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魔影(2)
2024-02-22 11:25:15 1
剛剛上任的初秀怎麼也想不到, 那麼快就跟對面這個難以捉摸的醫生發生了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 就在第二天下午。正在上自習的一個學生突然肚子疼,很快就堅持不住地「哇哇」哭叫起來。初秀本能地想到了那個醫生,她越過小河,一路飛奔,跑到了老宅子的大門前,氣喘噓噓地拍響了黑色的大鐵門。 隨著敲門的響聲,大門裡面傳出一陣瘋狂的狗叫,伴著一陣鐵鏈子發出的「稀裡譁啦」的撞擊聲。 初秀從那兇猛的叫聲和鐵鏈子的響動可以聽得出來,那是一隻被拍門聲刺激得極度亢奮的看家狗,而且個頭兒肯定不小。它因為被鐵鏈轄制而憤怒地跳躍著,在原地焦躁地打著轉兒,嘴裡在狂吠的間隙發出恐嚇的咆哮。 初秀顧不上害怕,她用力推了推大門,大鐵門被撞得「哐哐」直響。 難道人沒在家? 初秀急得出了一身熱汗,她盲目地繞著圍牆跑著,院後的那面牆上有一個坍塌的豁口,像半睜半閉的怪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初秀試著往上面爬了爬,又掉了下來。她又跑回了前門,拚命砸著。 「快給我閉嘴!」 大門裡突然傳出一聲嚴厲的斷喝,那隻狂叫的大狼狗立刻老實了。 初秀聽到有腳步聲往大門走過來,一直走到大門左邊的一扇小門附近。 小門被推開了,那個瘦高白淨的男人一低頭鑽了出來。他似乎正在裡面忙著什麼事兒,臉上帶著一些匆忙的神情。 當他看到初秀時,不由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著她,一側嘴角向上扯著,微微笑著說:「你找我?」 初秀用力點著頭:「我的一個學生病了,聽說您是醫生,能給他看看嗎?或者,用車幫我們把孩子送進城裡醫院去也行……」 他對初秀的話沒有作出反應,而是直盯著初秀的眼睛問道:「你就是那個新來的老師?」 「是。您能不能……」初秀一臉焦急,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好吧,你稍等一下……不過我現在已經不當醫生了。」男人打斷了初秀的話,轉身鑽進了小門,又把它牢牢地關上了。 初秀在門外焦急地轉著圈,過了幾分鐘還不見他出來。她實在等不及了,看著緊閉的大門,忍不住抬起腳就要踢門,正在這時,只聽「噹啷」一聲,裡面的鐵栓被抽了出來,兩扇大門左右敞開了。 門開處,初秀立刻看見了那條兇猛的大狼狗。 它的確有小牛一般大小,長長的四肢,碩大的腦袋,灰色的短毛油光水滑,凸顯出渾身健壯的肌肉。 狼狗一看到初秀,情緒立刻興奮得像一匹即將上陣的戰馬,吼得更兇了,它一邊叫,一邊「嗚嗚」地威脅著,身上的肌肉不停地跳動。它躍躍欲試地用飯碗般大小的兩隻前爪刨著地,直刨得雪屑翻飛,一張肥大下垂的嘴巴往外滴著白色透明的粘沫。 「好了,法老,安靜!」男人嚴肅地衝它命令道,那畜生立刻溫順地夾起了尾巴,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雪地上來回踱著步,不時偷眼瞪著面前的不速之客。 男人把一輛綠色的越野吉普車開出了大門,他跳下車把大門鎖好,又替初秀打開了車門: 「好了,我們走吧。」 初秀立即急不可耐地上了車,她坐在他的身邊,才感覺到一股健康男性身上特有的強悍硬朗的氣息撲面而來,不由得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儘量離他遠一點兒。 「是什麼病?」 「不知道,肚子疼得滿地打滾兒,我們都嚇壞了。」初秀說著,擦拭了一下頭上的熱汗。 生病的學生已經被幾個村民抬到了路邊,正疼得大聲尖叫。 大家手忙腳亂地把他抬上了車,放進了後座上,由初秀抱著。孩子的家長也滿頭大汗地跳上了汽車。 「我看大概是急性闌尾炎,不要緊的,很快就到醫院了。」醫生安慰著大家,轉身跳上了汽車,越野吉普快速朝山坡下駛去。 一路上,初秀已經顧不得和醫生說一句話,她被孩子的痛苦折磨得比自己得了病還難受,但只能一籌莫展地抱著他,嘴裡胡亂說著一些安慰的話: 「快了快了,馬上就到醫院了,到了醫院就好了,快好了……」 汽車開出了山區,一上公路,醫生就加大油門,快速向鎮醫院奔去。這時,初秀心裡突然對這個怪怪的醫生充滿感激之情。 經過醫院的緊急搶救,孩子順利地做了手術,脫險了。 初秀幫家長辦完住院手續,已是傍晚。她走出醫院大門,正茫然四顧,不知怎麼辦才好時,一輛墨綠色越野車突然停在了她的身邊。 初秀嚇了一跳,她抬頭看到的是醫生那張青白的臉,正從車窗裡探出來看著她。 「走吧!我估計你回去沒有車。」醫生只簡短地說了一句,就打開了另一側的車門,他的眼神兒裡透著一種不由分說的霸氣。 「你一直在等我嗎?」初秀心中一熱。 「我去城裡辦事兒剛回來,正好經過。」醫生淡淡地說。 初秀鬆了一口氣,她上車坐好,又聞到了那股撲面而來的男性的氣息,心裡突然被一種寧靜覆蓋。她小心地坐好,本想好奇地問問醫生,他城裡的家中還有什麼人?可是卻沒有開口,她對眼前這個令人捉摸不定的男人,不想隨便說什麼,只想慢慢觀察他。 在回程的路上,車上只有醫生跟初秀兩個人。車子穿出鎮子,駛上了回村的小路。兩人都沉默著,誰也不先講話,好像在暗中較著什麼勁兒。 沉默了好一會兒,初秀實在被這種氣氛壓抑得受不了了,只好先開口說了一句禮節性的話: 「剛剛醫生說闌尾已經穿孔,幸虧來得及時……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話一出口,初秀由衷地流露出一絲感激之情。 「不用客氣,應該的。」醫生眼睛看著前方,似在微笑。 「對了,我還不知道您貴姓?」 「我姓陶,陶凡。」 「是陶醫生,我叫初秀。」 初秀純淨的笑容似乎感染了對方。醫生突然溫和地問: 「你為什麼要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當老師呢?」 初秀這才發現醫生的嗓音十分迷人,是她在譯製片裡經常聽到的那種陽剛氣十足的男中音,渾厚而富有磁性,聽上去顯得說話人風度翩翩。 「我父母死得早,是在姨媽家長大的,得到過很多人的關心和幫助,所以我很想也為孩子們做點兒什麼。後來聽說這兒缺老師,就來了。聽人說以前您是個醫生?」她連忙認真地回答完,又問道。 「呃……就算是吧。不過現在不幹了。」 初秀正想聽聽下文,可是醫生好像故意躲避什麼似的,立即轉移了話題: 「你一個人在這裡,不覺得悶得慌嗎?」 急於了解醫生更多情況的初秀,對他的突然反問一時反應不過來: 「嗯?啊!偶爾有一點兒。我看偵探小說來消磨漫長的冬夜。你也是一個人生活嗎?」