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船嫁衣
2024-11-15 12:00:10
1、七年前的呼救聲
那艘船出現之前,停電了。
扎兩目村一片漆黑。
其實,沒停電之前也是一片漆黑。
夜深了,都睡下了。
只有王響響還睜著眼。他正在臨摹一幅油畫,雷諾茲的《斯潘塞伯爵夫人喬治娜及其女兒喬治娜》。他是一名畫家,沒什麼名氣,自己的畫賣不動,靠臨摹一些名畫為生。他在網上賣畫,別人讓他畫什麼他就畫什麼。
停電的那一剎那,王響響的手抖了一下。
伯爵夫人的臉一下就花了。這幅畫明天要寄出去,可是還有很多細節沒有刻畫。他很著急,決定去配電室看看是不是跳閘了。
配電室在村子西頭。那裡是一片鹽鹼地,長滿了蘆葦,裡面有大大小小的水鳥,還有一些怪異生物,十分荒涼。除了電工,很少有人到那裡去。
王響響有配電室的鑰匙,電工給他的。
四周很黑,刮著冷颼颼的風,有一股鹹腥味。十幾米之外,有一對綠幽幽的眼珠子,可能是野狗,也可能是野貓。它一直跟在後面,不遠離,不靠近。
王響響四下看了看,看到了那條小路,高一腳低一腳地走過去。
配電室距離他的家有一裡地。
他一邊走,一邊想那幅畫。很少有人喜歡雷諾茲的畫,論名氣,他比梵谷莫奈畢卡索差遠了。也許,那名顧客是一個真正懂油畫的人,王響響想。
一些會飛的東西在黑暗中撲稜著翅膀。它們總是一副表情,不喜不悲。王響響走出一段路,回頭看了一眼,那一對綠幽幽的眼珠子還在身後。
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直立行走。
配電室是一間平房,旁邊豎著一根很高的電線桿,一個黑影蹲在上面,扯著脖子「嘎嘎」地怪叫,不知道是什麼鳥。
門鎖著。
王響響用鑰匙開了門,拿出手機照了照,發現電閘沒有異常。停電的原因一下子變得深邃起來。他有些失落,悻悻地往回走。他早已習慣了白天睡覺,晚上畫畫。沒有電,什麼都做不了,黑夜一下子被拉長了。
老天又黑了一些,似乎是在掩飾什麼。
大海在幾百米之外,海水無聊地拍打著巖石。
他忽然想去海邊轉轉,不是為了尋找靈感,只為打發時間。
海邊有風,潮乎乎的。腳下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可能是一隻螃蟹。巖石上拴著一條破船,是木棉家的。她的丈夫前幾年死了,沒人打魚,那條船就閒了下來。
王響響坐在船頭,定定地看著大海。
那一對綠幽幽的眼珠子在十幾米之外,定定地看著他,不遠離,不靠近。
一年前,他的父母去世了,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餓了就吃,困了就睡,不餓不困的時候就畫畫,挺好。
如果有一個女朋友,那就更好了。
王響響還穿開襠褲的時候,他的父母給他定了一門娃娃親。那門親事有開玩笑的成分。女孩是他的鄰居,叫水紋。她比王響響大一歲,是市裡一家報社的記者,最近也在村子裡,不知道在忙什麼。
前天,王響響去買東西,在路上遇見了她,隨便聊了幾句。臨分手的時候,他開玩笑地說起了那門親事。她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笑。
王響響興奮了三天。
三天之後,還是一個人,一間屋子,冷冷清清。
這些天,王響響一直覺得有點怪,不是水紋有點怪,而是這個世界有點怪。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總結了一下,五件小事有些怪異,按時間排序如下:
五個月前,他收到一個包裹,來自千裡之外,寄件人一欄空白。打開,裡面是一件紅嫁衣。那不是他買的東西,可是發貨單上卻寫著他的地址和名字。現在,那件來歷不明的紅嫁衣還在柜子裡。
三個月前,他去縣城買油畫材料。等車的時候,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女人靠過來,定定地看著他。他以為她想要錢,就給了她一個硬幣。她沒接,沙啞地說了一句:「你身上有一股邪氣。」說完,她嘆了口氣,輕飄飄地走了。
一個月前,他去鎮上寄一幅畫。有一個戴口罩的女人也要寄東西,正趴在櫃檯上填單子。他也填了一張,和那個女人一起遞進去。郵遞員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狐疑地問:「你們寄給同一個人?」
半個月前,他正在吃晚飯,一個穿迷彩服的中年男人走進了院子,木木地問:「有柴雞蛋賣嗎?」他的臉很黑,皮膚粗糙,有巖石一樣的質感。扎兩目是漁村,從沒有人養過雞,他竟然上門收柴雞蛋,這很可疑。
一周之前,他躺在床上,聞到了一股腐臭味。他找遍了每一個角落,最後在床底下發現一隻死魷魚。他從沒買過魷魚。它是從哪兒來的?
怪事離他越來越近,已經從千裡之外到了床底下。
白天,睡不著的時候,王響響躺在床上,仔細梳理這些怪事,沒發現它們有一絲一毫的關聯,這讓他更加困惑。
這到底是怎麼了?
或者說,到底要發生什麼事?
王響響的性格像他的畫風一樣,細膩而沉穩,心裡容不得一絲不正常地方。他不怕鬼,不怕殭屍,不怕血腥,只怕生活中一些反常的細節。
比如說,睡覺之前,你把兩隻鞋子整整齊齊地擺在床前,醒來後卻發現它們一前一後,像是有人穿著它們走了兩步,而那個人不是你。
再比如說,你夢到一個面目陰沉的男人,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你。他穿一身很舊的黃布衣服,戴一頂棉帽子。第二天,你出差去外地,走在路上無意間一回頭,看見身後有一個面目陰沉的男人,他穿一身很舊的黃布衣服,戴一頂棉帽子。
恐怖藏在細節裡。
恐怖藏在巧合中。
開始,王響響害怕那隻死魷魚。再後來,恐怖開始慢慢地往外延伸,一直到了千裡之外——是誰給他寄來了紅嫁衣?他覺得,看不見的恐怖才最恐怖。
這些天,他一直在想這些事。
他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張模模糊糊的臉,像是女人,又像是男人。那張臉上有一對巨大的眼珠子,懸在半空,定定地看著他。
風毫無預兆地停了。
海面變得十分平靜,一塊塊巖石在暗黑中張牙舞爪。海天之間,一片死寂,只有海浪拍打巖石的聲音:「譁啦,譁啦,譁啦,譁啦……」
王響響忽然看到了一艘船。
它仿佛是憑空冒出來的,靜靜地浮在海面上,一點點地飄向岸邊。它的速度很慢,就像一個垂死的老人。
王響響直直地看著它,不知所措。
它終於飄到了岸邊,擱淺了。
王響響慢慢地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