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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武動乾坤開始當反派(從走向共和到武動乾坤)

2023-10-05 07:54:07 2

文|盧美慧

採訪|盧美慧

編輯|趙涵漠

攝影|邢超

談人生支點:本質上說,還是責任感,這個真是沒有什麼可掩飾

「背負著什麼,你將來承載著什麼,其實都是註定了」

《人物》: 你出生在一個沒什麼個性的時代?

張黎:少年時代,其實跟我們這代人幾乎一樣,我們那時候個性化程度很低。你看50後,都是基本上按部就班的,家裡是雙職工,童年時趕上「文革」,雙職工意味著小時候幾乎沒人管。

「文革」以後,家裡人都不在了,我媽就下放了,我爸帶著學生去實習去了。他們是叫工農兵學員吧,反正就現場上課去。我記得我爸去的是河南林縣,因為他是學結構力學的,那就修紅旗渠。他又是搞橋梁的,是茅以升的學生。

談電影學院、黃金一代:我們這代人對電影,真的是跪下的

《人物》: 當年為什麼會選擇電影學院?

張黎: 也是新鮮,好玩。看著電影,多神聖啊。神奇,好奇。我們這代人都是,對電影是,他真的是跪下的(笑),跪下的。只是後來有人可能跪的時間長了,他覺得累了,他得起來走了。

《人物》: 那個時候為什麼會對電影有那樣一個熱情?

張黎: 被感染,電影是最感染人的東西,它的聲音、攝影畫面,包括它相對人的這個體系,不一樣。一本書,你再大,你就這麼大,對吧。字再大,好,就這麼大。你圖文並茂,你也是不活動的。但是影像(不一樣)。

《人物》: 北京電影學院1978級是十分特別的一代,貢獻了第五代導演的絕大多數,作為其中一員,如何看待78級的共性?

張黎: 執著、有衝勁、目標明確,對藝術的探索表現出強烈的渴望,同時對於民族文化、民族心理和歷史有一定的情結。

《人物》: 你和張藝謀、顧長衛是同班同學,但公開報導中交集並不多。「文革」之後的學生時代是怎樣的?

張黎: 如饑似渴的。拿張藝謀來說,這個時代,張藝謀不出來,真的天理難容,他太刻苦了。他初中畢業就去插隊,插隊以後呢,就到工廠,文化課底子很薄,因為我們攝影系,就除了正常的以外,我們數學課很多,化學課很多。那化學,有機化學、無機化學得學苯環吧,張藝謀基本屬於一竅不通,他對化學分子式的那種描述,比如一個苯環是什麼樣?他不是靠解析,他是靠圖形,他用形象記憶把它記住,考試分還不低。

《人物》: 那其實挺不容易的,因為就是生記。

張黎: 太難了,但他有超強的形象記憶能力,你想一個苯環上幾個碳或者,你整不明白的,是吧。

《人物》: 那時還會互相串課?

張黎: 如饑似渴還是,反正攝影系兩年足夠了,到第三年就沒什麼事了,沒什麼事以後,其實特別愛聽別的系的課。當時表演系的課聽不著,因為他們在城裡。美術系、導演系、文學系,包括管理系,串著聽。

《人物》: 你們那個時候就會有,比如說攝影風格上的巨大的區別嗎?

張黎: 太有了。呂樂(《活著》、《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一九四二》等電影的攝影師),我們倆是關係最好的,但我們倆是矛盾最大的。對於影像這個事情,他說電影是什麼?電影就一框,機器往那兒一固定,演吧。說演完了呢?出畫。再演呢?再入畫。他說攝影機為什麼要動呢?攝影機是不能動的。

我是個天生要通過那種流動感來去反映後邊有什麼,前邊有什麼。鏡頭是什麼?鏡頭就是窺視,就是好奇。我在屋裡,我想看看門那邊是什麼。我翻過窗戶,我看看外邊走廊是什麼,走廊盡頭是什麼,盡頭拐彎是什麼,這個就需要運動完成。

《人物》: 不同人的不同風格。

張黎: 是,其實所有的分類都是一種簡化。簡化意味著忽略細節,目的是突出某些共性,作為一種描述和概括可以,但是歸納變成一個固定的符號的時候,它所掩蓋的東西可能更重要。

像第五代導演這個說法,突出了時代的因素,簡化了其中個性化的選擇,這對於藝術家來說可能是很致命的。導演不是流水線上的產品,太陽底下每個蘋果都是獨一無二的,分不清一代二代,好吃不好吃是自己的事情,不能只怪太陽。

《人物》: 現在會有這種感覺,就是覺得時代已經不太屬於自己了,或者不屬於自己那代人了。

張黎: 對,對的。就是覺得我們不是主角了,要把配角演好。

《人物》: 你們這代人,現在都有這種意識嗎?張藝謀,顧長衛他們,都會覺得其實?

