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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州窯禍

2023-10-09 15:44:39

  大明朝萬曆年間,光州城裡燒瓷業興旺。瓷窯又分官窯和私窯,官窯窯官由縣令擔任,但只是掛個名號,副窯官多為窯匠擔任,負責具體的燒窯事務。光州城裡官窯有十幾家,但窯匠們的實際領頭人物是最大的那家官窯的副窯官常鎖。

  除了官窯,私窯也在光州城裡四處開花。同是燒窯匠,但要論起官窯和私窯的處境,那就是天壤之別了。官窯匠吃的是皇糧,每年有朝廷撥發俸銀,日子過得是有酒有肉,滋潤鮮活;私窯匠多是些貧窮的手藝人,只能取些官窯遺棄的廢土,燒制些普通百姓的日常用品,換取些生活開銷,日子慘澹無色。所以,私窯主們很多都幻想有朝一日能一步登天,私窯搖身變成官窯。

  私窯雖經營慘澹,但其中不乏民間燒窯高手。這年,城東的李長根就在自己窯裡燒出了一件絕品彩雀。

  李長根家裡數代燒窯,到了他這一代,技藝更是日益精湛。他的活做得精細有加,尤其是彩繪描畫,鮮活生動,在光州城算是名聲響亮。

  這天,李長根做了些彩雀,各有姿態,自覺得心應手,入窯後也就格外上了心思。文火武火地反覆多次,兩日後開窯,果然有一爐活靈活現的七彩鳥雀躍然飛了出來。其中一隻,色彩鮮亮,玲瓏剔透,周身竟毫無瑕疵,渾然天成一般。李長根看得發呆,竟激動得熱淚盈眶。

  消息不脛而走,有相好的窯匠來觀看,紛紛讚譽絕品。正議論間,卻聽得門外一陣大笑:「長根,如何燒得寶貝,竟不知相告一聲?」

  眾人循聲望去,卻是南城窯匠胡庭遠大踏步走進門來。胡庭遠與李長根是光州城內官私窯匠裡公認的兩大高手,兩人世交,親如手足。他取那絕品彩鳥攥於手中,端視良久方失聲大呼:「絕對的極品,即便送與宮中也是一流大觀!」

  窯匠們興致高漲,紛紛嚷著讓李長根打酒割肉以示慶賀,卻不料,李長根的臉色暗淡了下來。他苦笑著說:「這彩雀就算是珍品又當如何呢?沒有那官窯的一方官印,我等私窯就是造出曠世奇寶,又有誰人可識?還不是要拿到集市上換幾個散錢,還不知夠不夠一桌酒呢!」

  此語一出,在座皆啞言。事實就是這樣,私窯的上品抵不上官窯中印有一方官印的常品;私窯高手的收入趕不上官窯中一般窯匠的年俸。一步之遙,差之千裡。

  然而,李長根的好運卻是接踵而來。第二天一早,常鎖一邊口稱祝賀一邊走進屋來,氣都沒歇,就嚷著就要看那絕品彩雀。這常鎖雖是官窯匠裡的頭號人物,燒窯也算高手,但常常在燒制上好貢瓷的一些尖端技術問題上,私下裡偷偷地請李長根到他窯上去做些指導。貢瓷燒制可不是兒戲,弄不好就要掉腦袋。當然常鎖也不會讓李長根白做,走時會給他些銀兩,一來作為報酬,二來也算是封口費,請一個私窯匠為他這個最有威信的官窯匠做技術指導,說出去丟人。次數多了,兩人也算是有些交情。

  常鎖來訪,李長根自然不敢怠慢,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取了那隻彩鳥奉於他觀看。常鎖手捧彩鳥,蹙眉觀賞,似有所思考。良久,他對如此絕品竟然出自用劣土燒制瓷器的民間私窯而大發感慨,忽又轉了語氣,問李長根願不願意轉為官窯。

  哪有私窯不願意轉為官窯的呢?只是李長根覺得這等好事怎麼會突然落到他頭上,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見他點頭,常鎖道了一聲「好」,說這就去稟明縣令。言罷,大踏步出了門,留下李長根呆呆的如在夢裡。半月過去,真的有衙役來傳李長根,說縣令有請。到了公堂,縣令開門見山,告訴他經常鎖推薦,本縣準許,即日起他的私窯就轉為官窯了。說完一揮手,就有官差捧上一盤紋銀。縣令告訴他,這是今年的年俸。看著白花花的銀子,李長根這才敢相信,老祖墳真是冒了青煙,大運撞了頭。

