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辯認的女屍
2023-10-10 18:56:14 2
一
門鈴響著,房門外傳來「送貨」的喊叫聲時,林田法子不由皺起了眉頭,心想:又來了!今天已是第六次了。正值中元節(舊曆七月十五)最熱鬧的時候。儘管如此,在這三居室公寓的門廊、廚房、浴室的門口等處,已經堆著數不清的包裹,有許多還沒來得及拆封。法子做著家務,對那些中元節禮品感到心煩。這些禮品倘若都是送給她的,她就不會感到心煩了,可惜沒有一件是送給她的,因為她不是這戶人家的家庭主婦。
這幢公寓的主人是一個醫生,在杉並區高元寺的國立綜合醫院當婦科主任,叫高瀨光治,三十七歲。有過離婚的經歷,眼下獨身,個子很高,長得眉清目秀,給人以睿智的印象,顯出中年男子的魅力,在女病人中頗有人緣。所以一到中元節和年底,來自病人和病人家屬的禮品就會源源不斷地送來。
林田法子,四十歲不到,住在新村住宅裡,離高瀨的公寓步行約十五分鐘路程,每周兩次去高瀨家洗衣服和打掃房間。這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高瀨坐在居室裡看書。
「來了!」法子一邊回答著,一邊跑回廚房取印章。
一打開房門,門外站著一位頭戴藍色帽子、身穿制服的貨運公司的男子,腳邊放著嵌有木框的包裹。
「哎!很大啊!」法子不由驚訝道。這件包裹比先前送來的禮品要大得多,又要在房間裡找一個位置。
送貨員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著汗,另一隻手遞上送貨發票:「請在這裡按個章。」
法子一邊按過印章,一邊朝「品名欄」掃了一眼,上面寫著「哈尼甜瓜」。
送貨員朝電梯的方向走去後,法子重又打量著包裹。本框的寬度和長度有60釐米和80釐米,高約70釐米,用門檻那麼粗的木條釘的木框,木框裡面是一個紙板箱。法子用手使了使勁,箱子相當沉。
她將它拖進房內關上房門時,高瀨正好走出居室去門廊。看他手上拿著一隻玻璃杯。
「先生,這是剛送來的,要在這裡打開嗎?房間裡剛打掃過。」
「這麼大啊!裡面裝的是什麼?」
「寫的是哈尼甜瓜,比王子甜瓜要大許多。一定很甜吧!」
「嘿……」高瀨走上前來。他並不很感興趣,目光隨意地落在貼在紙板箱上的粉紅色送貨單上。「寄件人」的住址是世田谷區代澤,上面寫著寄件人的名字。
高瀨一看到寄件人的名字,微微露出驚訝的神情。他斜著腦袋,感到有些納悶。
「嗯……打開看看。」他呢喃著。看來大多數病人的姓名,他不可能都一一記住。
法子拿來了螺絲刀和鐵錘,開始起出木框上的鐵釘。這時,高瀨從冰箱裡取出罐裝檸檬茶,一邊將檸檬茶倒在玻璃杯裡,一邊看著法子在幹活。
木框裡的紙板箱用膠帶封著。法子揭起膠帶,打開紙板箱,裡面塞著黑色塑膠袋和透明塑料泡墊。泡墊之間沒有任何東西,它只是填塞空隙的。
「怎麼有股子氣味,難道開始爛了……」法子嘀咕著。
高瀨皺起眉,緊閉著嘴唇。他一句話也不說,用目光示意法子打開塑膠袋。
黑色塑膠袋用橡膠圈扎著袋口,好像反扣在裡面,但橡膠圈有一半已經脫落了。
她將塑膠袋打開時,散發出一股說不明道不白的異臭。法子皺著眉屏住氣將塑膠袋口向兩側拉開。印花布料、凌亂的黑髮、膚色青白的手指、塗過指甲油的指甲……
這些東西奇怪地配置在一起映入她的眼帘時,她愣了一下,然後失控地打開房門跑到了門外。她一路抽抽搭搭地哽咽著,從電梯口跑下了樓梯,好像蹲在紙板箱裡的屍體,此刻正起身追趕著她。
二
「是一具女屍,穿著簡便裙服,像蹲著似的被壓在紙板箱和塑膠袋裡。死因?現在還不能作出判斷……不!就這些,其他空隙處是用泡墊填塞著。不!沒有發現可疑爆炸物。」
