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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洞

2024-02-17 08:56:15 1

  進入山洞不久,我們六個人就迷路了。我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次幽洞之旅,竟是我們的死亡之旅。   起初,我們抓著繩子,從洞口縋下來的時候,很失望的發現這不過是個普通的山洞,與我們最初的推斷大相逕庭。沿著洞壁走過百餘米,轉過一塊巨大的巖石,前面豁然開朗,手電的光芒在洞內晃動飛舞,眼前的景象令我們目瞪口呆。   這是一座巨大的天然洞窟,洞窟之大,超出我們的想像。手電的光柱,竟照不道洞窟的邊緣。洞中景象光怪陸離,無數嶙峋的怪石和巨大的石筍把洞穴分隔出縱橫交錯的通道。洞裡陰森黑暗,若不是知道現在正是上午,我們還以為走進了深夜的夢境。   凌冰第一個跳躍起來,既而六個人一起歡呼,洞壁回音,歡聲大作。我們兩個月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城外的山下有一座如此氣勢恢弘的地下宮殿,這將是一個轟動性的發現。   最先想到浮來山下可能存在一個神秘洞穴的,是同行的可非,可非是一家地質科研所的研究人員,他在研究本地的地理及氣候變遷課題時,閱讀了大量的古代典籍,從這些典籍中,他發現了許多與浮來山洞相關的記載。可是這些記載對山洞的描述都語焉不詳,多是一些荒誕不稽的奇談怪論。最有代表性的說法是,洞中有妖魅害人,進洞之人,無有生還者。可非注意到,清末以後的典籍中再也看不到關於這個山洞的記錄。由此他判斷,浮來山下,可能確實存在過一個巨大的山洞,清代以後,由於自然的原因,洞口被掩埋或坍塌了。   最近兩個月,我們放棄了休息時間,一直在浮來山上尋找。後來在一座斷崖的中間,發現了被山石和草木掩蓋著的洞口。我們相信,一座曾在古人記錄中頻頻出現有傳奇色彩的山洞,一定隱藏著驚人的秘密。這就是我們策劃並籌備這次探險活動的原因。   隨著我們的歡呼雀躍,手電的光芒在洞內閃爍跳動,形狀各異的怪石反射出陰冷的光芒,潮溼的地面浮出一層淡紫色的霧氣,在洞中瀰漫開來。   每一個人都很激動,興奮和熱情在陰冷的空間裡盡情的發揮著。現實生活中機械而枯燥的重複工作讓我們內心空虛寂寞,心靈在世俗的機巧和競爭中日漸疲倦,記不起同樣的縱情歡笑發生在什麼時間。   在不絕於耳的歡笑聲中,我突然聽到一絲尖銳的嘶叫,仿佛從我的耳朵裡發出,由細微到宏大,迅速穿透耳膜,毒刺般直刺內心。這聲音如此尖銳,在內心喚起一片陰冷的感覺,我恍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憤怒和惡毒的怨恨。   我停止歡呼,試圖用心靈捕捉到這片聲音,它又悄無聲息了。我示意大家安靜。凌冰兀自意猶未盡,大聲感嘆道:「太棒了,想不到我們生活的腳底下,竟有一座這麼神奇的洞府,大自然的造化太偉大了!」凌冰是我們這次探險活動唯一的女性,所以讓她參與這次活動,不只因為她是我的女友,更重要的,她曾是大學探險隊的隊員,有良好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   六隻手電同時亮著,我可以看清每一個人臉。剛才的聲音喚起的陰冷的感覺久久不退。我悄悄觀察其餘人臉色的變化,只有陸徵眉頭緊鎖,若有所思。我和可非是這次活動的發起者,陸徵則是活動的贊助者。我們這次探險的費用,包括購買食品和探險物品的費用,都是陸徵掏的腰包。陸徵是我們大學時代的校友,現在獨自經營著一家旅行社,這點錢對他算不上什麼。他的臉色,讓我心頭一沉。