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鬼年夜飯
2024-11-17 04:24:11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幾乎沒有一個人影。
天剛剛黑下來,街燈已經亮了,冷冷的燈光帶著昏黃。
這條街道是商業繁華的市中心,在平時這個時候,街道上都是下班的人群,街道兩邊的店鋪也是燈火輝煌,熱鬧無比的。
只是今天,這個時候,街道上冷清極了,所有的店鋪都關著門,街上偶爾有人走過,也是匆匆忙忙地往家趕。
因為,今天是年三十,每一個人都急著趕回家去和家人一起吃年飯。
陳強蹬著那輛破舊的人力車,在街道上慢慢踩過。
剛才,他才送了最後一個客人回家,現在,街上幾乎都沒有人了,他也不指望再會遇到一個客人。
只是,他自己並不急著趕回家去。回家和不回家,對他來說還有什麼區別呢?如果一定說有,那就是家裡還有四壁擋風的牆和頭上遮雨的屋頂罷了。在陳強看來,讓他一個人面對著那空空的四壁還不如讓他在這冷清的街頭呢。
可是,他還是踩著那輛破舊的人力車回家去了。
在巷口的那間還未關門的雜貨店,陳強買了一瓶白酒,他車子坐墊下那個放錢的小木盒裡還有一隻燒雞,那是他過年夜的菜餚。
踩著車子進入黑黑的小巷,他聽見每一戶緊閉的大門裡傳出的歡聲笑語,還有勸酒聲、划拳聲和酒杯碰擊的聲音。不遠處的高樓上,每一個窗戶裡都射出熱騰的光影,那一盞盞的燈下,想必也是熱騰騰的場面。
陳強把車踩到小巷的最底端。那生著青苔不見原來顏色的舊磚牆上,一扇黑漆已脫落而露出舊木板的門上,還是掛著那把已經生鏽的鎖。其實,那個門上不上鎖都不會有什麼人來光顧,以求在那裡找到一點什麼,它之所以還上著一把生鏽的鎖,只是他的主人不願讓它敞開著,給所有的人來觀看罷了――即使根本沒人有這種興趣,就象他的那顆心。
陳強下了他的車,他已經沒有力氣和勇氣去打開那扇舊門上那把生鏽的鎖了。
於是他拿出那瓶剛買來的白酒和那隻已冷了的燒雞,坐在他自己車上那原本是給客人坐的座椅上,一口酒就著一口燒雞的吃喝起來。
陳強是個孤兒,在孤兒院裡長大的。
他長到二十多歲離開孤兒院的時候,除了那一身的力氣,他什麼也沒學會,於是他就只有去做力氣活,以養活自己。
陳強現在住的房子是他原來的家。
他被送到孤兒院的時候,他身上就只有一張照片和一把裹在一張小紙條裡的鑰匙。那照片是一張全家福,上面是兩個笑眯眯的老人和一對年輕夫婦,兩位老人坐在前面,手裡抱著一個胖胖的小男孩,而那對年輕夫婦站在兩位老人的身後,臉上帶著初為人父母時那種有點傻傻的幸福的笑。那張紙條上寫的是一個地址,多餘的一句話就是:「你叫陳強,那是你的家。」別的什麼也沒寫。
誰也不知道陳強是誰送去的,也不知道那些東西和那張紙條是誰給他的。但是陳強知道,那是他的媽媽留給他的。
陳強覺得自己是個會帶來不幸的人。
在他的記憶中,他一歲多的時候,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有爸爸、媽媽、爺爺和奶奶,他們都很疼愛他。可是,沒過多久,他的爺爺、奶奶和爸爸就死了,他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他只記得他的媽媽摟著他不停地哭,告訴他,他的爸爸和爺爺、奶奶都死了,丟下他和他的媽媽。再後來,他媽媽把他帶到了一個地方,讓他在那裡等她。他等了媽媽很久,可是她再也沒有來。他等著媽媽的那個地方就是孤兒院的門口,於是,孤兒院收容了他。
他曾經把這一切告訴他孤兒院的好朋友,還有他已死去的妻子,但是他們都說那不可能,因為,一個一歲多的小孩子是根本不會記得什麼事的。妻子安慰他說,那些一定是他的想像,因為想的太多了,所以才以為那些想像是真的。
可是陳強知道,那不是他的想像,那些確實是真的。但是他再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把那一切都放在心裡了。而他想的最多的就是,他媽媽為什麼把他丟在孤兒院門口?這麼多年了,她死了沒有呢?
