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號琴房
2024-02-24 02:17:15 2
引子
1982年10月1日中秋
月光如水,給大地披上了一層靜謐的輕紗。
今年的國慶正好是中秋,兩個節日碰在一起,說不出的熱鬧。蓉城師範大學今晚在大禮堂舉辦盛大的慶祝活動,教師學生大多去參加慶祝了,校園也因此顯得分外安詳寧靜。
校園東面的滄浪渠。
這裡平時總是人流如梭,學生們總愛傍晚的時候在渠邊的柳樹下看書,學校的老師也喜歡飯後在這裡散步。滄浪渠靠圍牆處,有座典型的蘇聯風格小洋樓,是學校音樂系的琴樓。紅色的外牆,三層樓高,平時這裡總會傳來醉人的琴聲,還不時夾雜著美聲伴唱。
此刻,雖然晚風習習,楊柳依依,四下裡卻空寂無人。
「咚……咚……」一陣優雅的鋼琴聲突然劃破了令人心悸的寧靜,仔細一聽,居然是貝多芬的《月光》!
琴樓此刻正沐浴在輕柔的月光中,除了二樓左側的一間琴房還亮著燈外,樓裡一片沉寂。琴聲正是從這間琴房裡傳出的。
琴房內,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年輕女生正輕舒玉指,鋼琴不斷地流出美妙的三連音,猶如月光閃爍的湖面上搖蕩的輕舟。
一個中年男子站在那女生的右側,雙手搭在琴蓋上,完全沉醉於這美妙的音樂中。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琴樓過道裡響起,一群人匆匆到了二樓左側。
「27號,就是這間了!」為首的一個中年女子尖聲叫道,用力拍打房門。裡面的琴聲頓時停了,並傳出一陣驚惶的低語聲。
「付明誠,你給我開門!」那中年女子高叫著,門拍得更響了。
「吱——」門開了一道逢,那中年女子猛地將門一拉,現出裡邊驚慌失措的中年男子。男子身後,身穿白裙的女生頭埋低了頭,身子在不停地顫抖。
「好你個付明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那中年女子惡狠狠地煽了那中年男子一巴掌,又一把抓住那女生,狠狠地撕打起來……
良久,琴樓才恢復了平靜。
那身著白裙的女生頭髮凌亂、目光呆滯地來到滄浪渠旁。妖異的月光照著黑沉沉的渠水,令往昔優美的景色變得異常的詭異。
剛才琴樓裡中年女子惡毒的漫罵、系裡老師的訓斥充斥著她的大腦,似乎要將她撕得粉碎。驀地,她發出了一陣歇斯底裡的狂叫,眼淚流了出來。
好半天,那女生才平靜下來,呆呆地望著黑沉沉的水渠。迷離的月光輕輕蕩漾著,似乎在向她發出召喚。
或許,渠水裡才會得到永遠的安寧?
那女生痴痴地笑了,笑得異常的妖異。她恍惚著走下石階,一步一步沒入黑沉沉的渠水中……
第一章
1997年8月13日
八月的雲臺山,是它一年中最寧靜的時候。
此時學生還在放暑假,學校裡的各種培訓也基本結束,只有少部分學生和學校的老師在校園裡。
夜晚,程頤非象往常一樣來到了雲臺山。做為一個剛畢業的重點大學中文本科生,程頤非沒有象班上的多數同學那樣選擇報社或機關,而是選擇了蓉城師範大學教書。七月底,程頤非結束了大學教師的崗前培訓,回到蓉城師範大學,開始準備新學期的課。無論白天黑夜,程頤非都整天泡在教材和參考書裡,除了晚上運動和收聽外語的時候。程頤非特別喜歡晚上在雲臺山頂的運動場,那是全校最高的地方,收聽VOA非常適合,跑步也非常方便。
然而今晚,程頤非卻發現怎麼也沒有收音機的信號。天黑沉沉的,沒有一絲月光,連星星也沒有一顆。程頤非不停地擺弄著收音機,正巧石階上有個黑影,走近一看,是個女孩子的模樣,正戴著耳機聽收音機。程頤非於是走上前去問道:「同學,請問一下,你能收到VOA嗎?」
那女孩摘下耳機說有信號,程頤非沮喪地說:「看來是我的收音機壞了,今天聽不成了,謝謝你。」說罷正想轉身離去,那女孩卻叫住了他。
「同學,我也在聽VOA。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聽的。」女孩說著把耳塞遞了一隻給程頤非。
