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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美容業排名(哥倫比亞整形狂熱背後)

2023-10-15 23:05:45 2

盧之琳

2021年4月20日,哥倫比亞議會開始正式審議一項關於整形安全的法案,該法案旨在規範整形、美容和修復手術行為,以創造由合格醫師在安全和健康的條件下為病人提供手術的環境。2016年9月,為降低該國未受規制的整形手術所造成的驚人死亡率,哥倫比亞議會首次審議通過了有關整形行業規範化的法案,禁止在未成年人身上實施隆胸、隆臀、抽脂、肉毒桿菌等手術。至此,這是該國自2016年後第二次就規制整形行業展開立法討論。當日,記者兼女權活動家洛倫娜·貝爾特蘭(Lorena Beltran)在推特上再次發起「#安全手術」(#CirugíaSeguraYA)的hashtag,提醒人們對無證整形項目保持警惕,並督促國會早日立法。

哥倫比亞的美容診所

2015年,洛倫娜經歷的一起整形事故對她的胸部皮膚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損傷。她的乳房皮膚在術後潰爛、變厚、脫落,乳腺由於醫生切割不當而損壞,從此永遠無法進行母乳餵養。她起初以為這只是一次意外事故,但在那之後,她為了讓不合格的整形外科醫生停止執業並受到嚴厲制裁的鬥爭,與就此展開的深入調查卻指向了該國一場隱秘的大型公共衛生危機。

哥倫比亞女性常被作為拉丁裔美女的代表而聞名世界,而洛倫娜發現,也是該國社會對極致美的現代追求,促使成千上萬的哥倫比亞少女為了在法律允許的整形最低年齡18歲時做第一次手術而積蓄多年。雖然大多數患者會找正規的外科醫生進行手術,但也有人尋求資質較差的醫生或業餘美容中心來節省費用。在大量需求的推動下,每年都有數十名哥倫比亞醫生去巴西、秘魯和阿根廷的大學修讀「快捷」整形課程,在向哥倫比亞教育部官員行賄後,獲得在本國的「合法」行醫資格。大批非正規醫療從業人員湧入整形行業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哥倫比亞國家法醫學研究所(Consultas Publicas Desaparecidos y Cadáveres)的數據稱,2016年全國共有30人死在整形手術臺上,而術後還會有更多的人遭受感染、疤痕等併發症,甚至造成毀容、殘疾。

如此高的整形風險背後是哥倫比亞女性對「人造美女」的狂熱。根據國際美容整形外科學會(International Society of Aesthetic Plastic Surgery,簡稱ISAPS)的數據,哥倫比亞每年進行的整形術數量在全球排名第五,每千人整形率排名世界第二、美洲第一。2017年,哥倫比亞的醫生進行了548638例手術,手術總次數居世界第11位;最常見的手術則是針對女性的吸脂、臀部塑形和隆胸術,佔所有整形項目的20%。

哥倫比亞審美民族主義的建構

一直以來,哥倫比亞人都為本國盛產美女而感到自豪,美女甚至被視作哥倫比亞僅次於咖啡的第二大出口品。當地人常感慨「是本國女性的美麗使哥倫比亞從世界各地中脫穎而出。」公共流行語也往往將女人與商品出口、自然景觀等相提並論,例如國家宣傳視頻將哥倫比亞描述為一個「以咖啡和美女聞名的國家」;一個流行品牌宣傳片則警告(國外男)旅行者,在哥倫比亞旅遊的唯一「風險」就是愛上這裡的女人。這種國家層面的「女性地形學」(Feminized Topographies)宣傳不僅把對哥倫比亞與對哥倫比亞女性的自豪感結合起來,實際上還暗示人們將兩者混為一談。

為了滿足人們的整形需求,哥倫比亞歷史上不斷拓展全民醫療保健系統的覆蓋範圍,以便為那些沒錢去私人診所整形的病人提供免費或低價的整形手術。在一批整形醫師的推動下,時任哥倫比亞總統、前醫師卡洛斯·耶拉斯·雷斯特雷波(Carlos Lleras Restrepo)同意在20世紀60年代開始向低收入患者提供整形手術。當時的一名外科醫生拉菲爾·戈麥斯(Rafael Gomez)認為,醜陋不僅是一種個人疾病,也是一種社會疾病,無論身處何種社會階層,每個哥倫比亞人都應該有「獲得美麗的權利」 。