張黎: 肯定有。像長衛,長衛一開始一直就沒有把自己當作主角過。所以他的題材都是很邊緣、很有意思、很個人,他只有把他放開以後,你才能夠這麼做呀,你放不下的時候,你肯定老想,碰頭彩,鑼鼓喧天,宏大敘事,老想這個。長衛一開始,人家不要了。就個人化,很邊上。呂樂,他除了攝影去養家餬口以外,生孩子以外,他的作品,你看,都是極具個人化的。

《人物》: 但你的作品,歷史、傳承、責任感這些東西,就是個人化的這種表達,可能都容在宏大裡邊了。你好像沒有選擇像顧長衛一樣,他早期的《孔雀》、《立春》,都是那些最不受關注的那群人。

張黎: 對的,對的。

《人物》: 這個選擇,責任感是要大於個人表達的衝動?

張黎: 不一樣,其實就那句話,有時候,你看一葉知秋,長衛那個,他也擔當,也是擔當。就是他的性格、氣質,他適合那麼做。

倒是,就是所謂第六代,他們緊跟在我們後邊,他們追我們是追得最緊的,但是反而我看著這一代人,碌碌無為,這種庸碌的人太多。為什麼?他們放大自己的痛苦。

他們認為自己的個人痛苦就是世界的全部,知道吧。所以他們有什麼呢?他們有追逐利益的這種動機了。你想幹這一行,特別簡單,名利、名利,名在利前,他們利、名分不清,他們又想要名,又想要利,這個也是隨著整個國家的大的進步,這種經濟發展的進步來說。

從整個的知識結構,從生存的歷史背景來說,他們應該不弱於我們,還有年齡優勢的,所以他們的基礎打得牢。

我們這一屆,加上別的系,才140個人,導演系才30多個人,攝影系20多個人,美術系有30多個人,這個就形成了所謂的「第五代」。當然小剛他們也算了,包括姜文他們也都算了,都算上。

但是第六代基數特別大,後來他們就是蠅營狗苟,永遠沒看見他們痛快喘過氣,沒有痛快地直抒過心意,那幫人也就被消亡掉了,那幫人。他們後邊,後邊就亂了。

談早期創作:《紅櫻桃》讓我覺得我可以做導演了

《人物》: 那時候心裡就會有一個想法,畢業之後要當導演?

張黎: 沒有。因為那時候對攝影那種摯愛、渴望。後來幹導演真的是,我之前說過,放眼望去,給誰拍啊?沒有可以伺候的導演了,那自己試試。

《人物》: 其實我們看到你在1980年代末到1996,中間這一段簡歷是白的。

張黎: 不是,中間就幹兩部攝影嘛,幹了一部《紅櫻桃》,後來跟奇濤老師(編劇江奇濤)一塊,我們開始弄劇本。1991年,我們開始就聲明啟動了《紅櫻桃》,後來整個下馬,1993年又重新啟動。

《人物》: 那時候是有意讓自己處在這樣(很少工作)一個狀態,還是說有些事沒想明白。

張黎: 沒想明白,我真沒想明白。

《人物》: 後來的轉變是因為?

張黎: 1994年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我今天想起來是我的驕傲。

比如之前我拍《離開雷鋒的日子》,我為什麼去接那個戲呢?因為當時在北京租了個房,北京那種六層的小樓,進門以後,這邊一個小房,那邊一個小房,中間是廁所,廁所是沒有光的,廚房也是沒有光的。當時我女兒可能不到一歲,讓阿姨帶著她在北屋睡,我和我媳婦睡在南邊這個房子。夏天,有空調沒給她開,我怕她著涼,我們開著空調,我就給她穿一身連身的小白的、像毛巾那種小衣服。