「同學?」程頤非感覺有些尷尬。在學校一個月了,幾乎就沒人喊過他「老師」。他猶豫片刻,終於坐在女孩的身邊,戴上了耳機。
天很黑,程頤非看不清女孩的模樣,只聞到一陣淡淡的洗髮水的香味。女孩很認真地聽著收音機,但看得出聽得比較吃力。外語節目很快就結束了,兩人簡單地交流了會兒,女孩問程頤非還聽其他節目不?程頤非連聲道謝,說不用再聽了,那女孩便揮手道別,只留下程頤非在石階上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發呆。
次日夜晚,程頤非來到昨晚聽收音機的地方,發現一個女孩已經在那裡了。天一樣的黑,依然看不清女孩的模樣,程頤非試探著問那女孩道:「你好,請問你是昨晚在這裡聽VOA的那位同學嗎?」
「呵呵,是你呀,怎麼樣,收音機好了嗎?」聲音依然那樣輕柔悅耳,聽得程頤非心中又是一動。
「嗯,修好了。」程頤非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微微有點顫抖,於是趕緊打住話題:「不打擾你了,等節目完了我們再聊」。
黑暗中那女孩似乎對他微微一笑,兩人不再說話,各自專心地聽著收音機。
又一天夜晚,月色如水,程頤非與那女孩再次相遇在雲臺山上。借著皎潔的月光,程頤非終於看清了女孩的樣子。那是張純淨似水的臉,嘴角微微上翹,似乎永遠都洋溢著淺淺的笑意。
女孩叫楊會,音樂系的專科學生,馬上就大三了。
夏日的晚風輕輕吹拂,兩人的眼光在柔和的月光中不禁有些迷離了。
「老師,等開校後,哪天月亮出來了,你到琴房裡來聽我彈奏《月光》嘛,好不好?」楊會喃喃地說道。
很快學校開課了,程頤非再見到楊會,居然是在課堂上。不知怎麼搞的,音樂系居然在大三才安排上《大學語文》。程頤非忐忑不安地走進教室,很快就發現了楊會微笑著的、有點激動的臉,看來大家都從課表安排上知道了這個有趣的巧合。課間休息的時候,程頤非禮貌性地和楊會聊了幾句,但兩人都沒有提到琴房聽琴的事情。雲臺山上,程頤非再沒見到楊會的影子,也許她是在琴房?
於是,程頤非每天總會有意無意地在琴樓周圍逛一逛。流水潺潺,琴聲依依,一天傍晚,程頤非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園裡,不知不覺又來到了琴樓旁,剛好碰到楊會從裡面走出來。兩人打了個招呼後便沒有話說了,彼此都感覺有點尷尬。
終於,楊會悶了一下,小聲說:「老師,你有空到琴房裡玩嘛,大家都很喜歡你的課。」
程頤非心中一熱,趕緊答道:「好啊,好啊。」
「我在27號琴房,二樓的左手邊,記住哦。」
楊會禮貌地揮手倒別,然後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快到道路的拐角處時,楊會回過頭來,正好看到程頤非還在原地注視著她,便揮揮手向程頤非示意,兩人才各自離去。
然而日子總是那麼的忙碌,程頤非始終沒能抽出時間到27號琴房。直到中秋過後,兩人才約定星期六晚上9點半在琴房聽琴。
這天,程頤非似乎很忙,又似乎什麼也沒做。好不容易到了晚上8點多,程頤非就開始動身向琴樓走去。
月光如水,靜靜地給大地披上了一層輕柔的薄紗,蓉城師範大學的校園也因此顯得分外安詳寧靜。程頤非沿著滄浪渠快步走著,完全顧不上欣賞這月夜的美景。很快,音樂系的琴樓出現在眼前,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手心竟然泌出了細細的汗珠。
琴樓只有三層,是學校僅剩的蘇聯援助時期的建築,四十餘年的風雨侵襲早已使它殘敗不堪,但仍可看出它具有明顯的蘇聯風格:紅色的牆壁,尖頂的樓頂。琴樓數米外便是學校的圍牆,滄浪渠從牆外大片的農田旁穿過,緩緩地流進蓉城師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