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傳真
2023-10-11 01:47:04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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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時四十五分,春山信一回到公司,他剛剛訪問完一批主要客戶。
五月十一日,星期三。這是並非特別忙碌的時期,T化工公司大阪總公司的辦公室已一片漆黑,營業課的燈光完全熄掉了,只有走廊和內側經理課還有燈光,似乎還有人加班。但是,被隔間的牆板擋住,看不到裡面的人!
夜晚的大樓中,宛如午夜深山裡的靜寂、沉鬱、凝重。水泥牆和天花板,在黑暗中,以驚人的重量感壓向人,讓你能充分體會到:與巨大的建築物相比,自己是何等脆弱的一種存在!
春山打開營業課的一盞日光燈。熟悉的辦公桌和資料櫃映入眼帘時,他才算是安心了,那股壓迫感也告消失,似乎又恢復日間的忙碌與祥和!
春山坐了下來,點燃一支「七星」香菸,茫茫然望著課員們的辦公桌,仿佛每張桌子都凝附著課員們對客戶的低聲下氣、和廠方的爭執等等的喜怒哀樂。但是,現在這十二位課員們都在忙些什麼呢?
可能有的在家看電視,有的去打麻將或去酒吧!營業課之花相川智子大概正躺在家裡的被窩裡看著推理小說吧?像這麼晚還留在公司裡,即使是平常認真負責的春山,也是很難得的。
但因此他也能體會到課員們的心情!他甚至覺得,自己手下的人,可說每個都相當不錯。或許,在客戶處已經喝得微醺,此刻,心情非常愉快!
春山是四月才升任營業課長的,由於上個月的營業額不夠理想,在聯席會議上,被總務主任剋了一頓,這才一氣之下,天天訪問客戶到這麼晚,目的是希望這個月能拿得出好成績來。
然而,就算是攸關自己面子,若是平時,自客戶處離開後,他早就自行回家了。主要還是東京分公司預定在晚上十時電傳重要文件回總公司,他只好特別回來一趟。
T化學工業乃是從事塑膠加工的廠商,產品有建材、塑膠管類、招牌材料、濾水塔等等,春山這一部門負責的是雨漏、浪板、地板材料等建材。
十時到了,電話仍未到。春山忍不住苦笑,想道:福島這傢伙還是那樣笨拙!
福島和春山同期進入公司,隸屬總公司調查室。此刻正在東京出差,調查P建材行的經營狀況,據說,P公司已陷入經營危機,而營業課在該公司卻還有五千萬元的應收帳款。
如果傳聞屬實,再不趕緊採取謀救之道,問題就嚴重了。P公司總行在東京,因此,派遣福島前往調查,他今天打電話回來報告說,在十時便可以完成,因為希望今天就能了解實際情況,特別要求他在完成後立刻以電報傳真送回公司!當時,他告訴福島:「沒關係,我會在公司等著。」
「對不起,因總務主任交代我進行另一項調查,所以給耽擱了。」
福島是個懦弱的男人,工作態度雖然認真,但是反應機智不佳,做起事情來也是拖拖拉拉。在營業部門工作多年之後,被調往調查室去了,在T化學,調查室是個毫無發展性的部門!
福島還只是個平凡的小職員,因此,每天都害怕會被調派至小地區的分公司去,常常懷著不安的心理!
不過,福島已經說出,P公司確是處於相當危險的狀態中。
春山希望能儘快得到詳細的報告,所以他沒有心情回家。雖然有點酒意,看看報告還不會礙事。他打算看過之後,搭計程車回家時,在車中好好尋思對策!
十時六分了。好不容易電話鈴響了起來,由於周圍寂靜異常,聲音聽起來很響,害得春山幾乎驚跳起來。
「讓您久等了,我現在馬上傳送過去,請您去電報傳真機旁吧!」福島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因為全力工作而顯得很疲倦……
機器室的燈光亮著,大概是有人吧!春山口中咕噥著,打開門。立刻,他驚叫出聲,怔住了,頭髮根根倒豎,眼睛大睜。有個人正趴倒在電報傳真機旁,側向一旁的臉布滿鮮血,機器上和牆上也濺滿血漬,頭部四周的地板上也都是血!