戈麥斯一方面將對美的渴望重塑為自我改進的個性化追求。他指出,當今人類的生活方式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定期的體育鍛鍊和更多的身體暴露刺激了人們對外科手術的追求,因為這些技術可以減少許多此前不太暴露在外因而被認為不太重要的身體畸形。另一方面,他將個人對變美的渴望與國家對整個人口的理想聯繫起來。他將自己的整形外科教育模式拓展到該國大城市中的眾多公立醫院,外科醫生們從而能將公共衛生系統內的病人轉化為有價值的案例研究並學習整形技能。另外,戈麥斯還不斷宣傳整形醫生的人道主義形象,表明他們不僅對營利感興趣,還積極幫助社會成員。他們為女性身體建立了一個明確的標準,將哥倫比亞婦女的某些身體特徵,如多餘的體毛、不整潔的牙齒、臃腫的身材和扁平的胸部「病理化」(Pathologize),宣稱需要通過手術來矯正。例如,曾有媒體報導在首都波哥大,一位父親看到肥胖的女兒因身材不正常而飽受「痛苦」,在她16歲生日時為她做了抽脂手術,從而修復了身體的「缺陷」。對於手術帶來的風險,由國家贊助的新聞界和行業團體並未努力打擊整形市場的亂象,而是強調女性應當購買對等價格的服務而非便宜貨來儘量減少危險。哥倫比亞衛生部門還推出了一份關於整形時間表和年齡準則的清單,比如建議從六歲開始做縮耳手術,建議在十七歲後做隆胸手術等等。

在當地工作的美國護士漢迪(Genevieve Handy)在2010年的一次採訪中稱,與英國、美國和世界其他地區不同,哥倫比亞人不一定想看起來很自然,只是想看起來很美。「這裡的整形觀念是不同的,人們不那麼害怕看起來很假。她們通常希望自己的乳房和臀部更大,因此,哥倫比亞的豐臀術非常受歡迎,因為她們希望具有更多曲線美。這種美是哥倫比亞女人獨一無二的國家特徵。」

哥倫比亞民族國家對審美民族主義的建構實際上還服務於國家的經濟增長和國際形象的塑造。在無數旅遊網站上,哥倫比亞旅遊機構將女性宣傳為「理想的妻子」和「異國的情人」以吸引外國遊客。在全球性的選美比賽上,來自哥倫比亞的參賽選手常被要求積極將自己與該地區的自然元素,如菠蘿和玫瑰等特產聯繫起來,把自己作為國家的代言人來介紹、敘述和表演,不斷強調作為哥倫比亞的「天然特產」和民族象徵的身份。哥倫比亞各屆政府一直倡導「改變哥倫比亞形象」運動,而「哥倫比亞全國選美大賽」(Concurso Nacional de Belleza de Colombia)、「哥倫比亞獨立小姐大賽」(Concurso Señorita Independencia de Colombia)和「哥倫比亞的激情」(Colombia es pasión)等電視節目、組織,以及其他國家機構的宣傳正努力削弱哥倫比亞與男性暴力形象之間的聯繫,並以女性的美麗形象取而代之,將哥倫比亞與美麗和可消費的女性聯繫起來,鼓勵外國遊客將哥倫比亞視為一個安全、美好的旅遊目的地。

女性主義學者瑪克琳多克(Anne McClintock)指出,民族並不是簡單的想像,而是「通過拜物教的符號和公共商品的奇觀,發明和表演社會差異的歷史實踐」。作為社會的縮影,人的身體象徵著更大的社會和政治力量,因此現代民族國家的要求優先建構某些公民群體,其他群體則被排除在政治權利之外。福柯進一步指出,民族主義的實踐可以追溯到民族國家努力控制領土上的人口,並管理人口的健康、活力和道德素質以及個人的性和道德的時刻。哥倫比亞審美民族主義的制度和象徵性建設,便是將女性構建為國家的化身和國家幹預的獨特領域。由於女性身體是哥倫比亞國家建設中政治傳播的關鍵載體,社會、政治衝突常會通過控制女性的身體、性徵和生殖來表達。整形業的技術進步改變了國家與社會、公共與私人、身體與公民身份之間的關係,重塑了哥倫比亞的當代公民身份實踐和國家的身體基礎。

