃朗的手法,他說過「油畫的一切奧秘全在黑暗處」,這副畫完完全全的解釋了他的這句名言。大師的畫作是庸俗的劣作不能相比的,它可以猛然佔據你的心靈,知道「震撼」這個辭嗎?只有這個詞能說明當時我的感受。 油畫的署名不是倫勃朗,是另外我不熟悉的畫家,當然,如果真的是倫勃朗的作品早已落入收藏家之手。畫家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副畫真正是大師級的作品。加拿大立國至今只有一百三十多年,所有的傳統來自歐洲大陸,民眾的心情是極端重視任何百年以上的東西,這家博物館許多藏畫雖然有百年以上的歷史,其實只配掛在暴發戶的客廳裡,表明主人沒有什麼品味。只有這一副令我震撼,我、奎恩和琳達站在油畫前久久不肯離去。 我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展廳較裡面的地方,我發現裡面還有幾幅油畫,還有一張供遊客休息的椅子。我有強烈的願望想把這張杰作拍攝下來,但我很害羞,不敢公然違反博物館禁止攝影的規定,假使沒有人看見,那麼……也許……可以試一試。但是,我確確實實的看見裡面椅子上坐著一位女士,離我只有幾米遠。我看她的時候,她掀開面巾和我對看,臉上有嘲笑的表情。這種露孔的蒙面紗巾,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流行的女士裝束,我當時一點點沒有意識到這種打扮的不合時宜。我拿著打開鏡頭蓋的照相機尷尬的站在那裡,進退兩難。 奎恩說:「趕快!要照趁早,現在沒人。」 我說:「不行,裡面有人。」 距離太近,這個女士肯定可以聽到我和奎恩的講話,也肯定能意識到我想違反館方規定的企圖,我在說話的時候低著頭,很害臊。 奎恩往裡面走了兩步,我相信他幾乎走到椅子前面一米處。 「沒人!」奎恩說。 「奎恩!你回來。」我不相信奎恩,這個人太愛開玩笑。 「沒有人。」這是琳達的聲音。琳達是個好姑娘,我最親密的室友,我完全相信她。 「……」我慢慢地抬起頭,沒錯,那個女士還坐在椅子上,「奎恩,你這樣很失禮,還是回來。」我看見奎恩幾乎要碰到那個女士。 「南茜!你在說什麼?」 這時我看到我這輩子最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就是那個女士像冰塊融化在可樂裡一樣逐漸淡化,消失在空氣裡。她還在掀開面紗看我,最後消失在我面前的是她那嘲諷的笑容。 「……」我用手捂住嘴,我肯定已經語不成聲,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幅驚恐已極的表情。 奎恩和琳達兩個人沒有看到一點點異常的東西,而我確確實實的看到了一個女士消失在空氣裡。事後我們三個人仔細檢查了這個展室,裡面沒有通路,不可能有人從裡面走掉,除非穿越兩英尺厚的牆壁。經過上次的碟仙事件,奎恩和琳達對我可以說是心存疑忌,滿腹狐疑。我可以一口咬定我確實看見了,他們兩個人也可以懷疑我幻視幻聽或者是故弄玄虛。最後當然沒有照像,三個人疑疑惑惑,各懷鬼胎,垂頭喪氣的回到住處。 我自己知道,我又一次見到了幽靈,一個沒有攻擊性的幽靈。我沒有到博物館打聽如此如此打扮的女士是何許人也,如果打聽的話,也許能得到一個回答,某女士,生於某年某月某日,死於何年何月,是怎樣的打扮。我覺得這一切沒有意義,關鍵是我見到了,形象清楚,伸手可及,而且她又厚著臉皮只給我一個人看見,不知是什麼居心。至於奎恩和琳達隨他們去,相信不相信於我無關,我絕不強迫他們相信我見鬼,那樣也許對他們以後的生活會有影響。 回到學校後,我們三個人閉口不談這件事,免得被人看作白痴。謝天謝地,在大學裡再沒有見過這些東西,我順利的完成學業,沒有再受騷擾。我以為我這一生再也不會見到他們,畢竟我們是兩個世界,時空交叉對彼此都沒有好處。