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記
2024-10-30 14:30:10
無數奇形怪狀的烏雲在天上緩緩移動,月亮時隱時現,天地間時明時暗;微風吹過,玉米葉沙沙作響,露珠淋在臉上,涼爽而滑膩;活蹦亂跳的蛐蛐在身邊鳴叫。
我偷偷看了一眼關到靜音的手機,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了。這就是說,我倆已經蹲守了四個多小時,可是傳說中的鬼還沒有出現。我有些不耐煩,壓低聲音說:「李所長,這鬼今天晚上不會出現了,不如回家喝兩杯。」
李所長是我的同村同學,他正全神貫注地透過玉米秸的空隙盯著土路那邊的一片墳地,他聲音更低,堅定地說:「肯定出現,今天是農曆七月十五,在咱們這裡是鬼節,家家戶戶都上墳,有那麼些好吃好喝的貢品,鬼能不出來享用嗎?」
所長的話剛說完,對面的墳地裡突然傳來一聲女人的咳嗽,驚得我渾身一顫頭皮發麻,左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他的胳膊,右手攥緊了一根半人高的棍子。所長生氣地推開我的手:「你是個村長也這麼膽小?待會可別往死裡打,我還要審訊呢。」
又是兩聲沙啞地咳嗽,我們警惕起來。墳地的後面是一段段方圓五裡的古城牆,這些據說是幾千年遺留下來的城牆約有二十多米厚,上面長滿了各種刺藤和矮樹。小的時候,我和李所長還有李小英經常爬上去玩耍。我們城南村的所有墳塋都綿延在城牆根下,其中還有一座石頭壘成的土地廟,小廟是何時所建連村中最老的長輩也不知道。除了逢年過節或是新死了人,這地方很少有人來,再加上三年來經常有一女鬼出現,更是人跡罕至。據傳,此鬼還做過救人的好事——在一個漆黑的夏夜,有一個本村的美女下夜班時,被幾個流氓劫持到墳地裡想輪姦,姑娘大聲喊叫,眼看就要遭到強暴,忽然從墳堆裡跳出來一個青面獠牙的女鬼,幾個流氓嚇得屁滾尿流地逃跑了。
「老同學,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嗎?」所長伏在我的耳朵上問。
「你、你、你看看,那不是鬼是啥?」我這個新上任的村長嚇得結結巴巴地說。
李所長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從土地廟後面一蹦一蹦地出來一個瘦高的黑影,她先是停下來像是看看四下裡有沒有人,然後又一蹦一蹦地向前行進。在一個大墳堆前,她停下來彎腰撿拾著什麼,然後坐下來咳嗽幾聲。她開始吃東西了,像是啃蘋果的聲音。
我問帶槍了嗎?所長說,帶了;我說,你瞄準了她的腿,先打她兩槍,咱再上去;所長說,抓活的,還得錄口供哪;那我先用棍子打昏她,所長說堅決不行;我焦急地問,該咋辦?所長胸有成竹地說:「我以最快地速度把鬼逮住,你以最快地行動打亮火機,照亮鬼的臉,服從命令,上!」
說時遲那時快,所長一個箭步從玉米地邊越過土路,飛一般奔向女鬼。那女鬼見勢不妙剛要站起身逃跑,所長一個掃堂腿將她撂倒,單膝壓住鬼的腰部,咔咔銬住鬼的雙手。我也不賴,迅速用棍子壓住鬼的脖頸,致使那鬼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起來。
月亮透過烏雲的空隙照亮了鬼的身形,這鬼身材瘦高衣衫襤褸,白色的頭髮亂蓬蓬地鋪了一地,她使勁全身的力氣掙扎著,但無濟於事。
「快說,哪裡的人在這裡裝神弄鬼,擾亂社會治安。」所長厲聲呵斥道。
我使勁踢了鬼一腳惡狠狠地罵道:「到底是人還是鬼?報上名來!」
女鬼無計可施就嗚嗚地哭起來,痛苦沙啞的聲音在墳地裡迴蕩,讓人恐懼又讓人可憐。我們把她拉起來,撩開她的白色長髮,打亮火機照亮她慘白的臉。我們都同時驚呆了,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站在我們面前的女鬼竟然是兒時的玩伴,從小學至高中最要好的同學,美麗善良的李小英!