從混血美人到「毒梟美女」

除了在民族國家建構中扮演的角色,「整形狂熱」還應當被放置於該國獨特的國際政治經濟脈絡中審視。

哥倫比亞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貨易地,它位於赤道偏北的南美洲西北部,地處熱帶,極為適合大麻、古柯和罌粟的生長。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哥倫比亞從大麻貿易開始,逐步發展成為世界最大古柯鹼生產國。據聯合國統計,秘魯、哥倫比亞和玻利維亞三國的古柯鹼產量佔全球總量的98%以上。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哥倫比亞毒品經濟發展至鼎盛時期,在此背景下,「毒梟審美」(narco-aesthetics)成為了由巴勃羅·埃斯科瓦爾(Pablo Escobar)等大毒梟在哥倫比亞逐漸推廣的一種美學。

麥德林大學教授、毒梟經濟專家伊爾瓦·何蘇埃·卡蘭頓(Ilvar Josue Caranton)在分析哥倫比亞毒梟審美的歷史時指出,在20世紀80年代,哥倫比亞興起了向美國進行毒品走私的熱潮,當時哥倫比亞正處於打入古柯鹼市場的邊緣。毒品大亨們在美國妓院看到了做過隆胸和隆臀手術的女性,欣然接受了這樣的女人形象,並將這種審美帶回了哥倫比亞,再用通過毒品貿易獲得的收入為當地女人的胸部和臀部實施手術改造,這些高度性化和擁有人造曲線的女性,象徵並創造著男毒梟們的權力和財力,同時將美國妓女的形象塑造成了哥倫比亞女性的完美形象和男性普遍渴望的對象。「毒梟美女」(narco-beauty)逐漸內化成為哥倫比亞社會的主流女性審美。

在毒梟審美獲得統治地位前,長期的殖民、奴役和徵服早已在拉美人心中種下了根深蒂固的種族偏見,他們認為自己與歐洲人相比具有先天缺陷,西方人的樣貌特徵是「現代」、「西方化」的標誌。拉丁審美模式中的「美」和「女性化」是由「文雅」(Elegance)決定的,「文雅」程度則是由一個人的身體特徵與拉美人理想的「白人」形象有多接近來判斷的。拉美審美中理想的「白人美」(Beauty of Whiteness)來自南歐(如西班牙和義大利),主要通過鼻子和膚色呈現出來。鼻整形術利用大眾對歐洲人精緻、窄挺的鼻子的想像,發展成為整形外科中決定種族特徵的重要一環。白膚色則代表了拉美人通過不斷與白人混血擺脫了大部分非洲和本土血統的「進化」。整形術為拉美的審美模式開闢了一種新的種族政治邏輯,即根據一個人的外型,而非血統來衡量其「歐化」程度以及是否「文雅」。這種審美領域的後殖民主義將拉美女性呈現為福柯所說的「權力關係中的同質化的溫順身體」,並自覺地「生產和規範身體以服務於普遍的統治和從屬關係」。

混血一直以來都是連接拉美國家的血緣和文化紐帶,種族平等也早已成為人們的日常話語。1951年,哥倫比亞法律就禁止招聘廣告宣傳白人申請者優先,該國的雜誌、網站和電視節目也不斷闡述著黑人在就業市場上的重要性,但種族平等的官方話語卻會被日常的種族主義觀念所破壞。在線雜誌《女士包》(Bolsa de Mulher)中,一位高級就業顧問將「美麗的外表」描述為一種常見的模板:苗條,淺色皮膚,有精細的特徵(traços finos)。「精細特徵」一詞是白種人特徵的委婉說法,因為與黑人或原住民的鼻子和嘴唇肥厚、寬大且扁平。通過將具有某些身體特徵錨定為醜陋且「不適合」高薪工作的群體,樣貌成為了強化種族等級制度的有力方式。作為能改變這種階級和種族標誌的方法,整形手術給哥倫比亞人,尤其是哥倫比亞女性帶來了社會流動的幻覺,而種族主義的整形術正是為上層階級的哥倫比亞婦女重申了一套審美標準,將她們與窮人區分開來。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曾經指出,「種族主義的夢想實際上起源於階級的意識形態,而不是民族的意識形態。」法國哲學家巴裡巴爾(Étienne Balibar)則指出,「種族主義總是以性別主義為前提」。然而,隨著身份概念的構建和不斷轉變,身份之間的差異、區隔和不平等的軸線正以不同且不確定的的方式「交叉」在一起,種族、階級、民族和性別的意識形態變得相輔相成起來。哥倫比亞整形業、大眾媒體,甚至國家的大肆宣傳,正是從種族、階級、性別等多個方面,通過對不同女性身體特徵的符號化構建了身份差異,定義了對這種差異的敘事及敘事對差異的態度、理解與運用,最終推動了固化女性審美的傳播。正如西北大學教授谷鵬飛所說,特定的社會群體通過特定的審美形式強化自己的群體屬性,特定的審美形式經由特定的社會群體而提升自己的符號價值,審美形式由此超出美學而進入政治哲學題域,成為現代性身份認同的重要資源。