看情形很嚴重,不知是死是活?春山下意識地衝過去,抱起對方的上身,原來是總務主任赤間。
「主任,主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振作點!」
人還活著,身體還溫熱,嘴角也微微痙攣牽動著,但是,人已昏迷不醒。而且,傷勢嚴重,後腦右側被敲開一個大洞,由於挪移身體,傷口再度裂開,鮮血又泉湧而出。
春山此時已心亂如麻,把赤間放下,恢復原來姿勢,然後衝出機器室。雖然他也看到傳真機的開關開著,福島電送的文件正一件一件地吐出來,可是卻無暇兼顧了。
「快來人呀!叫救護車。赤間主任倒在機器室……」
他邊往燈光亮的經理課跑,邊叫著。
他的下顎不住抖著,醉意已經全消。
兩位還在加班的經理課員跑出走廊,春山指著機器室,舌頭好像打結似的,勉強擠出「電報傳真機旁」幾個字。經理課員們呆立在春山面前,因為,他的臉和手都沾滿了血跡!
然後,他們跑向機器室。春山則衝入經理課,抓起電話,大約過了五秒鐘,他才想起現在總機並無人接線。於是,他轉頭尋找有撥號盤的電話機,總算找到了,立刻撥119。
在他的判斷,赤間還活著,撥119較適當。如果隨便撥110,說不定會有損公司的名譽,這是身為管理幹部的一種警覺心理!
他拼命調勻呼吸。電話很快接通了,對方答應立即派救護車趕來。
春山回到機器室。一位經理課員脫下辦公用上衣,按住赤間主任的傷口,另一人則茫茫然呆立一旁望著,兩人臉色都蒼白無比。見到了春山,都露出一副得救似的表情,齊聲說著:
「春山課長,這是怎麼回事?」
「主任已經不行了,他死了。啊,不,他還活著,剛才嘴巴還動了一下。現在該怎麼辦?」
這兩人都是年輕課員,畏怯地問著春山。
春山真覺得倒黴透頂,怎會遇上這種事!可是,既然身為課長,面對這種狀況,就一定要當年輕職員的模範才行。
「你馬上下樓,到門外等救護車,將救護人員帶上樓來。快點!」
春山命令在一旁呆立的課員,那人立刻衝出走廊。
「更衣室旁有個棒球隊的儲藏櫃,裡頭應該有毛巾和傷藥。你快去拿來。」春山又命令另一位同事。
同時,他代替對方按住赤間的創口。此時,赤間似乎只剩一口氣,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了,只是張開嘴,身體微微抽動著。
春山是第一次在如此近距離下注視著赤間,他觀察著對方灰白的頭髮,和那張滿是油脂的臉孔。平常,他老是毫無顧忌地怒斥下屬,是職員們最畏懼的人物,雖有能力,卻毫無品德!
但是,一旦重傷昏倒,卻只不過是個瘦小、猥瑣的老男人而已!在春山內心深處,突然有一絲報復的喜悅掠過:這是你的報應!
即使在升任課長後,春山也曾被對方當眾痛斥過兩次,當時心中的怨恨,他永遠無法淡忘!
這時,他忽然想到:如果赤間就這樣死了,誰會是下任總務主任呢?不管是什麼人,至少公司內部的氣氛會比現在輕鬆多了吧!
但是,很快地他連忙將此種想法拂出腦海。現在就急著想像繼任人選實在太不近人情了,像春山信一這樣的人,絕非冷酷無情之人!他目前只是一心一意地想救活這位如閻王般的總務主任,絕不是為了向對方施恩,完全是基於人道主義的立場。
可是,究竟是什麼人,又為什麼要暗襲赤間呢?
經理課員拿著毛巾和藥水回來了,不久,救護車也到了。這時,春山才注意到電報傳真機的受訊燈還亮著,文件輸出架上堆滿了紙。他拿起來一看,一部分是致送赤間的人事調查報告,另外一部分是致送春山的有關P公司的調查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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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信一判斷應該打119,而沒向110報案,只不過是他未能了解問題的嚴重性!
他留下兩位經理課員在公司,自己隨著救護車前往醫院。心想:經理課員應該會打電話通知赤間的家人,也會通知總務課長和其他公司的重要人物吧!