她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些奇怪的緊張和擔心,似乎想聽到某種答案又害怕聽到。 「對。一個人。」 「啊!你來這裡很久了吧?」初秀不由舒了一口氣,她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嗯。」醫生的話很簡短,說完便沉默了,一直目視前方。 初秀朝他瞟了一眼,莫明其妙地覺得醫生的脖子似乎不會轉動,總給人僵僵的感覺。 大概醫生都這樣,行為比較刻板。 初秀心裡嘀咕著轉過頭去。她看著窗外的雪景,忽然想起陳爺爺講的故事,又忍不住好奇地問: 「你當初為什麼會選擇住在那座老宅院裡呢?我聽村裡老人講,那幢老宅子從前經常鬧鬼。」 「是嗎?」 「村裡人都說那院子不吉利,說以前在那兒住過的人都遭到了厄運。」 「你相信嗎?」醫生突然神秘地微微一笑,臉上還帶著一絲譏諷。 「我不知道。」初秀有些窘迫。 「你沒回答『相信』或者『不相信』,而是說『不知道』,看來你已經被那些故事迷惑了。」 「……」初秀認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也許吧。」陶凡不以為然的說。 「我喜歡聽故事,特別是比較怪異的。」 醫生沒講話。 「我以前聽過不少版本的傳說,說龍頭山這地方是古戰場遺址,還有一個渤海國時期的古墓群,真有這事兒嗎?」初秀急於求證。 「古戰場和渤海國古墓群的事兒都是真的,而且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了。」醫生心不在焉地回答。 「有時候,不同版本的傳說,在一些細節上驚人的相似。所以我總覺得有些事情也許真的發生過。比方,狼人的傳說。有一種人隨著環境的變化,心理跟行為也會發生質的改變,他會去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的內心有時也很痛苦,但卻無力控制。龍山村的傳說,大概也跟這個情形差不多。」 初秀說到這兒,沒有聽到對方的反應,回過頭去看了看,發現醫生的心情好像突然低落下來,此刻一聲不吭。他似乎不太喜歡交談,也許他在後悔自己提出的一個問題卻惹出來對方一大堆話題。初秀想,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多了?於是自覺地打住了話頭。 汽車裡寂靜下來。 氣氛比剛才更壓抑了。在這麼小的空間裡,面對著一個異性,兩人都各懷心事,一聲不吭,實在令人渾身不自在。 過了一會兒,初秀忍不住又胡亂找了一個話題: 「你跟村裡人不大來往吧?我看你好像很少出來。」 「我比較忙。」醫生冷淡地閉上了嘴。 初秀悄悄聳了聳肩,適時地住了口。 接下來的一段路,醫生一直沉默著。初秀只好閉了眼睛假寐。 北方的冬天,黃昏一旦降臨,一切就會迅速沉入黑暗的深淵。 現在,夜幕四合。在月亮和星光還沒有出現之前的片刻,曠野一度陷入了一片短暫卻濃重的漆黑之中。 醫生一言不發,只沉默地開著車。 車燈在雪地上掃射著,看上去讓人眼花繚亂,使初秀更加感到緊張過後的疲勞,她半閉著眼睛,被車子搖晃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在車燈的光線裡,已經能隱隱地看到村子了,初秀打起精神,坐直了身體。 路兩邊的樹木雜物在燈光裡一晃而過。它們黑乎乎、直挺挺的立在那兒,一動不動。陣風過後,初秀覺得它們剛剛還在隨風搖擺、活動,這時卻好像在車燈的光暈裡突然靜止了下來,詭異得很。 車子拐上了村口那條小路。左面的山坡是一片墳地,大大小小的墳堆被雪覆蓋著,連綿起伏。 另一側是淺淺的河堤。 那棵老榆樹就黑鴉鴉地矗立在離河岸不遠的村口上,枯枝凜冽,直指天空,看起來高深莫測。 此刻,那隻每天晚上把老榆樹當作表演舞臺的貓頭鷹,尚未粉墨登場,因為沒有聽到它的叫聲。 就在拐彎的一剎那,只見車燈前有一個白色的影子,猛地一晃,就輕飄飄地撞了上來! 初秀禁不住驚叫一聲,與此同時,醫生下意識的一腳踩在剎車板上。車身在結了冰的路面上猛然打了個旋子,掉頭「砰」的一聲直衝到了河堤下。 整個過程似乎只有一秒鐘的時間。 初秀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眼前的風擋玻璃一瞬間碎裂成無數個粘結在一起的亮晶晶的小顆粒。它們以這種狀態只挺立了幾秒鐘,然後就像電影裡慢鏡頭中的景物,緩緩塌落下來。 初秀在陷入昏迷前的一刻,看見老榆樹上有一個東西驚得騰空而起,「恨……呼!」,大叫了一聲,張開兩隻黑色大傘般的翅膀,從頭頂上「呼」地掠了過去。 初秀清醒過來時,只覺得渾身冰涼。 冷風正從車前空空的大洞裡灌進來。她活動了一下僵直的脖子,立即覺得一陣劇痛,這才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陶醫生!」初秀轉臉一看,身邊沒人,四周靜悄悄的。 「陶醫生!你在哪兒?」初秀慌忙去推車門,車門打不開。初秀連忙從破成黑色大洞的車窗裡爬了出來,看到醫生正站在冰上盯著汽車發呆。 「你沒事吧?」初秀惶恐地小聲問。 「真是見鬼了!」醫生沒有回答初秀,只是神情恍惚地嘀咕著。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圓圓的滿月已發出鑽石一樣又硬又冷的光,把四周照得雪亮。剛才的黑暗已經不復存在。 四處靜悄悄的,那個撲向汽車的白色東西也無影無蹤,似乎從來就不曾出現過,或者只是跟他們開了個陰險的玩笑。連著幾天都是沒有一絲兒風的乾冷天氣, 在一場大雪之後突然變了臉。 傍晚時分,外面颳起了凜冽的西北風,直颳得漫天雪霧。風吹到臉上像尖銳的小刀子,割得皮肉生疼。 灶堂裡的木柴燒得「噼啪」作響,火炕燒得熱乎乎的。在暖暖的屋子裡看著窗外天寒地凍的景象感覺很舒適,很滿足。初秀滿意地環視了一下整潔的小屋,坐下來在小木桌上攤開日記本,想用日記的形式把到龍山村的生活記錄下來,留作紀念。 初秀咬著筆桿兒,腦子裡一時間湧上了這兩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亂鬨鬨的,不知該從何寫起。 自己剛剛到這裡,不曾想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先是被丟了孩子的瘋女人襲擊,還有每天夜裡糾纏不去的怪夢。另外,學生突然生病,緊接著又發生了一場車禍。雖然身體沒什麼大礙,但是陶醫生的車卻要送到城裡去修理。 初秀一手撫摸著還在隱隱作痛的脖子,把這些情況簡單地做了紀錄,便不由停了筆,側耳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 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頭?