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醫傳說
2023-10-25 19:51:02
肖景芳先生,於民國十五年,在黑龍江省樺川縣佳木斯鎮掛牌行醫,並開設藥鋪。論他的醫道,那是華佗再世,扁鵲復生。說他怪,也並非生的三頭六臂,而是他的脾氣怪。
他治病的方法也怪,怪得令人咋舌。有一次,他在黃昏出診回來,剛洗完腳正穿鞋子。
忽然抬來一個病人,他顧不得提起鞋子,便跑過去。只見病人面色鐵青,嘴唇顫動,雙手捂著肚子,痛苦萬狀。一字未問,便叫護送的人扳開病人的嘴巴,他端起洗腳水直往裡灌。眾人驚愕得不知所措。
直灌得病人哇哇大吐起來,吐出一大攤發黑的帶腥味的黏液後,病人不捂肚子了,嘴唇也不顫動了,面色由青泛白,由白泛紅了。原來病人是吃了爛肉中毒,他把洗腳水當藥湯用了,使病人吐出毒物。你說怪嗎?
再者,就是他行醫賣藥收費的辦法怪。別的醫生收取診費、藥費都是死價碼。不論貧富照數收取。窮得掏不起錢的,病死活該。
肖先生卻是活價碼,對有錢有勢的人,狠狠地給他們一榔頭;對窮人卻只收藥費,特殊困難的連藥費也免了,大有「殺富濟貧」的俠義之風。因此,當地有錢有勢的人,不是到了生死關頭,是不去找他治病的。
本來,同行是冤家,賣白面見不得賣石灰的,更兼他的這麼個怪法,更使得同行們對他的誹緋和排斥。
當地的孫醫生對肖景芳特別忌妒。偏巧孫醫生的老母得了惡性吐血病,他想盡辦法治不好,又請來幾位相知的醫生來會診,左推右敲,千斟萬酌開出藥方,吃上後還是屁事不頂用。他是個孝子,只好厚著臉皮,登上肖家的門求醫。
肖老頭卻沒有發「怪」,二話沒說,便到孫家治病,給老人診脈開了藥方。孫醫生一看,肖的治法和別的醫生的治法正好相反。他們是先補後瀉,肖是先瀉。他真擔心會出岔子,但也沒法。
肖老頭出於至誠,在孫家等著看病人服藥後的反應,看到她咯血的顏色接近正常時,才給下補藥。病人果然轉危為安,過月之後,便恢復正常。
孫醫生覺得過去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對不起肖醫生。他便拿了50塊現大洋,四包南糖糕點去肖家謝醫,也是謝罪,囁囁嚅嚅地說:「肖兄啊,恕小弟過去無知……這點薄禮請收下吧。」
「這樣囉嗦做什麼?」肖老頭的怪勁又上來了,說,「今天的龍江不流昨天的水,不提那個了。同行是弟兄,你的老人也就是我的老人。這些東西怎麼拿來,還是怎麼拿走。我又不是窮得揭不開鍋了!」
孫醫生對他的豁達大度,以德報怨的高尚行為,感動得膝蓋也軟了,撲通跪倒在地。
「篤篤篤」有人敲門,孫醫生急忙爬起,站在一旁。推門進來的,是位鄉下老婆婆攙著懷孕的兒媳婦來看病。
肖先生劈頭就問:「你倆怎麼來的?」
「搭牛車來的。」婆婆回答。
他不再問什麼,便給孕婦切脈。切完脈後,他怒不可過地質問婆婆,說:「你這婆母是昨當的?你兒媳撒不下尿來,你能不知道!怎麼不用耙犁送,還讓她坐車來,不怕把她的尿泡憋壞了?」
婆婆低頭無言答對。兒媳說:「不能怪我婆母,是我害羞沒對她老人家說。」
在旁的孫醫生驚愕得咂舌,心裡說:「肖老頭真厲害,切脈這麼有準!不問一字,就能摸透病情。看來,我姓孫的還得拜他為師,從頭學起哩。」
時間不長,唐知縣的夫人得了吐血症。唐知縣先請去孫醫生。他切脈後,自告醫術欠精,怕耽誤夫人病情,建議唐知縣快去請肖先生。唐知縣早聽人說過,他是個怪老頭,專和有錢有勢的人作對。怕請他不來,便搭車帶夫人登門求醫。
肖老頭是掛牌行醫,當然不能拒絕。他按一般病人接待了唐知縣和夫人。給夫人切脈後,他久不吭聲。
唐知縣急了,問:「賤內的病能治嗎?」
他慎重地點了一下頭。
「只要肖先生能把他的病治好,診費和藥費隨您要多少,我都不介意。」
肖先生一聽,嗖地站起來,整整大褂下擺上的皺捐,認認真真地說:「不多要,也少不要。按我的標準價碼來:官銜高的診費高,錢財多的酬金多。」
