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心自知
2024-10-06 14:53:10
小新大約有十幾年沒見過老同學大新了。他倆自小名字相同,人也一起長大,可謂是光屁股的夥伴,但是高中畢業後各奔前程風捲雲散,從來沒寫過信,那時候還沒有網絡,沒有QQ群,也沒有微信和微博,就此一去杳無蹤跡。
第一次恢復聯絡,應該感謝當年那個文藝委員建了個QQ群(34356744),那胖子不知怎麼地一一聯繫到了全班的人,然後號召大家開了一次同學聚會。聚會上有錢的開著進口寶馬來,有關係的包了全場酒店經理還點頭哈腰沒敢收錢,更有全身珠光寶氣來炫耀老公孩子賢惠漂亮的,獨有小新一個人坐在窗臺上看著眾人發呆。他不是不想吹牛,是沒人跟他吹。一幫老同學聊的太high了,男女都在喝酒,觥籌交錯,雙頰緋紅,連黃色葷段子都來了。這時才見包廂門口,大新姍姍來遲。
大新當天穿了一件半舊的白襯衫,臉色憔悴,進門侷促地打了個招呼,就拉了張椅子坐下。他近些年混得不好,在鄉間開了個小雜貨鋪,生意慘澹,勉強餬口,家裡老婆還總在生病。
小新卻高興了,一屁股坐在了大新的旁邊,大新一直在嘆氣,要麼看手機,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目光看著小新發呆。席間沒人理他們。倆哥們坐在一起嘆氣,大新點了根煙,也不在意旁邊珠光寶氣的女同學都厭惡地皺起了眉頭。小新絮絮叨叨說著這些年畢業後的生活,不時拍拍大新的肩膀,安慰他不必在意這些勢力的同學。大新初時還搭幾句話,後來只是喝酒,搖搖頭,說小新你不懂的,你一畢業就進了機關單位,混的風生水起,不會理解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悲哀!
大新來的晚,一頓飯已吃的七七八八了,不一會兒就有人提議去KTV唱歌。小新倒是無所謂,不過他擔心大新不會去。果然,大新就順勢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侷促地搓搓手,解釋說家裡老婆生病,孩子沒人照顧。文藝委員假惺惺地挽留了幾句,大新便告辭準備走,目光在人群裡逡巡了一圈,回頭對小新尷尬地笑笑,全場只有小新一個人搭理他,他內心多少有點失望。但他也沒說什麼,只是憨笑著,說老同學們這些年沒見,好像都變了不少。
除了小新,沒人接話。
大新便悻悻地走了。胡亂扒了幾口飯,連口熱湯都沒喝。但在出門的時候,文藝委員還是攔住了他,遞給他一本大紅色的籤名簿,然後說,聚會雖然吃飯不花錢,但是有活動經費,還買了花送給昔日的班主任,每人均攤兩百塊。大新摸了摸口袋,只找出一張五十,還有幾個鋼鏰兒。文藝委員的臉色就黑了下來。
小新見狀,連忙打圓場,替大新丟了兩張百元大鈔放在籤名簿上。大新便紅了臉,木訥地喃喃自語道,沒準備,真是不好意思。小時候就總去小新家蹭飯,沒想到多年後見面,還得小新替自己付錢。小新寬容地笑笑,沒說什麼。
出了門,大新跨上破舊的二手自行車,回頭看了看酒店裡的輝煌燈火,不覺低下頭,拳頭捏的緊緊的。小新追了出來,卻不知道怎麼安慰昔日這個最好的夥伴。兩人一前一後,慢悠悠地走著,大新竟似有些心不在焉,連車都沒騎,根本不像回家的樣子。這時已大約晚上九點多鐘了,大新晃到了一條人影稀少的街道,將車停在路邊,從褲兜裡拿住一個口罩,戴在臉上,守在ATM取款機邊抽菸。他揮揮手讓小新回去,小新沒奈何,便走了。
又過了一會兒,遠遠地來了個年輕女人,低頭匆匆走著,也沒看旁邊,徑直進了ATM取款小包間。大新將菸頭一丟,也跟了進去。
不許動!
那女人剛拿出銀行卡插進去,就覺得脖子後涼颼颼地,架了一把刀。大新低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把你的錢都取出來,快點,不然要你的命!
那女人哆哆嗦嗦,手都抖了,卻不敢不聽話,哭喪著臉按下了銀行密碼。眼看著一摞紅色的百元大鈔吐出來,大新一把就全部抓了過去,不許動,不許報警!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眼看就要成功逃脫,冷不丁被身後的小新絆了一跤。
小新嘆了口氣,將錢都搶過來,一把扔給那個驚慌失措的女人。然後拉起大新就跑,腳不點地,跑的飛快。大新只覺得耳邊呼呼生風,背後隱約傳來那女人的尖叫和哭泣聲,他想回頭,卻回不了,身體僵硬,竟然不一會兒就到了家,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進門後只見病重的老婆還躺在床上,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你知道嗎,小新死了!老婆一開口就對他說。剛才你去參加聚會的時候,小新的老婆打電話給我,也不知道怎麼拿到我們家裡的電話號碼,說小新在參加同學聚會的路上被車撞了,在送去醫院的時候最後一句話就是想見你。多可憐的人啊!
大新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煞白,扭頭看身後。小新的身影已經漸漸變得虛空,越來越淡了。但仍衝著他微笑,依稀在說,我雖然死了,但仍希望你好,雖然窮,千萬不要去犯罪啊!你是我這世上最好的兄弟了!——聲音也越來越淡,逐漸幾不可聞。
幾條街外,文藝委員打開籤名簿,啊地一聲,大叫道,不得了,誰這麼惡作劇居然拿了紙錢來糊弄人啊!
KTV內一圈腦袋圍上去,嘻嘻哈哈,只當做一個玩笑,轉而繼續引吭高歌。沒人在意飯席間早早離去的大新,更無人接到小新老婆的電話。對於這群志得意滿的人來說,這對倒黴的兄弟不過匆匆過客罷了。
人生在世,如魚飲水,浮沉心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