  私窯變官窯的傳奇出現了,滿城私窯匠羨慕萬分,紛紛登門祝賀。李長根有了俸銀,出手也大方,在城裡的「萬福聚」擺了幾桌宴請眾人。胡庭遠也在宴請之列,但席間有人看出他悶悶不樂,酒也吃得沒有滋味。

  李長根自認是得了朝廷恩惠,傾心傾力燒窯。兩個月過去,趕出了幾批好活,送於宮中,很快就有賞賜下來。縣令也歡喜,邀了他去衙門裡喝酒。自此,李長根在光州的名頭就越發響亮了,又憑藉手中出色的活計常得賞賜,手頭更是闊綽,購了新宅,還包了怡紅院的名妓水蓮,但與舊日私窯匠們的關係卻日漸生疏。

  李長根的活做得好,上面有活下來,負責給各官窯分活的常鎖就往往偏重於他,如此一來別的官窯就頗有微詞。原來,這官窯匠的收入每年也是有區別的,縣裡會根據每年各窯所燒制上供瓷器的多少,來確定來年各窯匠的級別及俸祿。當年燒制上供瓷器較多的窯,第二年窯匠的級別就相對較高,俸銀也就多。以此類推,劃分等次。以往的官窯匠們中間是有潛規則的,那就是每年分活基本平均,來年大家的俸祿也持平。李長根的加入打破了這個規則,有別的官窯匠就過問常鎖,常鎖推說這是縣令的意思,眾窯匠自然不敢質問縣令,就將這筆帳記在了李長根的頭上。

  卻說那南城私窯匠胡庭遠,見李長根因一件好瓷器一步登天,竟疏遠了這些往日朋友,有些忘乎所以,心中很有些不服,原本兩人技藝不相上下,如今竟有天壤之別。於是做活也更加上心,數月後窯中爆出喜訊,燒制出一隻五彩錦雞!常鎖又是不請自到,看那錦雞繽紛豔麗,引頸高歌,鮮鮮欲活,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珍奇。當下沉吟片刻拍板,將再次稟明縣令,爭取將他的窯也徵為官窯。

  常鎖果然是活動能力很大,十天後胡庭遠門前賓朋雲集,鞭炮齊鳴,慶賀他躋身官窯之列。胡庭遠也在「萬福聚」宴請,卻沒有給李長根下帖子,李長根覺得心中悵悵的。

  初為官窯,胡庭遠一樣也想得到上面的青睞,於是潛心盡力,連著出了幾批好活,得到上面不斷賞賜,風頭竟把李長根也擠對下去幾分。兩人飆上了勁,一對摯友,如今卻心懷芥蒂,偶然相見也是冷嘲熱諷,敵意滿懷。只是這樣的形勢苦了其他的官窯匠們,上面下來的活兒絕大部分都讓常鎖分給了李、胡二人,他們得到的活兒越來越少。有窯匠抗議,常鎖面帶苦衷,一概推於縣令身上。李、胡二人等於是搶了眾人的飯碗,成了暗地裡的眾矢之的。

  這年秋裡,朝廷下來一件大活,要六百套彩繪十二屬相的大盤。常鎖分活,將這六百件大盤一分為二給了李、胡二人。並言明縣太爺有令,工期一月,做好重獎,反之重罰。兩人自是不敢有誤,領了任務就各自回家開爐燒制去了。

  李長根親自選土拌料,又選了幾個手藝精湛的窯工,日夜盯在窯上,燒他的三百件彩繪大盤。幾日過去,燒得一爐出來,卻是一爐水貨!李長根呆了,怎麼思量也不知道毛病出在哪裡,忙又進了第二爐。心下煩惱,想起相好水蓮數天前曾來探問他,為何多日未去她那裡,於是吩咐手下精心看窯,自己則往那怡紅院去找水蓮喝酒解悶。

