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屍妝師
2023-10-09 08:41:54 2
Chapter 1
夢茹喜歡一個人獨處,不知這和她的性格有關,還是職業有關。
給屍體化妝這樣的工作,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勝任的,看在薪水不菲的分上,夢茹成為了殯儀館裡唯一的應聘者。
送來殯葬場的每一位往生者,都需要化妝,在最後的送別儀式上,留下美好的形象。那些事故中面目全非的屍體,經過夢茹的處理,哪怕和原本的樣子有點出入,家屬們也會萬分感謝,這也許是夢茹在這份遭人嫌棄的工作中,唯一收穫的那一點點成就感吧。
面對著一具具蒼白僵硬的遺體,要儘可能還原他們生前的模樣,是需要一點想像力的。久而久之,夢茹發現自己有了一種奇怪的習慣。
她對屍體有了越來越多的幻想。
比如,前幾天送來的一具女屍,名叫蘇曉暖,是被一起學茶道的女同學殺害,據說那個女同學患有精神疾病。屍體胸口的刀傷觸目驚心,然而傷口的角度向上,應該是一個比她高的人刺的,也有可能是她坐著的時候遇刺。但夢茹卻發現屍體後背上有細小的傷口,是倒地時被玻璃碎片所扎,從小傷口的嚴重程度來看,她應該是站著倒下來才會造成。也許,真正刺死蘇曉暖的人,是一個比她高的男人?嫁禍給了那位女精神病人也說不定呢。
當然,夢茹這番推斷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只是她一個人在化妝間裡的自娛自樂罷了。
化妝間外的走廊又響起了推車的金屬聲,負責運送遺體的王琦推來了夢茹新的「客人」。
王琦也是新來的,他接替了兩個月前退休的老張,成為了殯儀館裡唯一每天要和夢茹見面的同事。王琦三十出頭,頭髮理得很乾淨,笑起來會露出潔白的大門牙,身板看起來挺結實的,推車的動作也比老張矯健多了。
不過夢茹不喜歡他,總覺得他那雙色眯眯的小眼睛,在自己身上來回遊走,仿佛在用手撫摸一般。
「真可惜,是個年輕姑娘,看她的遺像長得還挺漂亮的,居然想不開在家裡的浴缸裡割腕自殺了。」王琦咂著嘴,眼神中帶著不舍。
夢茹走過去,掀開蓋在遺體身上白布的一角,確實如王琦所說,死者是一個美麗的姑娘,可能因為死於失血過多,她的臉色和嘴唇一樣蒼白,略微泛紫。手腕處一條明晰可見的傷口,應該就是致命傷了,周圍皮膚上還有尚未清洗乾淨的血跡。整具遺體最有生命力的,就是她那頭烏黑秀美的長髮了。
頭髮散亂一片,王琦伸手將頭髮捋成一股,擺到了遺體脖子的一側。
露出雪白的脖頸,夢茹猛然看見在她左耳的後面,文了一隻蝴蝶。
等等!我好像認識她。
夢茹想起自己在回家的時候,好幾次在電梯裡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有一次那個女人正在整理頭髮,站在她後面的夢茹見過相同的蝴蝶文身。
每次在電梯裡偶遇,她都在夢茹前面下電梯,記得好像住在六層。
「蘇可。」夢茹記下了掛在她大腳趾上的白色名牌。
為同住一個公寓的鄰居化最後一個妝,也算是有緣了。夢茹從柜子裡取來化妝包,開始為毫無血色的遺體潤色。
「你還有事嗎?」夢茹發現王琦正靠牆抱著手臂,沒有離開的意思。
「沒事。你忙你的,就當我沒在這裡。」王琦笑盈盈看著白布下赤裸的身體,露出一排被煙燻黃的牙齒。
「你在這兒,我沒法工作。」
夢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王琦悻悻地說了句:「記得今天做完,祭奠儀式就在明天。」
「明白了。」
王琦拂了一把露在白布外的長髮,不舍地離開了夢茹的化妝間。
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屍體上,夢茹不是第一次見到割腕自殺的屍體,她發現左手腕的致命傷旁邊沒有其他傷口,這和她以前看到的自殺傷口不一樣。通常割腕自殺的傷口旁邊,還會有需要其他的傷口,被稱之為「猶豫傷」。是自殺者在自殺時,由於疼痛、畏懼等心理因素,難以一刀切準要害,而反覆自殘的傷痕。猶豫傷往往不足以致命,只損傷皮膚淺表,並未傷及到重要的血管神經。
沒準是有人偽造了她的自殺?