赤間被送入醫院的急救室。過了三十分鐘,仍未能獲知傷勢的狀況。而在這段時間內,公司重要幹部和總務課長都打電話來向春山詢問情況,而且,總務課長最先趕至醫院,大概常務董事、總經理也很快就會到來。這時,春山才經人提醒,趕快將臉和手洗淨。
約莫一小時後,醫生總算說明了傷勢。赤間主任似是被人用球棒類的鈍器自背後偷襲,其中以後腦部右側所受的一擊最為嚴重,頭蓋骨挫裂,骨片刺入腦髓,造成大量出血。到底能否保得住性命,目前仍無法斷定。而即使能保住性命,能否恢復智力和知覺,也是一大問題。
刑警也趕到了,開始向春山問話。通常,消防隊在派出救護車運送傷患時,都會馬上和轄區警局連絡。不管是110或119,都是一樣!
春山被帶往警局。因為他是第一位發現命案的人,必須接受調查,填寫報告。當然,留在公司的兩位經理課員,也早就接受過訊問了。
春山搭著警車前往警局,然後被帶進一間只有桌椅的冷肅房間,一坐下來,就覺得很不是味道。以前,除了更換駕照外,他從未和警方有過任何接觸!
很快就到了午夜零時,他覺得必須和家裡聯絡才行,就向警員借電話撥回家。
民子似乎睡眼惺忪地接電話。
「發生命案了,我現在在警局裡,可能很晚才能回家了。」
聽了這話,民子好像完全清醒了,馬上急切地問:「什麼命案?是你幹的?不會是和色情有關吧?我好害怕,想不到你喝醉酒會變成這樣!」
「別傻了,亂猜。我只是目擊者的身份,因為,我是最先發現的人。」
「哇,你看見屍體了?在哪裡?是男是女?死態是否很難看,兩眼圓睜?」
「是我們公司的赤間主任。詳情等回家後再告訴你,先睡吧!」
掛斷電話,春山總算安心了。心想:剛剛應該順便叫她準備一點宵夜的小菜。也不知為什麼,聽到民子的聲音,就聯想起食物!
調查開始進行,春山將自己所知的一切毫不隱瞞地說出。內容大致是:為何那麼晚還留在公司?晚上拜訪的客戶有哪幾家?十時電送文件回公司的是誰?是什麼樣性質的文件?等等。春山回答時,另一位刑警在旁記錄。當然,他也被要求說明有關電報傳真機的作用和功能。
連續好幾次,他被反覆問著相同問題,大概是想確定他的話中是否有破綻吧!
春山開始不安了,他覺得自己似乎已被懷疑。
「別擔心,最主要是因為你是第一個發現受害人,你的證詞非常寶貴,所以我們不得不慎重地問清楚。無論什麼案子,都是如此。」負責訊問的中年刑事大概看出春山的不安,笑著安慰他。而在旁的年輕刑警則毫無顧忌地觀察著春山。
「春山先生似乎參加了棒球隊,請問是防守哪個位置?」年輕刑警第一次開口,他的視線在瞬間轉為銳利。
「三壘或是遊擊。雖是號稱是個棒球隊,也只是公司裡的員工所組成……」
「三壘手可不簡單哩!當然是右撇子吧?」
春山不自禁感到背脊升起一陣寒意。
赤間是被類似球棒之物所擊,尤其右後腦部的傷勢最嚴重,可見是右撇手自背後偷襲,而既然會用球棒,必定是對棒球有相當了解之人!
「別開玩笑了,我有妻室,在公司裡也算一帆風順,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可是,誰都會有憤怒的時刻呀!也許你喝醉了,和受害者發生爭執……」
「受害者被謔稱為閻羅主任,樹敵甚多,可能和你之間也有怨恨存在吧!」中年刑事打岔說。
這時他臉上已無笑容,緊抿著嘴。
警方搜證資料的能力確實厲害,或許是從兩位經理課員口中打聽出來的吧!
「你為了拿文件而進人機器室,受害者已先在裡面,可能會怪你喝酒誤事或什麼的,結果,你一氣之下,趁受害者在使用電報傳真機時,自背後……」
「真蠢!如果警察們的腦筋都像你們這樣,可能要天下大亂了。若真如你們所說,為什麼剛好機器室會有球棒呢?這未免太不可能了。」
「或許是你們在發生爭執之後,你去更衣室取來的。假如是預謀,更會事先準備好球棒!何況,你早知道受害者會去機器室接收電傳文件。」
「原來警察們就只會憑空臆測。沒關係,等他神志清醒後,你們再去問他好了,到時候,你們自然會知道我不在現場。不過,那時就要得罪了,我會控告你們誹謗名譽、蔑視人權!」
「別那麼激動,這只不過是個假設,反正,碰到案情時總需要多方推測。並非認定你就是兇手,真的。」中年刑事笑著安慰春山。但,很明顯的,那不是真心話!
