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雷手
2023-10-07 02:10:44
大象無形,大音稀聲。
龍蛇混雜的江湖,
師出同門的兩個武林泰鬥,
在恩怨情仇中,
演繹武學的至真至純,至剛至正。
「奔雷手」和拳王泰森的經歷很像。少年時在島城街頭打拼廝混,後來皈依正途步入武林。「奔雷手」年輕時南徵北戰蕩掃群雄,拿過無數個冠軍,奪過若干條「金腰帶」。年長之後又創辦武校廣收門徒悉心教學。
「奔雷手」生日在舊曆八月十五。每年中秋之夜,一些門下弟子必會從全國各地聚來,為師父賀壽。月朗風清之夜,「奔雷手」同弟子們把酒言歡笑傲江湖,這已是近年來島城武術界一件盛事。
今年,「奔雷手」幾個弟子剛從「中美拳擊散打擂臺賽」凱旋,這個中秋之夜的生日聚會就更為熱鬧。島城幾家媒體體育記者個個都是耳聰目明之輩,紛紛到「奔雷手」府上湊趣挖料。
酒酣耳熱之際,《島城都市報》一津門籍記者突然提出,要「奔雷手」談一下他與「津門鐵腳虎」的半生恩怨。
場面頓時冷落。在場的人都知道,「奔雷手」與「津門鐵腳虎」雖師出同門,卻幾乎幾十年不曾交往。武林同仁聚首,別人提起對方名字,彼此也往往三緘其口。所謂君子絕交,不惡於聲。但自從島城、津門、石家莊三城市爭奪2008北京奧運散打比賽主辦城市,島城、石家莊雙雙敗北,一些小報記者趁勢添油加醋,在各自報紙上連篇累牘作捕風捉影報導。說什麼津門、島城、石家莊散打比賽主辦城市之爭,實際就是「津門鐵腳虎」與「奔雷手」二人之爭,石家莊只是陪襯。二人雖然知道多因記者無聊,私下還是動了肝火。「奔雷手」更是日日以啤酒代餐。從那之後,凡門下弟子有與津門選手的比賽,「奔雷手」必往親自督戰。無論徒子徒孫,許勝不許敗。後來「津門鐵腳虎」因門下弟子連連敗北,遇到和島城選手比賽也到現場指點。於是近幾年中華武林每有重大賽事,擂臺下「膠東話」與「津門語」的較量,也成武林一景。
津門籍記者此時的提議不免大煞風景,他在眾人目光的逼視下很是尷尬。「奔雷手」卻朗朗一笑:「好吧!既然這位年輕朋友感興趣,那我就給你們說說那段往事!」
幾位記者趕緊擺弄錄音機或拿出紙筆,「奔雷手」幾個得意弟子也馬上正襟危坐。現如今中華武林兩個泰山北鬥級人物的恩怨內幕,誰不想知道?
我剛剛被特招進市散打隊時,「津門鐵腳虎」已經接受正規訓練數年了。雖說我們兩人技藝各有所長,但對外正規比賽成績,他卻總是比我不過。我想,那也許是因為我的「實戰經驗」豐富……
眾弟子和幾個記者會意一笑。至今島城的街頭巷尾,還流傳著「奔雷手」年輕時打架的故事。
「津門鐵腳虎」因為拿的獎盃少,就總想私下找機會和我較量一下。按說師兄弟之間切磋技藝也是尋常,但我還是儘量迴避。原因一是我的「奔雷十三式」太過剛烈,容易傷人,二是我心底也打怵「津門鐵腳虎」的腿法。特別是他的「鞭腿」,那時國內的同齡選手,恐怕沒幾個能抵擋得住。
一天夜裡,我獨自在體委拳館加練,走得很晚。那時我們住的宿舍在島城西郊,回去要經過船廠的一片荒僻空地。走到那片空地時,突然從暗處跳出四個精壯的年輕人,橫身攔住了我的去路。
「你就是那個什麼什麼『奔雷手』?」帶頭的年輕人冷冷地問。我看出他們來意不善,就說:「您說的那人是我。可『奔雷手』什麼的,那是朋友們開的玩笑,當不得真。幾位朋友找我有事?」
「好!是『奔雷手』就行。不是找你有事,是想找你的事!你看是給你剁只手好呢,還是砍你只腳?」話語雖是輕描淡寫,但人家從後腰上拔出的片兒刀和斧頭,卻是實實在在,件件都閃著寒光。
「奔雷手」突然止住話頭,轉身問他幾個得意的門下弟子:「你們猜,我該怎麼辦?」
「那還用跟他們客氣!」一個剛獲得「散打王」金腰帶的徒弟搶先說,「師父肯定是施展那記最剛烈的『奔雷連環奪命手』,兩秒鐘之內把他們全體放挺!」
「哼!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改日我再收拾你!」「奔雷手」哂道。嚇得「散打王」悄悄伸了伸舌頭。
「奔雷手」言歸正傳:我馬上就明白,遇到社會上的「混星子」了!一般來說,「混星子」要混出名,必先找一個比他們名氣更大,或者比他們更黑更混的人,然後把他徹底打服!於是,他們就出名了!從此就可以獨霸一方,胡作非為。直到有一天遇上比他更混更黑的,再把他打下去。沒想到今夜他們竟找上了我。此時已近半夜,四周空寂無人,呼救都不會有人聽見,想逃跑也不可能了。四個持刀斧、攜板磚的小夥子已經從四面圍了上來。我一咬牙,把心一橫——
「奔雷手」的弟子們和幾位記者頓時興奮起來,似乎馬上就能看到一場以一敵四的精彩搏殺!