因為最近兵庫縣剛發生過一起貨運公司送來的貨物中夾有定時炸彈的事件。所以本署股長對此分外留意。
「據說寄件人是東京都世田谷區代澤二丁目的貝島諒一,是關東貨運公司的送貨員在下午三點十分送達的……」
最初向附近小金井警署報警的是高瀨。打電話後不到五分鐘,三名警察便趕到高瀨家。貨物就放在房門口,警方讓高瀨再次辨認裡面的屍體。警方得知打開包裹的是幫傭的婦人,一名警察便到附近去尋找,將呆呆站立在走廊外的女傭帶了回來。讓她重新察看了死者的臉。高瀨和法子都只是瞥了一眼,便惶恐地將臉轉了過去。
「兩人都說沒有見過那個死者。不!屍體還沒有腐爛到那種程度。快請增援。」
巡查部長放下聽筒後不到十分鐘,小金井警署就有八名警員趕到,緊接著警視廳的人也趕到高瀨家。包括現場勘查人員在內。狹窄的公寓裡籠罩著森嚴的氣氛。
勘查人員從紙板箱和塑膠袋裡取出屍體,將它橫放在居室的角落裡開始檢查。
女屍留著短髮,圓圓的臉龐頗為清秀。穿著裙服似的花紋衣服。衣服的口袋裡有一塊摺疊的手絹,赤著腳,連長裙也沒有穿。推斷年齡在三十五歲至四十歲。身體凡是裸露的地方沒有發現任何外傷,從屍斑的模樣來看,勘查人員感覺是中毒死亡的可能性很大。
被害女性是身穿平時的服裝被人用某種方法殺害的。兇手將屍體用塑膠袋和紙板箱、木框捆包,當做貨物託送到高瀨家。
勘查人員估計。死者死亡時間大約一天半。但確切的死因和死亡時間必須等解剖以後才能確定。
勘查人員在檢查屍體,警視廳搜查一課派來的偵查骨幹上田警部(警部:日本警職,相當於刑偵隊長。——譯者注)在裡間的書房裡開始向高瀨了解情況。上田四十多歲,個子不高。身體微微有些發胖,因此顯得不很機敏,但他認為自己思路開闊,變通能力很強。
高瀨身體瘦削,與上田形成明顯反差。據說,高瀨出生在北海道。從東京國立大學醫學部畢業以後。在國立醫院裡工作至今已有十一年。
「你已經是主任了嗎?」
高瀨綻開薄薄的嘴唇似乎想笑,但因為刺激和緊張,他的表情一直很僵硬。
「這公寓裡。你一個人住嗎?」
「是啊。」
「對不起,你夫人呢?」
「目前還沒有。」高瀨回答說,他三十多歲時與同一醫院的女醫生結婚,不到三年便離婚了,現在單身生活。
「聽說,託送來的女性屍體,你說沒有見過?」
「這……」
「你真的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嗎?」
「是啊,嘿……不過……」
上田審視著他的臉。
「因為職業關係,我們每天要見到的女病人有幾十個。」
「你的意思是說。這名女性也許是你醫院裡的病人?」
「嗯……」高瀨抱起手臂,斜著腦袋嘆了口氣。
「那麼,寄件人是世田谷區代澤的貝島諒一。你認識嗎?」
「我不認識。」
「你一點都沒印象?」
高瀨面無表情地將臉轉向一邊。上田望著高瀨的臉,心想,這人平時頗受護士和患者的青睞,充滿著自信,甚至有些趾高氣揚。
「這麼說就有些奇怪了。你對寄件人毫無印象,卻毫不懷疑地打開了箱子?」
「不!我剛才說過,我們平時接觸的病人數都數不清,不可能將每一個病人都記住。病人的丈夫或家屬也常常會送東西來。」
「你沒有感覺到這份禮物體積太大了嗎?」
「當然感覺到了,不過,寫著是哈尼甜瓜,法子說哈尼甜瓜要比王子甜瓜大許多……」
「難怪,不過,將女屍當做禮物送來,先生對此事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嗎?」上田故意用心不在焉的口氣問道。
高瀨將越發繃緊著的面頰轉向一邊。
上田再次將高瀨帶到女屍的身邊。高瀨顯得誠恐誠惶。
