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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的動機

2023-10-09 00:59:29 1

周惠惠的手術正在順利進行中。她的整容計劃龐大而系統,從臉頰、胸部、嘴角再到鼻子。原來整容也會上癮,任由刀子在全身各個部位遊走的周惠惠,早沒了第一次手術時的恐懼,只剩下滿滿的期待。更難得的是,周惠惠的美麗變身計劃得到丈夫楊宇國的全力支持。這讓整容醫院的女護士頗為讚嘆,禁不住對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刮目相看。

楊字國對周惠惠是標準的一見鍾情。遇到周惠惠之前,楊宇國只是個中年喪妻的可憐男人。遇到周惠惠之後,楊宇國仿佛一下找到了人生目標,開始狂熱追求相貌並不十分出眾的周惠惠。一束束紅玫瑰很快俘獲了大齡女周惠惠的心,兩人閃婚了。

和許多懷揣夢想的女人一樣,周惠惠對自己的外貌偶爾會有點小挑剔,沒想到楊宇國提出了整容的大膽設想。整容手術一次次進行,周惠惠也變得越來越光彩照人,楊宇國對妻子更是呵護備至,甜蜜得讓旁人羨慕。

對楊宇國而言,手術室前的等待是一種煎熬。周惠惠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他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聽見醫生說「手術很成功」後才放了心。

手術確實很成功,周惠惠尖窄翹挺的小鼻子,把五官襯託得更為立體、精緻。周惠惠對自己的容貌感覺前所未有的滿意,可這種幸福感並沒有維持太久,楊字國對妻子容貌表現出的過分關心,開始讓她漸漸覺得有些不自在。

直到有一天,楊宇國突然兩眼發直,緊緊盯著鏡子中正在化妝的妻子。一種莫名的不安再次襲上周惠惠的心頭,她勉強笑道:「傻盯著我幹嗎?不認識你老婆了呀?」

「別動,別動!繼續笑,就跟剛才那樣。」楊宇國走上前去,用手輕輕託住妻子的下巴,讓她保持微笑,然後拿起眉筆,對準鏡子裡周惠惠的右臉頰慢慢伸過手去。

周惠惠有些緊張,抗拒地扭動身體,想要掙脫。

「噓……」楊宇國左手輕輕捏住妻子的下巴,把她的臉又扳回到鏡子前,眉筆在她右臉頰上輕輕一點。鏡子裡,周惠惠的右臉頰上多出了一顆黑痣。

楊字國滿意地笑了:「這樣好,這樣更有女人味!簡直是太完美了!」他在周惠惠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太完美了老婆!」

漸漸地,周惠惠也認為臉上有痣確實可以讓女人變得嫵媚,就像瑪麗蓮·夢露。於是隨著心情變化,偶爾會在臉上點上一顆痣在家顧影自憐,這時的楊宇國會格外開心。為了留住丈夫的愛戀痴迷,周惠惠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一個臉上有痣的妖嬈女人。

這天,周惠惠跟往常一樣,打扮得花枝招展,還精心點上一顆黑痣。楊宇國在一旁正看得入迷,門鈴響了。

自從再婚後,楊宇國變得不愛與外人來往,每天下班就回家。身邊的親戚朋友也漸漸疏遠,直到不再來往。今天來的會是誰呢?楊宇國對門鈴聲很是反感,在周惠惠再三催促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開門去,開門之前還特地囑咐周惠惠呆在臥室不用出來。他狡黠地說:「我可不想我這美麗的老婆被別人看上了。」

來訪者是楊宇國的老同學陳寶和。兩人是十多年的莫逆之交,後來因為楊宇國的刻意疏遠而少有往來。今天他是有求而來,他的女兒今年要上小學,為了能進一所好學校,特意到教委主任楊宇國這裡找門路來了。

兩位老友多年不見,見面就客氣地寒暄起來。「新嫂子不在家嗎?」陳寶和從小就是個話多的人,「同學們都在背後議論你呢,說你被新過門的媳婦迷住了,一年一次的聚會都不參加。新嫂子到底是怎樣一個大美人,你倒是讓大家見見啊!」

這幾句話被臥室裡的周惠惠聽得真真切切,她的心裡跟打翻蜜罐似的,覺得躲在房間裡有些對不住這位客人,特地沏了杯好茶端出來。沒想到,陳寶和一抬眼看見她,張大嘴巴倒吸一口冷氣,接著竟然拔腿就跑。