我們四目相對,更加重我心頭不祥的感覺。陸徵盯著我,默默的點點頭。   陸徵的表示證實了我的感覺,我們同時感知到洞中詭異的潛流。洞中景觀太奇妙了,我們決定繼續前進。我們攜帶了探險必要的防衛工具,不必因為莫名的幻象退縮。六人中,杜超和李源是我大學時代的好友,厭倦世俗的欲望和紛爭,熱衷於飲酒和冒險,共同的經歷讓我們親如兄弟。在苦悶的日子裡,美酒和友誼帶給我們難得的慰藉。   攜帶的物品太多,我們重新整理行裝。在洞底狹窄的通道中行走,東西過多反成累贅。單食物和水,就足夠我們食用三四天,另外還有諸如簡易帳篷,相機等五花八門的東西,可非背了一大包探測儀器,凌冰還帶了水靴和一包化妝品。我們決定將多餘的物品留在巖石後面的洞裡,只帶一些必需品和防衛工具。至於食物和水,我們聽從陸徵的意見,全部帶在身上。   藉助可非的儀器,我們測出準確的方位。整座浮來山南北走勢,北高南低,山體中心位於北部。可非認為,山洞的精華部分,應該在山體中心。我們決定向北方前進。   可非在前面引路,六隻手電射出六道光柱,在拔地而起的石筍和猙獰可怖的怪石間晃動,每塊巖石都巨人般冷然聳立著,如同廟宇裡張牙舞爪的雕像。怪石上布滿了頭顱大小的空洞,剛才刺耳的響聲帶給我的餘悸尚未消失,每個空洞都象一隻惡毒的眼睛,透射出陰冷的氣息。   凌冰興致最高,牽著我的手,不斷的歡笑著,每發現一處奇妙的景致,便雀躍不已。李源和杜超也不落後,手電的光柱四處亂竄,邊走邊說笑著。可非生性沉默,獨自在前面引路。我與陸徵則帶著不安的心情,緊張的注意著周圍的環境,仔細的捕捉每一絲異常的聲響。   地勢逐漸下沉,兩旁的石筍和怪石分布更加緊密。兩個小時後,我們來到洞窟大廳的邊緣。眼前是一道巨大的山洞,從外面看去,如一條深不可測的長廊,手電光芒穿透黑暗,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洞壁。我們毫不猶豫的轉進了洞裡,沿著洞道繼續前進。   走不多久,前面的可非停了下來,操作著手中的儀器,突然叫道:「哎呀,壞了!」我與陸徵都是一震,同時衝到可非身邊。可非說:「我們的方向錯了。我們前進的方向分明是北,現在儀器顯示卻是向南。」凌冰三人也湊過來,杜超不解的問:「我們一直在向前走,沒有改變過方向啊!」可非說:「是啊,所以才奇怪。」   凌冰拍著手笑起來,說:「這麼說,我們迷路了?看來我們要玩一次山洞探險的遊戲了。」李源也哈哈笑著說:「這種真實的遊戲才刺激!」我看了陸徵一眼,陸徵的臉色陰沉的如同結冰,生硬的把臉扭到一邊。   可非說:「我們不要前進了。洞穴太深,如果迷失在裡面,就有苦頭了,還是及早返回吧。」李源表示反對,說:「怕什麼,我們帶了這麼多食物,就算在洞中住一夜,也沒關係。何況我們繼續走下去,也許找到另一個出口。」杜超說:「是啊,我們現在返回,不是前功盡棄了嗎?從古書記載來看,這座山洞有幾百年無人進入了,我們可能是百年來的第一批到訪者,機會難得啊。」凌冰也附和說:「如果前面走不通,我們沿著洞壁返回就是了,不會迷路的。」   可非說:「如果繼續向前走,我就無法判斷位置和方向了。」李源不以然地笑著說:「把你的破爛玩意兒扔掉吧,連方向都辯不清楚,留它們幹什麼?」可非繼續調試著他的儀器,不理會李源的調侃。   地面溼滑不平,在我們行走的主道上,不斷有陰暗的小徑,朝兩邊輻射開去。手電照過去,小徑上潮溼昏暗,氤氳著一層紫氣。我們不為所動,只是沿著寬敞的主道前進。   越走越遠,洞道不斷變窄,到後來,左右洞壁相距不足幾米,形狀奇怪的山石縱橫交錯,有時需要攀住巖石才能前進,那些石頭冰涼溼滑,摸上去有種奇怪的感覺。   走上一塊平整的大石時,李源提議休息,於是大家停下來。陸徵從背包裡取出一塊臺布,在石頭上鋪開,大家盤腿而坐。可非看看手錶,說:「我們走過了四個小時,如果前進過程中沒有改變方向,現在該走到浮來山的中部了。」