  到了怡紅院,李長根也未讓老鴇通稟,徑直來到水蓮門前。一推門他驚呆了,卻見胡庭遠正在屋中穿衣。胡庭遠見他卻不吃驚,皮笑肉不笑,道:「李窯官,莫要驚詫,這光州城裡的風頭不能都讓你一個人佔了吧?你有銀兩與水蓮相好,我得的賞賜也不比你少,我就要處處和你比試。這水蓮現在也是我的相好,今天來這裡還是她幾日前到我窯上去約我的呢。」

  一句話衝得李長根惱怒異常,恨恨地盯了水蓮一眼,對胡庭遠惡笑一聲,揚長而去。

  一個月時間踢著飛腳過去了。李長根的窯上像是中了邪,最後一爐出來又多是廢品,能用的也是呆頭呆腦,毫無聲色,充其量算是下品。李長根正嘆氣不知如何交差,外面傳來了喧鬧之聲。還未等他出去觀看發生了何事,縣令已帶著一幫衙役闖了進來。縣令看過地上擺放的成品,冷笑一聲:「李窯官,這就是你燒的貢品?怪不得城裡其他官窯眾窯匠聯名將你告下,說你假手官窯做私活牟利,從而對官活敷衍,對私活上心。果然如此!」言畢,一腳踢了地上大盤,命衙役將李長根綁了,帶回縣衙。

  李長根被押進縣衙,就見胡庭遠也被綁在那裡。還未開口相問,胡庭遠已先自開了口:「長根,你我皆做了糊塗人呀,今日我那窯中也燒了一爐廢活。已經細細驗過,是土中被人摻了黃礬。想必你那裡應該也是如此。你我死命爭鬥,卻早已是被人玩弄股掌之間!」李長根目瞪口呆。

  一月後,李、胡二人的罪就定了下來,假官濟私,粗製濫造,欺瞞朝廷,斬立決!刑場上,這對昔日的兄弟相視無語,卻都淚水漣漣,眼神裡滿是悔意和歉意。這個時候相互間也都諒解了對方,明白了虛浮的功利正是他們遭人暗算的原因。同一天,城裡傳出消息,水蓮於自己房中懸梁自盡。

  是夜,常鎖與侄子當院飲酒。侄子微醉,對常鎖佩服道:「叔,你這一招高呀,先是利用兩個死鬼的功利之心,讓他們私窯變官窯著了你的道,挑起他們的暗鬥。然後假借縣令之口在分活上又故意讓他們激起眾怒,以至在最後關鍵時刻,眾窯匠在你的隱晦授意下聯名將二人誣告;最後威逼水蓮尋機在他們的土中摻上黃礬,置二人於死地。整個過程你連面都不用出,殺人於無形。只是我不明白,他們哪裡得罪你了呢?」

  常鎖飲下一口酒,咧咧嘴,道:「侄兒,他們誰也沒有得罪我。但他們不死我就不得安身。其一,這兩人我都偷偷請來我窯中指導過我燒制技術,這事兒能傳出去嗎?只有死人才絕對不會外傳;其二,我已經得到消息,自明年始,所有官窯副窯官中都要設統領一職,統領由朝廷派人來公開在官私窯匠中選拔,技術最好者擔任。他們死了,這光州城裡官私窯匠中技藝最高的不就是我了嗎?要怪,就怪他們手藝太精吧!」

  然而,常鎖精緻的謀劃並沒有達到他想要的目的,卻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數日後,自縊的水蓮藏在其床鋪下的一封遺書被人發現,遺書中悉數道來常鎖派其侄子捆綁了她年邁的父母,以他們的性命來要挾水蓮去李、胡二人的窯上尋機在燒瓷的土中摻了黃礬的事情。她自感事關重大,常鎖在利用完她以後一定會滅口的,所以事先留下了遺書,將李、胡二人蒙冤之事大白於天下。

  常鎖和其侄子在朝廷派人到光州公開選拔官窯副窯官統領的那一天被砍了腦袋,連帶著草菅人命的縣令也落得個發配充疆的下場。一樁冤案得到了昭雪,然而,在光州城裡,私窯匠們也都不那麼想一步登天轉為官窯了,他們說做私窯的日子要比做官窯快活自在,雖然在生活上要貧窮一些。遺憾的是,李、胡二人的燒瓷世家從此敗落,一些秘不示人的絕技也隨之失傳。光州城裡的燒瓷業日益衰落,到今天,竟沒有了一家瓷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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