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嬰兒(1-5)
2024-02-23 19:13:15 4
靈魂飛舞(一) 這一天夜裡突然停電了,小鎮漆黑一片。 男女老少的狗一齊狂吠起來。 有雜亂的腳步跑動聲,有大人尋覓自家孩子的呼喊聲,還有手電筒的光,在夜空中晃來晃去…… 有電話的人家紛紛向變電所詢問,可是一直佔線,打不通。 一些人家點上了蠟燭,燭光微弱。整個小鎮好像半夢半醒。 張古本來要寫一份重要報告的,他是鎮政府的秘書,明天要交上去。可是,電腦用不成了,他特著急。 他走出門,打算去變電所問問。 今天在變電所值班的正巧是他的朋友馮鯨。他比張古大幾歲,他倆都是網蟲。 三個鄰居女人在院子裡乘涼。沒有電,在房子裡沒意思。 她們和張古開玩笑:「小夥子,咱們17排房只剩下你一個男人了,天這麼黑,你要保護我們,可不能逃脫啊!」 張古笑道:「我還指望幾個嫂子保護我呢!」 小鎮都是連脊房子,一排五家。張古住的這排房子,位於小鎮最北端,編號第十七排。房後面,就是寬闊的莊稼地了。最近一段日子,除了張古,其他幾家的男人偏巧都不在家。 變電所在小鎮郊外,大約一公裡。張古跑步很快就到了。 他進了值班室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問:「馮鯨,怎麼搞的?」 馮鯨說:「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給縣裡打電話,佔線,一直打不通。 「今晚能來電嗎?」 「那可說不準了。」 張古罵起來。 馮鯨還在一遍一遍地撥電話。 張古說:「看來,我的報告只有明天到單位寫了。」說完,他起身朝外走。 他走到門口的時候,馮鯨突然在後面問他:「張古,你說,三減一等於幾?」 張古回過頭,馮鯨正認真地看著他,等待他回答。張古覺得馮鯨的神情好像有點和平時不一樣。他有點莫名其妙:「你說呢?」 馮鯨:「我當然知道了。現在我問你呢。」 張古一本正經地算了算,然後說:「我算不出來。」 馮鯨一下笑出來。 張古:「你到底要幹什麼?」 馮鯨:「是這樣的——我想在互連網上起個名字,就叫——三減一等於幾。起名之前,我想對十個人問這個算術題,如果十個人都脫口而出,那就說明這個名字毫無趣味,我就不叫它了。你是我問的第一個人,第一個人就告訴我算不出來,再不用問了,我就叫這個名字了。」 張古耐心地聽馮鯨說完,說了句:「真無聊。」轉身走了。 到鎮裡還有一段路。 天很黑,兩邊是曠野,沒有一個人。 張古戴著隨身聽走在路上,他把音樂的聲音調得很大。 ——我告戒你,這個世界不安全,你要時刻保證視覺、聽覺、膚覺的靈敏,假如有什麼情況突發,你做出的反應才會更準確。 張古還沒有女朋友,他這個年齡最大的嗜好就是聽音樂,搖滾樂,美國那個死去的貓王,震耳欲聾。 突然,他看見黑暗中路邊有一團東西隱隱在動。他停下來,仔細一看,竟是一個小小的嬰兒。 張古嚇了一跳。 音樂佔據了他的耳朵,他什麼都聽不見。他手忙腳亂地把隨身聽關了。 那個嬰兒坐在那裡,沒有哭,他抬頭看著張古,嗚嗚咿咿地吐著兒語。 張古湊近他的臉,仔仔細細地看。 是個男孩,大約有1歲左右,光著腚。 老實講,這個男嬰長得很醜,窄窄的額頭,眼睛出奇地大,鼻子癟癟的,頭髮又細又黃……從頭到腳髒兮兮。 張古四下看了看,沒有大人,只有這個男嬰。他俯下身,問:「你媽媽呢?」 那個男嬰仍然嗚嗚咿咿地吐著兒語,顯然還不會說話。 張古犯愁地左顧右盼,大喊起來:「哎,誰的孩子?這是誰的孩子!」 空曠的田野,風很大,沒有一個人影。 張古想把這個男嬰抱回家,可是父母不在,到滿洲裡姐姐家去了,一年都不會回來。自己又沒有結婚,怎麼養他呀? 他想來想去,沒辦法,只能回去向鎮裡人報信,看看有沒有人把這個男嬰收養。 他狠了狠心,扔下這個男嬰,快步走了。 走出幾步,他回頭,看見那個嬰兒在黑暗中靜靜看著他,那眼神有點複雜。他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加快了腳步…… 幾個鄰居女人還在院子裡聊天。 張古停在院門口,對她們說:「我在郊外看見了一個孩子,不知道誰家的,沒人管。」 李太太對另兩個女人說:「有這樣的事?走,咱們看看去!」 她老公叫李麻,是屠宰廠的屠夫,長得五大三粗。特別要交代,他有一把殺豬刀,鋼口特別好,是他祖上傳下來的,據說那把殺豬刀削骨如泥,他就靠這把刀吃飯。最近他到外縣收豬,離家已經一個多月了。李太太是那種心廣體胖的女人,非常善良。 卞太太問張古:「那孩子在什麼地方?」 張古說:「就在路邊,去變電所的路邊。」 慕容太太一邊站起身一邊忿忿地說:「現在有一些父母真狠心,自己的骨肉就捨得扔掉。前幾天,我看電視上報導,有一個惡毒的母親……」 慕容太太家裡剛好有一個不到1歲的女孩,這時候的女人最母性,柔腸似水,哪怕一個不相關的孩子受苦都會刺痛她的心。 幾個女人一起去了。 