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夢茹憑著手裡嫻熟的技藝,完成了妝容。就像黑白照片被塗上了顏色,屍體變得鮮活起來,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手腕上的傷口打上了厚厚的粉底,不近距離仔細觀察的話很難發現。
最後為屍體穿上家屬送來的衣服和鞋子,夢茹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她伸了個懶腰,瞄了眼牆上的掛鍾,不知不覺已經晚上八點了。
她洗手消毒,換下工作服,鎖上化妝間的門,獨自穿過長長的地下走廊,走廊裡亮著冷冷的日光燈,這是她每天下班回家的必經之路。來到殯儀館的員工通道,需要刷卡通過裝有門禁的電子門。
一摸口袋,放著門禁卡的卡包不在身上,一定是忘記在了工作服的口袋裡。無奈,只得重新折回化妝間,走廊裡迴蕩著夢茹一個人的腳步聲,回音聽起來格外冷清。
不知為什麼,夢茹驚奇地發現,原本鎖上的化妝間門居然是打開著的。
「有人嗎?」夢茹衝著裡面喊了一句。
無人應答。
沒準剛才粗心沒有鎖好,門被風吹開了。夢茹這麼安慰著自己,往化妝間裡走去。
果然,門禁卡就在椅背上的工作服口袋裡。經過屍體的時候,夢茹覺得哪裡不對勁,好像跟剛才有點不一樣。
她走過去掀開蒙在頭部的白布,發現盤好的長髮居然散開來了。
「怎麼會這樣。」夢茹戴上手套,重新整理好了屍體的頭髮,難道這也是風造成的嗎?
可位於地下室裡的化妝間,沒有通風的窗口啊!折返回來一路也沒有看見任何人,難道是這具屍體……
心裡一驚,夢茹觸碰到屍體的手也開始顫抖。
突然,頭頂上發出隆隆響動,像是怪獸的低吼,奇怪而又空洞的聲音一路由遠至近。
夢茹揚起脖子,緩慢地看向化妝間的屋頂。
Chapter 2
喉嚨像有什麼東西被堵著,連咽口口水都艱難,夢茹抬頭望向發出聲音的屋頂,空無一物。
只有一根方形的不鏽鋼管道懸在頂上,是讓處於地下的化妝間排氣換風用的。
又是一陣響聲,聽來像是貓之類的小動物爬進管道奔跑而發出的聲音。
夢茹稍稍鬆了口氣,繃緊的身子也鬆弛了下來,畢竟入夜的殯儀館裡,任何一丁點響動,都會讓人浮想聯翩。
拿好門禁卡,夢茹確認這次門上好了鎖,放心地回了家。
她租的房子離殯儀館不算太遠,步行十五分鐘的路程。是一棟獨立的十八層老式公寓樓,可能因為距離殯儀館近的關係,不少房東和房客都很忌諱,而且傳說這棟樓的自殺率很高,所以它的租金要遠遠低於市場價,對於在殯儀館工作的夢茹來說,反而像是撿了個便宜。
公寓建於九十年代,大多數公共設施都年久失修,兩部舊式的電梯時常輪流罷工,一啟動就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夢茹很怕哪天它突然鋼索斷裂,墜落電梯井底。
還沒吃晚飯的夢茹趕著回家,打算到家之後叫一份樓下的外賣打發肚子。
她按下寫著「18」的頂層按鈕,電梯門緩緩地關上了。
電梯昏暗的燈光時不時閃動一下,真怕突然伸出一隻手拉住電梯門。夢茹死死盯著越來越狹窄的門縫,終於門合上了。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覺得自己最近幻想的怪事越來越多了,包括今天送來的那具屍體。
她真的是自殺嗎?
貼滿小廣告的電梯裡,夢茹意外發現了一件事。
她常常叫的那家飯店,在電梯裡貼了外賣單,夢茹正是在電梯裡找到這家飯店的。而此時,當初看見的那張外賣單還貼在老地方,上面多了一個紅色的指紋。
看形狀,像是大拇指的指紋,而紅色是印泥嗎?還是……血?