陸徵點頭說:「浮來山脈綿延百公裡,只是我們的方向錯了,也許已經走到深山的另一面了。」可非說:「我們初進洞時,方向朝東,後來轉過一塊巨石,方向指向正北,走進這條山洞以後,我們沒有改變方向,可儀器的指向卻是南方,跟我們判斷剛好相反。」   杜超笑呵呵地說:「一定是你的儀器出故障了。管他東南西北,現在是中午了,吃完午飯再說。」說著解開自己的背包。   雖然沒打算在洞裡呆太久,食物卻是足夠,單我包裡的東西就夠一人吃上幾天。可非帶了一隻燒雞,大家圍坐在一起,先亨用這隻燒雞,一股香氣在洞裡瀰漫開來。   突然,一股怪異感覺從我與石塊接觸的肢體部位傳來,屁股下面的巨石似乎在微微地蠕動,我手掌抵住石面,如同抵住一個冰涼滑膩的肉體。   我驚出一身冷汗,差點從石頭上跳起來。看別人都在津津有味的亨用燒雞,無人表現出異樣,我只好強按住心頭的不安,等他們慢慢吃完。李源啃完一條雞腿,隨手向旁邊一扔,說:「吃完了,我們繼續前進。」話音未落戛然而止,失聲驚叫起來:「什麼聲音?這麼嘈雜?」語調裡充滿恐惶。   杜超拍了他一巴掌,笑著說:「別一驚一乍的,哪有什麼聲音啊?」陸徵盯著李源問:「你聽到什麼了?」李源面帶惶惑,沮喪地說:「可能是我的幻覺,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象從我的腦子裡冒出來,突然又消失了。」   陸徵看了我一眼,我轉過頭,默然無語。凌冰坐我身邊,正在用紙巾仔細地擦拭著細長的手指。   我整理好行李,站起來問:「還要繼續前進嗎?」可非搖頭說:「返回吧,已經中午了,繼續走下去,今晚要在山裡過夜了。」李源說:「我們現在返回,可以在天黑前走出山洞。」杜超不以為然地反駁他:「天黑還早著呢,你害怕了?」李源說:「誰知道這條路能不能走的通啊,如果折回來,還要浪費時間,不如現在返回。」凌冰在我的幫助下,背好行包說:「是啊,我不想在荒郊野外過夜,還是回去吧」。   陸徵一揮手,乾脆地說:「走吧,返回。」帶頭從石頭上跳下來。   走過幾步,凌冰悄悄靠近我,挽住我的胳膊,在我耳邊輕輕地說:「則才那塊石頭好怪異,好象一個有生命的東西,我感覺它在呼吸。」我心頭一跳,卻不動聲色,伸出小指在她鼻尖按了一下說:「我怎麼沒發現?別嚇唬自己了,有我呢。」凌冰悻悻地推了我一把,說:「有你又怎麼樣?」   走在前面的杜超說:「我們出去後,把探險結果公開,一定是爆炸性新聞。」李源說:「是啊,沒準這裡會開發成旅遊景點,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來旅遊。凌冰,等你們有了孩子,就可以帶他來吹牛了:」兒子,這山洞是你爸媽發現的。『多神氣?「   凌冰吃吃地笑道:「如果他不相信怎麼辦?」杜超笑著說:「好辦啊,我們下次來的時候,在洞口立一塊碑就行了。」   凌冰問:「碑上寫什麼呢?」杜超笑著說:「就寫『探險英雄永垂不朽』,下面刻上我們六個人的名字。」   凌冰嘻嘻一笑說:「怎麼聽著象墓碑的詞兒啊?」我心中一動,走在旁邊的陸徵也似乎一愣,這句話同時觸動了我們心中的某一根弦。我轉頭責備凌冰道:「不要亂說。」凌冰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返回的路好走一些,穿過凹凸不平的路段,地面逐漸變的平坦。我們六個人中,陸徵還是神色冷峻眉頭緊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本來走在前面的可非卻落在了最後,我注意到,可非在飯後變得異常沉默。我放慢腳步,等他跟上來,手電的光芒照亮他的臉龐,只見他臉色蒼白,滿頭大汗。我奇怪的問:「可非,不舒服嗎?」