初秀搖搖頭,想拋掉那些紛雜的思緒,可是在車禍中扭傷了的頸椎還很疼,她連忙又捂住了脖子。 過了一會,她恍然大悟。原來是聽不到那隻大鳥的叫聲了。天下了大雪,緊接著又起風後,它就好像完成了使命似的離開了村子,飛走了。 難道貓頭鷹也知道主動躲避一下風雪瀰漫的惡劣氣候? 它突然沒了動靜,讓初秀覺得好像又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她不由得想起了陳爺爺講的那個詭秘的故事,那個故事中的一切,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呢? 初秀停了筆,沉思著。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初秀渾身一抖,立刻慌亂地跳了起來。 這樣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突然出現敲門聲,實在令人心驚肉跳。 初秀鎮定了一下,悄悄下了炕,猶豫地盯著房門,弄不清楚是不是門前的什麼東西被大風吹得亂響。 「砰砰砰」,門又被砸響了,這回初秀確定是有人在外面。 她不敢貿然開門,壯著膽問道:「誰?」 外面的人不回答,只聽到「呼呼」的風聲,一陣緊似一陣。 「砰砰砰!」敲門聲越發急促。 「你是誰?誰在外面?」初秀提高了聲音給自己壯膽。 「我找蘇婉,蘇老師!」終於有一個人在風中大聲喊著回答。 初秀聽清楚了,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她回頭四處看了看,視線落在灶臺前那把劈柴的小斧頭上。她彎腰把小斧子抓在手裡掂了掂,藏在背後,伸手打開了門鎖。 一股夾雜著雪花的冷風,「忽」地一聲吹了進來,門外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一幅眼鏡上滿是白色的霜花。 他慢慢走進來,先伸手摘下眼鏡擦了擦,又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鏡,然後有些遲疑地看著初秀。 「呃……蘇婉,蘇老師是住在這兒麼?」 他的嘴已經凍得有些不聽使喚,眉毛上也結滿了白霜。初秀看到他的這幅樣子,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你是找蘇老師?她已經不在這兒了。她走了。」 「走了?」年輕人臉上立刻現出失望的神情,疑惑地問:「她到哪兒去了?」 「她已經不在這裡工作了。」 「她不在這裡工作了?」他又摘下眼鏡擦了擦,戴好,難以置信地盯著初秀,機械地重複著她的話。 初秀點了點頭。 「怎麼會呢?……噢!忘了介紹了,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叫李明哲,去外地工作剛剛回來。我很久沒見到她了,所以就立刻趕到這裡來了。」 「那……她沒有回家嗎?」 「我去過她家了,她已經很長時間沒回去了。」 「是這樣……可是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我剛剛到這兒來,是在她走後才來的。嗯……你先坐下來暖暖手吧,外面很冷。」初秀連忙轉身,偷偷把手裡的武器放回到灶前,取過杯子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謝謝。」對方雙手接過杯子,把手捂在杯上,暖著,放在嘴上吹著,皺著眉頭,似乎弄不明白自己面臨的是怎麼一回事。 「這麼說,你還不知道她已經不在這裡了?」初秀同情地問。 「我不知道,沒人告訴過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陰影,茫然地四處看了看。他的目光落在黑木箱上的一個粉紅色心型小鬧鐘上,頓時閃閃發亮。 「這是她的東西!」他突然一步跨過去,把鬧鐘抓在手裡,「是我送給她的。」 他抬起眼睛四處張望:「怎麼?她走時沒有帶走自己的東西嗎?」 初秀搖了搖頭:「我來的時候,它們就在這兒了。還有她的幾件衣服,我想也許她過一陣子安頓好,會回來取走的。」「其他人呢?沒人知道她為什麼走了嗎?」明哲不甘心地又問,初秀看到他把那隻小鬧鐘攥得緊緊的,修長白晰的手指顯得更加纖細蒼白。 初秀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也沒人知道她的下落?」他的臉上已經現出了失魂落魄的神情,看得出來,他現在很脆弱,似乎快要倒下去了。 初秀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試試探探地說: 「好像……好像是沒有。也許她是有急事突然走的,來不及跟別人打招呼。」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他稍一沉思,「不行,我得回去了,我必須立刻找到她!」 他說著就放下了杯子和那隻小鬧鐘,起身就要走。 「這麼晚了,外面又是這樣的天氣,你怎麼走呢?你可以在這裡對付一晚,我到別人家去借住。」初秀擔心地聽了聽外面「嗚嗚」狂嘯的風聲,回過頭來,關切地看著他。 「不行,我得馬上找到她,我,我必須……」他顧不上跟初秀告別,拉開門捲入了風雪中。 初秀擔心地望著那個細高單薄的身影,漸漸融入了黑暗的夜色中。她回身鎖好房門,來到木箱前,不由拿起那隻小鬧鐘端詳著。 這個叫李明哲的男人身上有一股什麼東西,突然使初秀的心一動。大概是這個年輕人對愛情的那種執著勁頭,打動了她吧?她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衝動:如果可能,自己一定要幫幫他,讓他早日找到他的戀人。 鬧鐘的指針已停在了五點一刻上。初秀緩緩地給它上了弦,小鬧鐘立刻「咔嗒、咔嗒」地走了起來。她給鬧鐘撥準了時間,重新端正地擺在箱子上,坐下來遠遠望著它出神兒。 明哲一頭衝進了風雪中, 雪霧立刻迷住了他的雙眼,他用手擋在額頭上,辨別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著。 蘇婉在哪裡呢?她又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她已經對自己絕望了?看來,自己的離家出走,真的傷害了她!她會不會由此而輕生了呢? 想到這裡,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又見到蘇婉是在他大學畢業那年夏天。一些老同學來聚會,其中就有蘇婉。 