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缸裡的女孩
2024-11-14 16:26:11
壹
我是最發怵經過那座天橋的,因為那裡總是會冒出一些拿著破飯缸乞討的孩子,他們日日用乞憐的目光博取路人的同情,時間久了,所有人、包括他們自己,都失去了耐心,於是路人們只要經過天橋,就會加快腳步,而那些孩子們則麻木地、叮叮噹噹地晃蕩著茶缸緊跟在人們身後。
我很少施捨乞丐,因為我自己還自顧不暇,休學打工、為了夢想而整日奔波,既沒有閒情、也沒有閒錢去施捨那些不勞而獲的傢伙們——除了那些拉胡賣唱的殘疾人和天橋上那個梳著沖天辮的小女孩。
她和所有在天橋上乞討的孩子並無不同,又瘦又髒,乞憐的目光在臉上固定成一種令人生厭的格式,終日不變。她之所以能打動我的錢包,是因為她的乞討工具。那是一個年代久遠、鏽跡斑駁的白色茶缸,茶缸的一側印著殘缺的「獎」字。它總是令我聯想到某些神聖而純潔的東西,比如一名兢兢業業的工人或者勤勤懇懇的農民,他們用終年的勞動換取了這個茶缸,並且將它作為一種值得肯定的榮耀,而現在,這茶缸主人的後代,卻淪落成街頭乞丐。
每天給她一枚硬幣,幾乎成為我和她的約定,這種約定後來變成了習慣。直到有一天,女孩變得貪心起來,在得到了硬幣後,她依舊緊緊跟在我的身後,甚至還用髒兮兮的小手扯住我的衣角,口中低低地喃喃著,說什麼也不肯撒手,我只好不耐煩地將她推倒在天橋的臺階上。
從那以後,我便再也沒有施捨過她,我的同情心是有限度的,只限一枚硬幣。
後來有一天,她明汪汪的雙眼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兩個黑窟窿;不久之後,她髒兮兮的小臉變成了坑坑窪窪的沼澤,似乎被潑了硫酸;再後來,她的雙腳被折斷了;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的四肢都成了擺設,身體被鏈子固定在一個髒兮兮的木板上,仿若一個劣質的木娃娃;最終,她和她的茶缸一起消失了。
貳
我是一個有教養的鐘點工,專門為那些有教養的富人們洗衣做飯整理家務。我的主顧只有三個,都在同一個別墅區。每天上午11點到下午1點,我都在7號別墅服務,1點到3點是4號別墅,4點到6點是11號別墅。
住在7號別墅的朱老師自稱是個很厲害的風水大師,但我對此表示懷疑。因為他不但從不出門替別人看風水,就連他自己別墅的風水似乎也不太好。7號別墅本來就背陰,他還在周圍種滿芭蕉,那些墨綠色的大葉子遮擋了房間裡所有的陽光,每次去他家做工時,我都會覺得陰氣逼人,甚至就連朱老師本人也陰沉沉的,他的臉慘白而細膩,聲音柔細,總喜歡坐在芭蕉葉的巨大陰影裡自言自語,時而低聲細語,時而輕輕笑著,有時候還會大聲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仿佛在訓斥不聽話的孩子。
在他家做工是最需要小心翼翼的,所有東西都要輕拿輕放,就連說話也必須壓低了聲音,似乎稍微鬧出點動靜,就會驚擾到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別墅裡的保安說,朱老師家不乾淨,他近些年一直在養小鬼助運,據說他之前請來的鐘點工,都是被小鬼嚇跑的。
我不信鬼神,自然也談不上害怕。和所謂的小鬼相比,我心底更害怕朱老師本人。我懷疑他精神有問題,擔心他某天萬一發起病來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了我,就像電影裡那些變態殺人狂。
在天橋上的沖天辮女孩消失後不久,我在朱老師家客廳裡陰氣最重的角落,發現了一個茶缸。
鏽跡斑駁的白色,側面印著一個殘缺的「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