可非似乎吃了一驚,失魂落魄地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他的神情讓我疑惑,又問:「怎麼流這麼多汗?」可非下意識地抹了一把臉,汗水從他手裡流下來,他臉上浮現出恍惚的神情說:「哦,我可能有些熱。」   我說:「我來幫你背儀器吧!」伸手要取他的背包,可非推開我的手,淡漠地說:「不用了。」   地面越來越溼滑,右側巨大的山石如立柱般擎起了頂壁。走過一段距離後,我們聽到了流水的聲音。這聲音顯得突兀而奇怪。我們的來路上不曾見任何溪流,但水聲就在前面。當我們一步步走近,發現走進了一條死胡同,前面是一片黑乎乎的洞壁,洞壁下面,竟有一條河水湧動的暗流,水聲沉悶,從一側洞壁中湧出,在洞中旋成一個小小的水潭,扎進另一側洞壁。   我們觀察周圍的環境,確信我們從未到過這個地方。李源有些沮喪地說:「我們真的迷路了。」陸徵關掉手電說:「我們原路返回,找到吃中飯的地方,重新再走。」我與李源都點頭同意。凌冰不解,問道:「為什麼要回吃中飯的地方?」我說:「只有回到那裡,才能找到正確的出路。」   李源在前面引路,凌冰抓著我的胳膊,大家沿洞壁向回走。我們入洞有五六個小時,手中的高能手電已不如初始明亮。我關掉手電,發現陸徵也沒開手電,我想他在作最壞的打算了。   手電照到潮溼的地面上,可以看到我們走過時留下的雜亂的腳印,腳印越來越淡,漸漸消失。光芒映出我們的身影,在洞壁和山石上晃動跳躍,變幻出各種形狀。   前面的陸徵突然停下來,問:「可非呢?」我回頭,身後只有杜超。我一愣,記得可非與杜超都在我身後。杜超一臉茫然地說:「沒注意啊,以為他在前面呢」。   陸徵略一沉吟,對我說:「我與杜超到後面找可非,你們在這裡等一等,不要走開。」我剛要表示同意,驀然心中一動,說:「還是大家一起回去,不要走散了。」陸徵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洞中的詭異氛圍越來越重,我們不能再出任何差錯。我們呼喚著可非的名字,走回那條死胡同,回聲在洞內作響,沒有一絲可非的聲息。   李源抱怨杜超說:「可非與你走在一起,怎麼讓他走丟了?」杜超不安地說:「剛才他走在我身邊的,後來就沒留意了,誰想到他會不聲不響的停下來呢?」   我安慰杜超說:「不會有事的,我們會找到他的。」   凌冰走在最前面,邊走邊呼喚著可非的名字。在一轉彎處,凌冰喊道:「可非在前面。」果然前面洞道中射出一絲模糊的光亮,可以判定是手電的光芒。   大家加快腳步,轉過一塊巨大的石柱,遠遠望見可非倚石而坐,手電躺在地上。走到近前,見可非臉色蒼白,一頭黃豆大的汗珠,眼睛呆滯無神地盯著前方,對於我們的呼喚竟聽而不聞。   我俯身拉起他的手,可非竟觸電般地甩開我,大聲叫道:「走開,不關我的事,你們走開!」聲音裡充滿了惶恐。他夢魘般的神情讓大家吃了一驚,我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大聲說:「是我啊,可非,你怎麼了?」   可非雙眼無神地看著我,半天才吃力地說:「這裡的聲音好亂啊。」我一怔,洞裡除了他自己粗重地呼吸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陸徵掏出紙巾,擦掉可非頭上的汗水,問:「你怎麼樣,可非?」可非推開我們兩人的手說:「剛才……沒事了,我們走吧。」說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於我們關切的詢問,只是茫然地答應著,卻無明確的答案。看他神色恍惚地樣子,大家不再多問,每個人都添了一份不安。   陸徵憂慮地看著可非說:「我們繼續走吧,回到吃中飯的地方,到那兒再休息。」尋找可非的意外,讓我們耽誤了一個小時,時間已接近傍晚,即使順利找到出洞的路,也要在山裡過夜了。   