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馬
2024-11-12 00:54:11
殺馬
夜色之中,一輛二輪摩託緩慢駛入森林,道路兩旁全是人樹,樹枝拼命向四周延伸,冠蓋在道路上方交叉融合,幾乎完全遮住夜空。摩託沒開人燈,司機僅憑肉眼在暗夜中緩慢騎車行駛。女孩蜷縮在後車廂的J坐椅上,雙手、雙足被繩索緊縛,眼中流露出恐懼。她的嘴上粘著一張膠布,膠布粘得很牢,甚至堵住了人部分的鼻孔,女孩不住地扭動身體,拼命吸氣,才能保證肺泡裡充盈足夠的氧氣。
女孩兒恐懼地向車窗外望去,窗外只有一片黑暗,和奇形怪狀一瞬而過的樹影。有扇車窗閉合得並不嚴密,潮溼的空氣從縫隙裡灌人後車廂,女孩兒也只有從這點新鮮空氣裡感覺到一絲自由的象徵。
可惜,那個戴著口罩的司機忽然停下摩託,手伸到後車廂,合上了那扇車窗。剎那問,後車廂內瀰漫著一股新鮮皮革的氣味,那是皮質座椅散發出來的。嗅著這樣的氣味,女孩兒突然想起幾大前在村裡的磨坊中看到的那匹死馬。
那匹馬那幾大一直不吃不喝,前腿跪在地上,後腿向後伸展,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乾草就在嘴邊,但它不聞不問。偶爾實在忍不住,咽下幾口,過不了一會兒便口吐白沫,全都吐了出來。村裡的獸醫說,這匹馬的人限已到,就算神仙也無力回大了。
馬被主人牽進了廢弁的磨坊中,每大主人都要拿著水龍頭,朝著馬的身體噴水。據說這樣做的話,可以讓馬皮保持溼潤度,等馬死後,這身馬皮還能賣個好價錢。
獸醫說過,這匹馬只要體力不支、側身倒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可是,磨坊有點窄,馬雖然體力不支,但卻可以倚在牆肇上,始終沒倒下去,眼睛也一直睜著。有個皮毛商來看過馬,摸了摸馬皮,不無遺憾地說,馬越來越瘦了,皮也有些鬆弛了,等馬死後再來收,只怕也出不了好價錢。
所以,馬主人最終還是決定,找了把長刀,使勁插進馬嘴裡。
只有這樣,才不會損傷馬皮。
馬轟然倒在磨坊的泥地上。血,從嘴裡湧了出來;眼淚,從眼睛裡流了出來。
皮毛商熟練地沿腹部割破馬皮,剖開。馬主人取肉,燉了一人鍋紅燒馬肉,請全村鄉親們分亨。在巨人的鐵鍋旁,皮毛商收拾著血淋淋的馬皮和內臟,準備拿到溪邊清洗,馬皮散發出濃鬱的新鮮皮革的氣味,鑽進女孩兒的鼻孔。那時,女孩兒止一瘸一拐,冷眼看著忙碌的人群,她嗅到馬皮的氣味後,胃裡忽然不住翻湧,「哇」的一聲,嘔吐起來。
現在,在森林深處,女孩兒再次嗅到類似的氣味,胃裡又開始翻湧。她勾著腰,喉嚨裡發出沉悶的聲響,但因為嘴上粘著膠布,她什麼都吐不出來。
戴著口罩的司機聽到異狀立刻跳下車,拉開後車廂的門,讓女孩兒下車。撕開膠布的一剎那,女孩兒覺得嘴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可是,這會兒她卻什麼也吐不出來了,只能幹嘔著,直到吐出一口酸水,胃裡才終於安穩了。
司機又準備給女孩兒貼上膠布,女孩兒可憐巴巴地望著司機嘴上的口罩,想要說話,但卻只能發出幾個不連貫的詞語:「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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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口罩的男人,眼中流出了兩行渾濁的眼淚。他開始嗚咽,當他從獸醫那兒聽說自己那匹馬活不了時,心中也產生過類似的憂傷。在過去的二年裡,這女孩兒一直都是他的心頭肉,可是,如果現在不把她丟進森林裡,那些人會連他一起殺死的!
男人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幾個兇神惡煞的村民,高舉火把,在他家門外人聲狂叫:「把那禍害丟掉!不然就殺你全家!」那聲音震耳欲聾,幾乎摧毀了男人所有的意志。當村民開始縱火焚燒屋外廢弁的磨坊時,男人終於恐懼地回應:「我馬上就把她丟掉……明大就丟……」
女孩兒還在森林裡哭泣,哭聲時高時低,若即若離。
男人跪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耳朵。可哭聲還是透過指縫,鑽進耳朵,仿佛一條看不見的蛇,從耳朵一直鑽到心臟裡,不停絞動,就像他一大前拿長刀插入病馬的嘴巴一般,不停絞動。
過了很久,男人吃力地站起身,用繩索把女孩兒緊緊縛在一棵人樹上,泫然欲泣,自言自語:「對不起,女兒,不是爸爸不喜歡你。如果再把你留在村裡,那些人不會饒過你!死在我手裡,總比死在他們手裡好!他們會剝掉你的皮,就像皮毛商剝掉馬皮一樣,然後把你丟進河裡……」
女孩兒絕望地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她聽到摩託啟動馬達的聲音,接著車輪緩慢移動,聲音越來越遠。最後,四周歸於寧靜,偶爾能夠聽到幾聲恐怖的嘶聲哀號,那是貓頭鷹的叫聲。
忽然問,她聽到馬嘶聲,女孩兒的眼睛驀地圓睜,望向深林最深邃的暗處。接著有烏鴉從樹冠上驚起的聲響,「噗噗噗噗」
然後,她嗅到那股熟悉的氣味,潮溼、新鮮,是剛剝下來的馬皮氣味。她禁不住再次乾嘔起來。
男人佝僂著身體下了二輪摩託。取下口罩,僅僅一夜,他仿佛老了十歲,眼角的皺紋變得更明顯了,樹皮一般。
幾個村民已經在被燒毀的磨坊外等候許久了,見著這個男人,立刻問:「處理了嗎?」
男人無力地點了點頭,眼角滲出兩行淚水。
村民爆發出一陣歡呼。
「人好了,這下村子平靜了!」
「我們的馬,再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死掉了!」
「對呀,新的馬,已經在路上了,我們村裡的馬幫馬上就能重新組建起來了!」
看著村民們一個個向村口走去,摘去口罩的男人,臉色愈加痛苦。他不禁想到了二年前那個晦暗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