但是我錯了,兩年以前我又受到了騷擾。你們知道,我們孩子戴維和巴巴拉相差兩歲,今年妹妹巴巴拉五歲,那是她三歲的事情。 我們聽故事的人默不作聲,北美高緯度的天空,永恆不變的北極星比我們在上海的看到的位置高的多。我仰望天空,浮想聯翩。南茜的故事確實不恐怖,可我怎麼覺得她講的是真話,駐守博物館的幽靈,碟仙,這些與我的三十年生活經驗完全背道而馳的東西為什麼今晚這樣打動我的心? 南茜又開始講她的故事。 我不是一個通靈者,我是一個眼睛有毛病能看到幽靈的女性,通靈者能和幽靈交流,我如果有那種能力一定會做一個預言家,像烏比戈登堡在「人鬼情未了」裡面扮演的那個一樣,做預言家有可能賺到比在電腦公司更多的錢(大家失笑)。我見到的幽靈都像是啞子,博物館裡見到的那位女士對我流露出的情緒是輕蔑,就像年長的人對待那些喳喳呼呼打打鬧鬧不肯學習的孩子一樣。時代不同了,生活方式不一樣,幽靈女士,老躲在博物館裡不會長見識,你也應該學點東西呢!我這樣想。 我和理察是五年前開始建設這棟房子的,我們看中了這裡的環境,然後從一對老夫婦手裡買下舊房子,目的是要這一塊地皮,我們把老房子全部拆掉,按照目前流行和比較實用的樣式重新蓋起來。我們找最好的工程承包商,用最好的建築材料,力求美觀和有現代氣息,現在這棟房子從地下室到頂樓都是全新的。我們覺得這裡視野開闊,整齊幽靜,地點適中,房子具有升值的潛力,是理想的安家之地。我們擔心過冬天的交通,以為下了大雪以後在山坡路上會開車困難。不過後來體會到這裡是大城市,城市管理成熟,公共服務系統運行正常,積雪往往很快就被清理乾淨,所以我還沒有在冬天開車的時候遇到真正的困難。 當初蓋這棟房屋的時候,我和理察心心相印「共築愛巢」,兩個人都竭盡全力,務求為以後的生活考慮得更加周全一些。我多次修改原來的設計,建築公司的工程師認為我頭腦有毛病,因為每一次修改都會延宕工期和增加很多的成本。現在這個房子的樣子,基本是按照我的意思蓋起來的。我們所在的是底摟,3000多呎,只安排有客廳、廚房、餐廳和兩個客人房。你們都看到了,我的廚房極大,廚房中間有一個很大的料理臺,料理臺周邊可以容得下20個人同時進餐,這就是按我的意思做的,我向理察說我要請所有的同事來家裡吃自助餐,廚房就成了現在這樣。我們加高了地下室的地平,做成W/O形式(walk out,直出後園),增加了我們現在坐著談心的deck。工程進行中理察和我配合得很好,男人就是心胸寬,無論我提出什麼設想,理察總是想方設法去和建築公司商量,他寬容忍讓,接受我的許多缺點,原諒我的壞脾氣。 在討論二樓的布局時,理察和我產生了分歧。我堅持要很大的兒童活動室,還想要一個健身房,理察卻想分隔比較多的臥室。我知道,理察想要他的爸爸媽媽來和我們同住,我認為這是個壞主意,我不想過大家庭的生活,即使需要老人,我想我的媽媽可以和我在一起。理察一反常態不再遷就我,他「不計後果」的和我爭論,最後用一個折衷方案勉強滿足我們雙方的要求,就是把健身房放在地下室,樓上的臥室數目比我設想的多一間。理察的雙親住在多倫多,他們開辦了一家「Garden」,有將近5英畝的很大暖房和將近100英畝的花園,每年的收入很可觀。我們蓋房子的時候,理察的父親支援了我們一些現金,但我認為這不能成為他們搬來和我們一起居住的理由。因為我們自己有能力還清貸款,時間略為長一點而已。 房子蓋好以後,我立刻到紅鹿市把我的媽媽接到這裡。我搶先走了這一步棋理察的父母就很難立刻退休結束農場搬到我們這裡來,雖然他們在電話裡多次提到年齡大了,應付種植花卉這種體力工作一天天力不從心。我卻鐵石心腸不為所動,我能做到的最大讓步就是他們可以在我們這個城市我們的房子附近另外買一處住房,他們有這個財力。 我並不是一個刻薄的女人,我對理察的父母沒有成見,我只對和他們相處感到害怕,怕不能和他們彼此適應,我不是一個女超人,我的內心是脆弱的。 