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
2024-11-18 10:46:10
琉璃廠淘來的古董留聲機在口齒不清地唱一支戲曲,杜麗娘遊園驚夢。
說是古董,其實頂多也就六十來歲,年齡還沒有小宛的奶奶大呢。與留聲機同齡的舊物件,小宛家裡不知有多少,舊相簿,小人書,主席像章,還有樟木箱子,只是同齡不同命罷了。留聲機是古董,小馬扎卻是廢物,而缺嘴壺搪瓷缸醃菜罈子就更慘,只能算垃圾。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金針一圈圈地轉著,同樣的曲調,唱了半個多世紀,良辰美景早已成斷井頹垣,然而斷井頹垣處,又演出多少新的美景良辰?
周末,不必上班,小宛一直睡到日上三桿。
醒來的時候,聽到隔壁在唱《遊園》,知道老爸又熬了個通宵。
這是老爸水溶的工作習慣,在編劇前總是要用留聲機放舊唱片,說是製造氣氛,找靈感。
雪茄菸、黑咖啡、舊唱片,合為水溶寫作的三大道具,缺一不可。因此小宛常常開玩笑說,爸爸的劇本都不是用筆寫的,而是雪茄和咖啡倒在留聲機上自個兒磨出來的。
但是你別說,這方法雖然有些做秀,卻的確管用。每當老爸在大白天拉緊窗簾扭開檯燈,放著舊唱片奮筆疾書,小宛就覺得自己進了時光隧道,腦子昏昏噩噩地有些不清楚。她絕對相信三大道具有催眠作用,卻只是想不通老爸怎麼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清醒寫劇本。換了是她,一遍曲子沒聽完就已經尋周公對戲去了。
小宛伸了個懶腰準備起床,一翻身,頭髮被懸在帳頂的風鈴勾住了,立即哀號起來。
風鈴是銅的,過去人家系在屋簷下避邪用的,久經風雨,長滿了青綠的銅鏽,被爸爸撿來當寶貝,掛在女兒的蚊帳上充當裝飾品。小宛說掛在這兒也行,把鏽擦乾淨了。可是爸爸不讓,說那樣才有韻味,有古意,有靈氣。結果,靈得天天勾頭髮。
老媽救火車一樣衝進來,連聲叫著:「哎呀,這是怎麼了?又勾到頭髮了?說過多少次了,起床的時候小心點,次次都忘,吃一百個豆不知道豆腥味兒。你爸也是,撿個破銅爛鐵就當寶貝,擱的家裡哪兒哪兒都不安全,簡直危機四伏嘛。」
小宛歪著腦袋,覺得頭髮一縷縷地在老媽手指下理順,搔得很舒服,哼哼嘰嘰地問:「我爸昨晚又沒睡?」
「可不是,都成了《日出》裡的陳白露了。」老媽仰起頭,學著電視劇裡徐帆的口氣唉聲嘆氣地念臺詞,「天亮了,我們要睡了。」
逗得小宛笑起來,倒在床上拍手踢腿地撒嬌。
很少有像老媽那樣寬容的家庭主婦,既不阻止丈夫開夜車,也不幹涉女兒睡懶覺。除了嘮叨和有潔癖之外,實在稱得上慈愛完美。
小宛每次看到爸爸,總覺得他該娶的太太應該是那樣一個女人:穿真絲睡袍躺在金金博士的布藝沙發上慵懶地抽菸喝紅酒,一邊聽徐小鳳或者汪明荃唱《南屏晚鐘》和《京華春夢》;但是看到媽媽時,卻又覺得她該嫁的男人也就是爸爸那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