昨天下班的時候也是乘坐這部電梯,還沒有發現在外賣單上有這個指紋呢。
夢茹腦海中突然閃現蘇可那具毫無血色的臉。這個指紋也可能是兇手行兇手匆匆離開現場,沾了血的手指不小心留下的?
「叮!」
電梯門發出一聲清脆的電子音,詭異地自動打開了。
電梯的顯示屏上,一個大大的阿拉伯數字「6」在閃爍。
蘇可就住在這層,可夢茹並沒有按過這層的按鈕啊!難道是蘇可想要提醒自己什麼嗎?夢茹的心臟一陣猛跳,她連忙關上電梯門,等電梯到了十八樓,一頭衝出電梯,手忙腳亂地拿出鑰匙包,打開了自己的房門。
等到關上門的一刻,夢茹背靠著門,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氣。
雖然在殯儀館工作,對於各種屍體早已司空見慣,但關於另一個幽冥世界的存在,夢茹一直心存敬畏。
身後的門板震動了起來,發出「砰砰砰」的敲門聲。
「是……是誰?」
夢茹順手掛上了保險鏈。
「送外賣!」門外的男人聲音聽起來有點熟悉。
「我沒叫外賣,你送錯了吧。」
「這裡是1808室嗎?」
「是的。」
「兩份咖喱豬排飯是你叫的吧。」外賣工報出了夢茹的手機號碼。
「兩份?」夢茹確信自己今天沒有叫過外賣。
「是我叫的。」浴室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在洗澡,你幫忙付一下錢。」
是任靜,和夢茹合租的室友。
警報解除,夢茹卸下保險鏈,門口的外賣員很眼熟,他的光頭讓人印象深刻,他並不是飯店裡的員工,而是飯店隔壁修車行的小工,飯店的外賣全都由他負責。夢茹不是很喜歡他,可能是因為他手臂上有文身,總覺得不是什麼善輩,但飯店只有他一個外賣員。
接過錢,外賣員伸長了脖子往屋子裡張望著。
夢茹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道了聲謝謝,急忙關上了門。
任靜擦著溼漉漉的頭髮,從浴室裡走出來:「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夢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微微有點發燙:「沒事,今天盡遇到怪事情了。」
「你是說我們樓裡自殺的那個女人?」任靜是個小說家,天天意淫無聊的故事,出於職業習慣,她對各種離奇的事件很來勁。雖然足不出戶,任靜卻有著夢茹羨慕的開朗性格。
「你也聽說了?」夢茹把外賣的飯放到了餐桌上,開始吃了起來。
「我覺得她不是自殺。」任靜扒了一口咖喱飯,語氣隨意,卻讓人感覺她像是在說一件舊新聞。
「你怎麼知道?」
任靜的臉陰沉了下來,壓低聲音說:「其實昨天我看見兇手了。」
「什麼?」夢茹失聲驚叫起來。
「我坐電梯下樓的時候,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風衣戴著黑色帽子的男人,從六樓走進來。他的裝扮很古怪,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臉,他的手扶著電梯的牆,看起來有點氣喘籲籲。」
從時間上來看,似乎和蘇可的死亡時間吻合。電梯裡那張外賣單上的指紋,正是任靜在電梯裡偶遇黑衣男人時留下的。
「我們報警吧!」夢茹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任靜爽朗地笑了起來:「騙你的啦!看把你嚇得,我根本就沒有看見什麼黑衣人。」
「假的?」夢茹將信將疑。
「嗯。我天天在家寫小說,家門都沒出過,怎麼可能遇到什麼黑衣人。」任靜微笑著說,「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產生幻想了啊?」
不對!任靜一定是在隱瞞什麼。如果是她隨口胡編的黑衣人,為什麼電梯裡真的會有帶血的指紋呢?難道是現實與小說家幻想的巧合嗎?