「小英,怎麼會是你呢,你不是死了三年了嗎?」所長驚詫地問。
我是愣怔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不禁驚疑地問:「李小英,你真的不是鬼,你真的沒有死,你是怎樣活過來的?」
「李哥,王哥,我真的是李小英,我不是鬼,我還活著呀。」李小英激動地哭起來,她癱坐在地上。
我們愛憐地分別坐在她身邊,開始傾聽她那不同尋常的人生經歷——
六年前,李小英在縣政府做文秘工作,她才華橫溢美麗善良,贏得很多男士地青睞和追求,其中不乏幾個實權人物對她饞涎欲滴,極盡騷擾之能事。可是,李小英對所有的追求和騷擾都置之不理,她只想好好工作,安安穩穩正正經經做人。天有不測風雲,偏偏事與願違。有一天,幾個實權人物和一群富豪級的人物大擺筵宴,點名要她陪酒作詩跳舞助興。如果拒絕,將被扣掉半年工資;如果到場,將有五千元的現場獎勵。她家中那相依為命的母親正住院治療,她多需要錢啊,可她這一去就成了羊入虎口。www.guidaye.com鬼大爺
酒至半酣,各位權貴們醜態畢露,把個根本不會喝酒的小英灌了個爛醉。待她醒來,發現一張超級大的床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六個光身子的男人,她知道自己被輪姦了。此後的日子裡,她開始了上告上訪之路,可是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走到哪裡都有人尾隨著,最後被縣裡的人強制押回來。兩年的時間沒能告倒別人,卻把自己弄得臭名遠揚,到處都是謾罵的語言和鄙夷的神色。她的精神到了崩潰的邊緣,她決定自己懲治那些流氓,於是手提菜刀見著他們就砍,然而一個人也沒能夠傷到。後來,她被定性為精神病患者押回城南村,又因經常拿菜刀亂舞,村裡人人害怕,上級部門決定把她嚴禁關押。
城南村後面有一眼多年前廢棄的枯井成了關押她最好的地方。為了保險起見,派出所請村中最好的鐵匠打造了一副上好的腳鐐鎖住她的雙腳。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可以不拷雙手以便能讓她吃飯。那眼枯井足有十幾米深,為了以防萬一,又弄來一塊足有二百斤重的大磨盤壓在井口上,石磨盤的中間有一個碗口大的磨眼,這樣可以讓她唯一的親人,久病在床的媽媽給她送點吃的。她從秋天開始遭受坐井觀天的苦難,媽媽拖著病歪歪的身子給她送一日三餐,媽媽實在來不了的時候也會求好心人代勞。她望著碗口大的一塊天聽著媽媽心痛的哭聲,意識漸漸清晰起來,她知道自己並沒有瘋掉。
當地上傳來不間斷地鞭炮聲的時候,她知道是過年了;可是媽媽再也沒有來過,她餓著肚子等啊等啊。終於有一天,村裡有幾位好心的長輩來告訴她,媽媽在大年三十晚上死了,是大夥湊錢火化埋葬的,就埋在城牆根的土地廟後面。在此後的日子裡,村裡也有好心人隔三差五地給她送點吃的東西。
轟隆隆的雷聲響起的時候,她知道是夏天來了;傾盆大雨落地的聲音,她聽得真真切切;雨水從石磨的縫隙間流下來,越來越大,淹沒了她的雙腿;她想今天就是去見媽媽的日子了,於是雙手合十伴著雷鳴高聲祈禱:老天爺,求求您,讓我變成鬼吧,讓我的鬼魂懲治那些惡人、幫助那些好人吧!
雷聲消失,雨停了,一線陽光斜射下來。她突然發現身下的渾水打著漩渦慢慢下降,最後形成一股溪流從井壁的一個小圓洞流走了。她神使鬼差般地彎腰低頭細看那小洞,然後用枯瘦的手指去挖。令她驚異的是,那洞口越來越大,竟然能彎腰進去。裡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她的雙腳鎖著,只能往前爬。她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量,也不知爬了有多久,突然看到一線強烈的陽光射進來,還有一絲絲清新的空氣鑽入肺腑。待到眼睛適應了光線的刺激,她迅速爬近那個小小的洞眼,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摳開了一個像人頭一樣大的洞口。啊!她萬萬沒有想到,今生今世還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可是理智告訴她,自己不能公然出現在人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痛定思痛,她決定不做白天的人而是做黑天的鬼。就這樣,她耐心地等到了夜深人靜才偷偷鑽出來,她立刻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明月西掛,天地間如同白晝,古城牆雄偉而立,不遠處的小河水潺潺流動泛著波光,土路那邊的玉米地裡傳來夏日的蛙鳴。她驚奇地發現,讓她重新來到人間的洞口就在城牆根上,離洞口十步遠的地方就是土地廟,而在洞口和土地廟之間有一座沒有墓碑的土墳。她猛然一陣心痛,雙膝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久違了的淚水泉湧而出:媽媽呀,不孝女兒來看您啦!
不知不覺之中,烏雲消散,圓月西垂,眼前萬物清晰可見;小英銀髮閃閃,淚光盈盈;我們這三個兒時的好友一時間無言以對。沉默了好一會,我說:「可惜啊,你出事的那幾年我正在南方搞房地產,李哥在武警部隊服役,根本不知道你遭受這樣大的磨難。後來聽村裡人說,那年夏天的幾場暴雨後,關你的那眼枯井塌陷了,那塊二百多斤重的石磨掉了下去,喊叫你很長時間沒有回聲,確定你早已死亡,大夥請示了派出所,說就把這眼井當做她的家吧,於是用新土填滿了。我和李哥是去年春節才知道你的遭遇的,小英,現在好了,你李哥是剛調來的派出所所長,我是新上任的村長。」
李所長神情凝重,緩緩掏出鑰匙打開小英的手銬,憐憫地說:「小英,別做鬼了,跟我們回家吧。」
「李哥、王哥,我還是做鬼吧,我怕是做不成人啊,我怕呀。」小英畏縮著身子說。
「小英,現在你什麼也不用害怕,一定要相信國家的法律。」李所長鄭重地說,可是小英還是無奈地搖著頭。
我誠懇地勸她說:「小英,最起碼你應該相信我和你李哥吧,既然天意讓我們以這種方式在這種地方相聚,那就是緣分,讓我們像小時候一樣,來,哥背你回家。」說著,我彎下身。
小英遲疑了一會,終於俯身趴在我的背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