但因為我常年失眠,那個門是不關的嘛,我突然就覺得那邊「啪」,過來個白東西。白東西,順著牆,那是我女兒第一次走路,她就摸過來了。這麼個小孩,就摸摸摸,正好摸到我肚子邊上,她一摸,床矮嘛,正好她頭跟我肚子一樣高,她就睡著了。因為我肚子是涼的,她那屋可能熱,我覺得是,自己摸著就過來了。當時就覺得女兒大了,房子小了嘛。

《人物》: 要掙錢了。

張黎: 要掙錢了。哎,過來,正好來了一個事,當時對我挺高的,30萬攝影酬金,30萬。我說我去。當然導演是雷獻禾,雷獻禾也挺好的。我們就在東北先拍,拍《離開雷鋒的日子》。獻禾也是攝影系的,他年齡比我大,比我低兩屆,對我也很尊重。

哎,特別冷,在吉林那邊,有個地方叫大布蘇,「大布蘇」在蒙語是鹽鹼湖的意思。到冬天那水就沒了,全是一片鹽鹼地,當地老百姓把地下的土熬起來,叫熬鹼,白鹼。你得走半天進去,然後當時有那個,像那種地窩子似的,就是收蘆葦的那些農民住的小棚子。中間我們就,因為有夜戲,拍完以後,我們就回來棚子裡弄點吃的。它那個裡邊有個菜窖,我不知道,完了也沒電,「撲騰」就掉下去了,一下就硌在這兒了,「嘡」一下硌在這兒了,巨疼。後來看我掉下去,趕快有人把我扽上來了。扽上來以後呢,這邊有一個炕,炕是熱的,就燒的那個土炕,黑燈瞎火的,我就平著,動不了,待著,動不了,紋絲動不了。他們在那兒吃,黑燈瞎火的,在那兒吃東西。我就想,為什麼呢?我這是。那天晚上拍了個通宵,我一個攝影助理比我還大一歲,結果凍哭了,你知道嗎,南方人,哭得哞哞(音)的。

《人物》: 凍的。

張黎: 凍哭了,眼前說話都沒有哈氣了,零下40多度。整個那個線,就是電線,這根大直棍兒,都卷不起來了。

那麼冷,我想我在幹什麼?那一下我特別沮喪,我說我在幹什麼,當然我知道我是為了我女兒,這算困境嗎?還有個刺激就是《紅櫻桃》。

《人物》: 當時為什麼就特別想做這個《紅櫻桃》,而且覺得一定要把它做出來?

張黎: 起碼這個故事非常感人,我們採訪朱敏採訪了好幾次,當時我記得在北師大宿舍裡邊。真是,不說一貧如洗,生活之簡陋、粗陋,你想她也是朱德的女兒啊,她老公是駐蘇大使,就是北師大那種水泥樓,連衛生間都沒有,兩家共用一個廁所。

跟我們聊到她當時在莫斯科,就是閃電戰,她在莫斯科,說夏天一夜之間,蘇聯就,德國人過去了。談到最難受的知道是什麼嗎?她談到她在集中營裡那些東西,那些都沒哭。談到反攻,史達林搞肅反的時候,她哭得不行。她沒受德國人的折磨,她被俄國人蹂躪,一直哭,歲數大了,怕她出事,她老公過來,衝我們壓手勢,不說了,不說了。

《人物》: 這裡面有張力。

張黎: 這是人生。它是什麼?首先,這種題材,有非常乾淨的資金支持,政府的資金支持。而且本身故事,能講得非常流暢,那個時候我倒很清楚一點,他們的後人幹的事,這批人他們的生活,作為(電影)人物來說,是非常有魅力的。

而且90年代初是中國假大空最盛行的時候,電影全是假話,假的表演,假的拍攝方式,假的莊嚴革命,那時候文藝界進入死氣沉沉的一個狀態。我想那好,得接這種片子,就是屬於政治正確,我們也有話可說的這麼一個題材。

這片子,我雖然是攝影,但是我從始至終就完成了,當時葉大鷹就跑了,後期是我做的(笑)。你看這個片子,我弄了3年多,我女兒出生我都不在身邊,等拍完戲回到國內的時候,已經4個月了,我女兒一輩子說「我沒父愛」(笑)。

《人物》: 那實際上這個片子才算是你真正意義上的作品?

張黎: 這部片子不是我的,導演是葉大鷹。但是這部電影,因為我參與的程度之深,我覺得我可以做了。

《人物》: 你可以做電影了?