初次的調查總算結束,春山在調查報告上籤完名,怒氣衝衝地走出警察局。等到攔住計程車,駛向回家途中時,他又再度感到內心升起寒意,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沒有任何證據可反駁警方的懷疑,相反的,涉嫌的證據卻很多,而且還有行兇的動機!
數天前,在總公司經理級和課長級的聯誼會議上,春山挨了赤間一頓臭罵。當時,春山正說明營業課上個月業績不振的原因,赤間卻打斷他的話,而且開始咆哮,理由是春山臉上毫無慚愧、反省的神色!
「只知道推諉責任,可見你根本缺乏身為管理幹部的責任感,這種人該降職,你的職務可以由我兼任。如果我擔任營業課長,至少能使營業額提高一倍!」
會議室內一片靜默。有的人臉上浮現憐憫的神情,有的卻幸災樂禍地窺視春山的反應!
業績不振有許多複雜的因素,其中,不少阻礙並非憑業務員的努力就能克服的。赤間因為缺乏營業經驗,所以不了解其中情形。但是,自己加以說明,對方又認為那是在逃避責任!
對於這種借著自己的權力而怒斥他人的壞脾氣,讓春山滿肚子火,可是,他又不能反駁對方,只好默默忍耐。不過,當時真想一拳把對方打死!
在這之前,還有一次是當著營業課員的面被他大罵一頓。赤間一向在經理課旁的主任室處理公務,卻故意來到營業課對春山大肆指責,主要是他從會計課長那兒知道春山超用交際預算之事。
那場惡罵真是徹底,好像把春山當成小偷一般。在課員們面前,尤其是當著可愛的相川智子面前被怒罵,春山真是狼狽不堪,當時,他更想一拳把赤間打死!
本來,春山就和赤間合不來。由於春山深受赤間的競爭對手營業經理的信任,對赤間而言,等於是眼中釘,非要拔除不可!
所以,這種累積的怨恨,終於在今晚爆發了。這可能是警方判斷的依據!
春山覺得全身顫抖不已,更有一種掉入別人預先布置好的陷阱中的感覺。但是,在他的記憶中,自己並未做出這麼令人怨恨而想要如此報復之事!在目前,更沒有可資懷疑的人物,惟一的辦法就是等赤間能醒過來作證!
如果赤間就這樣死了,春山覺得自己也已經絕望,他是嫌疑最重的人物!只要查不出兇手,他永遠會受懷疑,那麼,這份工作也會丟掉了!不但這樣,如果警方以不實之證據推定他為兇手,還可能會被送入監獄。現在他已經三十五歲,等到服刑十年期滿出獄,都四十五歲了,哪還會有什麼前途呢?
此刻,他只能禱告著讓赤間能夠神志清醒!回到家,民子和孩子們都睡著了。
可是,自己根本毫無睡意。靜靜的,他獨坐在客廳喝著威士忌。已經凌晨兩點半了!
民子醒過來,只穿著睡衣,邊揉著眼睛,邊走入客廳,在春山身旁坐下。
春山把今天的遭遇全盤說出,民子的表情也愈發僵硬了,自己去冰箱拿出啤酒,靜靜喝著。
「沒關係,他會清醒過來的。像他這樣的人,生命力一定很強,不是挨幾下就那麼容易死的人!」民子的聲音顯得很輕鬆。
「如果我進牢了,你怎麼辦?」春山問,他的聲音裡滿含悲傷。
「反正,我會做很好吃的便當給你吃。當然,可能會覺得無聊,不過,或許可以趁此機會去夏威夷玩玩。」民子輕輕回答著,但,馬上又哭喪著臉說:「我不要!你怎麼要問這種話呢?你這麼善良的人,不可能會被關進監獄的。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這樣,我會到司法院長家門口去呈遞抗議書,然後自殺。」
民子哭倒在春子膝上,暖熱的淚水滲透他的褲管。
3
翌日,好幾位刑事和警員進出公司,大概是進行科學搜證吧,機器室在上午嚴禁進人。
赤間主任依舊昏迷不醒,無法從他口中問出實情。據說,能否活命的機會各半,因此,報紙尚未對此案有任何報導。
為了防止謠傳滋生,董事長今早對所有員工舉行訓示,說明公司出了不幸的命案,赤間主任的情況垂危,目前警方正全力搜查兇手,請各位不要因此受到影響,繼續認真工作。
另外,總經理也宣布:這段時間內,禁止在下午七時之後加班。
於是,大阪總公司的三百位男女員工,在表面上總算像往常一樣地專心於工作。
之後,公司舉行董事會議,約十時許,春山信一被叫入會議室,要求報告發現命案的當時詳情。春山也儘可能詳細報告,同時也毫不隱瞞在警局裡被刑事們所問的問題,以及自己的回答。
「看來我已被懷疑,因為,我常挨赤間主任的責備。」春山苦笑著摸摸頭。
董事們都同情地笑了,似乎並未懷疑他的清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警方做的就是懷疑別人的買賣!但是,春山,你一定嚇了一跳吧?如果是我,搞不好連膽子都嚇破了。」營業經理松井笑著說。
然後,董事會議就開始討論其他話題了。
兇器尚未找到。但是,從赤間的傷口來看,一定是金屬球棒沒錯。警方雖認定是內部人員行兇,但是,董事們卻一致堅持兇手為外人!或許,他們是不得不這麼相信的吧!