我把頭一抱,往地上一蹲,說:「那你們就打我一頓吧!我絕不還手!」
「奔雷手」見眾人驚訝地睜大眼睛,微微一笑。
當時那四個小夥子也愣了。其中一個上前一步仔細地端詳我:「你他媽的到底是不是『奔雷手』?可別死充『大頭』挨冤枉揍啊!」
我強顏苦笑:「你們說的是我。可我已經金盆洗手,早就不打野拳了。」
「你他媽說什麼?老鼠登灶臺你覺得你上大席面了是吧?」那小夥子劈手打了我一記耳刮子,我的鼻血一下狂湧出來,眼前亂冒金星。我就勢把鼻血往臉上一抹,索性坐到地上:「好漢不打坐地蟲。我認輸,現在你們開始讀秒。你們就是數到一百,我也不起來了!」
弟子們和記者被「奔雷手」的幽默逗笑了。可每個人的笑紋,都牽動著鼻子隱隱發酸。
那四人可能不相信我真不還手,或者是想激怒我,紛紛上來對我拳打腳踢,朝我臉上吐唾沫,劈裡啪啦亂打我耳光。不過還好,他們沒動刀斧,沒下黑手。
「奔雷手」最小的一個冠軍弟子再也忍不住,嚎哭著衝出堂屋跳到院裡,對著院落中央一個沙袋打出一輪狂風暴雨勢的「組合拳」。
「奔雷手」憐愛地看了那小弟子一眼,沒有理會,繼續說——
終於,他們打累了,感到沒意思了,就說:「我們還他媽真服了你!行,放過你!不過,『奔雷手』什麼的,就收起來不準再叫啦!」
就這樣我帶著滿臉的傷回到宿舍。「津門鐵腳虎」見狀驚問緣故。本來他對我就有些不服氣,看不起我這個打野拳出身的師兄,我若說被人打了,臉往哪兒擱?於是我就撒謊說是路上摔的。師弟哪裡肯信,二話沒說從床上跳起來就奔了出去,誰也攔他不住……
今天在此我鄭重聲明:我從來也沒說過師弟「津門鐵腳虎」曾經僱請社會上的人砍我。我和師弟雖然多年不相來往,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師弟的人品!一些報紙上說師弟為了爭進國家隊而請「黑社會」廢我,那既是對我師弟的侮辱,也是對我的傷害!
「奔雷手」突然提高了聲音,並不自覺開始稱「津門鐵腳虎」師弟。
所有人都為「奔雷手」光風霽月的胸襟鼓掌。
第二天,正好國家散打隊來挑人。師弟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個人特長,都讓人眼前一亮。因為我臉上受傷沒參加選拔,師弟進北京入國家隊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正當師弟高興地回宿舍來收拾行裝,公安局的人找上門來了。
原來師弟昨天夜裡一口氣追上那四個「混星子」二話沒說,連起幾個「旋風腳」就把他們全打趴下了!其中兩個還被踢折了胳膊,一個被踢成輕微腦震蕩。
體委同公安局一起把事情調查清楚之後,去北京的就換成了我。師弟不但沒進國家隊,還得了個「留隊查看」的處分。於是師弟一氣之下,隨同前來島城「挖人」的津門體委遠走津門,並和我,和島城武林徹底絕交。也有些報導說那件事是我自導自演的「苦肉計」來陷害師弟的。對這個說法,多年來我一直不屑一辯。我相信我的師弟也不會相信。外面宣揚的我和「津門鐵腳虎」的多年恩怨,說白了就這麼點事兒!
《島城早報》的體育記者老馬聽完點點頭,站起來說:「既然這樣,老爺子,我和『津門鐵腳虎』還說得上話,我就給你們當個和事佬,你們兩大高手把酒言歡如何?」
「奔雷手」微笑著喝了口啤酒道:「年輕時候因為爭強好勝,我們誰也不理誰。後來年紀大了也想過這又何必,相逢一笑泯恩仇麼!可再細想想,人這一輩子要是總有個暗暗和你較勁的對手,不也是一件好事嗎?我老頭子這些年一直不覺老,也是和師弟較勁的結果啊!只是沒想到在爭2008北京奧運散打主辦城市這事上輸給了他,想起來真是不爽!」
「奔雷手」狠狠一拍桌子,一仰脖子又喝了一杯酒。
「奔雷手」的故事講完了。
弟子們和幾個記者久久無語,滿坐寂然。《島城都市報》的那個年輕記者顯然是個「生瓜蛋子」不著調,見別人不說話他便有些輕浮地揶揄道:「在流氓面前退讓服軟的進了國家隊,見義勇為拔刀相助的卻被關在國家隊門外。這文章寫出來,恐怕於『奔雷手』老師您的名聲,於我們島城整個武林,都不大好看啊!」
「奔雷手」寬厚一笑:「真實的故事就是這樣。至於怎麼寫,那是你們的事,我不管。這個故事我早就想講給我的弟子們聽了。」
《島城早報》的記者老馬到底老成,他沉思了一下說:「這就叫『大象無形,大音稀聲』啊!作為近代武林宗師之一,島城武術界的一面旗幟,這就是您老峻極如山的人品,浩瀚似海的情懷啊!」
「奔雷手」高興地捋了捋鬍子,卻又搖頭否定:「我老頭子沒你說的那麼高吧!哈哈,我只知道,作為搞武術的運動員,你若是在街頭和痞子打架,就像執法者對法盲粗暴、教師對天賦低的學生歧視、醫生對多疑病人的敷衍……凡此種種絲淖事兒,用我們島城話說——那還不是腦子進水了?」
中秋夜的月亮肥碩豐滿。月光朗照下的島城,愈是顯得靜謐安逸,爽朗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