我的媽媽和我們同住了三年,她和理察相處得很好,我儘量使她老人家快樂,我為戴維和巴巴拉請了保姆。保姆擔當了大多數的育兒工作,媽媽不至於很累。 但是媽媽卻歸心似箭,他惦記著我的哥哥休伯特一家,還有紅鹿市那將近百年的老屋,我不明白這些為什麼使她牽腸掛肚。她每天不停的嘮叨「要回去,要回去……」,有時她會朝著北方,那是紅鹿市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語,「不知道果樹怎麼樣了……」,這使我厭煩透頂。我實在受不了她的這種態度,在那一年聖誕節的前十天,我很強烈的爆發了。 理察去多倫多總公司開會去了,當媽媽又一次表示要回紅鹿市時,我激烈地和她爭吵,我歷數我對她的關心,在她生病的時候我如何放下工作徹夜不眠侍候她;作為一個大公司的部門主管我的工作是多麼繁重,我既要做好工作還要照管好家庭,下班後我還要不時親自到廚房為全家做點好吃的,我心力交瘁,我有一個不理解我的媽媽,從我小時候起,我要做什麼事情你的回答一定是不行,不行,一百個不行,最後事實證明真理總是在我的一方。如果一定要走就走好了,立刻就走,以後不要回來,不要…不要……等等。 我認為我的這一番真情實意的表白可以使媽媽回心轉意,可是她默默的收拾了自己的手提箱冷靜地要我開車送她去機場。我幾乎氣瘋了,自從不到十歲失去了爸爸以後,媽媽一直都是最愛我的,為什麼這一次這麼堅決地要離開我。我開車把她送到機場,一路上我噙著淚水賭氣堅決不和媽媽說話,為她聯繫好班機以後我快步離開候機室,頭也不回,我怕我回頭後忍不住要抱著媽媽痛哭,求她老人家留下來。 那天上班以後的情形你們中間應該有許多人記得,公司財務部需要派一個人到大學找漢斯教授在一份文件上簽字,就是那個當時剛剛從德國過來的漢斯教授,他那個課題的經費是我們公司資助的。按照分工應該是我去,而我因為媽媽的離開情緒不穩,我想在你們中間找一個人陪我一道去,偏偏你們都有走不開的工作,最後是我獨自開車去的。 到了大學知道漢斯教授那天留在家裡,他的家遠在坎莫爾(canmore),離開城市大約150公裡,在洛基山下。我開車直奔坎莫爾,那天我開的是一輛紅色的福特Van,那原來是理察的車,Van可以乘坐七人,屬於大型車。我在漢斯教授家裡辦完事情,承蒙他招待共進午餐。過午以後天氣發生變化,黃色的雲彩密布天空,這是要下雪的徵兆。我急忙向教授告辭離開坎莫爾往回趕路,離開教授的家時雪剛剛開始下,只隔了短短一會,我從鎮上駛出努力想走上一號高速公路時雪花已經一團一團的漫天飛舞,高聳入雲的三姊妹峰轉眼間被風雪淹沒。事後我知道這是幾年以來最大的暴風雪,當時我感到情況嚴重,因為我看不見十米以外的任何東西,這麼大的雪一個小時可以積到40釐米高。這最容易出事故,風把積雪從高處吹往低窪的地方,大地變成一片平坦,你不知道哪裡是坑哪裡是溝,在高速公路上還可以找到行車標誌,在普通公路和鄉間小路上就非常容易迷失方向。偏離方向駛向原野是異常危險的,一旦陷到溝裡,你絕對沒有辦法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爬上公路,只有停在那裡等待救援。記得第二天的有線電視(SHAW TV)新聞報導說城市周圍的各條公路上總共有170輛車為風雪所困,城裡所有的警力都被調去救援。可能風雪使我沒有看見標誌上的一點小小差別,我拐錯了一個彎進入了「一號A」公路,這是一條備用公路,我立刻陷入困境。 發現前後都沒有車輛使得我我心急如焚,戴維和巴巴拉還在家裡,媽媽不巧正好在今天離開,我還沒有來得及把這件事通知保姆,到了五點鐘保姆會以為媽媽在樓上而自己走掉,那就有可能造成只有兩個孩子在家的情況,要知道當時巴巴拉只有三歲,萬一出了危險我將永遠不會原諒自己。