躺在居室角落裡的女屍,身高有150多釐米,日本女子身材大都不高,死者算是小個子。也許這兩三天正處梅雨季節天氣涼爽的緣故,屍體腐爛得並不嚴重:纖細的眉毛和豐潤的嘴唇都洋溢著女性特有的柔情。她的面容隱隱透出活著時的孤寂,但身材很美。有豐滿的乳房、細細的腰、圓圓的臀部,個子雖小,但還算勻稱。上田見過無數慘烈的現場,但面對這個死去後被託送來的女人,上田的內心裡不由湧出更多的傷感。
「怎麼樣?你再仔細辨認一下。」
「也許是以前找我看過病的病人,但要清楚地……」
上田的腦海裡浮現出街頭巷尾人們的調侃,有人說婦科醫生不是靠臉龐來記憶女人的。如果某個女人的隱秘處有特殊的標記,婦科醫生才能記住。當然特別美麗的女人除外;可這個女人相貌極其普通,那麼高瀨就是替她檢查過身體,也會轉身就忘了。
出乎意外,女人的身份輕而易舉地查明了。按照送貨單上的電話,警員打了過去。一個男人接了電話。
「是貝島諒一君嗎?」
「是的……」
「我們是小金井警署的。」警員從對方的聲音推測著他的年齡,「對不起,你夫人在家嗎?」
「不!今天不在。」
「她什麼時候回家?」
「這……我不太清楚。」
「貝島君,昨天你託送過禮品嗎?」
「禮品?沒有。」
「你沒有寄過,也沒有委託別人代理嗎?」
「沒有。我沒有委託過別人。有什麼事嗎?」
於是,警員將案件的大致情況向他作了說明。貝島似乎大吃一驚。而且他稱因為不見妻子結花子的人影,心裡正擔心著呢。
據他說,他叫貝島諒一,四十八歲,在洋酒大製造商的營業部裡任課長。星期五早晨,他和平時一樣去日本橋的本社上班,因為星期六從早晨起要在箱根接待客戶打高爾夫球,所以星期五晚上開著自己的汽車直接從公司去高爾夫球場,住在仙臺原的旅館裡,星期六也在那裡住了一晚,星期天中午之前離開那裡,下午三點左右回到代澤的家裡。那時家裡沒有人,他自己用鑰匙開了房門。
一小時後,女兒祥子回家了。讀高中三年級的祥子說,她從星期五晚上起也住在朋友的家裡,現在剛回家。就是說,從星期五下午五點起,家裡就只有結花子一個人。
「到做晚飯的時間了,她卻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打回來,我正說要去熟人那裡打聽打聽……」
警察詢問結花子的年齡和模樣,他說身高有153釐米,中等身材,圓臉,四十二歲。因為他說容貌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一些。所以大致與死者一致。
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貝島結花子。警方決定馬上去貝島家。
上田心中還有個疑問:送貨員是通過什麼途徑發送的?
警方打電話向印在送貨單上的關東貨運公司託送本社詢問,告訴對方送貨單上十位數的號碼時,對方隨即作了解答,速度之快令人吃驚,說號碼是連續號碼,事先在貨運中心輸入計算機,如果需要的話,連卡車司機的名字都能查知。,
「貨運中心地處駒澤。運送那件貨物的卡車是星期六下午四點離開中心。五點半左右到代澤二丁目的代理店裡拉貨。卡車在各代理店收集貨物,到晚上八點左右將貨物送往五反田的終點。在那裡接送達地點進行分類,貨運卡車十點出發去各縣的終點。如果是小金井,就是運往三鷹的貨運中心。翌晨八時之前貨物拉進中心,約十點起開始送貨。一般單位的貨物在上午送達,送往各家庭的貨物從下午三點到四點左右結束。」
託送本社宣傳室主任那口齒伶俐的聲音,在警員的耳膜迴響著。
「聽說寄件人的住址是代澤二丁目,所以我們向正好在同一條街上的代理店荒井糧店詢問,據說的確受理過一件那麼大的貨物,還留有記錄存根。各中心的計算機裡也有輸入,所以不會有錯。只是,據荒井糧店說,他們早晨還沒有開門,那件貨物就放在店門口,還寫著委託發送的紙條,所以他們就送了。」