手電的光芒明顯減弱,為節省電池,我們只保留了兩隻手電照明,李源和杜超都沉默下來,凌冰早沒了原來的興致,默默地走著。   這條洞道似乎比我們走過時更加漫長,幾個小時後我們便察覺異常。我們進洞時洞道越來越窄,路上巨石擋道,極是難走。現在的路面始終平坦通暢,沒有縱橫當道的石頭。陸徵停下來,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我們走錯了,這不是我們來時的路。」   其實,每一個人都意識到這路有點不對勁,顯然我們迷路了。如果再次後退,只能返回到流淌著暗河的死胡同,我們商量後,決定繼續前進。   從進洞到現在,徒步奔走八個多小時,我感到疲憊和沮喪。打開的兩隻手電的光芒已經微弱,電池快用光了。我們關掉其中一隻,打開另外一支,洞內明亮了許多,兩邊被照亮的猙獰的怪石愈發陰沉恐怖。   我們找到一處地勢稍高幹燥平整的地面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在陸徵的提議下,我們就地露營,雖然沒打算在洞中過夜,可所有人都疲憊不堪,與其繼續盲目奔波,不如養足精神,明天再走。   陸徵點燃一支蠟燭,關掉了手電。在靠近洞壁的地方,凌冰幫李源展開兩塊臺布,大家團團圍坐,吃點晚飯。晚飯很簡單,都是便於攜帶的旅行食品。可非精神萎靡不振,飯後倒頭便睡了。準也不曾料到會在洞中過夜,攜帶的簡易臥具都留在洞口,只好因陋就簡,把臺布當作席夢思。   李源和杜超心無旁騖,嘻嘻哈哈開了幾句玩笑後,便合衣而臥,打起了呼嚕。凌冰跟我們奔波一天,此刻也已睏倦,依偎著我打起瞌睡。我用背包作成枕頭,讓她躺在我旁邊。   現在是八月份天氣,外面溽熱未消,洞中卻是清涼。既不覺炎熱,也不用擔心著涼,我斜倚著洞壁,默默地注視著凌冰睡夢中姣好的面孔,燭光在洞中閃爍,她的表情安詳寧靜。   凌冰似乎知道我在注視著她,翻身將頭埋到我的腋下,毫不設防地依偎著我。她單純的情態讓我有些感動,輕輕幫她理了理睡亂的頭髮。   我與凌冰相識半年,一直不能確定她是否愛我。我從自己身上,找不到一點可愛的地方。她如精靈一般出現在我的生活裡,讓我惶惑又捉摸不定。在枯寂無聊的日子裡,我放縱自己的生命,浪費寶貴的青春,始終難以敞開心胸接受一份迷離的愛,我覺得總有一天,她會再如精靈般從我身邊消失,那時我不想有太多遺憾。   陸徵也斜倚著牆壁,我不知他是否睡著。洞裡陰森安靜,一點燭光被無窮的黑暗包圍著,燭花爆裂時發出細微的吡啪聲,蠟燭燃盡多半,燭淚流到地面上。我輕輕起身,將蠟燭吹滅,剎那間,黑暗包圍了一切。   黑暗中,有蟋蟋縮縮的聲音,火光一閃,洞中又亮起來,陸徵起身點燃了蠟燭。   陸徵看我一眼,輕輕的說:「讓它自己燃盡吧,我還備有幾根。」   我點頭。默默地看著蠟燭一分一分變短,燭光漸漸暗淡下去,在蠟燭將要燃盡的剎那,我看到紫色的霧氣從布慢怪石的空洞裡飄散出來。   我很快沉入了夢鄉,醒來時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翻身坐起,打開了手電。手電照亮的剎那,眼前一條黑乎乎的人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我驚出一身冷汗,定睛看時,竟是可非。他的身體籠罩在一片紫色的霧氣裡,眼神呆滯,一臉驚怖的神情,臉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我伸手在可非肩上輕輕一拍,可非如夢初醒般一聲驚叫:「別碰我!」   睡在另一端的陸徵觸電般彈起,驚問:「怎麼了?」可非臉上的紫色迅速消退,我聽到一聲呼嘯如排山倒海般向我們洶湧而來,中間夾雜著悽厲的尖叫和痛苦的吟呻。突然火光一閃,聲音急速消退,瞬間一片寂靜,只剩我們的呼吸聲。