張黎: 就是我可以做導演了。1997年,幫葉大鷹又拍了一部《紅色戀人》。後來跟雷獻禾又拍了一個《離開雷鋒的日子》。我覺得我可以做了,在這個時候開始準備了。然後1999年,跟陳國星拍的那個,拍的《橫空出世》。2000年跟小剛拍的《一聲嘆息》,就是一直在準備了。

《人物》: 那時候做攝影,從這幾個導演身上學到或者說?

張黎: 學到了。葉大鷹給我的是,葉大鷹這個人,四個字「不學有術」,這個人生命力太旺盛了。他天生的,這種將門之後,他們身上那種有的東西,賊猛,那個就是他這個生物性非常強的,他可能沒學過,他也大字不識幾個,沒關係,就是極強的那種,生命力非常旺盛。這個作為導演來說非常重要。

跟陳國星學什麼,就是學會怎麼樣尋找政治安全的題材。我說點什麼,國星就說「聽我的,我比你懂」,說得頭頭是道,他是琢磨清楚的。但是這個說白了,也仍然,你跟準一步,你不能步步跟準,因為你沒有前瞻性,所以國星現在也很難拍戲了。

跟小剛學什麼呢?就是學天然的跟觀眾的親和力。這個東西不是你學來的,他骨子就帶著這種東西,胎裡帶的,非常重要。但是你學不到,明白做不到,學不到。你看他現在也是錦衣玉食,也買飛機,買豪宅,買車,但他骨子裡還是樸素的,你從他吃東西能看出來。

《人物》: 就愛喝二鍋頭,就愛吃西紅柿炒蛋,沒了。

張黎: 對,我們說食不厭精嘛,他食不厭糙(笑)。他就是這東西,本身的。你看他也穿名牌,但這種天然的手法真的學不到的。他跟劉震雲是一拍即合,骨子裡有一樣的東西,這個東西也很重要。學不到,但你知道一點點。

《人物》: 可以技巧性地去使用一些。

張黎: 不,你就把它,你就按那個,你看我們理工男,就特別愛把它給歸類嘛。

談歷史劇:歷史是很迷人的

「離得越遠的越美」

《人物》: 接觸歷史劇是因為《雍正王朝》?

張黎: 1997年,對。《雍正王朝》是因為胡玫,我正在拍《紅色戀人》呢,《雍正王朝》當時製片人是羅浩,他選擇導演,他選擇導演的標準特別高,「你們誰能把張黎請來做攝影,導演是誰的。」

胡玫給我寄來兩本書,胡玫特別狡詐,你看這個書,哎喲,確實挺好。然後繞繞繞,說這個事,我說行啊,但當時我檔期滿了,在拍《紅色戀人》。

然後就從劇本介入。這時候我認識了劉和平(《大明王朝》編劇),劉和平是我一生的貴人,讓我知道什麼叫編劇。我跟劉和平待了6個月,跟他學怎麼,不是寫,我寫不了劇本,看他怎麼創作劇本。

《紅色戀人》殺青第二天,我就直接進組了。進組以後,胡玫說,我累了,我不做後期了,張黎你做吧。我又從剪接、錄音,給她把帶子一交。我特別高興是什麼?因為我已經了解這個後期的工作了,知道後期是什麼。

《人物》: 是拍《雍正王朝》對歷史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還是更早?

張黎: 對,就是對這種歷史人物,真正地把它(拍出來)。以歷史為背景的,掌故、史料、真實的歷史人物。以前你有歷史背景、歷史氛圍,有些歷史精神,好玩。其實也不能算是古人了,那幫先行者們,一個個的,音容笑貌,特別想把他還原出來。

《人物》: 拍《雍正王朝》以後,1998年吧,已經開始準備做《走向共和》了。

張黎: 選擇了一段很複雜的歷史。對,最好玩的一段,你看它是改朝換代,改朝容易,換代難。

《人物》: 你這麼多年的一個積累,最終爆發是爆發在歷史劇這個點上,是有一定的原因嗎?

張黎: 怎麼說呢?因為現代劇裡邊,為什麼我不願意拍現代劇的原因,太假了,假的讓自己(沒辦法接受),覺得噁心。

但是你像新一代,像賈樟柯的東西,我也不認同,它是非電影的。我老有一句話,不是放在大屏幕,它就是電影。那電影是什麼呢?就是你拿電影形式來表現的時候,它一定得是電影的。賈樟柯的片子沒有一部是電影。

《人物》: 這個「電影的」是指的形式嗎?