「什麼?寄件人沒有在場?」
「看來是那麼回事。那件貨物與什麼案件有關嗎?」
對方還不知詳情。警員回答說,他們會馬上趕到荒井糧店去了解。
「那麼。你們那裡不管什麼貨物都辦理嗎?」
「是啊。我們在公司概況中寫著,貴金屬和美術品,還有活的動物不辦理。」
難道死的生物就辦理嗎?警員一瞬間這麼想著。
三
貝島諒一的住處坐落在幽靜的普通住宅區裡,從井頭線池上站走去約十分鐘路程。一幢和洋折衷的二層建築小巧玲瓏,四周綠化盎然,但房子卻非常陳舊。
上田警部帶著三名警員於次日下午六點半左右拜訪了那幢房子的主人。今天仍是梅雨天氣,一整天陰沉沉的,刮著刺骨的冷風。
貝島和祥子都等候著。貝島身材高大,體格魁偉,下顎鼓起。雙眼瞪得彪圓。祥子長著一副和父親一模一樣的容貌,身材也很高大,是一個看上去很安靜的姑娘。
「夫人那裡有沒有消息?」上田一到房門口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貝島沉重地搖了搖頭:「沒有。我打電話到妻子平時關係密切的表姐和朋友那裡去打聽過,說星期四下午通過電話以後,就一直沒有聯絡……」
警察被領進客廳裡。上田將放在口袋裡用紙袋包著的東西放在桌子上。是死者的戒指和與裙服同樣布料的腰帶。
「這……確是妻子平時戴著的戒指呀!」貝島喃喃自語似的說道。
祥子的目光則盯視著腰帶,「我星期五傍晚去朋友家的時候,她穿著這件衣服啊!」
祥子為什麼說「她」。碩大的眼睛怔怔地呆視著,但她卻並不顯得傷心。
「看來果然沒有錯啊!」上田用猶豫的聲音說道。點點頭。他打算先了解情況之後,將貝島父女帶回小金井警署,讓他們辨認已經運到那裡的屍體。
「夫人為什麼會那麼慘,你們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線索。我們還不能相信啊!」
「夫人有沒有捲入什麼糾葛,或遭人憎恨?」
「不會。不會有什麼事。她沒有工作。每天都在家裡……」
祥子也低著頭一言不發。
「夫人身著家庭服裝,赤著腳,所以我們認為很有可能是在家裡喝了什麼毒藥後被打包的……」
「中毒?」
「現在還不能斷定,但勘查人員估計也許是氨酸化合物。因此,貝島君今天回家時,沒有發現家裡有什麼異常嗎?比如來過客人,或打過包的痕跡……」
「這麼說起來,廚房的水龍頭邊有客人用過的紅茶玻璃杯和葡萄酒杯各兩個。洗過後倒放著。」祥子突然想起說道,「可能現在還放在那裡。」
一名警員跟隨祥子去察看。這間房子早晚要進行詳細勘查,因此他阻攔她不要用手觸摸。
「你認識高瀨光治君嗎?」
「誰?」
「住在小金井公寓裡的醫生,就是貨物的收件人。」
「不認識。」
「也沒有聽夫人提起過?」
「沒有。」貝島緊繃著臉繼續搖著頭。
上田自忖。妻子去找男大夫看婦科。往往是不會告知丈夫的,而且丈夫就是知道了。也會裝聾作啞。他盯著貝島的眼睛又問:「那麼。夫人最近有沒有去婦科看過病?」
「最近沒有……這麼說起來,兩三年前,她在醫院裡住過一段時間接受檢查。結果好像沒什麼大事。」
「記得是去年的春天啊!」祥子插話道。
「那麼,大約有一年半了嗎?是哪家醫院?」
「記得是高圓寺那邊的綜合醫院。她聽朋友們說,那家醫院的婦科很好。」
貝島好不容易回憶起來的國立醫院。正是高瀨光治工作的醫院,但是,貝島直搖頭,說沒有聽她說起那位替她看病的醫生的名字。
「總之。那具女性的屍體看來很可能是你的夫人。以你的名字託運。被送到了高瀨君的公寓裡。你對此沒有線索嗎?」
上田將紙板箱上揭下的粉紅色送貨單放在貝島的面前,貝島那魁偉的身體掠過一絲痙攣,面龐眼看著變得蒼白,一副這才相信是事實的模樣。