明哲幾乎認不出她了,小時候她是個很不起眼的小女孩兒,蒼白著一張小臉兒,不愛講話,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一大群花蝴蝶似的女同學和小夥伴裡,明哲從來沒有注意過她。 現在的蘇婉已經出落成了一個漂亮出眾的姑娘,烏黑的頭髮襯著白晰透明的肌膚,一雙略帶憂鬱的黑眼睛只輕輕一掃,就一下子把明哲的心俘虜了。 那年元旦晚上看焰火,滿天的火樹銀花,引起人們一陣陣歡呼。煙花呼嘯著升上天空,隨著一聲聲炸響,夜空中綻放出無數藍色的火花,像流星雨燦爛地划過。天空濃墨的底色與大地溶為一體,讓人恍如置身於點點繁星之中,每個人都暫時忘卻了現實中的不如意,心裡升起一種對生命本質的信仰。就在這種迷惑的感動中,明哲如願以償地把蘇婉擁進了懷裡。 明哲有時幾乎不能相信,自己已經擁有了夢寐以求的女孩兒。他的臉上整日露著恍惚的笑容,感覺生活中的任何事物都是那麼美好。 蘇婉改變了他的生活。 明哲正陷在熱戀中時,一個要好的男同學曾跟他有過一次談話。那晚他喝多了酒,有些口無遮攔地對明哲說:「我並不看好你們兩人的關係。」 「根據什麼?」被幸福衝昏了頭腦的明哲不明白他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根據……沒什麼根據。來,再幹一杯!」對方開始含糊其詞。 「快說,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明哲被他的話勾起了滿心疑惑。 「沒什麼……沒什麼,真的,我亂講的。」他衝著明哲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你這傢伙,為什麼吞吞吐吐的?」 「沒有沒有,我只不過是覺得蘇婉不太適合你。」 「為什麼?」 「呃……怎麼說呢?我覺得……蘇婉是一個比較……『修女型』的女孩。」對方好像開始信口開河。 「什麼叫『修女型』的女孩?」明哲不解。 「這不過是個比喻。就是……從小受環境影響很深,有著雙重性格,壓抑、矛盾、刻己,缺乏安全感,悲劇色彩很濃的人。就好像外國文學作品裡那些從小在寄宿學校,或在修道院性情乖僻的嬤嬤們嚴厲管教下長大的女孩。」 「你的話聽著怎麼這麼累呀?我看你是小說看得太多了。其實蘇婉不過是個有點兒特別的女孩子……」明哲立即反駁他。 「不一樣,不一樣,她的確跟別的女孩兒不一樣……」男同學的話裡似乎隱藏著一層不便表露的意思。 「我就是喜歡她沉靜自然、不加矯飾這一點。我可不想要個愛慕虛榮,只貪圖物質享受的女朋友。」 明哲趴在吧檯上,看著酒杯裡泛起的泡沫,不以為然。 「時間久了,你就會明白的。這種女人的一生,註定只是在追尋一種虛無縹緲的夢幻,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麼。」 男同學的話越發高深莫測,他搖著頭,情緒好像陷入了沉思當中。 「你怎麼這樣了解她?你不是要告訴我……你早就對她有意思吧?」明哲警覺地盯著他的眼睛,探究著裡面的內容。 「沒沒沒,你別太多心了,我跟蘇婉從小是鄰居,後來又在一起上學,畢業後也一直有來往,當然對她了解得多一些。」男同學躲避著明哲的目光,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啤酒,掉轉頭倉皇而去,給目送著他背影的明哲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跟蘇婉在一起時,明哲曾有好幾次鼓足了勇氣,想問她點兒問題,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蘇婉注意到明哲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只用黑漆漆的眼睛疑惑地看了明哲一眼,就徹底打消了他的這個念頭。 「酸葡萄心理,就是這麼回事。」明哲給了那個男同學和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從此也就釋然了。 明哲後來才知道,蘇婉因為父親去世早,母親長年住在城郊的康復醫院裡,所以心情一直很憂鬱。於是,他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精美瓷器一樣,更加小心地愛護著蘇婉,他決心要用自己的愛,讓蘇婉開心起來。 過了不久,蘇婉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她臥床不起,發著高燒,沉浸在綿綿不絕的噩夢之中。明哲急得陪著她四處尋醫問藥,可蘇婉的身體就是不見好轉,後來她開始昏睡不醒,整天輾轉不安地發出嚇人的囈語。 她清醒時就拉著明哲的手欲言又止,哽咽難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像得了絕症一樣,幾乎把明哲也弄得淚水漣漣了。 一天, 樓下的一個大媽疑惑地觀察了蘇婉半晌,神神秘秘地拉著明哲說: 「我看哪,你們就別去醫院了,大夫也看不出來是啥病吧?這孩子八成是中了邪了,去找個大仙看看吧。我知道城東有個大仙,看得可靈了……」 明哲可不相信那一套,他還是四處為她找偏方,弄補品,小心地侍候著她。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明哲和姥姥的精心照料,到假期快結束時,蘇婉漸漸好轉起來。 大病一場之後,蘇婉的臉色更加蒼白了,變成了透明的青色。她整天懨懨地坐在陽臺裡曬太陽,目光呆呆的,空洞無物。明哲見了她這副樣子,真有些相信那些關於「中邪」之類的說法了。 就在蘇婉康復後的一天,明哲突然聽到了一個壞消息:自己傾心相愛的女孩兒蘇婉,竟勾引了市裡的一個領導幹部,致使那男人病入膏肓的妻子自殺身亡! 這晴天霹靂,頓時把心地單純的明哲擊垮了。 他想起她的病,她眼睛裡那種說不出的絕望情緒,只覺得天塌了,地陷了。 明哲想不通蘇婉為什麼要這樣做,他什麼地方對不起她,沒有滿足她?為什麼她會這樣輕賤!他這才吃驚地發現,自己到現在為止,根本就不了解蘇婉! 明哲立刻去找蘇婉,他要問個清楚,可那一天,他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不見蘇婉的影子。 明哲既痛苦又困惑,無法排解。 他約了曾經跟他談過蘇婉的那個男同學見面,兩人還是在他們常去的那間酒吧碰頭。自尊心不允許自己流露出太多的傷感情緒,明哲只是一杯一杯喝著灑,並不斷地替同學往杯裡續著酒,不知該如何開口。 「怎麼了你?出什麼事兒了?」對方被明哲深夜打電話從床上叫了起來,臉上還殘留著沒洗掉的睏倦。 