張黎: 電影它有它——比方我說音樂,首先有它自身的最基本的要求和規格和規制、旋律、節奏,就跟我們聽定音鼓似的,「咚咚咚」,打鼓,定音鼓,這定音鼓是有樂鼓標高的,它不是一頓亂捶的。首先它得有一個主題,無標題也是主題。你不能說光拿一堆影像往那兒一放,它就是電影了,真的不是,那是素材。你的敘事,傳統、非傳統,你的結構,你的聲音、畫面,都要有的。

《人物》: 不拍現代題材,可能是因為這種不自由,不那麼自由,所以拍歷史?拍歷史劇能夠傳達更多的東西?

張黎: 就是離得越遠的越美。因為我們今天你放眼望去,每天你不管到什麼地方,你放眼望去,如果你不去凝神,你發現不了太多美。滿目骯髒,滿目破敗,滿目的醜陋。時時事事。

「作為一個50後,我是讀正史長大的」

《人物》: 除了一部叫《九年》的劇,其他的作品都是歷史相關。歷史劇讓你著迷的原因是什麼?

張黎: 就是歷史本身,歷史本身是非常迷人的,因為很多東西是缺失的,我們不在場,就有無數種可能性,我們可以從各種不同的角度進入,從時間的角度、人性的角度,看到完全不同的東西。我不太會拍當下的故事,我們今天有很多東西是缺失的, 我內心希望通過歷史把這些缺失找回來。

《人物》: 中國的古代史,也是一部男性史,幾乎絕對的雄性視角,這奠定了你作品中宏大敘事的基調和格局?

張黎: 可能跟我的年齡和閱讀偏好有關。作為一個50後,我是讀正史長大。我們這一代人對野史、八卦和過於碎片化的歷史內容有天生的免疫力。我們所知道的歷史是有所缺失的,那麼就需要一個一以貫之的解釋,這裡面必定會涉及家國、生死。但是我們看待歷史,或者說歷史人物,一定要放棄從小形成的善惡的判斷,在歷史中,沒有絕對的好壞、善惡,有的是每一個人物面對時事的困境與悲情。

《人物》: 這造就了觀眾對你作品的另一重印象,「黎叔對感情戲不敏感」,是不敏感還是沒興趣?或是覺得婆婆媽媽太煩?你曾說過不太知道怎麼同女演員溝通,現在好些了嗎?

張黎: 活到老,學到老,感情的事情,女人的事情,我們永遠都是新手。

《人物》: 不管是《走向共和》還是《大明王朝1566》,很多觀眾都會說,明朝、清朝、民國,無論你拍哪個朝代,劇中人經歷的困境、權謀、私慾,都有某種共通性,創作過程中會特別強調這種共性嗎?

張黎: 不會刻意強調這種共性,首先是作品在自己的系統裡自洽才是重要的。只要寫人,就會有人的共性。把人寫到位了,無論放在哪個時代,都會有共性,無需刻意為之。

《人物》: 這種共性會不會讓你沮喪,繞了幾千年,在權力和欲望面前,人性都不怎麼經得住考驗。拍多了歷史,會不會成為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

張黎: 不會悲觀,只會越來越平靜。如果對人性悲觀,那至少對表現悲觀的手法可以持樂觀進取的態度。

談行業現狀:名不自我立,功不自我成,不要想著你這一代、這幾年應該去改變什麼,大趨勢看得清清楚楚

《人物》: 其實中國的導演,不管是電視還是電影導演,大家都會提到大眾、資本和政治這三種影響因素。你覺得這三種誰最大程度上改變了你?

張黎: 相比之下,資本的強勢介入反而是影響最大的,因為它並沒有什麼必須堅持的東西,唯一要堅持的就是獲利。這讓它會在創作和播出的各個時期都試圖影響相關人員,讓它利益最大化。創作是天生帶有排異反應的,任何細小的異物入侵都會帶來強烈的不適,資本的這種強行介入必然會對作品產生消極影響。

《人物》: 資本湧過來,很多爛片或者是很多非常差的片子,能夠賺錢,還會出來,讓整個行業越變越糟糕,您也會有這種感觸嗎?