他看了看唐知縣急促的神色,繼續說下去,「治好了貴夫人的病,有整沒零,我要診費帶藥費兩千塊現大洋,」他停頓了一下,「還得給醫生傳名。如果治不好,分文不要,治得有個山高水低,我情願償命。話已挑明,你願意就治,不願意就另找高明。免得耽誤我給別人看病!」
唐知縣想不到,他會怪到這種程度。但又想,他也許是治不了這病,故意用大話唬我出錢。
當時,一位縣太爺每月的俸金才二百四十塊現大洋,一個衙役每月才賺八塊錢。這兩千塊的數目太大了。
但他有個僥倖心理:萬一他真的把夫人的病治好了,到時酬謝給一二百塊,也就滿夠意思了。便爽朗地說:「您給治吧,兩千塊就兩千塊。但是,您如果治不好,我要罰,罰的也不多,只有您價碼的十分之一,二百塊。」
自古以來,哪有醫生治不好病官家罰款的律條,他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
誰料肖老頭卻當真了,斬釘截鐵地說:「空口無憑,立約為證。」
唐知縣作難了,堂堂的縣太爺為給夫人看病,昨能和個江湖郎中立什麼字據。答應不合適,不答應也不合適,不禁踟躕起來。
他的那一口子卻著急了,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說:「只要他能看好我的病,立個字據怕啥!」
肖老頭看出他夫妻倆的難為情勁兒,覺著也是讓步的時候了,便說:「您是我的父母官,不立字據地行。咱倆擊掌為信吧!」把巴掌伸到他面前了。唐知縣被逼上梁山,只好伸出提硃筆的手和對方啪地一擊。
事情就這樣定了。肖先生便為病人重新診脈。這回和剛才不同,不但在切脈時寸、關、尺上下功夫,而且在望、聞、問上也十分仔細,整整花了兩三個鐘頭的時間才完事。
他請知縣夫婦先回公署,隨後就送藥去。他去了縣署住下來,觀察病人服藥後的反應。連續服了他的五劑藥,病情大有好轉,吐血停止,食慾增強。又服個幾劑補藥,不出月餘便完全康復。
夫人病好了,唐知縣當然是萬分歡喜,可是要拿兩千塊現大洋去謝醫,卻是愁腸滿腹。
這數目等於他八個月的俸金,如果遇上個會撈外塊的官兒便問題不大,可惜他沒有那抄外塊的本事,作難了。
如果不照此數目謝醫,便是失信於民,傳揚出去,這父母官不好當了。畢竟「紗帽底下無蠢漢」,縣太爺有縣太爺的辦法。
他打條子暫從財政局借了兩千塊現大洋,擱在兩個紅漆木製託盤裡,另各丁一桌八珍上席,舉行謝醫宴會。請來各個局長和孫醫生作陪。縣太爺夫婦先各給肖先生敬酒三杯,眾陪客又各敬三杯。肖先生是海量,來者不拒,杯杯喝個底朝天。酒至半酣,唐知縣起立拱手說
「賤內病體痊癒,唐某實感肖先生的功德!雖然手頭拮据,但不願失信於民。」命衙役捧來那兩個紅漆盤,說,「這是酬金兩千元,清肖先生笑納!」
肖先生一聽,唰地擱下酒杯,起立拱手說:「象您這樣的父母官,肖某活了六十多歲,還是初次見到,敬佩之至!第一、您能不失信於民;第二、您能平等待人,不擺官架子;第三、您帶夫人枉駕寒舍,是禮賢下士;第四、金縣百姓都說您是位清官。所以,我自願減少酬金,只取您要罰我的數目一兩百塊足矣!」
這時,眾陪客,一起讚揚肖先生品德高尚。最後,孫醫生又介紹了肖先生給他老母看病的事情。眾人越發對他飲佩之至。
唐知縣正耽心,如果肖先生如數收下兩千元,他的窟窿就塌得大了。今天他只拿二百元,只不過他一個月的俸金,象從他背上搬掉一塊泰山石。竟不顧自己的身份,朝肖先生來了個「九十度」。
肖先生酒後話長,道:「有錢的人看不起窮人,窮人害上病,因無錢醫治只有等死。我今天收個唐知縣的二百元錢,本人不敢妄花分文,全部用於給窮人舍藥,並告知他們,這是唐知縣的錢。」
事後,唐知縣兩口又親到肖家道謝,並給他家門口掛上了塊「俠骨良醫」的金字牌畫。
次年春天,本縣東關恆盛麵粉廠的毛老闆也是得了咳血病,要比孫家老母和唐夫人厲害得多。他怕挨「榔頭」,不來請肖先生。但請遍了本縣和鄰縣的名醫,都束手無策了,毛家的大少爺才登上肖家的門。
