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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兇

2024-11-14 04:17:11 1

    高河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他終於要離開J市,登上前往河遙縣的火車。半月之前,河遙縣姑家的大表哥來了信,勸他再來河遙,看看十年未見的姑姑。
    信中說,姑姑年紀大了,又失明二十餘載,居然還掛念身在遠方的侄子。
    高河想起姑家的親朋:和藹親切的大表哥楊年豐,聰明頑皮的二表哥楊年喜,活潑的小表姐楊曉梅。哦,還有那個穿著藍衫,梳著長長的、烏黑的大辮子的年輕女孩兒……不,歲月變遷她不再年輕,只是印在高河記憶中的,卻始終是那個纖細的淡藍色身影。
    她是童養媳,從小和姑家的大表哥楊年豐定了娃娃親,她與高河同歲,但考慮到她將來要做高河的嫂子,姑姑讓高河叫她姐姐,於是高河便叫她姐姐,而大人們,和姑姑家的孩子們,則都叫她乳名,一個字,娟,帶了兒話音,便是叫做「娟兒」。
    娟兒本是個活潑好動的孩子,但高河的姑姑不允許娟兒隨意出門,她本是極端守舊的老太太,總是絮叨著:「閨女家的,整日街上去瘋,成什麼樣子!想我當年做姑娘時……」
    火車轟鳴聲中,高河默默清點著舊時的記憶,盤來盤去,卻總是不自主地想著娟兒。淡藍色、苗條的身影,姣好的面容,在高河眼前轉悠。
    火車的車窗外,漆黑的玻璃窗上,映出了高河漠無表情的臉。車廂內的電燈也暗了,所以高河的眼前生了幻象,他發現,玻璃窗上映出的臉不是自己的臉,那臉慢慢地扭曲、抽搐、抖動,最後,變成了娟兒的臉。
    高河默不作聲地盯著那張臉,那還是當年記憶中的、年輕的臉。
    突然,玻璃上的娟兒,笑了。嘴角上,是一種詭異的笑。
    高河出了一身冷汗。
    將近一整天的奔波,火車停在河遙縣火車站。
    高河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下車廂,在千奇百怪的面孔中尋找著姑家的親人,他知道,姑家的兄妹們一定會來接站。
    驀地,來自人群中的一縷白光晃到了高河的眼睛,高河眯起了眼,然後聽到了熟悉的笑聲。
    「高河!你來的好啊,哈。」
    高河循聲望去,果然,是二表哥楊年喜,他擠出了人群,向自己走過來,一如既往,把相機掛在胸前,剛剛的白光是鎂光燈,是楊年喜先對他照了相,看來十年過去,他仍然熱愛攝影。
    高河看著二表哥的臉,他似乎沒變樣子,看起來反倒是高河長了他三歲。
    高河笑了出來,大聲喊道:「二表哥!」
    楊年喜小跑過來,在高河的臂膀上拍了拍,端詳著高河的臉:「變樣了變樣了,變得有男子漢氣概了,哈!」
    「哪裡哪裡,我……」高河自謙著。
    楊年喜忽然又端起了相機,對著高河的臉按下了快門。
    「咔嚓」一聲,閃光燈再次晃得高河閉上了雙眼,他看不到四周,看不到二表哥的臉,但不知為何,他覺得站在面前的二表哥。眼神變了,歡喜的表情變了,眉目間變得冷冷的,面孔變得惡毒的,他甚至聽到咬牙的聲音,嘎吱嘎吱,摻雜著牙縫間擠出來詛咒的話語聲:「滾開……去死……」
    高河打了個寒噤,勉強睜開眼,視野漸漸清晰,當看清二表哥的笑臉時,高河的心裡卻還是冷冷的。
    楊年喜笑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會害怕閃光燈,哈。」
    高河呵呵地笑著。
    楊年喜說:「大哥也來了,就在站外,我們出去吧。」
    「好、好……」高河點著頭。
    楊年喜又在高河的臂膀上拍了兩下:「好,小子,來得好,來得好,哈……」
    高河笑得不自然,他覺得二表哥比剛才更用力地在拍自己的臂膀,甚至臂膀有些疼了。
    出站口外,大表哥楊年豐馬上從人群中認出了高河,他急忙奔過來,對高河上下打量一番,大喜道:「啊呀!高河!」
    高河笑著:「大哥,我來了。」
    楊年豐握住了高河的手:「終於把你給盼來了,近來你姑姑差不多每天都要念叨你。」
    「難為她老人家了。」高河面帶歉意道。
    當下,楊年豐拉著高河寒暄起來。而楊年喜站在一旁,一聲不吭地看著兩人交談,微笑著。
    楊年豐拉著高河,說:「這就上車回家吧,我的車停在不遠的地方……」
    高河覺得楊年豐熱情豪爽的性格,經年未變,這讓他剛懸起來的心終於踏實了些許,於是跟著向停車場走去。楊年喜跟在兩人身後,不再吭聲,掛在他胸前的照相機,烏黑的,看起來沉甸甸的。
    楊年豐開車,楊年喜坐在後座,高河則坐在副駕駛上。
    車子行駛了良久,高河不斷被楊年豐問這問那,但高河心想應該跟楊年喜說些什麼,畢竟出了站臺之後,楊年喜一直沉默著。於是,回頭看著楊年喜,問道:「那個……小表姐還好吧?」
    話問出口,高河等著楊年喜的回答。可是,楊年豐卻把話接了過去:
    「你小表姐好著呢,現在懂事多了,在家洗衣做飯,餵牲口,打掃,什麼家務都會做。」
    「那真了不起啊,沒想到小表姐也變得賢惠了。」高河誇讚道,又向楊年喜看去,以為楊年喜會接著說些什麼,可是楊年喜卻仍然沒有開口,只是靠在座椅上,微笑著。
    仿佛楊年喜自從出了火車站,就變成了啞巴。
    高河無奈,只好找些其他話題,於是想了想又問:「娟兒姐怎麼樣,她還好吧?」
    高河的話剛出口,才想到或許應該稱呼為「表嫂」更好一些。
    然而,車內突然安靜了,沒有人回答他。楊年喜仍舊沒有要說話的意思。而楊年豐握著方向盤的手似乎顫抖了一下。
    然後,高河看到了,楊年豐向自己的臉上瞟了一眼。
    僅僅是一瞬,楊年豐就收回了目光,但高河還是察覺到了,那一瞬間內變得冰冷的目光。
    「娟兒她啊……」楊年豐緩緩地開口了,「她……死了。」
    高河的心臟「咯噔」地跳了一下。後座上,楊年喜的笑容越來越詭異。
    「怎麼會……」高河問道,「怎麼會的,是什麼原因?事故嗎,還是生病?」
    楊年豐的聲音很沉重:「是淹死的,在江上打漁時,掉進江水裡了。」
    「娟兒姐的水性不是很好嗎?」高河又問。
    吱嘎!一聲刺耳的摩擦聲響起。楊年豐突然狠狠地踩住了剎車,慣性讓高河的頭險些磕在車窗上。
    楊年豐盯著高河,直讓高河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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