在一號公路上你可以隨著前面的車壓出的痕跡前進,我現在走的一號A公路因為路況不好平時就很少人走,現在這種天氣恐怕我是遇不上別的車了。 風雪太大,汽車雨刮來不及清除車窗玻璃的雪花,我一秒鐘也不能讓雨刮停止,否則車窗玻璃就會覆蓋上一層厚厚的雪,能見度極差,我盡力把頭貼近車窗希望有助於辨認路途,車子搖搖擺擺的慢速前進。我想乾脆停下來等待後面的來車,又沒有把握,又想到即使有來不過多一輛車困在這裡,我真是進退兩難。我非常謹慎地注意路旁的道路標誌,這個時候一旦滑出路面我今天晚上就得在車上過夜了。 這樣我走了兩個小時還是三個小時,因為缺少參照物感覺上車子並沒有前進多少,我打開收音機卻找不到交通電臺,只有一個電臺在播放什麼鄉村歌曲「媽媽打翻了牛奶罐」,我沒有帶行動電話,無法報警求救,通常高速公路上有的紅色求救電話這裡一個也看不到,我唯一的安慰是油量表顯示我的燃油還算充足。 要是車上有兩個人,可以由一個人下車走在前面探路,另外一個人開車,儘管緩慢終究可以走上正路,現在我怎麼辦呢?我下車往前面走了幾步試探一下,當我回到車上時我剛剛踩出的腳印已經看不見了,風雪灌進我的領子裡使我本來就單薄的衣服變得潮唧唧的,我趴在方向盤上仔細思量而一籌莫展,我覺得茫茫大地只有我一個人,感到從來沒有的軟弱和孤獨,沉積了一天的委屈一下子爆發,我大聲哭了出來。 不知道哭了多長時間,女人在一個人獨處時沒有男人那樣堅強,我多想理察和我在一起,起碼我有他堅實的肩膀可以依靠。車窗外的風雪一點沒有減弱的意思,這個季節的雪可以連續下兩三天。停在這裡等待還是向前進,我拿不定主意。 「篤篤篤篤…」好像有人在敲我的車窗玻璃。 我擦去淌下來的鼻涕,往外看,車外有一個黑影。側面的車窗玻璃有貼膜看不出這個人的樣子,我就打開對面副駕駛位置的車門。 「可以送我一段麼?」是一個穿雨衣的老太太。 「哦,當然,當然。」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能和我作伴我真是求之不得。 當我用面巾紙擦去眼淚的時候,老太太爬上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天色還不算太暗,她身軀瘦小,面色白皙,我認為她比我的母親年齡大一些,大約七十歲的樣子,她先脫去身上穿的綠色雨衣塞在腳下,露出一身單薄的絨衣,她轉頭向我微笑,我發現她和我母親一樣有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藍眼睛是愛爾蘭人的特徵,我立刻喜歡上她。 「我是威廉士太太,謝謝你答應送我,這該死的風雪太大了。」她伸過手來。 「我叫南茜,我怕我迷路了,我找不到一號公路。」我回答她的同時握住她的手,我感到她的手指尖冰冷,這樣的天氣一個人在外面凍了幾小時不冷才怪。 「是麼?不要緊,這裡的路我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她的聲音很好聽,是濃重的英格蘭口音。看見我注意地看著她,她優雅的笑了一下「你開車我來替你指路。」 她只憑藉路旁樹木的形狀就為我指明了方向,向左,向右,你現在直直的向前之類,我開車的速度明顯加快。 「請你在前面大約三英裡的地方把我放下來,那裡路旁有一個郵箱,很好認的。」她說。 大家都知道公路旁會有一些小路通向遠處的農舍,小路口放置有鐵製的郵箱,郵箱上寫著「福爾曼農場」之類的字,郵遞員一般把信放在路口的郵箱裡就行了,沒有必要送到農莊去。 我在郵箱旁停下車,老太太下車前又鄭重的和我握手,說了一些感謝的話,她孤單瘦弱的身影站在郵箱旁邊望上去很矮小。她告訴我,我應該在前面第二個郵箱的地方向左轉彎,「你會在那裡見到一些人的。」她又解釋說,我在這樣的風雪裡趕路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希望以後有機會在威廉士農場接待我,她將給我熱情的款待。 