張古回到家,順手去開燈,沒亮,他陡然想起停電了。 房子裡一片漆黑,他摸黑躺在了床上。 想起今夜的事情,他覺得有點奇巧:平時小鎮很少停電,今夜偏偏就停了,而且他又看見了那個莫名其妙的男嬰——好像今夜停電就是為了掩護這個男嬰出現似的。 還有,遇見那個男嬰之前,馮鯨好像中邪了,竟然神經兮兮地問他三減一等於幾。 張古覺得這個算術題不吉利。 外面,那些狗都不叫了,只剩下一條狗在張古的門外叫,那聲音很孤單。 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這趟連脊房子就剩下他一個男人。 他覺得這房子空蕩蕩。 (二) 三個女人果真把那個男嬰抱了回來。 她們商議了一下,很快形成了一個約定:大家輪流收養這個1歲的男嬰,每家一個月。如果孩子的父母找來,隨時把孩子奉還。如果一直沒有人前來認領,他們要共同撫養他到18歲。 這趟連脊房子共五家,除了張古和那三個好心的太太,還有一家,那是一個寡婦。 她叫連類,是小鎮的頭號美人。 連類是從外地嫁到小鎮來的,不善言談。她丈夫死很多年了。一根繩子,掛在房梁上,吊死了,舌頭吐多長。說起來,他死得特別不值得,好像沒什麼大事,只是和連類拌了幾句嘴。 從此,大家更無法知道連類的根底了。 丈夫死後,連類竟然沒有回娘家,也沒有再嫁,她一個人留在絕倫帝小鎮上,一直守著寡。 雖然小鎮很偏僻,但是這裡的人很開明,他們都希望連類能夠再找一個好男人,一個女人確實不容易,而且她還那樣年輕。 可是,大家沒有和連類交心的機會,因為她從不和大家來往,挺封閉的。 她更不和17排房的鄰居們來往,和17排房的幾個女人偶爾走路碰見,只是簡單打個招呼,從不閒聊。 她家挨著路,於是,她開了一個巴掌大的服裝店,掙不了多少錢,僅僅是餬口而已。 幾個女人把那男嬰抱回來之後,李太太把連類叫出來了。她對連類說了她們幾個人的想法,問她參不參加她們的約定。 連類好像極其排斥這個嬰兒,她看都不看他一眼,連連說:「不不不,我不想收養他。」 李太太笑著說:「那好吧,以後我們是他媽媽,你就是他阿姨。」 然後,連類低頭就走了。她始終沒有看那個男嬰一眼。 心直口快的李太太第一個做這個男嬰的母親。 男嬰的衣服,名字,生辰八字,什麼都沒有帶來,赤裸裸一個嬰兒身。說他1歲,沒有任何依據,僅僅是從他身體的大小估計。 如果是正常的孩子,這麼大已經會說一些話了,可是他不會。他一直愣愣地看著面前這幾個陌生的女人,似乎很恐慌。 李太太把他抱回家,給他煮了一碗米粥,還拌進了蔬菜末和精肉丁。 他吃的時候,把肉都吐出來,把米粥和菜都吃光了,之後,還嗚嗚咿咿地伸手要。 李太太很高興,她知道,只要孩子要吃的就沒什麼大毛病。接著,她又給他衝了一杯牛奶。 她數了數,這個男嬰上下總共長了8顆牙。 李麻的兒子4歲了,叫熊熊。他認真地問媽媽:「你為什麼給他吃飯?他也是你兒子嗎?」 李太太對他說:「熊熊,從今天起,他就是你弟弟,你不許欺負他。」 熊熊似乎不太喜歡這個醜弟弟,他不情願地說:「我不要他當弟弟。」 吃飽了,男嬰的情緒似乎好多了,蹣跚著爬上床,去抓熊熊的玩具。 熊熊大聲說:「別動,那是我的!」 李太太嚴肅地對熊熊說:「你這樣就不對了。這個孩子比你小,他沒有媽媽,沒有玩具,多可憐。你應該愛護他。」 熊熊的眼神仍然有敵意。 那個男嬰抓起熊熊的一個電動汽車玩起來。 熊熊沒辦法,就把那個電動汽車留給了男嬰,把另外的玩具都抱走了,放到了別的房子裡。 李太太嘆口氣,溫柔地對那個男嬰說:「寶貝,你玩吧,玩夠了媽媽給你換。」 第二天一早,卞太太和慕容太太就來了。 卞太太給男嬰送來了幾套小衣褲。慕容太太給男嬰送來一隻奶瓶,還有幾袋奶粉——她家這類物品太多了,迢迢根本用不完。 李太太問卞太太:「你又沒有小孩,怎麼有這些小衣褲?」 卞太太說:「都是我親戚家的小孩穿過的舊衣服。」 男嬰見人多了,高興起來,嗚嗚咿咿地叫,手舞足蹈。 卞太太說:「咱得給這孩子起個名字吧?」 李太太說:「是得起個名字。」然後,她對卞太太說:「你讀過中專,你起吧。」 卞太太說:「隨便叫一個吧,不就是個名字嗎?就叫叉吧。大名以後再說。說不準哪天人家父母找來呢。」 「好,就叫叉吧。」李太太一把抱起那個男嬰,笑眯眯地逗他:「叉!叉!叉!——」 幾個家庭主婦在一起聊天,說著說著話題就會越軌,開一些葷玩笑。 慕容太太對李太太說:「你老公本來以為你很規矩,可是過一些日子他回來,發現你把孩子都生下來了……」 李太太說:「就算我出牆了,孩子也不可能長這麼快呀!」 慕容太太壞笑說:「鬼知道你什麼時候背著他做過了。」 李太太:「冤啊,你看我家除了李麻還有一個男人來過嗎?」 慕容太太:「今早上我還看見有一個卡車司機進來了呢!」 李太太:「那是連類家的朋友,他的卡車水箱漏了,來討一桶水。他本來是去連類家的,連類家沒有人。」 卞太太湊熱鬧:「他是來討水,但是幹了什麼就不好說嘍。」 李太太:「胡扯,他5分鐘就出去了。」 慕容太太驚嘆:「嗨,你們的動作挺快啊!」 李太太:「你們這兩個長舌婦,一會兒就被你們弄成真的啦!」 