陳強在離開孤兒院後就回到他的家裡――那把鑰匙鎖住的門後的那個空間,也正是他現在住的地方。
經過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城市裡很多的老房子都拆掉了,蓋上高樓大廈。所幸的是,陳強的家所在的那一片老城區,一直都沒有拆,要不,他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時間好象是遺忘了陳強所住的那個老城區,又十年過去了,城市裡不知又有多少座高樓建起了,而陳強住的那個老城區卻一直沒有改變。
陳強坐在他的人力車上,啃了一口燒雞,又灌下一口酒。然後,他從口袋裡摸出兩張照片。
一張黑白的照片,就是陳強帶了近三十年的那張全家福,照片都發黃了。另一張是張彩照,是陳強和他妻子小芹的合影,也是他妻子留給他的唯一一張照片。陳強閉上眼,還能想起妻子在照相時那微微含羞的笑。
那是他們打結婚證之前,陳強帶著未婚妻小芹來到照相館,要照一張兩人的合影照,打結婚證要用的。陳強直挺挺地坐在那裡,小芹低著頭坐在他旁邊,兩手不停地捏著褂角――那是為了結婚才買的新的紅色的卡上裝。攝影師說:「抬起頭來,對了!坐近一點!再坐近一點,頭往一起靠靠!」陳強往小芹身邊移動一點,頭又向小芹的方向靠了靠。「好!」他聽到攝影師的聲音,接著「咔」的一聲,所有的燈光都熄了,陳強轉過臉看看小芹,小芹的臉上還帶著羞澀的笑。後來,小芹成了陳強的妻子。
想著小芹,陳強又喝了一口酒。
在這世上,陳強唯一感到的溫暖就是來自妻子小芹的愛。
小芹不嫌棄他窮,願意嫁給他,給他洗衣煮飯,拿出所有的積蓄給他買輛人力車,讓他去踩人力車載客,不用再四處去找出力的活……
可是現在,連這唯一對陳強好的人也不在人世了。小芹是死於難產,那個可愛的小男孩也沒保住,一起死掉了。
想到這裡,陳強更覺得自己是個不幸的人,而且會給親人帶來不幸。
陳強的大半瓶酒已經下肚了,他的眼光迷離,他覺得自己才是該死的人,而他的親人是應該活著的。是的,他這個給親人帶來不幸的人,他是該死的。
他這樣想著,將剩下的小半瓶酒猛地灌下肚,然後把酒瓶掄起來,丟到角落裡,「啪」的一聲,酒瓶摔碎了。
「這是我放的鞭炮!」陳強心裡想著,不由「嘿嘿」笑起來。
酒勁很快衝了上來,陳強打著酒嗝,頭一歪,扒在他的人力車上睡著了。
徐媽在家裡書忙來忙去,好不容易才把年夜飯準備好,可是她已經腰酸背痛了。
老二和二兒媳婦已經來了,正在客廳裡看電視。老徐也忙得轉陀螺似的,剛剛坐下,又把老二那才三個月的兒子抱在了手裡。
老大和大兒媳婦還沒到,還有小女兒,剛才打電話說忘了點東西在公司,要回去拿,遲一點回來。
徐媽走到老徐的跟前,一手捶著腰,一手在小孫子的小臉上摸了一下:「老頭子,我去房間裡躺一會兒,等老大他們都來齊了叫我一聲,我實在累壞了!」
「瞧你那樣,才幹了一點兒事,就叫著說累了!」老徐不屑地撇著嘴。
「死老頭子!剛才在廚房喊著累的是哪個?現在來裝英雄了?」徐媽點著老徐的腦門,毫不示弱地說。
兒子和兒媳婦偷偷抿著嘴笑,「好了,去吧,去吧!不嫌煩哪你!」老徐也樂了。
徐媽笑著走進自己的房間,微微掩上門,合衣躺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