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循環
2024-11-15 03:14:11
尖叫的女人,白色的別墅
黑暗中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叫聲顯得非常怪異,不同於我以往聽過的任何一種尖叫,仿佛不僅僅是驚恐、絕望、求援等等常見的情緒,而是包含了更複雜的含義。我等待這叫聲停止,然而,足足等了一分多鐘,尖叫聲依然在持續,絲毫沒有中斷,聲音高低起伏,婉轉百變。我漸漸開始懷疑,這並非人類的叫喚,而是某種我所不熟悉的野獸的鳴叫,但即便是野獸,這樣長時間不換氣地發出叫聲,也是沒聽說過的事。
五分鐘後,叫聲依然持續,中間音節變換,沒有出現重複的腔調。
一股莫名的恐懼向我襲來。
這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
莫非是某種機器的鳴叫嗎?這個念頭剛形成便被我否定了,機器不可能發出這樣沒有規律的聲音。
在濃稠的黑暗中,四野一片寂靜,連風聲也沒有,黑黝黝的樹林矗立在道路兩旁,望過去是顯得格外深廣的森林。在凌晨兩點獨自開車穿過這座城市郊區的天然公園,本身就令我心中忐忑,現在忽然聽到這樣的聲音,我不由加快了車速,將車窗關緊,同時打開收音機。
收音機發出刺耳的噪音,我連忙關上。
以前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我更加慌張,掏出手機想給熟悉的人打個電話,手機上一格信號也沒有。車載電臺也是巨大的噪音。
我只有用更快的車速往前開。
經過山道轉角處時,能看到矗立在山頂上的一棟房子,裡頭亮著燈光。雖然在山頂,但因為山不高,離我並不遠,還是能夠看得清楚屋內的情況。
燈光下,一個女人的臉從窗口的護窗後顯現出來,她雙手抓著護窗的欄杆,朝著我的方向張嘴尖叫。
尖叫聲源源不絕從她嘴裡發出。
原來是她在叫。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急切地將雙手從護窗中伸出來的模樣,還是看得我心中發緊。知道了叫聲的來源,聲音便顯得不那麼詭異了。也許這女人是精神病人?我這麼猜測著。然而她所處的位置,又讓我推翻了這個猜測——她所在的房屋,是這所天然公園的度假別墅,一天的租金就要幾千塊錢,誰會吃飽了撐的將一個精神異常的女人放到這裡來?並且顯然的,她是獨自呆在這裡,因為她叫了這麼久,也並不見其他人出來阻止她,或者安慰她,別墅的其他房間也沒有絲毫光亮。女人所在的屋子,是惟一亮著燈的房間。
而最重要的是,兩天前我和幾個朋友到這所別墅住過一天,那時候別墅的任何地方都沒有這種鐵柵欄一般的護窗。護窗顯然就是這兩天裝上的,看樣子是專門為了防止這個女人逃出去。但為什麼呢?
要安置一個精神異常的女人,有很多種方法,為什麼偏偏要把她安置在這麼一棟商業用的出租別墅裡?儘管這棟別墅所在的位置相對偏僻,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它的出租率是所有別墅中最高的。到這所天然公園來玩的人,圖的就是這座森林純天然的味道,而遠離人煙的幽靜,更是遊玩中必不可少的元素。據說當年開發這個公園的時候,還引起過不小的糾紛,甚至導致了一個在這裡居住了幾千年的原始部落的消失。即便是到現在,這座森林的大部分地區依然被列為禁區,用鐵絲網攔住,不允許遊客越過界限。在鐵絲網那邊,是大片從未被人類打擾過的天然地帶,據說那裡面包含的物種極其豐富,甚至有一些被認為早已滅絕的種類,也被科考人員重新發現。然而人和獸都無法被鐵絲網攔住,所以經常會出現遊客在鐵絲網那邊迷路的新聞。好在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真正失蹤,迷路的人最終都會被找回來,並補交一筆不小的罰款。那筆罰款的數額,足夠普通人家一年的繳用,即便如此,願意付出這個代價前去冒險的人還是絡繹不絕。倒是野生動物相對安分,它們似乎不想離人類太近,自動自覺地退到了人類勢力範圍之外,很少能在鐵絲網這邊看見它們,但也並不意味著完全沒有。這棟別墅就在最靠近鐵絲網的地方。如果有動物從那邊過來,或者別墅裡的人想要離開人們的視線,別墅就是一個最方便的休息站。這導致了別墅租價位居所有別墅的首位,同時也充分說明,這絕對不是一個安置精神病患者的好地方。
那麼,莫非那個女人不是精神病患者?
這個念頭還沒形成就被我否決了——沒有哪個正常人會那樣尖叫。
一時間,我的恐懼感逐漸淡去,反而是好奇心變得越來越強烈。等那女人終於停止尖叫之後,我將方向盤一打,車子順著山路開了上去。
從我開始往山上開的那刻起,女人便再沒發出一點兒聲音,只是死死盯著我看,她的頭顱隨著我車子的移動而轉動著。終於開到前門,我將車停下,看了看眼前的別墅,覺得十分驚訝。兩天前來的時候,別墅還是棕色的外牆,包著粗糙的仿樹皮牆磚,現在那些牆磚的花紋沒變,卻全都變成了白色——不僅僅是牆磚,整棟別墅,從屋頂到地板,連同門廊的柱子以及門廊下的椅子和桌子,都變成了雪一般的純白色。
難道公園管理部門瘋了不成?這樣一棟白色的別墅,看起來就像是石膏的模型,完全失去了遊客最喜愛的叢林風味。
我將車燈關好,鎖上車門,走到別墅門前,剛要按門鈴,卻發現別墅的門是敞開的,大廳裡沒有開燈。我用隨身帶的電簡往裡照了一下,似乎大廳內部也變成了白色。我猶豫了一下,剛要抬腿進去,又縮了回來。
那女人依舊拼命將臉從護窗中擠出來,朝我揮舞著雙手。我朝她走過去,在距離她一尺來遠的地方停下來。在這麼近的距離,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張俊美的臉。讓我吃驚的是,那張臉上一片雪白,不僅眉毛和披散的長髮是純白色的,甚至連嘴唇也和皮膚一樣雪白——是雪白而不是蒼白,看不到一絲血色,卻並不顯得病態,反而瑩潤有光,只有那雙淡咖啡色的瞳孔帶了點兒不同的顏色。自然,那雙筆直伸出護窗的手,也是白得耀眼,在黑夜裡分外醒目。
「你好……請問,這是怎麼回事?」我問。
她發出一連串高低錯落的尖叫聲,仿佛用鳥類的語言在回答我的話。
「你不能說話?」我尷尬地摸了摸耳朵問。
回答我的依舊是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