本身能夠住在這棟樓裡的人,都是對死亡有個獨到的理解,不然也不敢住進來了。廉價租金的吸引力之下,單身租客成為這棟樓的主力住戶,夢茹從房東手裡租下了這間公寓之後,在大樓的公告欄張貼了合租啟事,幾個小時之後,任靜就和夢茹達成了合租協議,租下了其中的一個空房間,成為了室友。
夢茹揉揉發漲的太陽穴,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任靜的影響,最近自己的想像能力提高速度驚人,要再這麼發展下去,自己也可以去寫推理小說了呢。
想著明天還要起個大早,趕在祭奠儀式開始之前,重新整理蘇可屍體莫名其妙散開的髮型。夢茹吃了藥丸,以幫助她的睡眠質量。
鬧鐘正顯示接近十一點,夢茹調好了明天早上七點的鬧鐘,鑽進了被窩。
半夢半醒的朦朧之間,夢茹依稀聽見,從房間門縫下面傳來飛快敲擊鍵盤的聲音。
沒準任靜正把剛才的事情寫成小說呢。
夢茹抵不住睡意,在夢鄉中結束了這充滿懸念的一天。
Chapter 3
藥效的關係,夢茹居然沒有聽見鬧鐘的鈴聲,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八點五十五分了。
「糟了!」距離最早的儀式開場只剩五分鐘了。
夢茹以最快的速度梳妝打扮,衝進了電梯。
電梯的角落裡站在一個男人,穿著黑色風衣戴著黑色帽子,就和任靜說的一樣。他低著頭,把臉埋在了帽簷的陰影之中。半截麻繩環繞在他的右手上,麻繩的一頭染了白色。夢茹進入電梯的時候,男人往角落退了一步,挺了挺胸,雙手背到了身後。
到了一樓,夢茹逃似的離開了電梯,黑衣男人沒有跟她一起出來,而是站在電梯裡一動不動。
是要去地下車庫嗎?可他根本沒有按地下那層的按鈕。也許黑衣男人忘了東西,又返回家裡去取,所以才沒有走出電梯。黑色風衣也是大眾的裝扮,如果不是昨晚聽任靜瞎說,這樣的衣著夢茹根本不會覺得有奇怪之處。
總之可能性很多,只是一個巧合罷了。
夢茹安慰著自己,很快來到了殯儀館。
第一場蘇可的悼念儀式已經開始,站在禮堂的外面可以聽見哀婉的音樂,以及死者親友們的哭聲。
站在禮堂的外面,夢茹遠遠看著蘇可躺在一個可以移動的透明棺材裡,面容和她的遺像上一樣秀美,不禁讓人心生憐憫。
可是,她的髮型卻和昨晚完全不一樣了。黑色的長髮變短了,造型也不是夢茹之前做的那種。親朋好友都還沉浸在死者自殺的震驚和悲痛之中,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細節,亦或者他們都以為這是殯儀館化妝師為死者做的新造型,算不上難看,也就沒有人去計較了。
但夢茹計較。
有人動過了屍體,就在昨晚的化妝間裡。昨天折回化妝間的時候,也許有人正躲在裡面盯著自己,這麼想來,夢茹頓覺後怕,手臂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會是誰來動蘇可的屍體呢?又為什麼偏偏針對頭髮呢?難道兇手在偽造自殺現場的時候,在屍體的頭髮上留下了什麼線索嗎?
不知為什麼,祭奠儀式上的男人們都穿著黑色衣服,每一個看上去都像早上在電梯裡遇到的那個黑衣男人,也許兇手就藏身在他們之中。
腦子越來越亂了,這種建立在毫無證據情況下的幻想,無從辨別真假。但越是抗拒想這件事,就越難以自制地去關注它。夢茹也沒機會再接觸到蘇可的屍體,祭奠儀式完畢,蘇可的屍體就被送往火化的鍋爐房,第二天家屬就可以來領回蘇可的骨灰了。
化妝間裡,夢茹夢囈般對著空白牆壁說著話。
「夢茹!在幹嗎呢?」王琦從門縫裡擠進一顆腦袋來。
「沒……沒……沒什麼。」夢茹站起來,警覺地問道,「有事嗎?」
「你有沒有少東西?」
「少東西?」夢茹疑惑地看著對方。
王琦走進化妝間,輕輕合上了門,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覺得我們殯儀館好像進賊了。」
「你怎麼知道?」夢茹雙手握拳,身子微微發抖。
「今天早上來上班我發現整理好的推車被人動過,蓋屍體的白布也被翻得亂七八糟,可昨天我離開之前明明都整理好的啊!」王琦無奈地搖著頭。
「昨天你幾點下班的?」
「正常下班,五點半。你呢?」
「我化完了妝才回去的。」夢茹記起昨晚回來去門禁卡的時候,化妝室裡確實有點異樣的感覺,當時真的有人躲在裡面嗎?
