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鄉長養豬
2023-10-08 02:33:44 1
在我們鄉下,養豬還一直用的是土辦法。即抓一個豬崽兒來,丟在院內石頭砌成的豬圈裡,一天兩頓餵給泔水剩飯以及打碾加工糧食後剩下的副產品——豆花麩皮什麼的。有啥餵啥,不講究營養搭配和全價配給(說實在的,沒有條件也不懂)。這豬崽就開始慢慢往大裡長,一年或是十個月後,如果不出什麼紕漏,總能長成百八十斤的大肥豬,過年過節時變成了人們盤中的美餐。
聽說外地人們養豬都變成了規模化養殖,三四個月時間小豬就變成了大豬。莊嫂弄不明白人家用的是啥辦法。她做過實驗,一頭小豬,從小到大,全餵給糧食,要長成大豬,最快也得八個月時間。按豬一天要吃兩公斤糧食算,就要吃掉差不多六百公斤糧食,實在有些不划算。
莊嫂是柏齡村有名的養豬戶,豬圈裡常年有四頭老母豬給她輪番下崽。她是以賣豬崽為主賺錢的,如有賣不掉的豬崽,就留下養成肥豬出售。她賣給人家的豬崽兒,總是肥嘟嘟胖乎乎的,肯吃食長得快,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因而她的豬崽熱銷,很受村人歡迎。這兩天,又有一窩豬崽要出售了。莊嫂將這個消息散布了出去。
不知怎麼搞的,這兩年,城裡人們又喜歡吃鄉下土法餵養的豬的肉了。說這是土豬肉,味道足,香濃味美。因而價錢上往往比那種快速養大出欄的豬的肉要貴上四五塊錢。有此利好因素,莊嫂的養豬業就有蓬勃發展的趨勢了。
柏齡村隸屬碗河水鄉,這兩天,鄉長朵思民正在柏齡村深入群眾搞調查研究,聽到這個消息就在村長的陪同下到莊嫂家來,要實地調查研究一番莊嫂養豬的情況。
莊嫂家坐落在村南頭一處向陽的山灣裡,離村子稍遠,相對獨立一些。石頭砌的院牆顯得結實厚重。院門口向左就是一條閃著亮光的小河。來到莊嫂院門口的朵思民鄉長在早晨的陽光裡,眯眼向遠處看過一遍周圍的風景,向身邊的村長說:不錯嘛,這環境!咹?腰彎得像蝦米一樣的村長將腰又彎了兩下,雞啄米似的點著頭說:就是,就是。
朵鄉長不滿地斜視他一眼,眼神裡多少含著點睥睨的意思,隨即釋然,享受地晃了晃肩頭上掛著的黑泥大衣,轉身昂然步入莊嫂的院門,蝦米村長緊忙跟在他的身後。
朵思民是一位身材敦實粗胖的中年人,腆著肚子走路的神態威嚴又不失穩重。紅潤胖大的臉,粗黑的眉毛下是一雙褐黃色的眼珠有些突出的大眼睛,閃著犀利而有些戾狂的光。這雙厲害的眼睛使他的屬下見他時每每有害怕慌亂的感覺。
莊嫂聽到院裡的動靜,趕緊迎了出來,一邊在大襟天藍衫外衣腰間勒著的月白圍裙上擦手。這是一位乾淨利索的鄉村婦女,略顯長的臉上一雙細長的黑眼睛。看到是朵鄉長走進院裡,顯出一絲驚慌吃驚的表情,說朵鄉長啊,你怎麼來啦!
