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世界
2024-09-21 02:06:11
1、乍然相遇
看著陸奕風像瀕死的動物一般嗚咽掙扎,不一會兒便失去了意識,我慢慢抽出了針管。
然後我把他放回枕頭上,從巧克力盒子下面抽出病歷卡,小心翼翼地修改數據。他的主治醫生出國休假,當班醫生看到這份數據所應對的措施,只會讓他越來越嚴重。
陸奕風先後強姦多名女子,不過在金錢的利誘下,受害人並沒有提起控訴。三個月前,他終於踢到了鐵板,可是在警方正式立案前,他以短暫性精神障礙為藉口,住進了醫院。
一個月前,委託人找到我,讓我「教訓」陸奕風一下——我從來都不知道委託人是誰,不過這樣的人渣,我很願意出手。
對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因為我從小便被遺棄了。現在,我有一個身份,職業殺手。
然後,就在我完成任務,離開醫院時,一扇玻璃窗的後面,一個頭髮花白的男人戒備地注視著護士,嘴裡叫嚷:「我不吃藥,我吃了藥,阿娟就不見了!」
男人的脖子上有一顆黑痣,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忘記這顆黑痣!
我逃難似的離開醫院,一口氣跑回租住的小屋,背靠門板劇烈喘息。
二十年前,年僅三四歲的我雙手抱膝蜷縮在床底下。爸爸媽媽又在打架,叫嚷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直至媽媽的聲音消失了,爸爸還在罵人,就連床架都在震動。我驚恐地看著鮮血順著媽媽的腳踝,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阿娟,阿娟!」一個男人叫喊著衝進屋子。我嚇得瑟瑟發抖,忽聽「嘭」的一聲巨響,爸爸光著身子倒在地上。我放聲尖叫,被一個男人從床底下拖了出來。
「別怕,沒事了。」男人把我的頭按壓在他的肩膀上。我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顆黑痣。
二十年前,那個男人害死了我的父母,帶著我背井離鄉,最後又將我遺棄。我憎恨他,恨不得親手殺死他!
這幾年,我每隔三四個月就在報紙上發布尋人啟事尋找他,全都杳無音訊。今天,他竟然就這樣出現在我面前,仿佛冥冥中早已註定。
我的心中恨意翻湧,從床上一躍而起,開始了準備工作。
第二天上午,我將自己打扮成鄉下姑娘,再次來到山海市精神衛生中心。
「護士姐姐。」我怯生生地站在護士臺前,結結巴巴地說,「同鄉告訴我,爸爸被好心人送來了這裡……」
「……就算是精神病患者,也是有人權的!醫院沒有權力強迫病人接受治療。」一個高亢的女聲打斷了我的話。
我循聲看去,只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時髦女人正義憤填膺地向醫生抗議。
我在陸奕風的背景資料中見過她的照片,她叫吳曼菲,是知名企業家的遺孀。她的老公和陸奕風的父母是世交,她的繼子陳兵和陸奕風從小一起長大,今年二十六歲。
「你爸爸叫什麼名字?」護士問道,「還有你的身份證和你家的戶口本。」
「我爸爸叫張大山,我叫張彤。這是村裡開的證明。」男人的名字是我胡謅的,證明也是我連夜偽造的。
「我是女孩,爸爸很早就犯病了,媽媽也跑了,沒人替我報戶口……其實爸爸能夠住在醫院裡治病,挺好的……我不一定要帶他回家的,我就是想看看他……」
護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拿起電話通知民政局。
我耐心地等待結果,就聽吳曼菲高聲質問醫生:「412床的病人家屬呢?醫院強行給他餵藥,他的監護人同意了嗎?」
一聽這話,我詫異至極。我要找的男人就住在412病床。
2、旁觀
據我所知,張大山是被巡警送入醫院的。一般情況下,沒有監護人的精神病患者均由民政局監管。醫院和民政局都希望儘快找到病人家屬。在這樣的前提下,我以為自己輕而易舉就能將他帶走。吳曼菲的出現是我始料不及的意外。
一旁,醫生耐著性子向吳曼菲解釋:「吳女士,精神分裂症患者經常會抗拒吃藥,醫院不得不採取強制措施……」
吳曼菲不客氣地打斷他,說道:「如果他的家人就在邊上,你們還會這麼對他嗎?」她微微揚起下巴,強硬地宣布,「我會諮詢律師,申請成為他的監護人……」
「吳女士,我們已經找到病人家屬了。」護士掛斷電話,指著我說,「她是患者的女兒。」
「你是他的女兒?」吳曼菲狐疑地打量我。
我靦腆地笑了笑,然後護士領著我朝病房走去。吳曼菲見狀,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們身後。我快走一步,透過玻璃窗朝病房內看去,就見昨天的男人蜷縮在牆角,嘴裡喃喃低語,額頭一下又一下地撞著牆壁。
「爸爸!」我激動地呼喊,對護士說,「我可以帶爸爸回家嗎?」
「他什麼時候患病,又是什麼時候走失的?你們祖籍是哪裡?」吳曼菲連珠炮式地發問,態度咄咄逼人,仿佛十分篤定我是冒充的。
我假裝瑟縮了一下,無助地朝護士看去,小聲咕噥:「從我開始記事,爸爸就經常犯病……我們家很窮……可他畢竟是我的爸爸……」
「VIP病房的病人深度昏迷!」
不知是誰大叫一聲,我本能地抬頭看去,醫生護士快步奔入陸奕風的病房。我的心「咯噔」一聲沉入谷底。陸奕風罪不至死,我給他注射抗精神病藥物算是小懲大誡,他怎麼可能陷入深度昏迷?
我強自鎮定,不經意間瞥見吳曼菲臉色煞白。她拿出手機,捂著話筒急促地說:「阿兵,奕風突然昏迷了。早上我去探望他,他好像不認識我一般。」她口中的「阿兵」是她的繼子陳兵。
我懷疑自己被委託人擺了一道,很想去VIP病房一探究竟,但醫院滿是攝像頭,我只能遠遠看著醫護人員在陸奕風的病房進進出出。
二十分鐘後,民政局的工作人員抵達醫院。我跟隨他們去樓下辦手續。
當我返回住院部,就見走廊上站著幾名警察。我隱約聽到一連串悲戚的哭聲自陸奕風的病房內傳來。
「死了!」
旁人的議論令我如墜冰窖,但當我聽到「中毒身亡」四個字,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間被抽乾了。我急忙躲進身後的病房,用顫抖的雙手摳出手機電池,掰斷了SIM卡,切斷了和委託人的一切聯繫。
做完這一切後,我輕輕籲出一口氣,抬頭看去,目光對上一雙蒼老而渾濁的眼睛。
「阿娟,你回來了。」頭髮花白的男人露出欣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