卞太太和慕容太太就開心大笑。 李太太說:「說真的,那個司機是個挺不錯的人,他說,明天上午還路過這裡,去城裡拉木頭,下午返回來。咱們搭他的車去城裡轉轉好不好?」 卞太太最寂寞了,她老公是個生意人,一年四季在外面跑,留下她一個人在家獨守空幃。她說:「好哇,我早想買幾件衣服了。」 慕容太太猶豫了:「可是,我家迢迢……」 李太太說:「放你婆婆家唄。」 第二天早上,李太太給兩個孩子吃完飯,對熊熊說:「今天你照看叉,媽媽去趕集。別讓他摸電線,別讓他玩火。還要記住,你和他都不能出去,更不能到井邊玩。餓了,有餅乾和牛奶。媽媽下午就回來。」 熊熊懂事地點著頭。 那輛卡車來了,幾個女人說說笑笑上了車,走了。 這一天,她們在城裡玩得很開心。她們買的一堆東西裡,除了有一些嬰孩用品,剩下的就是一些在男人看來完全莫名其妙的東西,髮夾啦,戒指啦,絲襪啦,口紅啦,皮包啦…… 她們返回來的時候,車在路上出了點故障,她們天黑才到家。 雖然熊熊這孩子挺妥靠,但是李太太還是有點擔心,她急匆匆趕回家。 進了門,她看見熊熊在玩,他騎著小凳子當火車,「嗚嗚嗚」地開。那個叉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她長舒一口氣。 熊熊看見媽媽回來,立即撲上來撒嬌。 叉好像也認識她了,嗚嗚咿咿地叫。 她和兩個孩子親近了一陣,馬上下廚做飯。 經過這一天磨合,熊熊對叉好多了,李太太聽見他對他說話的時候,變得很柔和。孩子在一起玩玩就融洽了。李太太想。 忙忙乎乎吃完了,已經很晚。 李太太和兩個孩子躺在炕上,關了燈。 叉很快睡了。 屋子裡黑糊糊,只有靠窗子的地方有點白,那是微弱的月光。小鎮的夜靜極了。 李太太抱著熊熊親了一口,輕輕說:「熊熊真乖,都是大人了,可以照看弟弟了,媽媽明天給你買蘋果。」 熊熊說:「我還要巧克力。」 李太太說:「還有巧克力。」 熊熊滿意地枕著媽媽的臂彎閉上眼睛。 過了一陣,熊熊忽然想起了什麼,睜開眼,說:「媽媽,我聽見他說話了。」 李太太愣了愣:「誰說話了?」 熊熊指指旁邊的叉:「他。」 「他不會說話。」 「我聽見他說了。」 「說什麼?」 「他說,我掐死你。」 「胡說!」 「真的。中午我在床上看畫冊,他一個人在院子裡玩,我聽見他罵了一句——我掐死你!」 「他罵誰?」 「院子裡好像來了一隻大貓,我趴窗戶朝外看,只看見一條尾巴就沒了。」 一個4歲孩子說的話怎麼能相信呢?李太太笑了,她摸著熊熊的頭說:「熊熊,不能編謊話啊,不然就會被狼吃掉的。睡吧。」 熊熊就不再說了,往媽媽肩窩鑽了鑽,閉上眼睛,睡了。 他覺得那男嬰有點不祥…… (三) 停電的原因弄清楚了,或者說弄不清楚了——是電線斷了,明顯是被人剪斷的,不知是誰搞的鬼。 電線斷在小鎮西邊大約一公裡遠的地方。鐵柱在追查這件事。 鐵柱是鎮裡的警察,一個雞毛蒜皮什麼都管的警察。儘管他的智商天生有點低,可是 大家都很信任他,因為他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叉的父母一直沒有出現,他的身世還是一個深邃的謎。 過了一段時間,李太太發現一個問題:這個男嬰從來不哭。他最愛幹的事是看電視——才1歲的孩子,他最大的愛好竟然是看電視!——假如大人有事情,把他放在沙發上,他可以一個人不哭不鬧地看一天。什麼節目都行。 開始的時候,李太太覺得他看什麼節目都行。又過了一些日子,李太太漸漸發現了一點區別:他好像更願意看評書。就是那種穿長衫,拿摺扇,桌子上放一塊醒木——話說,這個叫李二愣的匪兵,別著匣子槍,來到倭瓜村,想弄幾隻肥雞…… 他竟然喜歡評書! 電視裡偶爾出現評書,李太太感覺他的眼睛就亮起來。 有一次,叉在看電視,熊熊在旁邊玩水槍。一個卡通片完了之後,又來了評書,李太太順手又給他換了一個卡通片。叉一動不動繼續看。過了一陣,李太太出去洗衣服。她偶爾進屋來,發現不知是誰又把電視換成了評書節目…… 這一天,叉有點發燒。晚上,李太太把他放在自己的被窩裡,心疼地摟著他,他的身子很燙人。 熊熊有點委屈:「媽媽,不許你摟他睡!」 這孩子對叉已經很友好了,可是他對媽媽摟叉睡覺還是很嫉妒。 媽媽說:「弟弟病了。聽話。」 熊熊就鬱郁地睡了。 叉吃了藥,也沉沉地睡了。 大約是半夜,李太太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卡車司機又來了,他說他的卡車又渴了,非常熱,需要水。 可是,李太太覺得,好像不是他的卡車渴了。 她說:你為什麼不去找連類呢? 他說:她家鎖著門。 然後,他突然乾渴異常地抱住了李太太,他的身子像開了鍋的汽車水箱,火一般燙人。 他摸她的奶子。 李太太覺得十分好奇,十分害羞,十分緊張,十分愧疚。 她無意間看到,那個卡車司機的手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像嬰兒的手…… 這時候,她猛地醒了,她發現那個叉正用手撫摸她的奶子。 