「請等一下。」當我發動汽車時,她又招呼我停下,從雨衣裡面拿出一個紙包,說是送我的禮物。我猜想是自製的糕點,點點頭笑納了。 又行駛了大約三四公裡,我在第二個郵箱處向左拐彎,我拐彎時有些猶疑,因為向左拐是一條小路,並不像老太太所說的會走上一號公路的樣子,反而是向前直行路面比較寬闊。風雪又大起來,開了二十分鐘後我發現自己又陷入了困境,我只能戰戰兢兢的摸索前進,生怕掉進坑裡。我開始在心裡責罵那個老太太,我想假使我不在第二個郵箱拐彎而是一直向前的話現在已經在一號公路上了。大團的雪花無聲的從天空落下,除了我汽車的馬達聲,天地間一片寂靜,我覺得我這一次的遭遇更加惡劣,鄉村小路,雪停之前我別指望能見到任何人。我煩躁的按了幾次喇叭,突然透過厚厚的雪牆我聽見前面有汽車喇叭的聲音回應我,再往前走我看到了一部汽車,這部車頭部向下傾斜,陷在一個窪塘裡,車頭和車尾的事故燈不停的閃爍。一個男人歡呼著跳下車來向我招手,接著車窗打開,伸出了三個孩子的頭。 幾分鐘以後,兩個大人三個孩子坐上了我的車,他們已經在風雪裡困了三個小時,孩子們快凍僵了。他們的車子栽進水溝以後一直在無望地等待,要麼希望碰巧有人走上這條路,要麼希望天氣變好。 我把駕駛座讓給那個男人,他叫奧克萊爾,今天他們全家出動走親戚,回來的路上遇上變天,因為急於在下雪前趕回家,奧克萊爾把車開得太快,以至滑到路基下面。奧克萊爾開車的技術比我好,路徑比我熟,四十分鐘以後我已經坐在他家暖烘烘的客廳裡喝著熱咖啡。奧克萊爾又一次正式向我致謝,他問我怎麼會走上那條鄉間小路,在這之前他正準備步行求救,因為燃油耗盡他們不能再開著馬達取暖,他怕孩子們經受不住寒冷,還有一個孩子在車子出事的時候碰傷了額頭需要及時包紮,要是耽誤到第二天,事情會非常嚴重。我說一個穿著雨衣的老太太讓我轉上那條路,他笑著說是他的禱告帶來了奇蹟,我們這些好心人救了他的全家。 奧克萊爾經營一個農莊,他養牛,養鹿,還飼養著一批拉車的輓馬。他熱情的帶我參觀他的住房和旁邊的畜欄,他的草料倉庫很大,裡面裝著一百六十英畝草地的收成。她和女主人要留我吃晚飯,我堅決的謝絕了,我實在不能耽誤,孩子們還在家裡呢。 我不能過分拂逆主人的好意,我在男女主人的帶領下參觀了他們的居室,當我走進他家樓上的一間臥室時,我忽然愣住,又一次強烈地被震撼,那個穿雨衣的老太太在牆上的一幅照片裡向我微笑,那藍色的眼睛,那優雅的,剛剛在我在車上見過的笑容現在掛在牆上,當然這次在照片上沒有穿雨衣,而是穿著很得體的裙服,顯得很有風度。 「這是我母親,這間臥室是她生前用的。」 「奧克萊爾,請問你姓什麼?」 「威廉士。」 「請問附近還有姓威廉士的人家嗎?」 「我們農民每年夏季都在一起舉辦牛仔節的活動,我們進行各種比賽,養牲畜的人家沒有我不熟悉的,我想周圍二十公裡都不會有姓威廉士的。」 我的頭髮暈,我幾乎跌倒。女主人趕快扶住我,問我什麼地方不舒服。我心裡想,我沒有任何地方不舒服,我被你們狡猾的母親狠狠的騙了。 奧克萊爾介紹說,他的母親非常勤勞,她身體一直不好,卻勞動到最後一刻,臨終的那一天她是穿著雨衣昏倒在田間的。 我告辭的時候,奧克萊爾非要送我一件東西作為感謝,飯廳的廚柜上方掛著一排盤子,他從中拿出一個,用紙盒細心地包裝起來。那些盤子是工藝盤,掛在牆上做裝飾用,每個盤子都不相同,拿給我的盤子中間是兩個孩子的浮雕,標著年份「1972」,奧克萊爾說,這一套盤子總共24隻,開始的年份是1971,是一個英格蘭的老工藝師手工製作的。他每年製作50套,開始賣得很便宜,10英鎊一隻,後來引起了收藏家的注意,現在1971年的那一隻已經賣到3000英鎊。「不是每一個都這麼值錢」,奧克萊爾笑著說,有一個收藏家缺少1971的那一隻,他出高價收買。