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恨
2024-11-11 16:10:11
我叫何晨風,是個道士,是個不會捉鬼的道士,師傅說他捉了一輩子鬼卻沒見過鬼,而我見到了。我和師傅住在仁傔山蕪青林中,注意:此「仁傔」非彼「人間」,此「蕪青」非彼「無情」。師傅長年雲遊在外,於是剩我一個人守著冷清的宅子,宅子是古式的庭院樓閣,不大而有些破舊。大山裡沒有城市裡繁華喧鬧,連燈也還是照的煤油,因為沒電。
這日清早一覺醒來,已日上三竿。林子裡的鳥兒開始撒歡,唧唧喳喳叫個不停,我爬起床伸了個懶腰,磨磨蹭蹭洗漱完都將近中午了,準備直接做午飯吃。我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切著菜,突然聽得外間有人道:「就是這裡了,不會錯的。」我放下菜刀,出來到院子裡只見兩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兩人都西裝革履,戴著墨鏡,正四處張望,像在找什麼東西一樣。我高聲問道:「喂喂喂,你們是什麼人?找什麼呢?!」兩人循聲看向我,都摘了墨鏡,其中高點兒的那個道:「敢問你就是白雲道長麼?」我小聲嘀咕道:「原來是找師傅的!」便走近了些問道:「你們找我師傅有何貴幹?」我站在他倆面前不覺有股無形的壓力,因為我和他們相比太「嬌小」了。還是那高個兒,說道:「原來是白雲道長的高徒,我家老闆遇上些不乾淨的東西,想請白雲道長做做法。」聽此我只能抱歉道:「師傅長年雲遊在外,現在不在,你們還是請回吧。」兩大漢互相望了一眼,另一個矮點兒的不耐道:「早就聽說白雲道長難請,看來不假。但我家老闆要是好了又少不了你們的好處,何必擺臭架子呢!」我聽他這口氣有些不悅了,但不想惹麻煩,只好忍氣道:「兩位先生,我想你們誤會了,我師父真不在,他就我一個徒弟,我常常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裡,你們別為難我。」兩大漢又相互望了望,高個兒溫和道:「無礙。您是白雲道長的高徒,那就勞駕您走一趟了。」我心裡咯噔一下,不自覺就想起昨夜的事——
昨夜,我和往常一樣,在燈下看《道德經》,心卻不靜。窗外風聲簌簌,庭院裡一叢細竹的葉莎莎作響。屋裡的煤油燈散發著昏黃而柔和的光,抬頭往窗外看去,幽靜的月光下,依稀可見婆娑搖曳的樹影。屋裡太過靜謐,只聽得外面風吹葉響,我吹了燈,和衣躺下。不多久就迷迷糊糊要進入夢鄉了。可就在這時,耳邊傳來格外清晰的嚶嚶哭泣聲,泣聲幽怨而悽絕,擾得我睡意全無。我翻身下床,推門出去不耐地高喊道:「誰半夜裡在此嚎喪啊?!」哭泣聲戛然而止,我四下望了望,沒人,連鬼影也沒個,地上只有月光從葉隙間灑下的斑駁的碎影。我一拍腦門兒自語道:「大山裡能有人麼?準是自己聽錯了。」於是轉身要回屋裡。這一轉身不要緊,要緊的是眼前赫然站著個白衣紗裙的女子!我嚇得一抖,差點跌坐在地,只聽得她輕笑道:「原來是個假道士!」聽此我有些不悅,反倒忘了害怕,問道:「你瞎說什麼?!瞧你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出來嚇人來著?!」只見她勾了勾唇角,並未生氣,她眉眼間竟有說不出的清麗溫婉,我禁不住細細打量她,美豔的面龐帶著幾許清冷,瘦弱的身姿卻是別樣一番嬌柔婀娜。我看著有點發痴,也早忘了責怪她裝神弄鬼。她竟笑了,櫻唇皓齒,如綻開的石榴,我想她定是笑我看呆了,我不禁臉紅道:「你一個女孩兒家怎麼大半夜還在這大山裡呀?」她幽幽道:「因為我是鬼呀!」我不禁噗嗤一笑,道:「嚇誰呢!有你這麼漂亮的鬼麼?!你說你是仙女,我反而信了。」我想女孩子聽到這話大概沒有誰不高興的吧,果真,她笑意盈盈,聲音也柔和了許多道:「小道士,你認識鬼麼?」我搖搖頭道:「不認識。因為我是自小身體不好,我父母才把我送上山來學道,說白了我學道不是為了捉鬼,是為了強身健體、修身養性罷了。不過我師父說他捉了一輩子鬼,卻沒見過鬼,我想大概世界上是沒有鬼的。」女子似是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看來不是假道士,只是個不會捉鬼的道士罷了。不過我可是頭一次聽說道士不相信世界上是有鬼的。」我拉長了聲音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哪來那麼多鬼呢,不過是做了壞事良心不安,疑神疑鬼罷了。」她卻輕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是麼?可要是真有鬼呢?」我不禁玩笑道:「要是有鬼,叫我師傅去捉唄!」她眉頭一皺,有些不悅道:「是不是你們道士見鬼就捉?」我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別的道士如何,但是如果我會捉鬼,我想我只會捉害人的鬼。」女子挑眉道:「是麼?如果這隻鬼是來報仇,害的人是個十惡不赦比鬼還恐怖的人呢?」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便轉移話題道:「別老說鬼了,你是不是來這山裡迷了路才找到這兒來的?」女子搖頭道:「不是!」她又換成了警告的語氣續道:「小道士,明天不管誰來找你,也不管他請你去幹什麼,你都別去!」我疑惑道:「為什麼?」女子柔聲道:「你是個好人!我不想傷及無辜!」我有些莫名其妙,正想問,卻只見她長袖一揮——不見了!我環顧四周,找不到半點蹤跡,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媽呀,她真的是鬼?不可能吧!我想著剛剛發生的一切,脊背生涼,晃了晃腦袋道:「見他媽大頭鬼!自己把自己嚇死了。」竄進屋裡就跳床上蒙頭大睡。
現在看來,那女子說的話成真了,居然真有人請我下山!我佯笑道:「兩位大哥,我不會捉鬼的,您二位就別為難我了。」高個兒又道:「小道長別謙虛了。老闆娘說了,不管如何都得請白雲道長過去,既然尊師不在,就只有勞駕您了。您可以不走,但我們有的是力氣抬!」我終於忍不住生氣道:「你們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那人微笑道:「請小道長帶上必要的工具!」兩人並肩往我前面一站,我只覺得天都陰了,我被籠罩在他們的影子裡。我生來膽小,我現在是既怕眼前的兩人武力處事,可又怕昨夜那女子、不對,是女鬼,怕那女鬼找我麻煩。兩人見我半晌不出聲,相互使了個眼色,把我抬了起來。我忙喊道:「放我下來!我自己走還不行了嗎?!」他倆放下我,我白了他們一眼,把師傅以前常用的一些東西都帶上了。山間小道很陰涼,不同往常是,這次涼到了我心裡。昨夜那個女子警告過我不要下山,可是我還是跟這倆大漢下山了。我不知道我將遇到什麼,只是隱隱覺得不安。到了公路旁,兩人帶著我朝一輛黑色大奔走去,一個上了駕駛位,另一個給我拉開後座車門,打了個請的手勢,我上了車,他關了車門上了前面的副駕駛位。座椅軟軟的,車在平緩的公路上馳騁,我看著車窗外的綠野和稻田,稻子還沒抽穗,葉青得像傍晚的暮色,亦如昨夜那女子幽深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