「這東西,我不……不知道啊!是有人冒用我的名字,而且這也不是我的筆跡啊!這筆跡,連祥子都看得出吧?」他抓起送貨單放到女兒的面前。
「是啊!完全不一樣!」
也許是女兒的話給他打了氣吧,貝島稍稍露出苦澀的表情歪斜著臉,望著上田審視的目光。
「警察先生,是我將妻子害死了,要用行李貨運的話。絕對不會用自己的名字吧?光這一點,就應該知道這起兇殺和我沒有關係吧?」
用警車將貝島和祥子送往小金井警署之後。上田徑直去了離貝島家有150米遠的荒井糧店。這家店前掛著「託送代理店」的醒目招牌。
荒井糧店星期天休息,但店主荒井正在家裡。他約有四十五歲,花白硬直的頭髮剃成一個和尚頭,身穿畫有漫畫的T恤衫和短褲。他已知道上田是本廳的警部,便眉飛色舞地喋喋不休起來。
「星期六早晨八點鐘開店門時,在捲簾式鐵門下夾著一張紙條啊!上面寫著『請辦理託送。貝島』。打量四周。那裡放著一件貨物……」荒井指著緊靠空地的商店邊上。空地裡雜草叢生。對面是鄰家車庫的圍牆。
「那時貨物貼著這個東西嗎?」上田拿出粉紅色的送貨單。
「不!這是我寫的:」荒井若無其事地答道,「紙板箱的邊上清楚地寫著收件人和寄件人的住址和姓名,所以我只是將它填在送貨單上。」
他從半開著的捲簾式鐵門背後拿著五聯發票回來。是沒有用過的新發票,有「送達地點」、「寄件人」、「品名」、「代理店」等欄目,填寫最上面一張,下面的發票聯便都複寫下來。第一聯作為送貨單貼在貨物上,第二聯由代理店留下作存根,第三聯是寄件人的存根,其他由關東貨運公司託送中心和分類中心保管。
「那件貨物的第二聯,由我們保管著。」
荒井將存根也拿了出來。兩張連在一起的發票,與上田手中發票筆跡相同。一張是荒井糧店的存根,另一張是應該交給寄件人的。
「星期六上午,我們給貝島先生打了兩次電話,他好像不在家,所以我還在想,他大概早晨出門到哪裡去了。傍晚運貨卡車回來集中時,和其他貨物一起送走了。此後就連夫人也沒有露面,我也馬虎了,連貨運費也還沒有收。」
在代理店和寄件人的發票上有「金額欄」,上面寫著「1150日元」。
「寄件人不經過核對便將貨物放著,由你們發送,這樣的事常有嗎?」
「不常有,貝島先生平時就常常託我們送東西……」
據他說,貝島家裡好像在橘子和甜瓜等水果的產地有熟人,在中元節或年底時集中購買,再將水果發送到各處,而且每次都委託荒井糧店,但荒井糧店人手不夠不能上門去取,所以有時便?山嶧ㄗ喲虯??苯臃旁讜嘶醭瞪稀?
「最近有兩次,到了晚上才送來,我們已經關門了,便像昨天那樣放在店門口。」
「那張紙條,你還有嗎?」
「沒有。剛才警察先生說起時,我還找過,但沒有找到啊。也許是扔了。」
上田委託他再尋找一下,但他知道,即使找到,上面的字也不會是寄件人的筆跡。他的腦海裡浮現出紙板箱側面的標準文字。
「那麼,對那件貨物,你沒有感覺到與平時有什麼不同嗎?」上田又問。
「是啊。感覺比平時大了許多,放在新的紙板箱裡。連木框都釘好了……」
上田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對方。荒井不安地搔著頭,一副追憶的樣子。
「對了。木框上的鐵釘有些釘歪了,好像沒有釘牢,所以我又釘了兩三顆鐵釘進行了加固。對了!我想起來了,在將貨物搬來時,路上也許是木框鬆了,搬貨的人還在我們店門口釘了鐵釘或是用鐵錘敲打過,貨物的周圍還落了一些木屑。」
荒井像是還在回憶著,將目光凝視到腳邊。的確能看到像是敲打過的木屑顆粒。
「貝島君的夫人很能幹,送貨來時,總是親自將包打得很牢。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敲鐵釘的。相反她的丈夫沒用,這些事情一點兒也不會幹,我們還取笑他呢……將那件貨物送來的,看來不會是夫人。」荒井還是無法講出更詳細的情況。