奧克萊爾家裡有完整的一套,但是母親死後,1971的那一隻不知為什麼找不到了,現在掛出來的缺了一隻。 奧克萊爾開一輛「truck」為我帶路,很快找到了一號公路。下雪天開車比平時要慢好幾倍,我開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 我筋疲力盡的走進家門,房間內悄然無聲,這麼大的房子,裡查德不在就顯得缺少人氣,我感到一些後悔,或許我不應該拒絕裡查德的父母搬來和我們一起住,或許我也不應該那樣和我的母親爭吵,休伯特的孩子們也需要祖母的愛。 我衝上樓,走進孩子們的臥室,孩子們都在,睡得很熟,巴巴拉抱著她的小熊,睡夢裡在做吮吸奶嘴的動作。我放心的親親孩子們,回到廚房隨便吃了一點東西,我回到自己的臥室,洗澡以後立刻睡著了。我實在太累,今天極大地透支了感情和體力。我在夢中見到威廉士太太,她不說話只是微笑,狡猾的微笑。我在夢中想通了一個問題,就是當初我的曾祖父傑克問老水鬼的問題,水鬼們不能安息不能升入天堂是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幽靈們不能安息不是因為沒有做臨終祈禱和懺悔,而是因為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仍舊惦記著他們的孩子,當他們的孩子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們想盡一切方法給與孩子們最大的關懷和愛。威廉士太太就是這樣引導我去救出她的孩子們,當她的孩子奧克萊爾在暴風雪裡陷入危險的時候,老威廉士太太在陰間不能安枕,她穿越時空來到坎莫爾的公路旁,來搭我這個笨女孩的順便車。我當時應該好好想一想,應該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大風雪的日子裡,一個老太太穿著絨衣出門是不是太奇怪了。我不知道以後我還能不能見到別的幽靈,有了這次的經驗,我不再害怕他們,威廉士太太是第一個和我直接講話的幽靈,非常有禮貌而且友好,我想在我們這個世界轉悠的幽靈中善良的幽靈多,至少我沒有遇到過惡靈。 睡到半夜的時候,我感到胸前有東西在壓迫,我睜開眼睛,發現是我的媽媽,她沒有走,風雪來臨時,她不放心我和孩子們,退掉了票回家看護孩子。她一直等我到半夜,在我睡著以後到我的房間裡看著我,就這樣坐在我的床邊睡著了,壓在我胸前的是她那白髮蒼蒼的頭。我把媽媽的頭抱在胸前,我們母女兩就這樣相偎著到天明。 一個善良的幽靈威廉士太太就這樣既救了她的孩子們,又教會了我怎樣愛自己的母親,哦,我忘了說,她送我的不是糕點,而是,你們自己看吧, (南茜走進房間,我們聽見她上樓,她下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兩個盤子,她把盤子放在我們的面前,1971和1972,那個價值3000英鎊的1971,盤子中間是一個母親緊抱著她的嬰兒。) 當理察從多倫多回來,我抱住他的腰說,我們把爸爸媽媽接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好嗎?理察以迷惑的眼光看著我,當他搞清楚我不是開玩笑以後,一把把我抱起來,轉了幾個圈子。 我的故事講完了,是不是一點也不恐怖? 我們全體久久不能作聲,我聽見有女孩子擤鼻涕的聲音,是不是她們和自己的母親也有著一些不協調的地方,聽到這個故事之後悔恨得不能自已。 已經很夜了,風兒在花園的樹木間穿過,發出窸嗦的聲音,是有幽靈在那裡低語吧,願上帝降福給各個時空的生靈。 當我開著車離開愛明頓山南茜的住宅,我真的希望在某個轉彎的路口見到一個穿雨衣的……威廉士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