張黎: 我呀,我可能跟他們不太一樣,會樂觀一些。我前兩年就說,一個國家需要大量的什麼東西才能改變,就是調整——就是中產階級的絕對數,這背後帶來的什麼呢?就是資本的私有化程度。這個國家,90%的錢在老百姓手裡的時候,就OK了。

一樣的道理,現在所有的爛片也好,垃圾也好,這個市場足夠大的時候,它就不再是問題了。我覺得這時候,別挑三揀四,把市場先做起來。你做成一個國民經濟的支柱產業的時候,你看看。

《人物》: 所以覺得現在爛片也應該有它的一個生存空間?

張黎: 太少了。你想一年兩三百個億,基本上,這是產值。你不如廣東一個縣,你不如江蘇一個縣,不大。你怎麼也得過10%吧,得過GDP10%吧,就是這種文化產業。那個時候,它自然而然就有一種(力量),枷鎖就沒了。

所以爛片什麼的不是困擾,首先你看它背後是什麼,你別看現在每天說,什麼增長多少,你先把它做大一點,法還不責眾呢。

看完爛片,不是還罵嘛。他一定是覺得自己物有不值嘛,我花80塊錢看個電影,沒有一個說,哎喲,太爽了,太值了,沒有人會這麼說的,大部分不會這麼說的,他一樣罵你。

《人物》: 原本以為你對目前的市場會有一個比較深的憂慮。

張黎: 有一句話特別簡單,名不自我立,功不自我成,不要想著你這一代、這幾年應該去改變什麼,大趨勢看得清清楚楚。

對一些過熱的事情,我本能地保持一種旁觀者的心態,因為大家都覺得可以輕鬆成功的事情,必然是騙局。我喜歡釣魚,這是一種寂寞的運動,但時時能給自己驚喜。當前影視圈那些癲狂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有人設計好的,目的無非是壟斷資源、奪取話語權、掏出吃瓜群眾口袋裡的錢,這就沒驚喜了。對於這些事情,我不會有分裂感,只會覺得沒勁兒。我不會上他們的套兒,有時候他們以為套住我了,其實沒有,因為我在原則問題上不會妥協的,他們想玩貓膩,最終害的是自己。

《人物》: 是到這個年齡才會這麼想,還是說之前就會?

張黎: 逐步逐步,它也不是一天之內變過來的,慢慢慢慢慢慢,就這麼過來了。

談《武動乾坤》:玄幻只是一個殼

《人物》: 一定已經有無數人問過,為什麼會接一部玄幻題材的《武動乾坤》?

張黎: 也還是好玩兒,以及好奇,其實玄幻就是一個殼兒,這個殼是指技術狀態,從創作人來說,它有很多的形式和形態。武俠或者玄幻講一個什麼?就是心想事成,能對抗現實中很多東西,我們說在創作上距離產生美,之前是時間,這次是時空的概念,就是這樣。

《人物》: 關於玄幻題材,是找上門來,還是自己主動接觸到的,在人們的固有印象裡,「張黎」兩個字好像更應該是這種題材的對抗者?

張黎: 應該算是我主動接觸到的,因為面前永遠堆著許多可以選擇的題材和項目,各種類型的都有,如果我不去主動接觸,也不會有人強迫我選擇什麼。

談到人們的固有印象,那是別人的事情,我對自己有另一種印象,我按這個印象去選擇。我喜歡好玩兒的事情,有時候反觀眾期盼就是一種好玩兒的事情。

作為創作者,與同業對抗是無意義的,與自己對抗才是有意義的。選擇一種不同的類型來嘗試,其實是與過去的自己對抗,這種對抗無論多激烈都不會有問題,而且肯定會有積極意義。

《人物》: 過去張黎的影視劇是精英階層的、知識界的「奢侈品」,類似《武動乾坤》的玄幻題材更多的是指向年輕群體,會因為受眾的不同更改創作習慣嗎?

張黎: 會接受新鮮的東西,但是創作原則不會改變。我是攝影出身,對影像奇異感和視覺效果的痴迷,永遠都改不了的。《武動乾坤》這樣的玄幻題材剛好給我創造了這樣的機會,想像的空間非常大,可以在視覺效果上做出很多好玩的嘗試,這是過去那些歷史正劇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也會考慮現在年輕觀眾的接受程度,當下的社會已經逐漸陷入一種階層固化的狀態,對於很多成長中的年輕人來說,他們面對的是更加殘酷的、無望的人生,這個世界終究還是會交到年輕人手裡,我們身為長輩不能老是一副批評、說教的距離感,溝通也可以以一種交流、引導的方式實現。

我常想,今天的年輕人競爭的根本是什麼?我覺得是抵禦艱難困苦的能力,就是觸底反彈的能力。同樣身處絕境,一個人在逆境之中如何堅持,如何面對,如何重振旗鼓,這可能是決定性的。《武動乾坤》的故事講的就是一個少年在遇到各種艱難困苦之後,如何成長。

《人物》: 相對於那些被推上神壇的舊作,《武動乾坤》可能具備相似的生命力嗎?