「其他沒有注意到什麼嗎?比如發出奇怪的異臭味……」
「沒有。沒感覺到什麼氣味……嘿!那件貨物裡面放著的是什麼呀?」
「是中元節的禮物啊。」
「中元節的禮物?」
荒井瞪起著眼睛鼓起了鼻腔。看著他的表情,上田決定可以漸漸地將事實告訴他。總之,今天晚上的電視新聞裡將會播出,而且還需要進一步向荒井了解情況。
「裡面裝著的,是一具女人的屍體。」
「……屍體?……」荒井一卞子接不上氣來。喃喃地說道,「那……那是誰呢?」
「你以為是誰?」
「難道是貝島君的夫人……那真是……太可憐了。」荒井嘆息道,鐵板著臉,搭拉著肩膀,連身體都有些歪斜了,「唉!真可憐啊。她是一個文靜大方的好夫人,卻……她和我的妻子也很談得攏啊。如果不是出於無奈。就不會給有孩子的男人做後妻。何況那個夫人,儘管是為生活所困,卻有一塊很值錢的地,據說她很有錢。」
「貝島結花子君是後妻嗎?」
「是啊。五六年之前嫁來的吧。貝島君原來的夫人在結花子嫁來的一兩年之前,患病去世了。不過。結花子好像也是再婚。」
「那麼,現在的女兒呢?」
「是前夫人的女兒呀!叫祥子。嘿!也許這年齡正是難侍候的時候吧,祥子凡事都與結花子唱反調,到現在還沒有喊她一聲『媽媽』呢!」
上田這才理解了剛才祥子將結花子說成「她」的原因。
「你說他的夫人很有錢嗎?」
「這也是聽附近的人傳說的。說她擁有以前從父母那裡繼承來的土地,那塊土地在東京鬧市區的中心,所以土地的價格每年不斷地往上漲,現在已經成了很大一筆財富呢!」
「嘿……」上田推測道,「如果這是事實,難道會與這起事件無關嗎?」
「真想不到會用託運送屍體……」荒井有些誇張地斜著腦袋嘆息著,「想想也是,如果想託送,任何東西我們都能迅速地送到。」
四
的確是無論什麼東西都能準確迅速地送達——貨運公司在糧店、酒店或超市等處設有代理店。有的商店二十四小時營業。在節假日也辦理託運,而且幾乎都是第二天送達。即使送達地點很偏遠,也保證在第三天送到,送達的時間既固定又迅速。
儘管如此,將屍體作為中元節禮物託送上門這樣的事件,前所未聞,所以宣傳媒體都作了報導。貝島結花子的容貌很普通,但在報導中卻被描繪成了美女。
警方立即在荒井糧店一帶進行調查和嚴密搜索,希望能找到看見將貨物送到代理店來的目擊者,但是很遺憾,一無所獲。荒井糧店所處的地段很偏僻。寄件人肯定是在深夜或清晨沒有行人的時間裡悄悄送去的。
然而。搜索還是有了收穫。在商店邊上的空地與道路接界處的小水溝裡。發現了一把小鐵錘。
水溝寬有15釐米左右,上面鋪有水泥蓋,但糧店邊上約有2米左右沒有蓋。鐵錘就落在水泥蓋的最下邊,裡面的水很淺,可以一眼就看見了。
鐵錘的白色手柄還很乾淨,好像是嶄新的。
將荒井的話和木屑結合起來分析,估計寄件人將貨物送到這裡以後,因木框很沉重,有些散架,所以又重新釘過,然後在離去時將鐵錘扔在了水溝裡。
警方立即檢驗指紋,但鐵錘上一個指紋也沒有取到。按理即使浸泡在水裡,也應該留有粘上的指紋,所以估計是寄件人特地擦掉的。這就越發證明,鐵錘與作案有關。
鐵錘的確是新買的,沒有什麼明顯的特徵。於是,警方開始追查鐵錘的出處。
在這期間,經貝島和祥子辨認,託送來的屍體果真是貝島結花子。接著,屍體被送到大學醫院裡,由法醫學研究室進行解剖。解剖結果,死因是氰化鈉中毒,死亡推斷時間是七月六日(星期六)清晨三點到四點之間。體內還化驗出少量的酒精,所以警方認為,她是將氰化鈉摻在白蘭地或葡萄酒中喝下的。據說,氰化鈉的致死量只有0.2克。是微量,所以騙人喝下並不那麼困難。
那麼,兇手是在哪裡將結花子毒死,並給屍體打包的?