T化學的總公司辦公室在大樓的五樓,每晚六點鐘,大樓鐵門就拉下,進出必須利用旁邊的側門,側門旁則有警衛看守。由於整幢大樓有三十多家公司,夜間出入的人也很多,警衛不可能對每個人都仔細查問,若有人想進入,很容易就能做到。
「赤間主任真是不幸,他可能為了等這份對於關係公司負責人之調查報告,而加班至這麼晚,或許,他是對工作太認真了。」松井經理滿含嘆息地說著。
春山也知道接下來沒有自己的事了,就向所有董事點頭致意之後,走出會議室。
回到營業課,一坐下,似乎聞到正忙碌著的相川智子美麗的臉龐上飄來的淡淡香氣。每天早上,見到智子的瞬間,總是感到香氣襲人,但是,今天卻直到此刻才感覺到,或許是已經知道董事們並未懷疑自己的緣故吧!
「這種大事,課長一定很累了,真想替您揉揉肩哩!」
「看到你,我的精神就來了。待會兒一起喝杯茶吧?」
趁著沒有其他課員注意,兩人悄悄地交談著。
他們彼此間並無暖昧的情感,卻好像是戀人一般。春山滿足地想著:或許這就是正當的辦公室之戀吧!
不久,民子打電話來,問及赤間的情況。春山回答說還是沒有進展。
民子立刻很嚴肅地說:「我有重要的話告訴你,出來一下吧!問題很嚴重呢!」
民子似乎就在公司旁邊的咖啡廳。春山回答說馬上過去,立刻站起身。因為,民子的語氣顯得情況緊急!
這是家昏暗的咖啡廳,民子在角落的座位等著。身著套頭衫搭配牛仔褲,看來只有三十五六歲。
「昨夜和今晨我一直在想,總算獲得一個很可悲的結論。心想非要儘快告訴你不可,所以就來了。」民子瞪大眼睛,凝視著春山。
她像是要哭出來似的,臉孔扭曲、櫻唇微張,很肯定地說:「暗襲赤間的是福島!」
「福島……不可能的。他昨晚人在東京,用傳真機送文件回公司。何況,他不可能……」春山笑了,但是,笑到一半,忍不住皺緊眉頭。大概心中也產生了和民子相同的疑惑吧!
民子曾見過福島。八年前,春山認識民子時,福島也在座。即使是兩人墜入情網之後,彼此也見過好幾面,只是,最近並無私人交往。原因在於,福島在公司蒙受不遇,逐漸變得冷僻了。
「就是這點可疑!在電送文件給你之前,他先電送給赤間,是吧!而當赤間前往機器室時,有人埋伏在裡面,用球棒猛擊。」
「……」
「然後是電送文件給你。但是,兇手已經逃走了。你進入機器室,發現赤間主任的屍體。呀,不能說是屍體,而是將要死亡的赤間!你去摸了屍體,結果受到懷疑。其實,你盡可以嚇得拔腿就跑,但是,兇嫌深知你不是那樣的人!」民子眼中迸出光採。
春山又想笑了,可是,臉孔仍舊繃得緊緊的。這是可能的事!福島所屬的調查室由赤間管轄,柔順卻慢條斯理的他,一定比春山更常受赤間的呵責。最近,他幾乎是神情抑鬱地到公司上班!以前就沉默寡言的他,現在更安靜了,而且態度顯得畏縮不堪。
「但是,我不認為他會和別人合夥行兇!也不可能去找地痞流氓下手。至少,不會有人受他之託事先埋伏在機器室裡。」
「那只不過是巧妙的安排罷了。你難道不認為在夜晚十時電送文件未免太晚了嗎?他假裝自東京電送文件,其實人卻留在大阪。也就是說,他留在東京分公司假裝加班,等員工們都離開之後,再悄悄搭機……」
春山眼前浮現東京分公司辦公室的情景!