不過這件事夢茹沒有說出來,王琦詢問她有沒有發現異常情況的時候,夢茹只說了一切正常。
「也許那個人不是為了偷東西,而是在找什麼東西。」王琦撫著下巴說。
「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誰會到殯儀館來偷東西呢?」王琦撫摸著滿是鬍渣的下巴說,「也許是我多疑了,說不定那些推車和白布是清潔工弄亂的。」
「你的手怎麼了?」夢茹發現王琦左手的手背上,有一條細長的傷口,鮮紅色的傷口看起來很新。
「被推車金屬掛鈎劃傷的,小傷而已。」王琦把手插進了口袋。
似乎對於有沒有進了賊這件事,兩個人也下不了定論。夢茹面前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是內線。
「王琦在你那兒嗎?」是負責調度的同事。
「在呢。要讓他接電話嗎?」
「不用了,你讓他趕去牧採大廈,那裡有一具自殺的屍體需要運送回來。」
牧採大廈,自殺,這些字眼就像一道閃電一樣擊中了夢茹。
那正是她所居住的大樓,竟然今天又有人自殺了。
黑衣男人,一定是他幹的,夢茹幡然醒悟,今天早上的邂逅並不是巧合,他是衝著自己來的。夢茹住在頂層的十八樓,怎麼還會有人等在下降的電梯裡呢?
這是一次警告,是黑衣男人對於夢茹的警告。
太陽穴跳動著,夢茹頭疼得厲害。她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手伸到了抽屜的下方,摸到滑溜溜的透明膠帶,有東西被她粘在了抽屜的背面。
用力一扯,膠帶連同粘著的東西一起撕了下來。
一枚大象形狀的粉色耳環。
沒有人知道,這枚耳環含在了蘇可下嘴唇的後面,在替她塗口紅的時候,夢茹發現了它。是夢茹喜歡的款式,稀有的顏色和精緻的做工,讓夢茹忍不住將耳環佔為了己有。
現在拿出來看,夢茹依然是愛不釋手。
難道是衝著耳環來的嗎?為什麼蘇可要把耳環含在嘴裡?這耳環也許對兇手有著特殊的意義,或者是找出兇手的關鍵證物,所以才會有這麼多麻煩找上門來。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夢茹鼓起勇氣,喊住了王琦。
「去哪?」王琦詫異道。
「牧採大廈!偶爾也跟你一起去看看屍體嘛。」夢茹勉強擠出一個笑臉。
「那棟樓晦氣,兩天自殺了兩個女的,你可要小心了。
「我就住在那棟樓裡。」
夢茹的這句話瞬間凝固了空氣,王琦咂了咂嘴,往車庫的靈車走去。
Chapter 4
這次自殺的同樣是個年輕的女孩,年齡和蘇可相仿,她住在十樓,將麻繩穿過吊扇的掛鈎,在一個工作日的清晨,將自己吊死在客廳裡。
發現屍體的是每周負責來打掃的鐘點工,一個臉頰上布滿老人斑的老婦人,她被吐出舌頭眼球充血的樣子嚇得不輕。警察雖然沒有找到遺書,但反鎖的防盜門和毫無犯罪痕跡的現場,顯而易見的自殺案。
王琦和夢茹趕到的時候,屍體已經從吊扇掛鈎上被抱下來了。
掛鈎上依然留著那截繩索,現場瀰漫著一種刑場般的恐怖。
夢茹果然發現了不同尋常的細節,自殺的麻繩一頭染成了白色。
和電梯裡黑衣男人手裡拿的麻繩一樣!
如果說之前的都是夢茹對於屍體的幻想,那麼今天經歷的一切都是親眼所見。
上吊的女孩名字叫羅蓉,是一名服裝設計師,她房子裡放滿了漂亮時尚的衣服和鞋子,每一個女孩都嚮往有她這樣一間衣櫥。
記得割腕的蘇可是靠臉蛋吃飯的平面模特,她們之間應該存在某種交集,才會被同一個人殺害。
有什麼是她們的共同點呢?