從結花子身著便裙赤著腳和死亡的時間來推測,極有可能是在自己的家裡或極其親密的朋友家裡。
警方對貝島家也進行了嚴密的搜查。
據說。現在的房子是貝島從父母那裡繼承而來、長年居住的,但土地卻是租的。
結花子三十七歲時與貝島再婚,搬到了這幢房子裡。
結花子與貝島認識。起因是她的表姐在日本橋的大樓裡開辦畫廊,結花子去幫忙。那時,貝島上班的公司就在附近,貝島常去那裡觀賞,和結花子互有好感。貝島的妻子因腦網膜出血突然死亡。兩人之間便很快相互接近。第二年秋天,兩人再婚,結花子退掉在麻布一直單獨居住的公寓,搬到了地處代澤的貝島家。這些是警員聽貝島說的。
於是。警方再次找貝島諒一和祥子進行了解。並仔細搜查了貝島的家,對於結花子是在自己的家裡被害並被打包的推測有了更加有力的證據。因為警方得知,貝島家有每逢中元節和年底給親友送水果的習慣,並在後院裡設有裝配式房屋作為庫房使用。庫房裡常備釘木框用的木板和鐵釘等,同時還留有幾個結花子搬來時,搬家公司給她留下的各種尺寸的紙板箱。裝屍體的紙板箱與其中一種規格的紙板箱相同。
「我一無所知啊!我已經說過幾次了。我從星期五晚上就出差去了箱根,而且如果是我作案,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用自己的名字從自己家裡發送出去吧?首先,我沒有任何理由殺害我的妻子啊!」
貝島諒一矢口否認,但是,作案人無疑是熟知貝島家情況的人,知道結花子平時常去荒井糧店託送這一細節。
「諒一君說,沒有任何理由要殺害妻子嗎?這難道是真的?」結花子的表姐菅野富子眯著眼睛冷冷地說道。
結花子的遺體七日夜裡送去解剖,八日送還到代澤的家裡。這天晚上,結花子的親屬開始通宵守靈。在進出結花子家的人中間,上田警部首先選擇了菅野富子。為了避免幹擾,上田警部特地將她帶到車站附近的咖啡店裡,因為警方在調查中得知,結花子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有事總是去找獨身生活經營著畫廊、比她大七歲的表姐商量。結花子生前與富子,可以說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在結婚前後,貝島也許真的是愛上了結花子,但要說他的本意,目的還是因為前妻先逝,他感到不方便,加上結花子有財產啊!結花子與諒一君結婚時,祥子還在私立中學讀一年級,正是很需要費用的時候啊!每天要讓祥子帶飯,祥子參加舞蹈訓練,結花子還要進行接送。結花子真心地關照她,可祥子一點兒也不領情,反而還越來越反感。諒一君開始時還做出一副庇護結花子的樣子,以後就幫著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心平氣和地尋花問柳,簡直是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結花子君常常來我這裡哭訴,說真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才與她再婚的。」富子身著薄絹喪服,顯得非常典雅,她快人快語地說道。
「我從一開始就反對這樁婚姻,但結花子完全謎上了他,說諒一君是值得信賴的,這次一定能夠得到幸福。」
「結花子也是第二次結婚吧。」
「是啊,第一次結婚時父。母還都健在,男方是父母決定的。對方大學畢業後獨立生活了四五年,自己還創建了貿易公司。因為資金多多益善吧,他經常去結花子的娘家商量籌措資金,為了籌措資金才結婚的目的越來越顯而易見。結花子也竭力維持著那樁婚姻。最後因為對方的婚外情敗露,父親請了律師幫她離婚的。」
「人們到處都在傳說。說結花子是資本家,她到底有多少錢?」
「就是土地呀,在青山246號沿線,共有兩塊土地,一塊是100坪,一塊是50坪。」
結花子離婚後不久,父母相繼去世,結花子便繼承了青山的土地。她賣了以前與父母居住的成城那塊土地支付繼承稅,自己住在租借的公寓裡幫助富子開辦畫廊,以後與貝島結婚直至現在。在這期間,青山246號線沿線的土地,因為靠近東京都鬧市區,人氣正旺,價格扶搖直上。
警方出動了許多警員,帶著那把鐵錘的照片和與案件有關的人員照片,挨家挨戶地走訪東京都內為數眾多的五金店、業餘木匠商店、超市和百貨商店等零售店,但是,這項調查並非易事。只知道鐵錘是新的,沒有任何明顯的特徵,所以店員們早已忘記了。寧可說。警方將僅有的希望放在店員是否還記得買這把鐵錘的顧客的長相上。而且,鐵錘也未必是在東京都內購買的。
想不到在案發後的第十天,艱辛的努力得到了回報。