分公司位於品川,租用一幢大樓的三樓,調查室的房間在角落,外面有隔牆和儲藏櫃擋著,自外邊見不到內部的情形。福島偽稱要留下來加班,以便完成報告,等到六時半,不但調查室,連企劃室都該沒人了。於是,福島離開分公司,自羽田機場搭機回大阪,拿著球棒,潛人大阪總公司機器室,再以內線電話呼叫赤間,表示馬上要電送文件,請他來電報傳真機旁!
這時,赤間毫無疑心地進入機器室……
「可是,如果這樣的話,是什麼人電送文件的呢?文件已經送達,而且,機器也有運作,這是我親眼見到的。若真是如你所說,東京一定有人幫他電送文件!」
「文件是被影印之後才送出的吧?他可以事先影印好,再置於輸出架上。」
「不,是電送來的。文件一張張地自機器內吐出,不僅是赤間主任的,還有我的……」
「我不懂機器是怎麼運作,可是,應該有類似自動定時開關的裝置才對,只要把時間定在十時,電報傳真機到了時間自然會運作!」
春山對這方面也不甚了解。所以,是否有自動定時開關,必須再去調查一番。
福島悄悄離開東京分公司回到大阪的推斷充分能夠成立!由羽田機場開出前往大阪的最末班全日空的班機時間為十九時四十分,日航的班機時刻則為二十時。自伊丹機場搭計程車至總公司,大約三十分鐘。他可以在暗襲赤間之後,搭翌日第一班飛機回東京,再裝作一直待在東京般的,前往分公司上班。
「可是,福島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殺死赤間還有理由,為何連我也要陷害?難道他這麼恨我?」春山不敢置信地說著。
民子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似乎其中有什麼隱情。她身體不住輕顫,立刻,一股莫名的不安襲上春山心頭!
「大約一個月前,福島來找我,在上午。我沒讓他進入屋裡,只是和他在附近的咖啡廳見面。」
「福島他……有什麼事?」
「他說剛好有事到附近來,想要見我。他又說了些奇怪的話,譬如,不管在工作方面或愛情方面都敗給你,以及,第一次見到我時,就喜歡上我了……」
春山啞然地望著民子。
八年前,春山在某餐廳認識民子,那時候,雙方是三對三。春山和福島及另一位同期同事,民子則和當時所服務的醫院的兩位護士。
那天晚上,沉靜的福島醉了,不斷想和民子乾杯,結果,男女分成兩組,暢飲狂歡!
一開始,春山就看上了民子,其後也積極地追求著,不久,兩人就訂婚了。但是,現在民子卻告訴他,福島最初就喜歡她!卻因為無自信和春山競爭,只好靜觀其變,直至此時,才向民子表白。還憂傷地笑著說:是我最先和你說話的!
當時,福島邀她單獨外出喝酒,算是找機會尋刺激一番。
民子驚駭異常,嚴詞拒絕了。
福島只是羞赧地笑著,就回去了。
「很抱歉沒告訴你這件事。是福島拜託我別對你說的。我真笨,女人哪有將這種事情藏在心底的?」
春山信一默默點點頭。如果為了這點小事而難過,氣量未免太狹窄了。
但是,他腦海中一片茫茫然。他真是想都沒想到福島會暗戀著民子!對於同期入公司的同事,他竟然毫不了解。春山奪走了民子,而且又升任課長,但是,福島卻仍是個不受重視的小職員,他當然會難堪,會忿恨不平,在這種情形下,他想拉春山替赤間墊背,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我明白了。沒關係,你回家吧!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別擔心,我能應付得了。」春山扶著民子站起來。
對於福島,春山忍不住滿腔怒火。他竟然想挑逗民子,這太不可原諒了。
春山婚後兩年,福島也結婚了。但是因為彼此個性不合,才一年就離婚了,現在是獨身。
或許,他是打算送春山入監獄之後,再伺機佔有民子吧!