她眯縫著眼睛偷偷看他,他醒著,眼神和平時不太一樣,很陶醉。 李太太覺得,他這可能是戀母情結,摸著女人的奶子,他就回到了依偎在親生母親懷裡的幸福時光…… 熊熊大了,很長時間沒有孩子摸她的奶子了,她已經有點不習慣。她輕輕地把叉的手移開了。 她感覺這個男嬰摸她摸得很熟練,有點不像一個嬰兒的動作。 這個直覺很罪惡,也很恐怖。 五大三粗的李麻回來了。 他看見家裡多了一個醜醜的男嬰,很高興。 他先親夠了熊熊,又大咧咧地抱起叉。可是,叉對他卻好像有敵意,使勁地躲。 李太太說:「看你一身腥臭氣,孩子不喜歡你。快去洗個澡。」 李麻哈哈地笑,把叉一下一下扔向高處。他的手很大,像兩個簸箕,而叉在他的手裡顯得很小,像一隻狗崽子。 這天晚上,熊熊睡在他自己的小床上,叉和李麻夫妻睡在炕上。 我曾經這樣註解「孩子」一詞:一種睡前在中間睡後在旁邊的小東西。果然是這樣。 李麻夫妻睡前把叉放在中間,逗他玩。玩了一陣,叉就困了,偎在李太太的胳膊彎裡閉上了眼睛。李麻夫妻小聲說著話,直到聽見叉發出輕微的呼嚕聲,才關了燈,迅速把他抱到了另一端。 久別賽新婚。 這對夫妻的身體都很棒,乾柴烈火。 李麻撫摸著太太光溜溜的身子,臉憋得通紅。她肥碩的身體像河堤一樣高大,雙乳像熟透的西紅柿一樣色情。 李察的腹中翻騰著攀緣的渴望。 終於,他插入太太,開始爬坡,像一隻笨重的甲蟲。 熊熊已經長大了,他壓制著聲音。 很快,太太的蜜穴就溼得一塌糊塗。 終於,他登峰造極,滿眼驚雷閃電,有一道閃電擊中了他,他通體狂抖不已,玉液銀漿噴射而出。 就在這時候,一雙眼睛跳進他的眼睛,他猛然從最高峰跌落下來。 是男嬰。 是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家的男嬰。 他在黑暗中睜著雙眼,一眨一眨,冷靜地觀看著這對健壯男女做愛的過程。 李太太感覺有點不對頭,輕聲問他:「怎麼了?」 李麻躺在炕上,陽具一下就軟了,像棉花。他用下巴朝她身後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低低地說:「那個孩子醒著。」 李太太轉過頭,看見叉閉著眼睛。 李麻是個粗人,他很快就忘掉了這件事。 儘管叉對他有點排斥,李麻還是很喜歡他。他下班回來,經常給叉買一些好玩的東西,比如水槍和哨子之類。 閒暇時,他經常教叉說話:「爸爸!」 叉:「嗚咿。」 李麻:「媽媽!」 叉:「嗚咿。」 李麻:「爸爸!爸爸!」 叉:「嗚咿。」 李麻:「媽媽!媽媽!」 叉:「嗚咿。」 李麻再教,叉已經不耐煩,掙脫李麻下地玩去了。 這一天晚上,天很陰,好像要下雨。 李麻夫妻把熊熊和叉都哄睡之後,開始做愛。 這時候已經快半夜了。房子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李麻覺得這樣的環境才安全,才盡興。 他在太太身上像打夯一樣運動。 又是在他逼近高潮的時候,突然天空亮起一道閃電。李麻警覺地朝那個男嬰睡覺的方向看了一眼,竟然又看見了那雙黑亮的眼睛。 閃電一閃即逝。 那雙眼睛一閃即逝。 李麻沸騰的血一下子就冷卻了。他從太太身上翻下來,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男嬰睡覺的位置,突然把燈打開。 男嬰睡得很香甜,像雪花一樣安靜。他皺著眉想,難道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太太擋住眼睛問:「你看什麼?」 李麻把燈關掉,陷入黑暗中,他什麼都沒有說。(四)沒有源頭的哭 一個月後,這個男嬰轉到了卞太太家。 卞太太的老公還沒有回來。她沒有孩子,很寂寞,早盼著叉快點輪到自己家了。她提前買回了很多玩具。 把叉領回家的路上,她高興得蹦蹦跳跳,像個孩子。 進了家,她拿積木給叉玩。他擺了幾次,都倒了,就不太感興趣了。 卞太太收起積木,又遞給他花皮球。 他笨笨地踢,踢不準。很快也不想玩了。 卞太太又拿出一本畫冊。 他翻起來。這次他專注的時間比較長。後來,他把畫冊也扔到了一旁。 卞太太收起玩具,對他說:「叉,現在呢,我就是你的媽媽了,你要乖。你乖的話,喜歡吃什麼我就給你買什麼。」 晚上,卞太太按李太太囑咐的那樣,把便盆放在他的小床下,對他說:「半夜拉屎撒尿就用這個盆,記住了?」 叉似乎對卞太太家的電腦更感興趣,他一次次跑到它的鍵盤前,伸出小手去擺弄。 天要黑的時候,張古打字打累了,出門到院子裡活動身體。 西天還有一抹暗暗的血紅。 他偶爾朝卞太太家的院子看了看。卞太太家沒有開燈,可能是怕蚊子。在暮色中,他看見卞太太家黑糊糊的窗子裡,有一雙眼睛,正靜默地看著自己。 他打個冷戰,仔細看,竟是那個男嬰。 這眼神他見過一次,在停電的那個夜裡,他發現他又離開他的時候。他感覺這眼神很複雜,不像是一個嬰兒的眼神。 張古避開很複雜的眼神,繼續伸臂彎腰踢腿。