在王琦忙著把屍體運下樓的時候,夢茹在屋子裡轉悠了一圈,一張壓在茶几玻璃下面的外賣單引起了她的注意。
夢茹一個激靈,這棟樓裡絕大多數的單身住戶,都會依靠外賣來解決吃飯問題,也許蘇可和羅蓉都叫過同一家飯店的外賣。那個外賣工的光頭形象,瞬間映入了夢茹的腦海中。
肚子裡揣著這個想法過了一天,外賣工的兇手形象也在夢茹的心中被放大了。畢竟沒有證據,夢茹一下班就急著往家裡趕,她打算先找任靜商量商量。寫小說的腦筋比較好,沒準自己的想法是錯的也不一定,還是不要擅自採取行動了。
出人意料的是,今天任靜居然不在家。夢茹敲了她的房間門,無人應答,她又找遍了家裡的陽臺、洗手間,都不見任靜的蹤影,夢茹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任靜的房門從來不上鎖,用她自己的話說,她的房間裡除了文字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話雖如此,身為室友的夢茹恪守約定,從來沒有走進過任靜的房間。
不過今天的夢茹,心裡總歸不是很踏實,亂七八糟的念頭不停冒出來,總覺得任靜在她自己的房間裡遇到了什麼不測。
「我進來啦!」
夢茹推開了房門,踏進去的一剎那,她的整張臉都扭曲了,嘴唇緩緩攏成了一個「O」的形狀。
裡面就像沒有人住過一樣,空空蕩蕩的房間裡,僅僅擺著一個書架。
任靜如空氣一般消散如煙。
剛才夢茹察覺到的異樣,是在其他房間裡,任靜在這裡居住過的痕跡也一併消失了。
門鈴響起。
「任靜!」夢茹跑到了門口,發現外面站著的不是任靜,而是飯店的外賣工。
「你的咖喱豬排飯!」一隻布滿文身的大手,遞來一個裝著飯盒的塑膠袋。
夢茹失聲尖叫起來。奮力用身體抵住門板,想要把門關起來。
外賣工的手臂卡在了門縫當中,讓夢茹無法合上門,兩人實力太過懸殊,漸漸地外賣工的半個身子也快擠了進來。
夢茹眼見支持不住,一鬆手,借著門板彈回來的力量,再加力往前一推,門板重重地撞擊在了外賣工的額頭上,痛得他哇哇大叫起來。
瞅準這個機會,夢茹轉身衝進了門洞大開的任靜房間,把自己反鎖了起來,背抵著門板喘著粗氣。
很快,猛烈的敲門聲緊隨而至。
夢茹捂著耳朵,退到了牆角邊,目光死死盯在門鎖上,那柄脆弱的金屬把手在震動中搖搖欲墜。
突然,敲門聲戛然而止,一下子房間變得安靜下來。夢茹不敢靠近門,生怕外賣工是去取什麼工具,打算破門而入。
想打電話報警,可手機落在了客廳的桌子上,實在沒有勇氣現在開門走出去。
夢茹開始在房間僅有的書架上,尋找可以防身的武器來。
書架上蒙了薄薄一層灰,看起來任靜和自己一樣,也不是勤快的人。上面擺放的書都有些日子了,抽出一本,可以看到捲曲的封面和泛黃的頁角。
《如何成為一名作家》、《服裝設計寶典》、《成為模特的入門手冊》,書架上儘是這些專業性的書籍,唯獨只有一本黑色包裝的小說。
「黑衣人。」夢茹用食指將它從書堆中揀出來,翻閱著它的內容簡介。這本書講述了一個喜歡穿黑風衣的連環殺手的故事,每次他殺人後,都會將死者偽裝成各種自殺的樣子。和最近現實中發生的幾起自殺案簡直如出一轍,就像有人按照書上寫的一樣在實施。
書堆的後面似乎還藏著什麼,夢茹把整排書架上的書都取了下來,找到了一個塑膠袋。
藏的這麼隱蔽,會不會是任靜的私房錢?夢茹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開了塑膠袋口。
裡面放著一件黑色的風衣,和一雙男士皮鞋。
展開風衣,和電梯裡黑衣男人是相同的款式,在胸口的位置還留有噴濺狀的汙跡,皮鞋也是墊高了好幾公分的內增高式樣。夢茹想像任靜穿上它們,走進無人的電梯,按下蘇可和羅蓉所在的樓層,悄無聲息地穿過走廊,潛入她們的房間,露出真實的面目將她們置於死地。
兇手是任靜!