朵思民向她點點頭,臉上掛上親切的笑容,說我來看看你呀。聽說你養的豬好!說著伸出手去,要和莊嫂握手。
莊嫂將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猶猶疑疑地伸出手去和他相握,一邊有些羞澀的在嘴裡說:哎呀鄉長呀!我的手可髒呀······朵思民握著她的手上下搖了搖,又用左手拍著莊嫂的手背說:髒怕啥呀,這就是勞動人民的本色嘛!我就喜歡握這樣的手!這樣的手握著叫人心裡踏實呀!說著仰臉哈哈哈笑了起來。莊嫂也跟著抿嘴而笑。蝦米村長笑得最大聲,連眼淚也流了出來,被朵鄉長回頭狠狠瞪了一眼,他立刻將響亮的笑聲吞進了肚子,不笑了。
朵鄉長說:豬圈在哪裡,走!看看去。莊嫂就領著他們向院子一頭的豬圈走去。
莊嫂石頭院牆下的豬圈被隔成了六個方格子,分養著四頭老母豬,六頭育肥豬和斷奶準備出售的十幾個豬崽子。朵鄉長站在矮牆邊低頭看圈裡餵養得圓滾滾的豬們,不斷地點頭說好,又問了些有關飼料飼養方面的問題,最後站在了豬崽圈牆邊。圈裡的十幾個豬崽子全是白色的,短毛下透出紅潤的體色,肉呼呼的。看到有人來看它們,在豬圈裡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睛興奮地看著人們的臉,忽然掉頭蹦著圈兒撒歡,顯得健壯可愛。圈裡墊了一層新鮮溼潤的黃土,顯出乾淨清爽。朵鄉長看了一會兒,問莊嫂:聽說這些豬崽兒要賣?莊嫂點著頭,說是呀,我主要還是賣豬崽兒。
嗯,我也想買兩頭養,能行嗎?
哎呀鄉長哎!你······你不是說笑話吧?你工作那麼忙······
有啥辦法!我也要向你學習哩,——我買回家去讓老婆養。
行!行!當然行!那,朵鄉長,你挑兩隻吧!我給你抓。莊嫂熱情地說。
朵鄉長在院裡柴垛上折了一根白楊樹枝,來到豬崽兒圈邊,端詳了一會兒,用樹枝指定了兩隻豬崽兒。莊嫂敏捷地跳進豬圈躬身一撲,抓住了兩隻豬崽兒的後腿,提溜著出來,要找個筐子給朵鄉長裝。朵鄉長卻擺手制止了她。他對莊嫂說:別忙著裝,你做個記號,放迴圈裡,先養幾天。我過幾天再來抓走。莊嫂聽了依他的話辦理。朵鄉長又問豬崽兒的價錢,莊嫂客氣說:朵鄉長啊,你為人民群眾操爛了心!這兩個豬崽兒,我不要錢!朵鄉長口氣堅決地說:那哪能行!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歷來是我們當幹部的光榮傳統,我不能帶頭搞破壞呀!說著掏出了兩百元錢,硬塞到莊嫂手裡,領著村長邁開大步走了。
莊嫂拿著那兩百元錢,站在院裡,望著朵鄉長遠去的壯實背影,嘴裡喃喃地說:到底是鄉長啊!覺悟高!不像村裡幹部······
隔天蝦米村長拿來了一張救濟款發放表,讓莊嫂在上面按了紅手印。
莊嫂的這窩豬崽兒被人們抓完了,圈裡就剩下朵鄉長的那兩頭,莊嫂天天給它們餵食,心疼空耗去的糧食,盼著朵鄉長快點來將它們抓走。但朵鄉長似乎將這件事忘記了。過了一個多月,豬崽兒長大了許多,仍不見朵鄉長來抓走豬崽。莊嫂十分著急,只好來找蝦米村長給朵鄉長捎話。過了幾天,蝦米村長給莊嫂捎回話來,說了朵鄉長的歉意。又說朵鄉長說了,他工作忙,騰不開身子,就麻煩莊嫂再養兩天,自己有空就快快來抓走。
又過了三個多月,仍不見朵鄉長的影子,莊嫂多次捎話,總不見回音。望著圈裡已養成半大的兩頭豬,莊嫂不覺嘆了口氣。
轉眼又過去了三個多月,一日,朵鄉長深入人民群眾,又來到了柏齡村,忽然記起自己寄養的兩隻豬崽兒,於是就想到莊嫂家來看看。這次是他一個人,輕車熟路地來到莊嫂家。莊嫂正在給豬們餵食,看到鄉長來訪,倒不顯得吃驚了。她迎上來說:啊朵鄉長,是來抓走豬崽兒的吧?
朵鄉長笑呵呵地看了一眼莊嫂,說來看看,來看看。說著伸出手來跟莊嫂握手,莊嫂伸出沾滿豬食的手跟鄉長握了一下,領著他看圈裡的豬。看過一遍問莊嫂:我的豬崽兒吶?
莊嫂努嘴指圈裡哼哼著的兩頭大肥豬,說:呶,那不是!朵鄉長一看圈裡兩頭壯實肥大的白豬,擺著尾巴哼哼的樣兒就笑開了,說:莊嫂啊,別開玩笑了!我說的是兩頭豬崽兒呀!