要進行美容手術的女人

在毒梟審美和西方傳統審美霸權的影響下,哥倫比亞社會為女性提供了兩套「國家美麗標準」(padra˜o de beleza nacional)」:首先是凹凸有致的「穆拉塔」(mulatta,黑白混血兒,在東方主義文學的刻板印象中通常有曲線優美的混血女性之意),美女必須擁有誇張且人造痕跡明顯的臀部和乳房;其次是傳統西方審美。只是無論哪種審美,都最先由西方與哥倫比亞之間的人員、技術和文化的跨境流動實現,但前者霸權式的美學話語卻是單向度地傳播進哥倫比亞的。在哥倫比亞人的想像中,美和種族(以及與種族相聯繫的階級實踐)仍然密不可分,優生學和新自由主義健康理念產生的融合持續影響著專業醫學人士和旁人對美麗的定義及其隱含意義。哥倫比亞的整形外科醫生正成為審美等級的守護者和傳播者,以特權階級的審美偏好為尺度,尋找不同程度的種族化特徵並按照前者的喜好進行改善。這種審美等級制度決定了哪些特徵應該被強調,而哪些應該從身體上被消除,以努力產生一個更加同質化、更美麗的國家。

作為一門生意的「美麗理想」

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機制下,資本的全球擴張甚至侵入了普遍性的身體領域,將人體變成了資本直接作用的對象。這個過程的典型產物便是「物化」,「商品化」則是其在市場機制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的主要表現。資本主義將低階層者的身體商品化,使之成為資本社會的消費品,例如奴隸貿易、兒童販賣等。對女性群體的物化和商品化則包括色情產業、妓女、婦女販運、選美、代孕等等,以上各種行為均由女性身體為載體進行交易,將女性商品化——女性遭到販賣的是女性的外部顯性特徵,而這種外部特徵產生的價值反過來則會操控女性的內部主體性。

人類學家麥可·陶西格(Michael T. Taussig)在調查中指出,哥倫比亞社會的宣傳使得人們的觀念愈發開放,而胸部和臀部整形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哥倫比亞的外科整形手術比例要比其他國家高得多——該國有記錄的整形術中有一半以上是外科整形手術,而在世界上前四個整形術進行最多的國家中,這一比例約為三分之一。在這背後,是風靡的「性化」女性的大眾文化背景,和哥倫比亞整形業通過「雌競」話語源源不斷地為哥倫比亞女性輸送的身材和容貌焦慮。這兩者共同為女孩們製造出了一種「美麗的理想」。

在成功引發年輕女孩的焦慮後,由整形業主導宣傳的審美則繼續為女性身體設立了明確的標準,潛在地挑起了女性間的對立,並通過加劇女性在婚戀及就業市場上的競爭關係影響以女性的心理健康、身體健康以及經濟前景等。一份女性雜誌上的廣告稱,「自整形外科手術問世以來,許多女性快速地改善其外表,修復先天不足,開啟靚麗人生。」除了修復身體上的「缺陷」外,媒體還大肆宣傳整形術能讓內在精神之美與身體之美保持一致,吸引女性消費者。於是,整形術這種「身體投資」為女性提供了形體附加值,使她們在不僅在就業和職場中如魚得水,也能在覓得潛在優質男性、維護親密關係方面更有優勢。由此,整形業通過塑造公共話語將女性身體一般化或邊緣化,並從中攫取大量利潤。