張黎: 中國歷來就有武俠的傳統,但是傳統的武俠更多的是一種成年人的情感表達方式,成人世界的法則。這部戲可能更貼近年輕人的狀態,更多的時候不是那種劍拔弩張、悲憤交加的狀態,他們懂得笑面挫折,能用一種舉重若輕的態度來化解很多困難,這可能和他們成長的經歷有關,他們不是不堪大用,只是在用更具韌性的方式實現自己的成長。

我覺得這很好,人生需要這種遊戲精神,這種精神和能力可以翻譯成很多種語言來講,神話也好,歷史也好,玄幻也好,這種生命力是內在相通的,也是我最想傳達給今天的年輕人的。

《人物》: 有個問題是,在玄幻世界裡找到的這個東西不是虛幻的嗎?

張黎: 玄幻世界只是一個殼,是我們的包裝方式,重點是克服艱難困苦的意志力。我們習慣於同年輕人溝通靠大量的說教,做大人的,哎呀孩子你這樣可不行,我們小時候怎麼怎麼苦啊,這有意義嗎?他們聽不進。

這裡頭就有一個很多的東西,就是叫褻瀆偽裝、偽崇高,這是我拍玄幻題材這個殼,當你達成了這個殼,就達成了你的創作意圖。

《人物》: 歷史劇的那個殼已經沒有辦法達到你現在想要表達的東西?

張黎: 對,首先他拒絕了。你慢條斯理在那兒,哼啊哈啊,說的都是一些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話,傳統戲裡邊,大部分是先知先覺,年輕人不理這一套。

年輕人他的磕碰,他的摔跤,他再爬起來,擦乾身上的血肉和泥土,這是他必經之路。

《人物》: 內心沒有一點矛盾嗎?就是放棄歷史劇,曾經應該內心一個很大的支撐。

張黎: 因為我可能,我個人還可以拍很多戲,就是錯我也要錯一次。

《人物》: 但是你也覺得他有可能是錯的?

張黎: 不是錯,但是我有可能失敗。有可能這個殼本來不好,我考慮的是,是這個殼承載這個主題,這個話題,用這個講出來,是不是合適,這個我在嘗試。

這個組裡我歲數最大(笑),每天跟年輕人在一起很開心。我們不能總帶著偏見去看事物。像現在的年輕人,他們遇到困境不像我們去放大,去延綿,他過了,眼淚一擦,其實又往前走,多好的事兒。罵完了,一臉愁容,晚上宵夜吃完,早上起來一樣,就沒事了,歲數稍微大點的,稍微受點委屈,受點責罵,好幾天都過不去那勁兒,這是不對的。

還有一點就是,在創作上,你回不了頭,沒有回頭的機會,你回頭就被落下了。這個是我想得明明白白之後我才做這個事兒的。

《人物》: 很多人擔憂接拍玄幻劇是「自降身價」,「會是黎叔職業生涯黑點」,「牛刀殺雞」,「連濃眉大眼的黎叔都叛變了」,怎麼看待這些評價?

張黎: 藝術形式並無高下之分,歷史劇與玄幻劇都是影視劇中的一種,每一個劇種都有它的高峰和低谷。問題是在每一種創作嘗試中你如何對自己的創作進行定位。如果是為了錢或其他與創作無關的原因而接受某一種類型,那是不對的;如果是想挑戰一種新生事物,或者挑戰自己的創新能力,任何嘗試就都是有意義的。我不願意被人貼上一張固定的標籤,現在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並不存在所謂的自降身價。我也不害怕有黑點,沒有黑點就顯不出白來,我臉上就有一個大黑點。我不是叛徒,因為我並沒有背叛自己的原則。背叛別人的原則,這事兒我幹得太多了,那不是叛變,說不定正是我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武動乾坤》導演棚之一,張黎每天大部分時間都穿梭於片場和監視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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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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