「沒什麼,很久沒見了,只是想見見你。」明哲也聽出自己話裡的言不由衷,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沒那麼簡單吧?這麼晚要跟我見面,有什麼事就直說吧。自從你跟蘇婉好上以後,你可再沒跟我聯繫過。」對方用埋怨的口氣笑著說。 明哲把空酒杯拿在手裡轉了半天,躊躇著開了口: 「你最近見過蘇婉嗎?」 「沒有啊?我到哪兒去見她!」男同學莫明其妙,「怎麼了?」 「她的事兒,你知道嗎?」 明哲說完直盯盯地看著對方。 「我確實沒看見她,她的什麼事我怎麼知道?」男同學掩飾地看了他一眼,就垂下了頭。 明哲不吭聲,只大口灌酒。 男同學的臉色也嚴肅起來,他悄悄觀察著明哲,小心地說: 「你是不是還對我上次說的話耿耿於懷?我只是出於好朋友的關心,發表一點兒看法罷了,真沒別的意思。」 「可是……所有人都在議論那件事,她卻只瞞著我一個!這是為什麼呀?」明哲突然歇斯底裡地叫起來。 「到底怎麼了?你不要聽別人亂講,也許那都是造謠中傷!如果你真的愛她,就不要在乎別人怎麼講嘛!」男同學慌亂地尋找著合適的詞兒,試圖安慰明哲。 「她太傷我的心了!有什麼事情不能告訴我,不能讓我幫她分擔呢?她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樣的女人,她會真的愛我嗎?」明哲不停地喝酒,不停地發問。 「她為什麼會這樣做?我想……肯定是有難言之隱。或許你再等等,她會把一切都解釋清楚的。」 「不!我等不下去啦……我要走啦,越遠越好!今後,她再也見不到我了,我也再不想見到這個女人……」 「明哲,別喝了,我當初說的沒錯,她本來就是個難以琢磨的人,你既然把握不住她,就別這麼跟自己過不去了。走,我送你回家!」 「不不不……我沒醉!對了……上次我倆談這個話題的時候,你好像……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你能不能跟我開誠布公地說,你對蘇婉……究竟都了解些什麼?」他已經露出了醉態,用一隻細長的手指很不禮貌地直指對方的鼻子。 「真的沒什麼。」對方躲閃著明哲的目光。 「求你了,這對我……很重要,太重要了。」明哲雙手扶住了對方的肩膀,眼睛裡滿是燒灼的痛苦。 男同學為難地搓著手: 「其實……怎麼說呢?算了,乾脆跟你說了吧。其實……其實以前我和咱們班好幾個男生都追求過蘇婉,最痴情的就是學習委員關雪峰,可蘇婉誰也不理。我們原來都以為她很清高。」他困難地咽了一口啤酒,「但是不想她卻……」 「她到底怎麼啦?」明哲緊張地盯著他。 「她卻跟了一個有婦之夫,而且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後果。你知道那男人是誰嗎?就是關雪峰的老爸!就在蘇婉跟你好上以後不久,關雪峰他媽媽為這件事自殺了!這事兒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你在說什麼?難道外面那些傳言都是真的?」明哲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像看著一個怪物。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就不要再對她抱任何幻想了!」 「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當然是為了錢。一個年輕女孩子難道會愛上一個老頭兒嗎?蘇婉從小家庭情況很複雜,她父親並沒有死,而是進了監獄。她還有個有病的妹妹,家裡生活很困難。」 「不,她不是那種人。」明哲喃喃地搖著頭,他被心裡的悲哀打倒了,軟弱得像一個孩子,帶著乞求的目光看著對方: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你都告訴我吧!」 「當初我也不相信,誰會相信蘇婉那樣一個清純的女孩兒,會做出這種事呢?關雪峰在他媽媽死後離家出走去了南方,他爸爸也因為和蘇婉的關係還有貪汙公款的事被判了刑,前途都毀了!」 「你在胡說!蘇婉不是那種人,你們是因為嫉妒才這樣瞎說的!」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明哲……」對方被明哲的反應嚇呆了。「明哲你喝得太多了,別再喝了。我說的,的的確確都是真的!現在只有你一個人還蒙在鼓裡。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怕你受不了,但我暗示過你,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所以我才……明哲!」 「別碰我!你給我滾!滾!」明哲一把推開他,站起身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明哲陷入了痛苦的深淵。他連續幾夜反反覆覆地把自己灌醉,然後昏睡過去,醒來了,再喝。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那些荒唐的事跟蘇婉聯繫在一起。他不願意相信那些事實,卻又不得不相信。 蘇婉往日那純潔的形象,終於像易碎的泥人,突然間在他心目中崩潰了。 明哲難以忍受痛苦的折磨,他在一個風雪瀰漫的早晨,背起行囊,最後看了一眼家鄉的街道,便毅然去了另一個城市。 沒想到幾個月之後,他竟然在距離家鄉千裡之外的城市大街上,碰到了蘇婉的一個好朋友,兩人坐在一間小酒吧裡,明哲抑制著內心深處的衝動,一杯一杯地喝著酒。 「你不想知道蘇婉的近況嗎?」 對方猶豫了一會,小心地開了口。 明哲沉默不語。 「她現在……在郊縣一個偏僻的村子裡當老師。」 「……」明哲一臉驚訝。 「她囑託我定期去替她看望家人。這次出差來之前,我剛去看過她媽媽。」 「蘇婉,她還好嗎?」 「還好吧,我不能肯定。」 「……」 「我能夠理解蘇婉。她吃了很多苦,也傷害了你,但這並不是她一個人的錯。我上次去看過她,她還提起了你。」 明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極力掩飾著內心的波動。 「我看出來了,她一直在盼望著你能原諒她,可她又覺得自己不配。」 「……」 「她很消沉,瘦了許多……」 她一定是為了他才這樣做的!她竟然辭了城裡舒適的工作,孤身一人跑到郊區去當小學老師!她是經歷了怎樣的痛苦和絕望啊? 一想到這兒,明哲的心都要碎了。 「蘇婉總是說你早晚會回來的,可是她不一定會等到那一天……」 明哲心裡壓抑了很久的思念和對蘇婉那難以熄滅的愛情火種,都被這句話「騰」地一下點燃了,他不顧一切地想立刻就見到她! 「告訴我她的地址!」