另一方面,在媒體、廣告、電視節目等大眾傳媒與整形業的共同生產與維護下,更高級的「美麗理想」被製造出來,身價百倍的身體成了少女們追逐的「身體拜物教」,整形和傳媒業則從這個利益鏈條中各自獲得了不菲的收入。該機制可在風靡拉美的選美節目中可見一斑。選美比賽是拉美最重要的國民盛會之一,它的評選標準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民眾的審美標準。部分外科醫生贊助女性整形並參加選美,她們選美獲勝後便變成了醫生們整形技術的肉體廣告,整形醫院繼而大力支持類似的審美宣傳,如投放整形廣告、贊助選美比賽等,資本又開始向傳媒業流動。作為擁有最多國際選美皇后的國家之一,這些成功個體的故事將選美比賽推到了哥倫比亞國家層面媒體格局中的一個重要地位,使選美成為該國的符號資本與媒體景觀的內在組成部分。隨著人們的生活水平逐漸達到或維持在中產階級地位,選美成為社會流動的一種可能性。整形術和其他的身體改造技術則為拉美人提供了改變身體特徵的可能,它與大眾傳媒合力塑造的消費文化更製造了一種錯覺,使消費者以為通過整形消費便能買到一個全新的自己及其蘊藏的巨大魅力和光環——消費者可以挑選和選擇身體部位的種族,定製她們的身體,為自身交換到更多資源。然而,正如社會學家阿什利·米爾斯(Ashley Mears)在其著作《美麗的標價》中所言,「雖然女性的美麗和身體是一種『資產』,但這種『資產』只能讓她們靠近真正的金錢和權勢,並不能真正去換取金錢和權勢。」「環球小姐」(Miss Universe)產業規劃的副總裁託尼·聖毛羅(Tony Santomauro)曾把選美比賽在拉美的地位與足球錦標賽在美國的地位相媲美。據他介紹,拉美地區所有國家的廣播電視公司都被授權轉播「環球小姐」大賽。這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收入,利潤高達數百萬美元以上。

反過來,這種審美霸權經過多方合作與宣傳,使得整形術逐漸發展成了維護資產階級地位的工具。由於白色皮膚在過去的幾百年中一直與毒梟經濟、歐洲人勾連,拉美族群的階級地位和社會種族之間形成了一股張力。除了不斷通過維持自身的白人特徵來強化階級意識和階級辨識度,拉美的上層階級還利用整形術進一步加劇了這種歷史性的階級膚色配置,即把白人等同於富有,把黑人等同於貧窮。在選美比賽中,一方面,哥倫比亞小姐必須凝聚了該國美女的特色,另一方面,摘得「世界小姐」桂冠的目標又要求她符合世界主流審美以迎合歐美評審(例如在22位拉美世界小姐中,沒有一位明顯是黑人)。這種階級辨識度通過上層主導的選美比賽等大眾媒體成為了整個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上層階級先將自己的身體特徵重塑為理想中的審美,符合上層審美的選美比賽獲勝者就此成為美麗的象徵,代表著所有階級對審美標準的共識、對「美麗的上層階級」的共識。其次,上層階級又通過其他階層負擔不起的整形手術,將自己的身體特徵改造地更貼近上層白人的特徵,進而通過和其他「白人」聯姻,形成上層階級和上層審美霸權的再生產。

2019哥倫比亞小姐選美大賽落下帷幕,來自考卡山谷省的23歲佳麗Gabriela Tafur Nader獲得冠軍。

最後,國家機器的加入為這一切注入了終極合法性。本世紀初,咖啡經濟崩潰,哥倫比亞政府決定推動一項新的經濟發展方向,大力發展整形業,並以此招徠遊客為當地創收。哥倫比亞政府自2008年開始對外推廣「醫療旅遊」服務,許諾遊客可以在這裡接受高質量、低成本的整形治療,如整容手術和牙齒矯正,為來哥倫比亞整形的外國人提供短期籤證和旅行套餐。從巴拿馬、紐約和邁阿密飛往卡塔赫納、佩雷拉和麥德林等城市的國際直航航班已經開通,哥倫比亞還設立了新的TP-7醫療籤證,允許醫療遊客和同伴在該國停留一年,只需提供他們的醫療文件、財務能力證明以及回家機票的複印件。2013年,商業和旅遊部在波哥大開設了一個價值1100萬美元的專門為醫療遊客服務的醫療中心。此外,政府還在積極促進衛生和旅遊部門業務之間的連接,致力於提供包括醫療、住宿、飲食、接送和參觀旅遊景點的一攬子服務。

ISAPS的官方記錄顯示,哥倫比亞每年進行的整形手術超過37.5萬例,而其中約7.5萬例來自其他國家的醫療遊客。整形業的蓬勃發展和出口促進了當地交通、酒店、飲食和各種服務業的發展,甚至對服飾、珠寶、美容和化妝品等行業也有積極影響。在這些政策的推進下,在原本社會文化中低劣、脆弱的哥倫比亞女性身體,被國家塑造成了國家象徵和戰略資源,成為一種旅遊IP得以運用。