這意想不到的一幕著實嚇到了周惠惠,一杯滾燙的茶水頃刻倒翻在地。楊宇國根本不管逃走的客人,忙看周惠惠有沒有燙傷。對於陳寶和的落荒而逃,周惠惠百思不解,楊宇國也是稀裡糊塗一筆帶過,只說陳寶和從小腦子就不好使,偶爾會發發神經,不用理會。周惠惠對這個解釋當然不滿意,可再怎麼打聽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此後,周惠惠心中便種下了一個疑團,對身邊的一些人和事也開始留意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中有鬼,周惠惠總覺得鄰居和朋友眼神詭異,對她若即若離。

這天,周惠惠約了好友林倩倩逛街。林倩倩早早等候在樓下,已經打來幾個電話催促了。周惠惠細細化好妝,點上那顆黑痣後才滿意地出了門。

在樓道拐角處,隔壁家5歲的小女孩正在門口獨自玩耍,胖嘟嘟的臉蛋讓她忍不住過去捏了一把。誰料,隔壁的阿婆一聲驚呼,抱起孩子就閃進家門。周惠惠還沒有反應過來,正巧路過的鄰家小孩小峰看見周惠惠也是扭頭就跑。周惠惠本能地一把拉住他:「小峰,你跑什麼?」

小峰才10歲,就住樓上。周惠惠剛搬來的時候常常逗他玩耍,可後來連小峰也開始躲她了。被周惠惠拉住的小峰一臉驚慌,掙扎著大叫:「放開我!放開我!」

「為什麼一看見我就跑?不說出原因我就不放手!」

「媽媽說……媽媽說你是鬼!」小峰掙扎著說。

自己是鬼?周惠惠頭腦一片迷茫,手一松,孩子趁機掙脫了,跑得無影無蹤。鬱悶至極的周惠惠完全沒有了出門的興致,扭頭回了家。

周惠惠正在客廳裡生悶氣,林倩倩卻風風火火地進來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們家鬧鬼啊?」

林倩倩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把正在氣頭上的周惠惠給惹惱了:「怎麼說話的?你們家才鬧鬼呢!」

「等你半天你也不下來,還聽到幾個老太太在嘮叨,說什麼三樓那家鬧鬼了,我這才上來看看……」

周惠惠心裡窩著一把火,當著林倩倩的面又不好發洩,就藉口身體不舒服把朋友給支走了。

一肚子憋屈的周惠惠躺在臥室的床邊借酒消愁,很快沉沉睡去。不知不覺中天色已黑,下班回家的楊宇國開門進來,連叫了幾聲「老婆」。昏睡的周惠惠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出來迎接,楊宇國以為她不在家,也並不在意。

不知過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周惠惠被外面的動靜驚醒了。她循著聲音往書房走去,通過門縫,她看見了丈夫奇怪的舉動:只見楊宇國站在椅子上,在書架頂上摸索著什麼。不一會,他從書架頂上取下一個小布包,小心吹去上面的灰塵,然後慢慢打開。從背後望去,包裹裡似乎是照片之類的東西,楊宇國一張一張翻看,身體有些激動地抽搐著,周惠惠甚至隱約聽到了丈夫喉頭哽咽的聲音!

他這是在哭嗎?自己從來不知道書架上面還放著這樣的東西,布包裡面究竟包裹著什麼?他又為何如此激動?這一連串的問號,令周惠惠的思維快速跳躍著,她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

周惠惠輕輕咳了一聲,門內的楊宇國猛地一激靈,仿佛觸電一般,慌忙把東西塞進書架的書堆後面。他眼眶紅紅的,不敢直視妻子,假裝在整理書架,隨口說道:「你回來啦?」

周惠惠走進去,剛想問些什麼,楊宇國卻低頭快步往外走:「我去洗澡,你做飯吧,我餓了。」

不一會,衛生間傳來了流水的聲音。周惠惠平復一下心情,向書架走去。她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想知道她深愛著的丈夫究竟有什麼瞞著她!

布裹就在書堆後面藏著,周惠惠毫不費力就找到了。周惠惠打開了它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包裡竟然是一疊自己的照片!有單人的,也有和楊宇國的合照。照片中自己右臉頰上的黑痣清晰可見,迷人的微笑在黑痣的點綴下充滿魅力、韻味十足!

周惠惠整個人像篩子一樣顫抖不已。這些照片上的自己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但她根本沒有記得自己拍過這些照片!