原示陸徵劃著了一根火柴,火光下,陸徵雙手發抖,神色驚恐。   可非依然眼神呆滯,茫然的看看我和陸徵,夢囈般重複那句話:「不關我的事啊……」倒頭躺在鋪上。陸徵也呆呆的看著我,似乎沒有從夢中醒來,直到火焰燒到了指尖,才吃驚的將燃盡的火柴扔掉。   我看表,才清晨4點。陸徵用顫抖聲音問:「你聽到了?」我點頭。   陸徵噓了口氣,問:「什麼聲音?」   我搖頭:「不知道。不要驚動李源他們,我們儘快出洞。」   陸徵沉默不語。   「時間還早,我們再睡一會。」我翻身躺下,順手將手電關掉。手電熄滅的瞬間,我看到凌冰睜著烏黑的眼睛,默默的看著我。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聲說:「睡吧。」   事實上,除了睡覺,我們什麼也做不了。李源和杜超熟睡的鼾聲,在這個漆黑的山洞裡,清晰而均勻。我睡意全無,在鼾聲裡,我似乎又聽到了流水的聲音。水聲沉悶,若有若無,正如昨天經過的那條暗河的水聲,仔細聽時,聲音卻又沒了。   我睜著眼睛,直到李源他們醒來。早晨的驚慌沒有影響他們的酣夢,他們如往常一樣精神十足。吃過早飯,我們繼續前進。到這個時候,每一個人都不再心存幻想,我們確實迷路了。當務之急是找到昨天的地方,沿來路返回。   手電光芒暗淡,路面還很平坦,始終沒有想像中崎嶇難行的場面。六人中,李源和杜超一直精神很好,可非還是憔悴恍惚,為了防止意外,陸徵跟他走在一起。凌冰緊緊靠在我身邊,變的沉默起來,我想她已察覺到我們的詭異處境。   突然,我們又聽到了水聲。正是我昨晚聽到的聲音,這聲音不再飄忽,而是真切清晰。李源走在前面,說:「好象又有一條河,有流水的聲音。地面潮溼,大家不要滑倒。」杜超說:「似乎越走越深了。這座鬼山洞到底有沒有盡頭?」   水聲越來越近,我們只開了兩隻手電,兩旁黑乎乎的洞壁看不真切。再走一段距離,我們來到了水邊。又是一條暗溝攔住了去路,手電照在水面上,閃爍著陰冷的光芒。我們靠近河岸,手電照向對岸,又是一條死胡同,暗河緊挨著洞壁,水流湍急,洞壁前面也是一個十餘見方的水潭。   李源晃動著手電,四下裡打量著,大聲說:「錯了,這是我們昨天到過的地方。」陸徵打開另一隻手電,洞內亮起來,適才手電光芒微弱,看不真切,現在根據洞壁的形狀和方位判斷,似乎果真是我們昨天到過的地方。  陸徵小心的搜尋著地面的痕跡,時而蹲下去,時而站起來,最後語氣肯定地說:「是的,我們又走回來了,地上有我們留下的腳印。」杜超哈哈大笑:「見鬼,這山洞有點邪門,走了這麼多冤枉路,還得重走一遍。」   凌冰說:「我們一直向遠離河水的方向前進,可現在又回到了這裡,也就是說,我們此前走過的是一個環形路線,轉了一圈又回來了。」我搖頭,指指前方的洞壁說:「不對,這是一條死胡同,我們沒有走通這個圓環。」   凌冰點頭說:「那麼我們走過的是一段類似於阿拉伯數字『6』的曲線,我們從這條路上出發,轉過一圈,又回到了這條路上,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可能就是六的頂端。」   我微微一笑,心想:這是一個聰明的分析。陸徵也同意這個說法,說:「我們可能在昨天返回時,誤入了這個岔道。現在需要找到那個出口,走出這個六字形曲線。」   李源說:「整座山洞象個迷宮,即使我們走出了這個六字形曲線,也會進入另一個六字形曲線,如果繼續亂摸亂撞,也許再有一天也走不出去。」   杜超不以為然的說:「這個問題容易解決,以後在經過的路上做好標記,就可以避免轉圈了,也少走冤枉路。」杜超個性樂觀豪爽,不拘小節,看待問題簡單,可做事歷來乾脆利落。他說的是一個可行的辦法。   凌冰說:「我們沒有粉筆,用什麼做標記?」   杜超呵呵一笑,說:「沒有粉筆,我們就地取材,看我的。」走到一側洞壁旁,意欲尋找什麼。