從貝島家去東京都內相反方向的墨田區偏僻處。八廣四丁目上有一家雜貨鋪,鋪子角落裡陳列著為數不多的木匠用具。雜貨鋪的老闆娘、中年主婦拿過警察出示的照片,稍稍屏住了氣凝視著。
「六月底在你這裡買鐵錘的,是不是這個人?」警察帶著貝島夫婦共同留影的快拍照片。
「是啊,是這個人呀!因為我還覺得這張臉在附近沒有見到過……沒錯!真是這個人。」雜貨鋪老闆娘指著結花子的臉,頗有自信地說道。
當天傍晚,上田警部將參加偵破的警員都集中到警署的一間大房間裡,向大家談了調查的結果和自己的推測。在進行具體的解說時,他還請求女警員協助。
沒有一個人提出不同的意見。
然後。上田將貝島諒一和,高瀨光治傳到警署,領進同一個房間裡。剛才用於解說的木框、紙板箱、塑膠袋等還按原樣放在房間裡。這些用具全都與結花子的遺體被打包的用具同樣的尺寸和種類。
「現在看起來,情況只能這樣來解釋。當丈夫將偵探社的報告放在結花子的面前。得知情人的真實用心時,她的精神便崩潰了。她認定,只要她擁有的財產還在無止境地升值,自己就決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純潔的愛情;但是,她是一個內心裡非常軟弱的女性,沒有男人的愛,她就無法活下去。她感到絕望,決心對欺騙她的男人們,竭盡全力進行報復。」
上田警部打量著貝島諒一和高瀨光治。兩人還不能十分清楚地領會事態。但都是一副忍氣吞聲的表情凝視著地上的打包用品。
「因為屍體裝在箱子裡,所以我們也先入為主了:但是,調查了打包的過程和託送的手續,我們才發現,這起事件不是他殺,而是自殺。」
上田首先提起黑色的塑膠袋。
「這比垃圾袋稍大一些,是超市裡出售用於裝被褥的。結花子身高153釐米,中等個子,所以能很輕鬆地鑽進去。在紙板箱裡,如果採取仰天蜷縮起四肢的姿勢也正好能夠躺下。這事剛才女警員已經實驗過了。」
日本女警員的錄用條件是身高154釐米以上,體重45公斤以上。剛才是讓警署內個子最小、身高156釐米的年輕女警員作了實驗。
「像門檻那麼粗的大框架,五面已經釘好,剩下的一面事先可以釘上與其他相同的兩塊板條。釘木框需要鐵釘和鐵錘。其他還有用於填埋紙板箱空隙的泡墊、橡膠圈、膠貼紙帶。致死量的氰化鈉也許是用糯米紙包著夾在手絹裡放在裙服口袋裡的。據警視廳法醫檢驗,胃裡留有膠囊,解剖時很容易發現,但糯米紙已完全溶化,無法檢出。氰化鈉看來還是從貝島君弟弟的工廠裡弄到的。聽說兩家人常有交往,所以相互間情況很熟,可能是暗中偷出來的。」
結花子準備好一切必需用品和偽造筆跡的信。於七月六日星期六凌晨三點至四點之間,來到荒井糧店。那個時間裡用不著擔心會被人發現。結花子還赤著腳。荒井糧店一帶萬籟俱靜,空地前還亮著路燈。
她將木框放在商店門前。木框裡裝著紙板箱,紙板箱裡裝著塑膠袋和泡墊。
她鑽入套在紙板箱裡的塑膠袋裡,從箱內伸出手。將兩塊木板釘在木框上。儘管她平時手很巧,無奈這時還是將鐵釘釘歪了。好歹釘上以後。她用手絹擦去鐵錘上的指紋,然後盡力投向遠處。鐵錘落在二米之外的水溝裡。
她在大箱子裡合上紙板箱的箱蓋,在裡側摸索著用膠貼紙帶將箱蓋封上。紙板箱的底部是從外側用膠貼紙帶貼上的,所以在開箱時從底部打開,就會將這從裡側封上的一面當做箱底。膠貼紙帶的帶芯只好留在箱子裡。
接著,她將身體完全沉入塑膠袋裡,收緊袋口,用橡膠圈套住。這也是從塑膠袋的內側收緊的,在打開貨物時雖然覺得很奇怪,但總算解開了。
她像胎兒一樣仰天躺著,蜷縮著手腳。
她將包有氰化鈉的糯米紙含入口中。痛苦只是一瞬間的事。不久,她便安詳地進入永恆的睡眠裡……
「結花子選擇如此煩瑣的自殺方法,首先是為了不讓丈夫順理成章地繼承遺產,因此,她才選擇了像在家裡遇害後被打包的方法,寄件人還用了丈夫的名字。
她曾對表姐說過。如果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令人懷疑,就準是丈夫殺的。可見。她是為了讓丈夫背黑鍋吧,因為殺害被繼承人的案犯會被剝奪繼承權的。」
貝島發出痛苦的呻吟。他抱住了頭,痛苦地說:「看來這次我被27億日元耍了……」
「接著,將收件人設為高瀨君,當然是為了對你洩憤。」上田用更鄙視的口氣繼續說道,「她在死去時,也許還想像著你在打開貨物時受到的刺激而感到微薄的快意……」
高瀨那原本白皙的面容變得更加蒼白,迷惘的目光睨視著天空。「是啊……她真的還是一個很純情的女人。我的話,她都深信不疑……我常對她說,我想要的是你。我只要你赤條條一個人投進我的懷抱裡……」
片刻,高瀨抬起頭來。露出惆悵的目光,因為他知道。為了那起民工被毆致死事件,警方隨即將會對他進行審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