周惠惠拿起桌上的鏡子。不錯!鏡子裡的自己和照片上的女人長得完全一樣,包括那顆黑痣!她狠狠地用手背擦掉臉上的黑痣,只留下淺淺的一道痕跡。現在可以確定,她從來沒有拍過這些照片!照片上那個和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究竟是誰?「難道這個女人是……「想到這裡,周惠惠額頭上滲出密密的一層汗珠。

「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楊宇國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周惠惠緊繃的神經幾乎崩潰,整個人神經質地跳了起來!「照片上的人是我前妻,我和你提到過的,她在一場車禍裡死了……」

周惠惠心中的謎團就這樣解開了。楊宇國非常愛他的前妻,可她卻死於司機醉酒駕駛造成的一場車禍。此後楊宇國一蹶不振,直到遇見周惠惠。他之所以會對周惠惠一見鍾情,原因很簡單,因為周惠惠和他前妻長得實在太像了。雖然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是些微的遺憾都被後來的整容手術修整矯正。換言之,一個死去的人就這樣在周惠惠身上復活了!

得知真相的周惠惠完全無法控制情緒,歇斯底裡地大聲喊叫:「你讓我變成了一個死人!」

楊宇國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連連認錯:「對不起,對不起……連連認錯,請你相信,我最愛的人是你!相信我!」

周惠惠抱著丈夫痛哭失聲。事己至此,為了這個家,她只好選擇了寬容。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從那以後丈夫開始加倍地疼愛她,她也漸漸從陰影中擺脫出來。

兩個月後的一天中午,楊宇國突然尖叫著從家裡的衛生間衝了出來:「來人啊,快來人啊!救救我老婆——」悽厲的叫聲震撼著整棟居民樓,也宣布了周惠惠生命的結束。

警方很快趕到現場,負責此案的是孫玉忠警官。案發現場是周惠惠家中的浴室。地上一片水漬,周惠惠的屍體側臥在浴缸裡,浴缸中放滿了水。屍體全身赤裸,並且素麵朝天,身上還殘留著洗面奶和沐浴液。看樣子好像是在浴缸泡澡時溺水身亡的。

孫玉忠發現周惠惠右臉頰上有一顆黑痣,經過長時間浸泡,黑色已經有些泅染開來,一看就是點上去的。在浴缸裡還漂浮著薄薄的物質,用手輕輕一撈馬上就散開了,似乎是綿紙。

痛不欲生的楊宇國述說了事情經過:「這兩天惠惠老說晚上睡眠不好,我就勸她趁著周末在家補個午覺。可惠惠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我想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就叫她吃了兩片安眠藥……折騰半天連我都犯困了,可她還是沒有睡意。後來她說泡熱水澡可以幫助睡眠,就去了浴室。誰料想等我一覺醒來就發現出事了!」說到這裡,楊宇國已是泣不成聲。

按照慣例,警方對周邊群眾進行了走訪,鄰居們紛紛說起楊宇國前妻「死而復活」的鬼事。

對此楊宇國並不忌諱:「我並不打算隱瞞這事。不錯,惠惠是受了我的影響才去整容的,不過這些都是我無意識的行為,可能是我太想念我的前妻了。整容以後,惠惠和她幾乎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前妻臉上有一顆黑痣,可是惠惠沒有。」

孫玉忠派人重點調查了楊宇國樓下的住戶。據樓下住戶回憶說,案發時間曾經聽到樓上抽水馬桶連續衝水的聲音,當時還以為樓上的吃壞肚子了。這種事在生活中時有發生,算不上有價值的什麼線索,可孫玉忠卻有種預感,第一時間去找好友範世坤分析案情。

範世坤是法醫,和孫玉忠既是同事又是髮小。聽完孫玉忠的敘述,範世坤對這起案件也很感興趣。

孫玉忠習慣性地摸摸下巴:「檢驗報告也出來了,浴缸裡的透明物是一種韌性比較好的綿紙。可我想不明白,這綿紙怎麼會出現在浴缸裡?」

範世坤很快給出了屍檢報告。周惠惠死前曾服用過安眠藥,劑量合理,和楊宇國的證詞相符。周惠惠因窒息而死,肺部也吸進了水,但進水量要比正常溺水身亡的人少得多。這麼看來,周惠惠不像是在浴缸裡淹死的,難道是楊宇國謀殺了他妻子?