他想,也許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許這一切都是由於他當時狠心離開他,靈魂深處一直在不安…… 過一陣,張古又抬起頭,看見那個男嬰仍然在黑糊糊的窗子裡看著自己。 老實說,在內心深處,張古對這個最早他發現的男嬰有幾分懼怕。 他儘可能迴避他,可是,越迴避越害怕。那男嬰的眼神,時時刻刻閃現在他眼前。 你越離一個眼神遠你就越覺得它飄忽。 你越離一顆心遠你就越覺得它叵測。 你越離一個黑影遠你就越覺得它有鬼氣。 張古突然想接近這個男嬰。 他想,他對這個不懂事的小孩兒,一定有一種誤會。他要接近他的哭哭笑笑,吃喝拉撒,摸清他的脾氣,他的稚氣。他要接近一個真實的他,粉碎這令他寢食難安的錯覺。 可是,他沒有勇氣走近他,哪怕一次。 這天上午,張古到市場買菜。 回來時,他看見李太太和慕容太太在小鎮汽車站等車。李太太跟他打招呼:「買這麼多好吃的,招待老丈人呀?」 張古:「幾個朋友要到我家來喝酒。你們去哪裡?」 李太太:「我們到城裡去。」 張古把吃的喝的準備齊全了。下午,他的幾個朋友來了。其中有馮鯨。 喝酒時,張古問:「那天斷電查清楚了嗎?」 馮鯨說:「上哪兒查去!」 全鎮只有張古一個人固執地認為那天停電和男嬰的出現有關係。 朋友1問:「聽說停電那天你們17排房撿了一個男嬰?」 張古說:「是啊,怎麼了?」 1說:「沒什麼。我只是聽說,那個男嬰從來不哭,很少見。」 朋友2說:「不會是機器人吧?肚子裡裝著定時炸彈……」 朋友3說:「你說的好像是一個手抄本裡的情節,嬰兒,定時炸彈,梅花黨,南京長江大橋,什麼什麼的。」 張古打斷他們:「別胡說。那是一個挺可憐的孩子。」 馮鯨說:「我想起了最近我在網上認識的一個網友,她叫永遠的嬰兒。」 張古的心一沉——永遠的嬰兒? 馮鯨:「是一個美眉。」 朋友2:「現在的女孩子都裝嫩——你們瞧這名字。」 馮鯨:「她說,她之所以和我交朋友,是因為我的名字吸引了她。」 朋友1:「你叫什麼?」 馮鯨:「三減一等於幾。」 朋友3:「現在的男人都裝高深——你們再瞧這名字!」 那天,大家喝了很多酒,唱起了歌。張古忘記了男嬰那討厭的眼神,跟大家一起狂歡。他唱的是: 一言不發,巋然不動,灰土土傻站著我是個秦俑。沒有哭泣,沒有笑容,我生命的背景是一派火紅。 我想戰天,我想鬥地,我想抄起傢伙砸出一堆喜劇。我想唱歌,我想吻你,我想一步登天住進月亮裡。 琴心劍膽晶瑩剔透,這輩子註定不長壽。哥哥請你慷慨一些借我一點酒,讓我轟轟烈烈獻個醜。姐姐請你放棄貞潔拉拉我的手,讓這人間的花兒紅個透……」 這是周德東的歌?——正確。不然我就不會花這麼大篇幅寫它了。 它是我開篇那段歌詞的前部分,好不好都請你原諒,寫它的時候我正處在裝腔作勢的年齡。其實很丟人——我的盒帶只在一個地方暢銷,那就是我的故鄉絕倫帝。那裡的年輕人幾乎都會唱我的歌。 張古唱完,馮鯨說:「有一句歌詞不吉利,應該該成——這輩子能活九十九。」 ……鬧到天黑之後,大家才散去。 張古酒量不小,但是,他也有了些許醉意。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剛剛唱的歌:這輩子註定不長壽……覺得確實有點晦氣。 他又想起了那個男嬰,心裡有點虛。機器人? 突然,他醉眼朦朧地看見那個男嬰出現在他的視野裡!他打了個冷戰,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 卞太太抱著那個男嬰急匆匆走進來。 卞太太說:「張古,拜託,我婆婆心臟病犯了,正在搶救,我得到醫院看護她。你幫我照看一下孩子!」 卞太太:「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到城裡去了。急死人!」 卞太太:「我明天一大早就回來。」 張古連連說:「沒問題沒問題。」 卞太太把孩子放下,又急急忙忙跑回去拿來一隻奶瓶和一袋奶粉。 張古能說什麼?說自己害怕這個孩子? 人家收養這個男嬰本來就是出於一顆善心,這男嬰跟卞太太也沒有任何關係,你張古收留一夜都不行?再說,老人病了,遠親不如近鄰,這點忙都不幫?還有,人家是女人,丈夫不在家,遇到困難,你一個小夥子能袖手旁觀? 從哪個角度講,張古都沒法推脫。所以儘管他的內心很害怕,可他還是說「沒問題沒問題」。 卞太太說:「謝謝了。」然後,她轉身就走了。 屋裡只剩下張古和那個男嬰。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安排。 很靜。用一句老話形容就是: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 男嬰靜靜地坐在張古的床上。 張古看了他一眼。他正看張古。他和他第一次這樣近地面對面。 那男嬰像眼科大夫一樣,仔仔細細地察看張古的左瞳孔。張古抖了一下,他當即肯定:這個嬰兒的眼神決不是嬰兒的眼神! 張古避開他的目光,想說點什麼,但是不知怎麼說。 