他忘情地撲上去,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說。 「你還是考慮清楚後,再去找她吧。別再傷害她,好嗎?」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明哲點頭又點頭。他酸楚地回想起他們在一起時的快樂時光,突然感覺到,現在自己對蘇婉不僅僅是愛情,同時也包含了一份血緣般割不斷的親情。 他要保護她! 明哲立刻收拾好行囊,歸心似箭地離開了這個沉澱著他的痛苦、他的思念、終日陰霾重重的城市,回到了家鄉。 明哲在狂暴的風雪中吃力地跋涉著,想著這一切,心裡又焦急又悲傷。 他喃喃地念叨著:「蘇婉,我回來了!我是為你回來的!你在哪兒呢?」 望著白茫茫無邊無際的雪野,明哲再也抑制不住心裡的衝動,他把雙手攏在嘴上,朝著曠野放聲高喊: 「蘇婉!你在哪裡?」 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寒風。暴風雪一再遮住他的視線, 灌得他一陣陣窒息。明哲腳下磕磕絆絆,還在下意識地往前走著。又一陣怒吼的狂風捲來,眼前雪霧瀰漫,他弓起腰,抵禦著風雪,再也看不清去路。 他不得不放慢了腳步,朝黑蒙蒙的曠野張望著,心裡有些緊張起來。自己就這樣東一頭西一頭到處亂撞,萬一迷了路……就完了。 這一帶,龍頭山餘脈的大小丘陵無數,如果搞錯了方向,稀裡糊塗地跑到國界外面都有可能。 他的腿越來越沉重了。 突然,腳下一絆,明哲一下子跌出去好遠,然後四肢著地,結結實實地趴在了雪窩兒裡。 他急忙在雪地上摸索著,好半天才算找到了摔掉的眼鏡,用手擦了擦戴上,回頭看了一眼絆倒了他的那個東西。 一陣風雪卷過之後,借著雪地的反光,明哲看到身後臥著一個長長的、黑黑的東西,也許是誰的車經過時掉落的麻袋,上面還落著一層雪。 明哲爬起來繼續往前走。可是剛走了兩步,卻好像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強烈地吸引著,他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又看了一眼。 那東西給明哲一個奇異的感覺,他猶豫了一下,忍不住走回去,彎腰湊近跟前仔細一看…… 這一看,明哲不由得驚叫一聲,一下子仰坐在雪地上。 原來那竟然是一個趴在雪地裡的人! 明哲腦子裡一陣空白過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是不是一個凍斃的醉鬼?在北方的冬天,每當一場暴風雪肆虐過後,野地裡經常會有這種「路倒兒」。 但是,隨著一陣狂風,他看見那人的後腦勺上舞起一片糾纏在一起的凌亂長發,像一塊破氈子,不時在寒風裡飄舞著。 那是個女人! 所有的恐怖故事一古腦兒鑽進明哲的腦袋裡,明哲連滾帶爬地朝旁邊的雪地裡跑去,想繞開那個可怕的東西,卻猛然摔倒在地。 「蘇婉!」明哲的心臟突然停止跳動,「那會不會是蘇婉?」 他從地上拚命爬起來,手腳癱軟地跑了回來,「撲嗵」一下跪倒在地,牙齒直嗑得「喀喀」亂響。 她現在就近在咫尺,在自己的鼻子尖兒下。明哲用手觸了她一下,人已經僵硬了。 他哆嗦了半晌,終於閉著眼睛把她用力翻了過來。他慢慢睜開眼睛,這時,一陣寒風把一縷亂發吹起來,蓋在了女人的臉上,明哲伸出顫抖的手把那縷頭髮輕輕拂開……初秀深夜送走李明哲後, 一夜沒有睡好。 她總覺得有個女人坐在自己身旁,一直在細細碎碎地哭泣。醒來之後,那嚶嚶的哭聲還在耳邊餘音縈繞。那女人似乎沒有具體的形體,只是一個模糊的氣息,一個生命跡象,在自己身邊盤桓不去。 過了一會兒,初秀覺得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上好像有一隻毛絨絨的小爪子,在輕輕地不間斷地抓撓著她,那種怪異的驚悚一直深入到骨髓,卻無力躲開。 耳邊清楚地聽見村裡早起的人家陸續開始忙活的聲音。誰家的婦女在餵豬,用長把的木勺子「噹噹當」地敲著豬食桶,豬在槽裡搶食發出尖叫,看家狗也在「汪汪」地大吼。 初秀心裡明明白白,可就是不能從夢魘中掙脫出來。外界的聲音像一隻大手,抓著初秀的神經似乎想把她拽醒,可是夢魘有如一隻更有力的魔掌,也在另一端拼命拉扯著,爭奪著初秀。 初秀終於睜開酸澀的眼睛,她聽見外面的交響樂還在繼續,村裡人家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寒冷空曠的冬季裡傳得很遠,聽上去十分清晰。 她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朝屋子的各個角落環視了一周。這屋子裡是不是有老鼠呢?那些來歷不明的毛絨絨的小爪子也許就是……?初秀聽班裡的孩子們講過,有一戶人家的嬰兒半夜就被老鼠咬掉了耳朵。 看來今天得弄些老鼠藥來。 那個一直坐在炕邊,沒有實質的「人」又是怎麼回事呢……?初秀坐在炕上愣怔了半天。 她一溜小跑趕到教室裡時,班上的孩子們早已坐滿了。 「我來晚了。」她抱歉地笑了一下,邊把教科書放在講臺上,然後有些心神不定地抬起了頭。 孩子們今天早上意外地安靜,他們全都一聲不吭,只用一雙雙亮晶晶的小眼睛嚴肅地盯著他們的老師。 初秀有些納悶兒地掃視了一下大家:「我們開始上課吧。」 「初老師!」班長小石頭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看著初秀欲言又止。 初秀側著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昨天晚上,嗯……趙小柱他媽媽……」小石頭瞅著初秀,停住了。 「他媽媽怎麼了?」初秀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半空。 「……死了。」小石頭困難地吐出這兩個字,低下了頭。 「死了……?」初秀的心「忽悠」一下沉到了底,她知道自己那持續的不安是什麼原因了。 「怎麼死的?」初秀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石頭的嘴,那孩子正一字一句地道出自己心裡的猜測: 「她凍死了。」 「石頭兒,你先帶領大家上自習!我一會兒就回來……」初秀放下書,轉身出了教室,她跑了幾步,又猛然站住了。 山坡下有村民從各家陸續小跑出來,聚集在趙小柱家門口。 初秀慢慢朝坡下走去。 人們正探頭朝屋裡看著,小聲地議論著,臉上滿是悽涼的表情。初秀穿過門口擁擠的人群,走進了靜悄悄的房子裡。 地上停放著趙小柱媽媽的屍體,上面蓋著一條舊毛毯,依稀可看出她僵硬、蜷縮著的形狀。毛毯下伸出一隻痙攣的手,似乎正要努力地抓住什麼。 那個在故事中已經代替貓頭鷹發出預言的老陳頭兒,現在正蹲在地上沉默地抽著他的菸袋,他看了初秀一眼,垂下了眼皮。 