4
春山信一回公司,立刻去找機器計算室室長,向他請教一些有關電報傳真機的問題。
但是,他碰上了障礙。公司所使用的電報傳真機是HF九六○X型機種,沒有自動定時開關。這一來,設定十時自動操作,福島再自行潛回東京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假若晚上十時左右,福島真潛入大阪總公司,那麼,東京分公司一定有人替他電送文件。
若無同夥,而福島在大阪總公司,文件卻由東京分公司電送回來,這根本不可能。因為,大阪總公司只有一臺電報傳真機。
面對機器的使用說明書,春山沉思著。不久,他忽然驚呼出聲。千頭萬緒的結,總算解開了一頭!
在赤間遇襲之後至春山被叫至機器室之間仍有若干緩衝時間,赤間頭部的傷口之血跡,已經有部分凝固了。也就是赤間被發現的十分鐘或二十分鐘前,更可能是更久以前,赤間就已經進入機器室。
福島就埋伏在內。當他行兇之後,把赤間所需文件之預先影印妥的部分,放進電報傳真機的輸出架,然後馬上離開公司,換至另一處有電報傳真機的地方!因為在最近,任何廠牌的傳真機都已經可以互相送訊和收訊了。
福島自該處以電話聯絡春山,再真正地電送文件,也就是,當春山發現倒在地上的赤間時,一旁的傳真機正開始運作吐出文件。
原來是這樣。福島這傢伙在公司附近某處電送文件!這一帶是商業區,許多公司都購置有電報傳真機,他只要潛人其中一家,就能隨心所欲地向春山電送報告文件了。他並非自東京打電話給自己,而是如民子所說,從近距離聯絡,以誘導自己走向陷阱!
由於並非最新機種,HF九六○X型沒留下送訊記錄,無法調查出是幾點幾分送訊至何處,當然也無法證明昨晚十時,從東京分公司並未送訊至大阪總公司。即使是電信局的記錄,也只有費用項目,並無詳細記錄!
福島究竟是自何處送訊的呢?春山滿腦子只是想著這個問題,根本提不起勁工作。到了下午,赤間危篤的消息傳至公司,而且,截至目前仍是神志不清!
如果赤間就這樣離開人世,立刻變成真正命案,連帶著,春山的前途也將一片灰暗。春山不安地在辦公室內踱著,只有相川智子,偶然會投注過來充滿關懷的視線。
下午三時許,很出乎意料之外的,福島打電話回公司了。他還在東京,剛才春山曾到調查室問過,福島出差的日期至明天。
「昨晚似乎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態!」
或許是心理因素使然,福島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含著冷笑!他打這通電話,說不定目的是在了解狀況吧!
春山問:「你是什麼時候電送文件給赤間主任?」
「本來預定九點半,可是,稍微耽擱一下,大約是四十分左右吧。那又怎麼了?」
「我只是在想,在我發現主任之前,究竟間隔了多久的時間?」
福島沉默了,似乎已覺得被春山懷疑了。
「我被視為重大嫌疑犯,今天,或許警方又會傳訊我哩!」
「不可能吧?你怎會殺人呢!沒有人相信的。」
「如果我被關進鐵籠子,民子就拜託你了。雖然她帶著我的孩子,不過,如果你喜歡她,應該可以忍受才對!」
「這……那是因為……春山,你誤會了……」
但是,春山已用力擱下話筒。
他心想:自己是太毛躁了,可是,這樣也好,至少能給予福島一種心理壓力,甚至可能因此露出馬腳。
現在,惟有耐心等待了。只是,人真是太可怕了,人際關係更是最難的一門學問!春山轉頭望了辦公室一圈,根本看不出誰恨誰,誰又會幹出些什麼事來?似乎同事之間沒有一個人能夠相信了。
到了下午五時,警方並未傳訊他,也沒有刑警到公司來。春山稍做收拾之後,離開了公司。心想:今夜可能又要失眠了吧!
一想到福島,心裡就有氣。真想馬上趕去東京掐死他算了。
沿著商業區的人行道,他漫步閒逛著。夜幕已經低垂,街燈也亮了。福島究竟是潛入哪幢大樓呢?又是利用哪家公司的電報傳真機呢?
