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債
2024-11-16 19:08:11
當躺在病床上的劉大叔抓著我的手,滿眼熱淚地對我說,永遠也不要相信他兒子大偉的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
記得我剛剛認識劉大叔一家的時候,他兒子大偉與我一樣,還都是六歲的孩子。那一年我父親因為工作關係,被就近安排在平安胡同的大院裡居住。初到大院,我還有點不適應,因為那個大院屬於傳統的北方民居,還帶有四合院的特色。
我們就住在一間平房裡,父母住裡屋,我住在外屋。房門外就是一塊被房子圍成的院落,大家天天見面,鄰居間就像親人一樣。尤其是夏天的時候,那時候沒有空調,大家都在院子裡乘涼。就像其他大院裡的人們一樣,我們也在院子中央支起了一盞燈,點了一支蚊香,然後拿著一把蒲扇,圍坐在院子裡乘涼。
那時候,沒有像現在這樣多的娛樂,孩子們吃過飯就會在地上掏幾個小洞,然後蹲在一起玩彈球;男人們則圍著一張小桌子打撲克;女人們坐在板凳上嗑瓜子、話家常,時不時老人還端著茶杯插上兩句話,然後就是人們爽朗的大笑聲。
可以說,大院的門一關上,就是一家人。有的時候大院裡的鄰居也會吵架,但是沒有幾天就會重新和好,就像親人間的爭吵一樣。
由於我與大偉年齡相當,所以我們兩個天天粘在一起踢皮球,打彈弓,關係是非常的好。我們兩家的關係也很好,他的母親非常喜歡我,不管做了什麼好吃的,都要給我留一份。那時候,他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他家。他家就兩個孩子,另一個是他的姐姐,大他八歲,很早就嫁了人。
記得我剛剛懂事的時候,國家鬧了三年饑荒,很多人都餓死在了家裡。由於我父母所在單位福利比較好,每個月能領到幾盒罐頭,十斤黃豆,所以我們做飯時香味一飄出來,同院的一家人就要站在門口罵街。後來我媽媽受不了了,就要出去與他們理論,但是我的父親攔住了他。晚上他還偷偷地給了那家人的孩子一些煮黃豆,那孩子幾口就把黃豆都咽了下去。
後來饑荒越來越嚴重,大院裡的人很多都病倒了。那時父親看到誰浮腫了,就會把領到的豆子送給他們。再後來就連罐頭也都打開分給孩子們吃掉了。媽媽回來見東西不見了,用炒菜的大勺子狠狠地敲了父親一頓,父親壓低了聲音「哎呦哎呦」地叫。那一段難熬的日子,我幾乎每夜都會被餓醒。這時母親就會拿起一杯溫水,放幾粒白砂糖,讓我喝下去。因為白糖很少,以至於那水完全沒有甜味,所以我喜歡喝涼水,因為那樣白糖不會完全融化,當喝到杯子底部的時候,還會有那麼一點甜味。
晚上喝糖水的事,媽媽不讓我說,因為那些糖是她偷著藏起來的,父親並不知道。後來有一天我看見媽媽蹲在地上哭,我問她怎麼了,她說:老鼠把糖給偷吃了。所以直到今天,我還非常痛恨老鼠。
後來我上初中那年,大人們就像變成了瘋子一樣,兒子不認父親,學生不認老師,每天早晨上學的時候,我都能看到街上的碎玻璃,與一灘灘早已凝固的鮮血。
每當見到這些瘋狂的人,我都會躲得很遠,生怕與他們沾上一點關係。但是這種情況越演越烈,最後那終究要來的,怎麼也躲不過。
就在我十三歲生日那天,很多戴著袖標的瘋子在街上打砸商店,毆打警察與旁不相干的路人。我見到他們氣勢洶洶的樣子一路跑回了家,很快他們中的一些人一路打到了我們的大院附近。我家裡沒有人,因為怕極了,就躲到了大偉家。
很快一群人衝進了我們的大院,砸開了我家的門,把屋子裡的東西摔了一地。鄰居出來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們說我父親是間諜,是特務。他們要鄰居快說出我父母的行蹤,但是他們都說不知道。他們問:「他的兒子呢?他兒子應該知道!」
他們說:「下學還沒回來,如果要回來,早就回來了。估計是被父母接走了。」
他們領頭兒的見到了大偉,就走過去貓著腰,摸著他的頭說:「小朋友最誠實了,好孩子從不說謊,你告訴叔叔,他們家那個小朋友在哪裡?叔叔是好人,是抓壞蛋的,你告訴叔叔他在哪裡,你就是國家的小英雄。」
大偉指著他的父母說:「他們都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