莊嫂卻認真地看著他說:朵鄉長,誰敢跟你開玩笑呀,再過半個月,這兩頭豬就養了十個月了,豬崽兒當然長成大肥豬了!
朵鄉長看看那兩頭大肥豬,又一次親切地微笑開了,看了一眼身邊的莊嫂,目光溫柔和藹,沒有一點點犀利如刃的感覺了,顯得更加平易近人了。說:莊嫂啊,真是想不到啊!你看,我一天到頭這事那事的,工作忙啊!竟將這件事給忘了!真對不住你,麻煩你了!這樣吧,豬我抓緊時間拉回家去。我現在就給你飼料費,行吧!
說著就掏身上的錢,卻只掏出百十來塊錢,朵鄉長有點不好意思。他拿著這些錢給莊嫂的手裡塞,一邊說:這一點錢你先拿上吧!回頭我再給你送來些。莊嫂推擋著說:朵鄉長啊,你就別客氣了,豬也沒費我家多少飼料,都是些麩皮豆花什麼的,值不了幾個錢。你為我們操了那麼多的心,我這······算不了什麼。你哪天就將豬拉走行了。
朵鄉長塞了兩下,聽莊嫂說地誠懇,就住了手,說:這點錢太少了,回頭我一次性送來行了,總不能讓你吃了虧。說完將錢裝回自己的口袋,就走出了莊嫂的家門。
過了兩天,一輛藍色的柴油三輪車來到莊嫂家,拉走了朵鄉長寄養的那兩頭豬。
莊嫂嘆了口氣,心裡空落落的。不過,總算了卻了一件頭疼事。那兩頭大肥豬,每天要吃掉她八、九公斤麩皮豆花,實在是一個不小的負擔哩!
冬天到了,外面草枯水寒,山瘦葉落,一派蕭索寂寞的冬日風景。莊嫂的豬圈也採用了保暖措施,用厚塑料蒙蓋住了豬圈。一天,蝦米村長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夾克,將手揣在袖筒裡,來到莊嫂家,對莊嫂說:你準備準備,明天朵鄉長要來你們家送溫暖,你不用穿得太好。找出點平常的,最好有兩個補丁的衣裳穿上······他越說聲音越低,給莊嫂做了詳細的安排說明,最後一再交代說:千萬不可以說錯話!莊嫂心領神會,頻頻點頭。
第二天午後,幾輛汽車嘟嘟嘟地開來,停在莊嫂門前,走下朵鄉長等一行十幾個人。朵鄉長帶頭,身後跟著幾個人提著幾袋麵粉,兩桶清油,笑眯眯地走進莊嫂的院門。最後三位穿著渾身是口袋拉鏈麵包服的捲髮小夥子,肩上扛著攝像機,忙不停點兒的前後拍攝。莊嫂迎了出來,朵鄉長走到莊嫂跟前,熱情地一把抓住了莊嫂的手,搖著,一番噓寒問暖,最後拿出了一個沉甸甸的紅包,遞到莊嫂的手裡。莊嫂接過紅包,掂掂它的分量,真正地感動了,眼裡含著淚花,動情地說:朵鄉長,你真是人民群眾的貼心人哪!
這一動人的場景被攝像機忠實地記錄了下來,過了幾天,就在縣電視臺播放了出來。一位老頭兒看電視新聞上播出的朵鄉長遞過紅包時莊嫂含淚說話的畫面,感動地流下了眼淚。
來年春天,朵鄉長又一次來到莊嫂家的豬圈旁,買下了莊嫂的兩頭胖嘟嘟圓滾滾的豬崽兒,囑咐她代養兩天,之後就將這件事故意忘卻了。過了十個月,他走近莊嫂的豬圈查看時,不覺大吃一驚。——他的兩個豬崽兒還是兩個豬崽兒,並沒有如他期望的那樣變成兩頭大肥豬。朵鄉長聽莊嫂解釋,原來莊嫂將兩頭豬崽兒餵過一段時間後,就再換進去兩頭朵鄉長剛買時一般大小的豬崽兒,到現在,已經換過四茬了。朵鄉長眼神凌厲地狠狠瞪了莊嫂一眼,就大步離開豬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