這一次,範世坤和孫玉忠意見出現了分歧。孫玉忠認為楊宇國迷戀前妻是眾人皆知的事,他好不容易娶到一個長得這麼像前妻的人,還費盡心機連哄帶騙,令她整容成亡妻的樣子,為什麼還要殺人呢?範世坤卻認為楊宇國的證詞很可疑,她說周惠惠是服用安眠藥後在浴缸中溺水身亡的,可為什麼周惠惠肺中吸入的水量大大小於一般溺水者呢?

兩人意見相持不下,於是決定另闢線索,從楊宇國前妻的車禍入手凋查。沒想到,這一查還真查出了新線索——楊宇國所說的情況基本屬實,卻忽略了一個重要情況:楊宇國前妻死於車禍時,已經懷有兩個月身孕。一場車禍,楊宇國痛失妻子和孩子兩位至親至愛的親人。可他為什麼對妻子懷孕、一屍兩命的事隱去不提呢?

對楊宇國的調查全面鋪開,最後在他單位的定點醫院裡得到了重要線索:楊宇國患有不孕症!這個線索讓孫玉忠和範世坤兩人大吃一驚。曾給楊宇國做檢查的醫生說,得知不孕的消息後楊宇國很傷心,覺得沒臉見人,還特地囑咐醫生替他保密。

孫玉忠很快理清了思路:「楊宇國的前妻並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患有不孕症,但是她卻懷上了孩子,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紅杏出牆!不過……這也不可能啊。楊宇國不可能是殺人洩憤呀!」

範世坤問:「為什麼?」

「我已經叫人調查過了,撞死楊宇國前妻的肇事司機確有其人,還因為逃逸被判了刑,因此可以排除楊宇國串通外人製造車禍的可能!」孫玉忠摸了摸下巴, 「我現在可以斷定周惠惠就是楊宇國殺的,可是我卻找不出殺人理山!紅杏出牆的是他前妻,又不是周惠惠!」

孫玉忠斷定楊宇國是殺人兇手,罪證就是浴缸裡漂浮著的近乎透明的綿紙碎片。沒錯,楊宇國就是用綿紙殺人的!這種殘酷的殺人方法在清朝的皇宮裡就有了。把綿紙浸溼後蓋到臉上,溼綿紙會緊緊貼著皮膚,一層層地不斷往臉上貼溼綿紙,就可以令人窒息死亡!

楊宇國就是用這個方法殺人的。他在周惠惠喝的水中下了安眠藥,待她睡著後把她搬到浴缸裡,然後再往她臉上一層層地貼上溼綿紙。因為窒息缺氧,周惠惠即便在昏睡狀態中也會大口喘息,溼綿紙上的水被周惠惠吸入肺部,這就是屍體肺部有少量水分的原因。作案後,楊宇國馬上把溼綿紙丟進抽水馬桶裡衝走,以毀滅證據,這就是樓下聽到他家抽水馬桶連續衝水的原因。可是,即便楊宇國再細心,遇水即化的溼綿紙不免會遺留一些碎屑在水中。

這些證據足以逮捕楊宇國了!在如山的鐵證和嚴密的推理面前,楊宇國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而他交代的作案動機卻是所有人都無法想到的。

楊宇國說他不恨周惠惠,恨的是和周惠惠長得一模一樣的前妻。周惠惠死前,並沒化妝,是他在昏睡的周惠惠臉頰上畫了一顆黑痣。他告訴自己,他殺的不是周惠惠,而是那個紅杏出牆、懷了別人野種的前妻!這個殺人計劃本來就該屬於他前妻的,可惜就在他動手之前,前妻卻意外死於車禍。沒能親手復仇的楊宇國終究還是不甘心,遇見周惠惠後,他的復仇之火終於被再次點燃。所以,他千方百計讓周惠惠整容成前妻的樣子,他要從周惠惠身上找到殺死前妻的快感!

孫玉忠和範世坤沒想到,他們苦苦追尋的楊宇國殺人動機居然如此荒謬。

孫玉忠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找到復仇的快感了嗎?」

楊宇國的下巴抖動了一下,臉部五官因苦澀而扭曲著。

孫玉忠再次大聲問道:「現在你感覺痛快了嗎?!」

「啊——啊——」楊宇國突然像野獸一樣放聲大叫,聲嘶力竭。痛苦的尖叫掩飾不住內心的掙扎。他何嘗不明白?他殺死的只是一個因為愛他而願意改變自己容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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