「初老師。」突然有人在她身後悄悄叫了一聲。 初秀回頭一看:「是你?你沒走?」 「我在半路上發現了她。」李明哲無力地衝地上的屍體抬了抬下巴,沙啞著喉嚨疲憊地說:「我被她絆倒,嚇壞了……還以為……」他心煩意亂,低頭用力捏著手指。 兩人半晌無言。 「初老師,我得回去了。昨晚,打擾了。」 「沒關係。」 明哲轉身朝門外走去,初秀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抑制不住地叫道:「等一等!」 明哲轉過身來,疑惑地看著初秀。 「我有個奇怪的感覺……」初秀努力想抓住意識裡一個一閃即逝的念頭。 「什麼?」明哲不解。 「呃……不,沒什麼。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就來找我。」她不知道怎麼告訴他,自己晚上那種奇怪的感覺。 「好的,謝謝。」 初秀心情沉重地回到教室,「唧唧喳喳」的私語聲立刻安靜下來。孩子們都偷偷觀察著老師的表情。 「石頭兒,大家剛才在議論什麼?能跟老師說說嗎?」初秀知道,今天的事情給孩子們造成了強烈的不安情緒,避而不談反倒不好,應該幫助孩子們抹去這件事情在心裡投下的陰影。 「我們在議論,如果有一天趙小柱回來了的話,我們該怎麼對他說呢?他要是知道他媽媽已經死了,該多傷心哪!」小石頭兒說著哽咽起來,教室裡頓時響起了抽泣聲。 「……,到時候老師會對他說的,老師還會想辦法叫他不要傷心。大家別再想這件事了,好嗎?來,我們上課吧。」初秀無力地坐下來,打開了課本,可她的眼睛也溼了。 第二天一大早,初秀站在門口,目送著送葬的隊伍一路冷清地朝山上走去。 她的眼睛稍稍一轉,看到河對面的醫生也站在大門口朝山上望著,這時他也回過頭來。 初秀遠遠地跟他對視了一會兒,扭頭進了屋。剛剛埋葬了趙小柱的媽媽, 村子裡突然喧鬧起來。 一個姓邱的孤老太太據說是被鬼魂附了體,她又唱又跳,打人毀物,還跑到山上的墳地裡躺著不回家。村裡人想盡辦法都不奏效,最後只好用繩子五花大綁地捆了,才拖回家來。 大伙兒正愁得無計可施時,有人出主意,從外村請了一個跳大神兒的來降妖驅魔。天剛黑,全村人就「呼啦」一下,都擁到老太太家裡去看熱鬧了。 初秀也被孩子們拉了來,跟大家一起擠在門口。 那跳大神兒的是個五十多歲的髒老頭兒,瘦得仙風道骨,很符合初秀想像中的模樣兒。他留著一撮黃焦焦的山羊鬍子,十個指甲又尖又長,裡面藏著黑黑的汙垢。老頭兒身上穿著一件古舊的黑袍子,整個人就像走錯了時光隧道,看不出是哪個朝代的人。 生性好奇的初秀沒想到,傳說中的封建迷信手段,至今在農村依然存在,自己竟有幸親眼目睹。 「請神」的過程開始了。 鑼鼓家什兒「叮噹」一陣山響,老頭兒先扯開嘶啞的破嗓子唱了一段兒,接著立刻開始渾身打抖,哆嗦得像一片暴雨中的樹葉,腰上繫著的一圈腰鈴「譁啦譁啦」響作一團。 過了一會兒,老頭兒突然兩眼一翻,看起來整個人似乎搖身一變,派生成了另外一個什麼靈體,開始用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聲音審問那老女人。 中了邪的老太太看上去有七八十歲了,此刻她坐在「大神兒」的對面,用白內障眼球看著那老頭兒的樣子,半張著少牙的嘴,發著呆。 老頭兒說話時嗓子裡發出的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而那老太太的嗓子突然變成了嫩嫩的女孩兒聲。 這兩個人有問有答,但都不是自己的聲音和形態,就像各自隱藏在身體外殼裡的另外兩個人在對話,看起來極其怪異。 初秀和在場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兩眼一眨也不敢眨地盯著老頭兒的舉動,想看清他是不是在糊弄人。 「我是黃家大仙哥,家住東南喜鵲窩……」老頭兒唱了一段,介紹的是自己請來的大仙兒的身份,然後就以「大仙」的身份,提高了嗓門兒開始審問那老女人。 「你是何方遊魂野鬼,快快從實招來!」老頭兒吹鬍子瞪眼,厲聲喝道。 「我叫……麗麗。」女人嘴裡突然發出一陣鶯聲燕語,初秀被嚇了一跳。 圍觀的人群立刻喧譁起來。 「麗麗?那不是老孫家的老閨女嗎?」 「對呀,聽說她自從進城之後就改名叫麗麗了。」 「可不是,以前我碰見她,管她叫小名兒『丫蛋子』,她還跟我不樂意了呢!」 「咱村就這麼一個叫麗麗的,她不是上南方打工去了嗎?」 擠在人堆裡看熱鬧的麗麗媽聽到這兒,臉色刷地變得雪白,差點兒暈倒過去。她清醒過來,擠出人群,指著老女人破口大罵: 「你這個老不死的!你早先就在村子裡挨家串戶說我家麗麗的壞話,現在又裝神弄鬼來咒我閨女,你眼紅我閨女拿錢回來給我蓋了大瓦房,是不是?你這瘋老婆子,我非撕了你這老*貨的嘴不解恨!」 屋子裡頓時亂成了一團,看熱鬧的人們圍上去拉架,那跳神的老頭兒也慌了神,他躲在一邊,扎撒著兩手,不知所措。 還是旁邊敲鑼的人急中生智,「咣」地敲了一下,頓時鼓樂齊鳴,人們這才安靜下來。 老頭兒恢復了鎮定,他拎起一隻大紅公雞,一刀抹了雞脖子,轉著圈兒把雞血淋了一地,然後又依依呀呀地唱了起來,邊唱邊用雙手在大黑袍裡摸索著。 麗麗媽已經被人們拉著,站在一邊兒喘粗氣。 老頭兒變戲法兒一樣,從他的大黑袍裡摸索出一個黑油油的小藥丸,幾個年輕力壯的村民一擁而上強按著,用水把藥丸給灌了下去,老婦不再掙扎,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像是睡了過去。 幾個幫忙的村民散去,只剩下一個男人還坐在老太太身邊不動,初秀仔細地看了一眼,不由得僵住了,那人長著一張難看的疤臉,正是自己來龍山的路上遇到的那個傢伙! 原來他是邱老太太的親戚?一張難看的臉不能說明他就是個壞蛋,也許是那天自己一個人趕路太緊張了,到現在都沒法兒抹去對疤臉兒的可怕印象。初秀這麼想著也就釋然了。 一場鬧劇結束了,村裡人意猶未盡地四散回家,一路上還在議論著。 「哪來的仙藥?我看是那老頭兒從自己身上搓下來的泥灰兒!」一個小夥子高聲說。 「可不是!我就盯著他在身上摸來摸去的,正好剛忙活得出了一身汗,好搓!」另外一個小夥子附和著。 初秀聽了這話,想起那黑黑的小藥丸,忍不住有點兒噁心。 「這老太太,真夠可憐的,養了個不爭氣的兒子,蹲了大牢,就剩她孤身一人,又瘋了,這日子可咋過呀?」 「哎!她兒子判了多少年?」 「你說那個邱瘸子呀?犯強*罪判了好幾年!到底幾年……我也不知道。」 初秀聽明白了,那個可憐的瘋老太太可能是因為兒子判刑,受了刺激。那個疤臉兒會不會就是老太太兒子的獄友呢?初秀又想到了那張讓人噁心的醜臉。 正出神兒間,又聽到有人議論: 「你還別說,麗麗有好些日子沒回村了,她家人說她在南方打工,怎麼這麼 長時間也不見來個信兒?」 