有兩種說話方式。 一種方式是像對嬰兒那樣柔柔地說:「叉,乖乖,在叔叔這裡不要鬧,讓叔叔抱著你……」 這種語氣張古覺得實在說不出口,因為他明明感到對方不是嬰兒,他明明感到他的嬰兒表皮裡包藏著另一個人,包藏著一個險惡的成年人。在只有男嬰和張古的情況下,他的眼神似乎也不掩飾這一點。對於這個巨大的秘密,他們在眼神裡意會神通。 另一種方式是,張古乾脆揭開面紗,直接和他談判:「我知道你不是嬰兒,你到底是什麼我不知道,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不會知道,我只想問你,你要幹什麼?」 但是,他的面前畢竟是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嬰兒,假如他這樣板著面孔向他發問,自己都感到恐怖…… 終於,張古慢慢走到抽屜前,拿出一個口琴,遞給叉,小聲說:「叉,玩這個吧。」——最後他還是採用了對嬰兒說話的語氣。這也證明了不管他多麼肯定自己的直覺,最終他對這個嬰兒信任還是大於他的懷疑。 叉不再看張古的左瞳孔,他接過口琴,擺弄一陣,並不會吹。 張古拿過來,吹了幾下,又給他。 他學著吹,吹得亂七八糟。 這時候,張古覺得他又很像一個嬰兒了。 過了一陣,張古在房間一角給他支了一張鋼絲床——他不想和他一起睡。然後,張古試探著給他脫衣服,說:「太晚了,我們睡覺吧。」 他看了看張古,把口琴放下了。 可能是在兩個媽媽那裡訓練出來了,他很聽話,讓張古脫了衣服,乖乖躺進了被窩。 睡前,張古在他的床下擺放了一些軟墊,防止他半夜掉下來。 張古關了燈,屋子一下被黑暗淹沒了。 外面,那條狗又在門外叫起來:「汪!汪!汪!」張古不知道那是誰家的狗。張古一次都沒有見過它。只是,每天夜裡它都到張古的門外叫。 他和他在同一間屋子裡。 恐懼湧上張古的心頭,他感到這個世界虛飄飄的,他想抓住一個固定的東西,可是沒有。 他屏住呼吸,嚴密關注著男嬰的動靜。男嬰無聲無息,像一個啞謎。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那條狗停止了叫。屋裡更安靜了。 張古全神貫注地聽。 「啪……」隱隱有木頭乾裂的聲音;「唰,唰……」隱隱有蟲子走在牆壁上的聲音;「咚咚咚……」隱隱有老鼠跑動的聲音;「呼,呼……」隱隱有豬在圈裡打呼嚕的聲音;「嗒……」隱隱有水缸裡冒泡的聲音…… 張古十分疲憊,困意一陣陣襲來,他要合眼了。 突然,他在黑暗中聽見了另一個聲音,是那個男嬰發出的:嗚嗚咿咿。 這莫名其妙的兒語讓張古無比恐懼,他的睡意一點都沒有了。 那個男嬰很快又沒有任何動靜了,可是,也沒有呼吸聲,一片死寂。 張古屏住呼吸,繼續聆聽他。 過了很久,張古實在挺不住了,又合上了眼睛。 朦朧中,他聽見那個男嬰又開始發出了聲音:嗚嗚咿咿哞哞,這次音節多了一些,有點像念經。 張古的心又一次被恐懼佔據——假如男嬰在夢中突然說出話來……想到這裡,張古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一動不敢動,把耳朵張得像飯盆那麼大。 過了一陣,男嬰又沒聲音了。 這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張古特別特別困,他的注意力稍微一放鬆,他的眼皮就黏黏地沾在一起,一下滑進了夢鄉…… 迷迷糊糊中,他又聽到那個男嬰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但是,他已經滑到夢鄉的湖底,再沒有漂浮上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男嬰慢慢坐起來。他的心開始狂跳,想問他:你幹什麼?——可是,他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只好縮在被窩裡,觀察他的下一步舉動。他以為男嬰一定會走過來,可是沒有,他摸起他的隨身聽,在黑暗中擺弄著。突然,他哭起來。他的聲音特別難聽,像野貓在叫。 他不是從來不哭嗎? 他不是從來不哭嗎? 他不是從來不哭嗎? 張古害怕到了極點。他想悄悄跳下床,逃出去,可是身體卻像被麻醉了一樣,不接受大腦支配,一點也動不了…… 早上,張古醒來時,那個男嬰已經醒了,他躺在被窩裡,手裡拿著那個口琴在玩,嘴裡嘀咕著各種音節。 卞太太來了。她的眼睛很紅,一看就是沒睡覺。 「他哭了嗎?」她進門就問。 「沒有,挺乖的。」張古說。 「真是麻煩你了!」 「哪的話。」 卞太太一邊對張古講醫院的事情,一邊麻利地給叉穿衣服。 她抱著男嬰走出門的時候,張古發現那個男嬰回頭看了他的隨身聽一眼。 卞太太抱著那個男嬰走了。張古開始洗漱,又簡單吃了些早點,騎自行車出門去上班。 今天他聽的還是周德東的歌:琴心劍膽晶瑩剔透,這輩子註定不會長壽…… 突然,周德東的歌聲變成了一陣嬰兒的哭聲,那哭聲古怪而悽厲:「嗚哇!