她一定是看了這本《黑衣人》的小說,模仿了書裡的情節來殺人。夢茹幾乎就要站不住了,和自己共處一室的任靜才是整個事件的幕後真兇。
房間外面的外賣工不是兇手!
夢茹打開房門,外賣工正坐在沙發上,捂著額頭上的淤青,委屈地說:「給你送外賣來,怎麼還打人呀!」
「快報警!快報警!我的室友是殺人兇手!」夢茹拉著外賣工的手臂求助道。
「室友?」外賣工皺起半張臉,「你一個人住,哪兒來的室友啊?」
「就是住這個房間……」夢茹指著任靜的房間解釋道,可轉念一想,房間裡什麼都沒有了,於是她改口道,「就是昨天打電話給你,讓你送外賣過來的那個姑娘。」
「昨天沒有其他人給我打過電話啊!是你親自打電話給我訂的餐啊。」
「我?」
「你這人是不是記性不太好啊!」外賣工拿出手機,翻出了通話記錄給夢茹看。
外賣工的通話記錄裡幾乎全都是夢茹的手機號碼,而且撥打的時間也十分固定,都是每天晚上十一點。
「為什麼我每天晚上給你打電話?」夢茹越來越一頭霧水了。
「我哪知道!反正你都是提前一天訂外賣,因為是老顧客了,我也就習慣了。」
「你難道沒見過我的室友嗎?」
「一直都是你一個人住,哪有什麼室友啊!我還納悶你每次都點兩份飯吃得掉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夢茹完全不相信外賣工說的話,除非是自己瘋了。
整件事情朝著不可思議的地步發展下去。
「對了,昨天你給我的鈔票裡面夾了一個玩意,你可能沒注意付錢的時候一起給我了。」說完,外賣工遞給來一枚耳環。
一枚大象形狀的粉色耳環。
和在蘇可嘴裡找到的那枚一模一樣。
夢茹緩緩從口袋裡拿出了另一枚,兩個耳環湊成了一對。
只有兇手才拿得到蘇可的這枚耳環,為什麼這枚耳環會在自己身上呢?
「你怎麼滿頭大汗?是生病了嗎?要不要吃點藥?」外賣工關切地問道。
對!吃藥!
夢茹恍惚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床頭柜上擺放著藥瓶。她伸手想去拿藥瓶,卻抓到的只是空氣。藥瓶瓶身上的標籤在抖動,上面寫的每一個字仿佛要跳下來一樣。
眼睛越來越模糊,夢茹覺得整個屋子天旋地轉起來,就像腦袋被按到了水裡一樣,外賣工叫她的聲音在耳邊時續時斷,終於她眼前一黑,仰面往床上倒去。
她聽見外賣工走進房間的腳步聲。
他想要幹什麼?
夢茹覺得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了。
光頭的外賣工俯視著她,伸手摸了摸夢茹的額頭。
夢茹閉上眼睛,恍然明白了一切。
Chapter 5
夢茹患有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通俗地說,叫做人格分裂。
她病得很厲害,曾經入院治療了一年後,夢茹才得到主治醫生出院的許可。獨居的她還是需要定期接受醫生的檢查,以及堅持藥物治療。
雖說夢茹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但正是因為屍妝師的職位無人應聘,殯儀館館長無奈之下才敢聘用患有精神疾病的夢茹。
屍妝師的工作長期不與人接觸,讓原本性格陰沉的夢茹不知不覺間加重了病情。
夢茹只是住在普通的公寓裡,不存在牧採大廈這樣一個地方,是她自己杜撰出來的。而十八層的大樓只是夢茹內心人格的投射,十八層代表了她曾經擁有的十八重人格,經過治療雖然已經消除了許多重的人格,可依然還有其他多重人格存在。
任靜、蘇可、羅蓉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人物,而是夢茹內心中的其他三重人格,或者說這些人都是夢茹希望成為的樣子。
這些人格一個接一個的被殺死,能夠留到最後的,就會是唯一的人格。
也許此時,任靜正在某個地方伏擊著夢茹。
夢茹猛然睜開了眼睛。
一個光頭首先映入眼帘。
「你醒啦?」外賣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楊大夫,你怎麼在這?」夢茹從床上支起上身。
「剛才給你吃了藥,看來你清醒了一點。」
光頭並不是真正的外賣工,而是夢茹的主治醫生,他每天都會和夢茹電話聯繫了解病情,卻發現夢茹將自己當成了送外賣的。
她就是水箱裡的女屍吧。
夢茹不由自主朝她走了過去。
記住!千萬不要讓自己再看到屍體了!