「來信也不能給你來信呀,怎麼的,還惦記著她哪?你就死了那條心吧,人 家能看上你?你沒聽說她一到半夜就往老宅子跑?」 「去你的吧!你才看上她了呢。」兩個小夥子互相推搡著走遠了。 孩子們興奮地在雪地上跳著,跑著,尖叫著,模仿著跳大神兒的老頭兒那滑稽的模樣兒和腔調兒。 初秀聽到那小夥子說的麗麗「一到半夜就往老宅子跑」的話,不覺想起了醫生陶凡那張超脫凡俗的白淨臉,一時間有些恍惚,這樣一個男人難道也會和農村女孩子搞出些風流韻事來嗎?她覺得不可思議。麗麗她媽回到家裡怎麼也睡不著了。 本來是去看熱鬧的, 不曾想平白無故受了這麼一頓窩囊氣!她越想越心跳加速,坐在炕頭兒上呼呼直喘。 「誰又欠你錢不還了?嗯?」男人脫得精光,哆哆嗦嗦地鑽進被窩裡,舒舒服服地躺下,拿眼睛掃了一眼麗麗媽,「淨生些沒用的氣!老娘們兒……」 「這些王八羔子!看著麗麗掙倆錢兒回來就眼紅!存心氣我……」麗麗媽還是咽不下這口氣,一邊罵,一邊把炕沿拍得「啪啪」山響。 「你那閨女也不是個正溜兒!出去多長時間了?也不給家捎個信兒來!都是你!養出這麼個白眼兒狼……」男人嘟噥著,翻了個身,自顧睡去。 麗麗媽只好也脫衣躺下,關了電燈,想起了心事。 「麗麗」 是個非常普通的名字,在城市裡有許許多多名叫麗麗的女孩兒。但是對身為陪酒小姐的麗麗來說,這自然不是她的真名。 這些只在黑夜降臨時才開始工作的女孩,都給自己起了一個聽起來嬌滴滴的、不帶姓氏的假名字,比如圓圓,美美,蘭蘭什麼的,以便讓客人對自己的名字耳熟能詳。 她們早已習慣了這些稱呼,真正的名字在她們的記憶裡倒像她們純真的過去一樣,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麗麗就是一個這樣的女孩兒,和別的女孩兒一樣愛慕虛榮。因為她是村子裡最漂亮的姑娘,命裡註定要過跟別人不同的生活。她對自己原先那個土得掉渣兒的名字和對自己的家鄉同樣深惡痛絕,那土氣的名字,代表著她過去寒酸的日子。從來到城市的第一天起,她就叫麗麗了。 很顯然,她的漂亮給她帶來了財富。 在其他的女孩子還在沒日沒夜地工作時,她已經掙到了足夠舒舒服服過完下半輩子的錢,洗手不幹了。可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偏僻落後的小村子了,她想在城裡找一份好工作,然後再找個好男人結婚,踏踏實實地生個孩子,過小日子。 麗麗唯一還惦記著的,是村裡的父母和哥哥們。於是,她經常買了大包小包的禮物回村看望親人。她每次回到龍山村,都給過了半輩子窮日子的麗麗媽帶回來好多衣服、首飾,也帶來了無窮的快樂。 麗麗媽朦朧間意識到了女兒在城裡幹的是什麼工作,可是目光短淺的她沒有覺得恥辱,反倒覺得女兒有本事。讓麗麗媽傷心的只是,這孩子每回跑出去,一年半載的都不回來一趟!好像這個家擱不下她了似的!她不知道當爹當媽的為她擔驚受怕嗎? 可也是,在城裡工作哪能像在鄉下似的?哪能那麼隨便就請假回家呢? 想到這兒,麗麗媽的埋怨情緒平息了不少。只要孩子高興,做媽的還有不高興的理兒?隨她去吧。 可不知怎麼了,最近,麗麗媽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擔驚受怕,好像麗麗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似的。 對了,這孩子回家那幾天,天天夜裡往老宅子跑,不知道跟那白臉兒醫生幹了些啥?那老宅子……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誰要是跟它沾上邊兒,準倒黴。 嗨!我這是想了些啥呀?烏七八糟的…… 麗麗媽想得煩了,也累了,就在男人響亮的呼嚕聲中昏昏睡去。 初秀回到小屋, 洗了洗想睡。可她坐在炕頭兒上,一時間腦子裡亂糟糟的。村子裡接連有兩個女人不是瘋了就是死了,還有一個喜歡往老宅跑的麗麗現在也不見了,這些事兒都怎麼解釋呢? 本來在初秀的想像中十分美好的龍山村,此刻已經不知不覺在她心裡打下了一個兇險的烙印。 陳爺爺說得對,「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自從那貓頭鷹一叫,可怕的事情果然就一件接著一件地來了。 下面還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兒呢?想著,她就不自覺地往被窩裡縮進去。 遠處有隱約的狗叫聲。 不一會兒,她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從空曠的小河兒冰面上傳來:「咯吱……咯吱……咯吱……」 初秀全身立即繃緊,本能地伸長了細細的脖子,耳朵也支楞起來。這種時候聽到這種聲音,初秀突然覺得自己的神經脆弱得有點兒支撐不住了。 會是誰!會是誰呢?她慌亂地問著自己。 當然沒有答案。 腳步聲一點兒一點兒地近了,在小屋的外牆上激起了一陣回聲:「咯吱……咯吱……咯吱……」 她的身體從炕上欠起來,朝窗口探著,窗簾後面即將出現的究竟是人是鬼,成了此刻最大的懸念。她覺得緊張跳動的心快要被震碎了。 「嗵嗵!」窗戶被敲響。 初秀哆嗦了一下,眨了眨眼,就死死盯住窗簾不敢動了。 「嗵嗵嗵!」敲窗聲又響起來。 「誰?」她壯膽似地低喝了一聲,自己都聽出自己的聲音顫顫的,毫無力量。 她鎮定了一下,只聽到外面那人粗重的喘息聲,不由得往炕裡縮了一下,裹緊了被子。 僵持了不知多久,外面那人慢慢走開了,她聽到空曠的雪野上又傳來了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咯吱……咯吱……咯吱……」 初秀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竄了起來,她下地撩起了窗簾一角,只看到那個人影兩隻手在空中胡亂舞了幾下,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好像是那個剛跳完大神兒的老太太! 她怎麼這麼快就又跑出來了?那疤臉兒為什麼不照看好她?看來降妖驅魔的效果不怎麼樣。初秀總算鬆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鑽進了被窩兒。 這一夜,她被無數可怕的噩夢片段一直糾纏到天亮。早晨起來的時候,她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腫脹的雙眼。 初秀下意識地扭頭往窗外遠遠的村落望去。 在她的眼裡,此刻的龍山村就像一個被施了魔法的布娃娃,正從沒有傷口的任何地方不停地淌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