——嗚哇!——」 張古嚇了一跳,差點從自行車上摔下來。 他清清楚楚地記著,這盒帶是他六個月前在小鎮音像店買的,他聽過無數遍,沒有任何問題。直到昨天下午他還從頭至尾聽過一遍,並沒有這個聲音。 那麼,是誰錄上的? 只有一個可能:昨夜,那個男嬰在他睡熟之後,用隨身聽錄下自己恐怖的哭聲…… 他想,難道昨夜自己做的那個夢是真的?又一想,哭聲這麼刺耳,自己不可能不被驚醒啊!難道是那個男嬰拿著他的隨身聽悄悄去屋外了? 張古不寒而慄。 到了單位之後,他一天都心不在焉,鎮長問他幾件事他都答非所問。他用手翻來覆去地擺弄著那盤盒帶,一直在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如果不弄個水落石出,他會一直忐忑不安的。 終於,他決定對卞太太說出這件事。 他下班回家的時候,看見卞太太正在院子裡和那個男嬰玩鞦韆。他在院子外對卞太太喊:「嫂子,你來一下,我跟你說件事。」 他一邊喊一邊觀察那個男嬰的眼神,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他玩得很專注。 卞太太過來了。 本來,張古想把他對那個孩子的懷疑都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又全部咽回去。他只是把隨身聽的事說了一遍,聲音很低。 卞太太聽後不解地問:「有這樣的事?你懷疑……」 張古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是不是那個孩子昨夜哭了,胡亂按了我的錄音機,把哭聲錄進了盒帶裡……」 「我們大家都沒聽見這個孩子哭過一次,都在為這件事感到奇怪呢。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哭聲,一定是你自己搞錯了。」卞太太說得很堅定。 她又補充道:「一個1歲的孩子,半夜哭的時候,胡亂抓起了錄音機,又胡亂按下了錄音鍵……哪有這麼巧的事!」 張古乾乾地笑了笑,說:「那可能是我自己搞錯了。」 這時候,他的眼光越過卞太太的肩頭看了那個男嬰一眼,他正在鞦韆上朝他看,那眼神說不清楚。 莫名其妙的嬰兒哭聲一直沒有找到解釋。張古只好把那段恐怖的聲音洗掉了。哭聲有十幾分種,佔用了兩首歌的時間。之後,張古正常上班下班,日子無波無折。似乎沒事了。但是,張古心中的陰影卻沒有消散,它像烏雲一樣越來越厚重。 最後,張古把那恐怖的聲音歸罪於哪個朋友的惡作劇——他必須調動各種理由說服自己,否則怎麼辦呢?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很會欺騙自己。一生中,我們不知欺騙過自己多少次,因此我們失掉了很多探尋真理的機會。 又過了一段時間,張古漸漸淡忘了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們經常會忘掉一些事情,因此我們活得很幸福。但有時候不完全是這樣。在張古完全忘掉了這件事的時候,一次他上班去,剛剛走出家門,戴上隨身聽,猛然聽見一陣嬰兒的笑聲,那笑聲極其古怪,極其刺耳。他萬分驚恐,猛地把隨身聽摘下摔到了地上! 他下意識地朝卞太太家看去,那個孩子正在窗子裡靜靜看著他…… 張古再一次斷定: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5、你賣頭髮嗎? 張古覺得,他時時處於某種危險中,儘管他弄不清根底。而且,他認為整個小鎮都籠罩在某種不祥之中——這真是先見之明。 他下定決心,要把這一切弄個明白。 從此,他變得像偵探一樣敏感,細心,富於推理性,充滿想像力。 首先,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查清在那個男嬰出現的日子,總共有三個從外地人到了絕倫帝小鎮上。 一個是木工社老張的侄女,她是一周後走的。 一個是縣裡來的人,公事,住在政府招待所裡,他是三日後走了。 一個是江南來的老頭,賣竹器的。他是絕倫帝小鎮的老朋友了,每到這個季節他都來做生意,大家很喜歡他。他現在還沒有走。 這幾個人似乎都和那個男嬰牽扯不到一起,都被排除了。 但是,必須承認張古的思路是對的。而且,他做了大量細緻的工作。 這時候的張古已經買了一頂鴨舌帽,戴上了一副黑墨鏡,而且還叼上了一隻菸斗。八小時工作之外,他就換上這身裝束搞調查。 他不想讓任何人認出他來。 這還不算,他走路的時候,總是豎起衣領擋住臉,總是用鴨舌帽和墨鏡嚴嚴實實地遮住眼睛…… 張古這個神秘的新形象在小鎮的一個偏僻角落出現了,他鬼鬼祟祟地走著,自己都覺得不是自己了,卻有人遠遠地跟他打招呼:「嗨,張古,你去哪裡呀?」 是小鎮文化站的站長,她叫劉亞麗。她騎著摩託車。 ——真洩氣。小鎮太小了,互相太熟悉了。 張古尷尬地說:「我,我……」 劉亞麗終於沒等到他的回答,摩託車已經「突突突」地開遠了。 