想起楊大夫的叮囑,反而激發了夢茹的好奇心,為什麼自己化過妝的屍體不能再看了呢?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指,捏住一角,掀起蓋在屍體臉上的被單。
只看了一眼,夢茹整個人觸電般的抖了起來。
「怎麼會?怎麼會?」夢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被單下屍體的左手腕有著自殺的疤痕,而她的左耳後面,文了一隻蝴蝶。
清醒的夢茹知道,這些都是自己身上的特徵。
跳入水箱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夢茹。
「我已經死了!」夢茹意識到。
任靜是一個小說家,她從自己看過的書裡面尋找靈感,《服裝設計寶典》、《成為模特的入門手冊》等等,這些人格大多來源於這些書。當小說家肆意翱翔在思維的海洋之中,其實正處於非常危險的邊緣,稍有不慎,便會陷入多重的人格障礙,最終導致迷失在自己的腦海之中,被殺死,被囚禁,永遠成為了另一個人。
任靜才是這個身體的真正主人,夢茹頑強地存在著,和蘇可、羅蓉一樣,她也只是諸多重人格中的一重罷了。
當楊大夫看見夢茹活下來的時候,以為她殺死了任靜,雖然痊癒了,卻意味著治療失敗,他才會顯得那樣失望。
其實,病一直都沒有好過。
Chapter 7
王琦發現夢茹的時候,她昏倒在化妝間的地板上。
夢茹迷迷糊糊地嚅囁著什麼,王琦湊近耳朵,只聽見她的嘴裡不停念叨著同一句話:「我是任靜……我是任靜……」
王琦想到了什麼,站起來掀開被單看了眼屍體,在水箱裡浸泡過的屍體臉部變形得厲害,所以夢茹給她化了很濃的妝。地上的夢茹也給自己化了很濃的妝,乍看起來兩個人有七八分相似,體型也差不多。只是夢茹一頭烏黑的長髮,比女屍更加動人。
一個邪惡的念頭在王琦的腦中形成了。
社會上經常有人回收女人的長髮,王琦最近剛巧認識了一個,對方用高價向他購買死人的長髮。於是王琦晚上偷偷潛入化妝間,為屍體剪去頭髮,並套上假髮。
誰知前幾天夢茹折回來拿門禁卡,不知道當時她有沒有發現自己,之後王琦試探了幾次,發現夢茹總是奇奇怪怪的。要是偷頭髮的事情被發現的話,那些往生者的家屬一定會找上門來的,到時候恐怕不好收場。
免得夜長夢多,王琦心一橫,雙手死死捂住了夢茹的嘴巴和鼻子。王琦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注視著她攥緊的拳頭,彎曲的手指慢慢鬆開,直到它的極限。
王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剪刀,剪下了夢茹烏黑的長髮。把她和推車上的屍體互換了一下,將女屍頭上的假髮套在了夢茹的頭上。
今天的祭奠儀式矇混過關,夢茹的屍體就會被火化。
辦公桌上的辭職信,給了夢茹消失一個很好的理由,殯儀館會把她當作離職。多出來的這具女屍,只要晚上推進太平間裡,歸檔為那些無人認領的屍體就可以了,待過了一定的時效後,就會被統一火化。
夢茹的私人物品都已經完成了打包,王琦毫不費力地帶走了它們。
對講機裡已經在催促王琦趕快將祭奠儀式的屍體推到禮堂,最後掃了一眼化妝間,王琦轉身合上了門。
寂然無聲的房間裡,一枚粉色耳環悄然落地,沒有人聽見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