於是,在哥倫比亞,獨特的宣傳話語和體制將人們的性別、種族、階級塑造成了具有可塑性、結構性和滲透性的身份標識,構建了女性在國家社會中的成員資格。這三類身份認同下的審美觀又通過主流媒體和消費文化實現了內在化和社會化,促進女性身體的日益同質化,使其成為資本直接作用的對象。而整形行業正是主流媒體的贊助者、消費主義的代表和上層階級的控制按鈕。

尾聲

在過去的數年中,洛倫娜通過不斷努力,推動「#安全手術」運動取得了不小的收穫。在哥倫比亞外科協會的幫助下,規制整形市場、提供安全手術的倡議得到了時任哥倫比亞教育部長吉娜·帕羅迪(Gina Parody)的支持,她宣布將暫停目前正在處理的44名哥倫比亞醫生的整形外科研究生學位認證,這些醫生分別畢業於秘魯的聖馬科斯國立大學、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巴西的維加·德·阿爾梅達大學和阿根廷的拉普拉塔國立大學,同時該部將加強對在獲得明確學位後從事該職業的外科醫生的培訓規定。另外,哥倫比亞監察員專員辦公室則為不合格整形外科醫生的受害者開設了一條熱線,提供創傷修復手術諮詢和心理輔導。

今年四月,哥倫比亞參議院終於開始著手審議被不斷推遲的規範整形手術法案,該法案涵蓋的要點包括:1、只有整形醫學技術專家才能開展整形手術;2、使用的整形原材料必須具有可追溯性,並由國家機構Invima進行認證;3、進行手術的手術室必須得到正式授權;4、每位接受手術的患者必須添加額外保險,以防術後併發症的發生;5、每位醫生在開展整形手術前必須徵得患者的知情和同意;6、整形外科醫生有五年時間向相關機構證明自己的整形技術合格;7、建立統一的醫生註冊制,包括醫生的姓名、專業和受整形外科培訓之大學的在案記錄。

洛倫娜的實踐沒有白費。2016年5月,她以記者的身份出現在了哥倫比亞主流大報《觀察家報》(El Espectador)的頭版,她成為了受害者們決定結束沉默、說出自己親身經歷的動力。每天,她都會收到受害者的簡訊或電話聯繫請求,以尋求建議、支持,或僅是闡述自身經歷。這其中甚至也有男性。洛倫娜知道,通過發起這樣的運動、制定這樣的法案,她可以防止更多的人落入她曾經掉入的陷阱,這甚至可以挽救一些人的生命。

然而,哥倫比亞人依然需要警惕那些所謂的「性感尤物」塑造和「漂亮女孩」神話。在消費文化和娛樂產業的瘋狂視覺輸出下,對於外貌和形體焦慮的販賣從未停止,女孩們的身體部位被塑造為欲望的客體,欲望被從人轉移到物,從整體轉移到部分。而這些被物化的乳房和臀部,不僅僅象徵著美和男性的欲望,而是國家的身份、經濟和成員資格。作為商品,這些人造的乳房和臀部被賦予減少失業、改善婚姻關係、實現個人幸福和確保國家成功的能力,而它的 「交換價值」與其「使用價值」完全割裂,因為消費者所追求的不再是人性的真實需求,轉而購買圖像、抽象代表和奇觀。而女性的公民身份被當作商品買賣,遭受著難以想像的身體和心理創傷,自己則陷入資本主義和消費主義營造的自我厭惡,陶醉於虛假的種族和階級躍升幻想,哥倫比亞社會的種種身份歧視和不平等卻愈髮根深蒂固起來。

正如其他技術創新,如生殖技術(如試管嬰兒和代孕)和通信技術(如網際網路)一樣,在部分程度上,整形技術既非對女性的解放,也不是對其的壓迫,而是將其更深入地嵌到現有的權力網絡中。對這些權力網絡的交叉分析使我們更容易理解國家等級結構的制度化,而其制度化的表現之一便是為一些社會成員提供充分的權利和認可,而其他社會成員則被視為威脅,需要對其加強監管、監視和控制。對哥倫比亞「整形狂熱」背後的民族主義、後殖民主義與傳播政治經濟學的研究表明,在哥倫比亞,權力網絡的潛在運行過程重新劃分了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使該國的女性身體在國家的公共空間中,不斷被政治化、商品化,最終成為現有權力結構的一個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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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朱凡

校對:張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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