後來,張古注意到最近發生了一個不被人注意的事件:小鎮上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個收破爛的老太太。 她六十多歲了,臉上的皺紋很深刻,雙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她第一次收的是鐵柱家的廢品,一些舊報紙和幾個空酒瓶。她掏出錢來,都是皺巴巴的小毛票。 鐵柱的母親說:「不要錢了。」 「那怎麼行。」 「廢品,能值幾個錢,你不來收我們也得扔掉。」 「那謝謝了。」 對於小鎮的居民來說,她是個外來人,不容易,大家都挺同情她。 後來,誰家有了舊紙、廢鐵、破鞋、繩頭什麼的,就裝在塑膠袋裡,擺在門口,等她拿走,到供銷社賣掉。沒有人要她錢。 張古悄悄跟蹤過這個老太太,他發覺她總好像心事重重,收廢品三心二意。他懷疑,收破爛僅僅是她的一個公開身份。 這天,張古又一次跟在老太太的身後。 她推著垃圾車朝前走,那車吱吱呀呀響。她走過一家又一家,拾起一個又一個廢品袋。她的嘴裡慢悠悠地喊著:「收破爛嘍。」 一個孩子跑出來,送來兩個酒瓶。老太太給了孩子幾張小毛票,那孩子樂顛顛地裝進口袋,跑開了——這是孩子惟一的正當收入,他們要用這些錢偷偷買爸爸媽媽不許買的東西。 然後她繼續走。 到了17排房,她繞開了。 張古忽然想到,這個老太太從沒有到17排房來收過廢品。為什麼? 張古一下就聯想到那個男嬰——她與那個男嬰有關係! 張古突然衝動起來,他要叫住她,單刀直入問個明白。她畢竟是成年人,有什麼話都可以談,當面鑼對面鼓。而那個男嬰,簡直把張古變成了聾子和啞巴。 張古說話了:「喂!請你站一下!」 那個老太太慢慢地站住,回過頭來。 張古走過去,停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和她這麼近,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張古發現,不知是五官,還是神態,這個老太太竟和那個男嬰竟有點相似。 她直直地看著張古。 張古開門見山地問:「你聽說過17排房收養的那個男嬰嗎?」 老太太的臉像木頭一樣毫無反應,她淡淡地說:「什麼男嬰?我不知道。」 然後,她不客氣地轉過身去,推著垃圾車走了。走出幾步,她又回過頭來,突然問:「你為什麼跟著我?」 張古一下有點慌亂:「我……」 老太太:「你買廢品嗎?」 張古:「我不買。」 老太太返回來,一步步走近他:「那你賣廢品嗎?」 張古有點結巴了:「不,我沒有。」 老太太停了停,輕輕地說:「你有的。」然後,她指了指垃圾車,裡面有一堆亂蓬蓬的頭髮,人的頭髮,可能是在髮廊收來的,裹著厚厚的塵土。她說:「你看,我還收頭髮呢。」 張古確實好長時間沒有理髮了,他的頭髮很長。他訕訕地說:「我沒事兒賣什麼頭髮呀?」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說:「不賣就算了。」說完,她又走了。這次她再沒有回頭。 一陣風吹過,張古的長髮飄動起來,他感到天靈蓋發冷。他站在原地,一直看她推著垃圾車吱呀吱呀地走遠…… 他在琢磨,這個老太太什麼地方和那個男嬰長得像。 他在品味她的表情,以及她剛才說的所有話。 這天夜裡,張古做噩夢了。 黑暗中,有一個人在他頭頂轉悠。他驚恐地坐起來:「誰!」 正是那個老太太,她小聲說:「噓——別說話,是我。」 張古說:「你來幹什麼?」 她說:「我來收你的頭髮呀。」 張古果然看見她的手裡拿著一把剪刀,閃閃發光。他說:「你滾開!」 她沒有生氣,低頭從兜裡掏出一疊一疊髒兮兮的小毛票,遞向張古,說:「我把這些錢都給你。」 這時候,她的老眼炯炯發光,上下打量張古,流著涎水說:「你的身上有很多值錢的東西,渾身都是寶哇。」 接著,她神秘兮兮地說:「我除了收頭髮,還收指甲,還收眼珠,還收……」她朝窗外看看,更加壓低聲音:「我還收心肝肺。」 張古已經嚇得抖成一團:「你去屠宰廠吧,我不賣!」 她說:「豬鬃哪有你的頭髮好呀?」 他開始求饒了:「你放過我吧……」 她耐心地說:「你不懂道理嗎?秋天到了,我就要割你的麥子。指甲長了,我就要剪你的指甲……」 他驚慌地用被子死死蒙住頭。 她輕輕掀開被子,說:「還有一句呢——陽壽沒了,我就要索你的命。」 然後,她輕輕按住張古的腦袋,開始剪。她的手法極其靈活,一看就是這類技術的權威。那把亮閃閃的剪子上下翻飛,從四面八方圍剿張古。他傻傻地看著,身子一點都動不了。 「嚓嚓——」他的頭髮沒了。 「嚓嚓——」他的眉毛沒了。 「嚓嚓——」他的兩隻耳朵掉了。 「嚓嚓——」他的鼻子掉了。 「嚓嚓——」他的兩隻眼珠掉了。 「嚓嚓——」他的心肝肺都掉了。 他只剩下喉嚨了,他竭盡全力地喊了一聲:「救命啊!——」 那剪刀立即又對準了他的喉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