一輛嶄新的東洋車將肖先生接到毛家。他給診脈後沒吭聲。毛家大少爺問:「肖先生,我爹有治嗎?」
「你家捨得花錢就有治,捨不得我就走!」
毛家人一聽有治,當然高興,便說:「請您老提出數目?」
「錢,我也不能胡要。上次給知縣夫人看這種病要兩千塊現大洋。您爹的病比她嚴重得多,再加五百塊不算多吧!」
兩千五百塊現大洋!對方正在腦子裡劃圖兒,肖先生邁腿就要走,毛家小子一把拽住,說:「肖先生請留步,同意這個數目。」
「那好。大少爺沒有唐知縣的身份,我不能和你擊掌為信,咱們還是清清楚楚立個字據好。」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醫生挖下多大的窟窟,毛家也得鑽。當場便可下這樣的字據:
「一、病人的親屬可有一人護理,醫生帶一個徒弟和病人同住,別人不得進來,以免幹擾治療。
二、藥物由醫生煎熬服下,別人不得插手。醫治中間,任何一方不能毀約。
三、治不好不罰,治好照付診費、藥費現大洋兩千五百塊,一次付清,不得拖欠。」
雙方籤字畫押,肖先生還讓毛家找個殷實的永泰線莊作保。他才動手醫治。
肖先生制定了兩個醫治方案:用第一方案後,病情有所減經,但有反覆;便採用第二方案,經過他兩個月的精心治療,毛老闆被肖先生從陰司路上拉回來了。三個月後,病人和好人一樣了。
毛老闆好了,只給了肖先生二百五十塊,便一文也不再給了。
肖先生去找鋪保,永泰錢莊的馬掌柜說:「我當時作保,是為救人。現在他家不給錢,我有什麼辦法!反正送殯的埋不到墳基裡。」
其實,他們是串通了的,他是抗,他是推。肖老頭怎能就此作罷,便寫狀子遞呈縣衙門,告下毛家:言而無信,毀信賴帳。
毛老闆也不是一盞省油燈,派他大兒子到省民政廳,找一位副廳長的親戚,讓給唐知縣打通關節。唐知縣接到狀子,便公事公辦,決定開庭審理。這醫生和病人家打官司的奇聞,轟動了全縣,到開庭審問的時候,旁聽的人上了千名。
原告肖先生是上了毛家籤字畫押的字據,請求縣臺公斷。被告毛老闆申訴:援引肖先生給唐知縣夫人治好病,只付按原定十分之一的酬金的先例,已交了二百五十塊現大洋,便不欠分文了。
本來,唐知縣也覺得這兩千五百塊數目太大,想給調解得減少一些。偏巧這時,毛家大少爺從省城回來了,託吏員把他那位親戚寫的信遞交給唐知縣。
他拆開一看,十分反感。心裡說:「唐某的脊梁骨是鋼打鐵鑄的,搬來泰山石也壓不彎的。」便問:「原告肖景芳,被告提出的援引」先例,你同意吧?」
「這個先例是不能援引的!」肖先生大聲爭辯說:「唐知縣是法官,他拿不出兩千塊現大洋,借上錢也要如數給我,是言而有信。我只取原定酬金的十分之一,是心甘情願,並非以官勢壓我少拿。而毛家為富不仁,背信棄義,單方毀約,過河拆橋。我堅持按原約辦事。請縣臺公斷!」
這時,堂下的聽眾嘰嘰喳喳起來,談論起毛家不是。
「大家安靜!」唐知縣待鴉雀無聲後,大聲宜判:「事先立約,雙方出於情願,並有保人一同籤字畫押為證。豈容單方撕毀!…」
「縣臺,不是毛某不出,實在是拿不出那麼多!」毛老闆苦苦哀求。
「永泰錢莊的掌柜馬如冰到了嗎?」唐知縣用眼掃了一下堂下說。
馬掌柜急忙站出來,到堂口鞠了一躬說:「小民是馬如冰。」
唐知縣嚴肅地對他說:「你作保就要負作保的責任。毛家當時沒錢,限你三天以內將毛家下欠原告的診費和藥費兩千五百塊大洋全數付清。」
「小民遵命!」
毛老闆急了:「姓馬的,你要付給姓肖的錢,我可還不起你哪!」
「嘿,你不還也罷!我從你存款的帳上扣掉,還不一樣。」馬掌柜摸著山羊鬍說。
毛老闆象從自已身上剜掉一大塊肉,痛徹肝膽。逢人便訴苦說:「姓肖的狠狠地敲了我一榔頭。」
從此,肖「一榔頭」的綽號便傳開了。他得了毛家的錢,還是用於施醫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