途中,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走入公用電話亭。他打電話至警局,試著問問昨夜這一帶是否有哪家辦公室報案說有嫌疑人物潛入。可是,警方的回答卻是:「沒有!」
走出電話亭,春山全身乏力了。
突然,他看到前方一百公尺處有盞霓虹燈,立刻,他心跳加速,眼睛發亮!那是幾個月前才開始營業的酒樓,全國有無數連鎖店,曾在電視上大做廣告。
春山拔腿疾奔,由於激動異常,幾乎上氣接不過下氣。既然是全國連鎖的酒樓之一,一定擁有電報傳真機!夜晚十時,這種場所當然正是生意興隆的時刻,而,從公司到這裡,跑步的話只需五分鐘左右,暗襲赤間之後,福島很可能來此借用電報傳真機。沒錯,一定是這樣,他不必潛入其他公司。
到了門口,找出負責人,他馬上就問:「貴處有電報傳真機嗎?」
負責人一時還摸不著頭緒,回答:「有的,我們是全國連鎖經營,當然要有這種設備。不過,請問您……」
春山繼續問:「昨晚十時左右,是否有客人借用電報傳真機?」停了一下,他接著:「那位客人是個殺人兇手!」
負責人臉色大變,馬上召集十多位服務人員一一詢問,但是,每個人似乎都沒有印象。
據說,負責庶務的只有一位,白天在某公司上班,下午六時半才至此兼差,直到晚上十一時半。昨晚十時,辦公室裡只有他一人。如果可能,福島就是直接前往辦公室向他借用傳真機了!
「再過一個鐘頭,那人就會來了。你邊喝點酒邊等他,怎麼樣?」
另外有位服務員說:「他常在十時左右出去吃飯,辦公室裡一個人也沒有。如果想要混進去,任何人都辦得到。」
辦公室就在化妝室旁,因為十一時以前,裡面並沒放著現款,所以門從未上鎖。
沒有人記得有福島這位客人,可見他並不常來。可是,在壁架上卻找出上面寫著他姓名的威士忌酒瓶!沒錯,是T化學·福島。
春山雀躍不已,他認為自己總算掌握住證據了,立刻衝出酒樓大門,攔住一輛計程車,直驅警局。雖說尚未有確證,至少也算是調查中的重要情報了,他自覺必須儘快向警方說明才行。
到了警局,他要求見那位昨天偵訊他的中年刑事。
很快的,刑事出現了。一見到春山,滿臉笑得都是熨也熨不平的皺紋,說道:「嗨,你已經得到通知了嗎?真快。剛剛,已經捉住兇手了,另外,醫院方面也報告說被害者終於脫離險境。這真是大好的結局!」
春山茫茫然怔住了。
這回輪到對方驚訝了,問:「原來你還不知道?」
接著,他簡單說明逮捕住兇手的過程。
「在T化學附近,有家中華料理店,兇手是那兒的跑堂,年齡十七歲,九州人。他是附近所組成的棒球隊之遊擊手,每晚下班後,就會到T化學所在的大樓旁停車場練習揮棒。昨夜,他正在練習時,正好側門的警衛有事外出,而崗哨裡的另一名警衛則在打盹,他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拿著金屬球棒,悄悄潛入大樓內。
由於五樓的T化學辦公室還有燈光,他就闖了進去,潛入昏暗的機器室內,借著窗外走廊的微弱燈光,打算趁機偷些東西。
可是,燈光忽然亮了,一位中年的男人進入。少年因怕被送往警局,就由背後用球棒猛擊對方,然後倉惶逃走。今天下午三時許,一位刑事在附近咖啡廳打聽出每晚有位少年在停車場練習揮棒的事,立刻前往查訊,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案子給破了!」
春山怏怏回到家時,民子很親切地迎接著。
她告訴春山,東京的福島打電話到家裡來。電話中提到:前些日子前來找民子,是打算拜託已升任課長的春山設法把他調回營業課。因為面對面時很難啟口,才打算通過民子告訴春山,結果,還是無法啟齒,才想約民子一起喝酒,借著酒意說出內心想說的話!
「對不起,似乎我太早下斷論了。可是,他對我似乎是真心的,如果你再不小心的話,哼,後果就很難講了。我可是還有很多人欣賞的呢!」
「原來如此,總算還好。我倒是真的累了,替我按摩按摩吧!這算是懲罰。」
說完,春山信一翻身趴在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