可洞中清潔乾淨,如被人清掃過一般,除了鬥大的石頭,什麼都沒有。他彎腰搬起一塊頭顱大小的石頭,狠狠朝洞壁上砸去。   石塊的撞擊洞壁,發出轟隆的響聲,聲音在洞中迴蕩,夾雜著一聲慘叫。大家面面相覷,慘叫聲竟來自可非。只見可非大叫一聲,兩眼發直,身子直挺挺向後倒去。   自早上醒來後,可非沒說過一句話,突如其來的尖叫,讓每一個人都大吃一驚。三道電光照在可非臉上,只見可非雙目深陷,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不斷流下來,發梢都被洇溼了。大家急忙展開臺布,七手八腳的把可非扶到上面。   在大家的呼喚聲中,可非許久才睜開眼睛,神色依舊疲憊迷茫,嘴唇翕動,微弱的說:「水……水……」李源動作麻利地解開背包,抽出一瓶礦泉水,扭開蓋子,送到可非嘴邊。可非搖頭推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腳步踉蹌地朝潭邊走去。   他腳步虛浮,似欲摔倒,我和李源趕緊攙住他。可非徑直走到水邊,伸手捧起潭中的水,狂喝起來。背上的包阻礙了他的動作,喝過幾口,起身把背包卸下來,整個人都趴下去,捧起河水,痛飲不停。   潭水翻滾流動,手電照到水面上,顯出暗紅的顏色,如血液般粘稠渾濁。我伸手掬了一捧,用舌尖品嘗水質,有一股澀澀的古怪的感覺。   我拉住可非,阻止他說:「不要喝了,這水不乾淨。」可非呆呆地看看我,突然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掙扎著要掙脫我的手。   從昨天開始,可非就有些神智不清,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抓住他的手不放。可非用力掙扎,踢踏的雙腳碰到了旁邊背包,包在地上翻了一個滾,跌落在水中。我一愣,急忙伏身去搶,已經來不及,包在水中起伏了一下,沉入水底。   可非見背包落水,大叫一聲,向水中撲去。幸而李源眼疾手快,將他攔腰抱住,連拖帶拉,遠離水岸。   其餘幾個人來到水邊,看著湧動的河水,無計可施。我心中懊惱,跺腳說:「我們要把背包撈出來,可非說過,裡面裝的儀器,都是從研究所借來的貴重設備,決不能丟失。」   杜超扒掉外衣說:「下水撈,我的遊泳技術好。」陸徵攔住他說:「別著急。水流太急,我們先試試潭水的深度,看儀器可能失落在哪裡。」說罷解下自己背包,掏出一捆小指粗細的繩索,將一塊磚頭大小的石塊綁到繩索的一端。那石塊正是杜超砸出來的。   來到水邊,將石頭扔進水中。繩索迅速從陸徵手中滑出,被流水衝向一邊。陸徵慌忙拉住繩索,無奈的搖搖頭說:「水流太急,連石頭都被衝走,背包肯定被衝遠,下去也沒用的。」   杜超掃興的披上外衣,說:「那就算了。大家不必難過,我們有這樣重大的發現,損失一點儀器,沒什麼了不起。」   凌冰說:「將來了解這股水流的來源去向,也許我們可以從別的地方找到儀器。」   陸徵雙手交替,從水中拉出繩索,蹲身下去,欲解繩索一端的石塊。突然「哎呀」一聲,從地上跳起來。大家都吃一驚,急忙圍攏過來,手電的光芒映在陸徵的臉上,只見他臉色蒼白,雙眼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指,似乎發現了不可思議的事情。淋漓的鮮血從他的食指上流下來。   「你的手指怎麼了?」我問。   陸徵驚魂甫定,用手指指地面。手電照到地上,赫然有個顏色慘白的骷髏頭,白森森的牙齒正咬住繩索的一端。凌冰一聲尖叫,躲在我的背後。我心頭一懍,一股難言的恐懼湧進心頭。   我們隨身備有急救藥品,李源很快替陸徵敷上藥,包紮好傷口。杜超用手指撥弄著那個骷髏頭,很不解的問:「陸哥,你剛才綁到繩上的,就是這個玩意嗎?」   在我們這群人中,陸徵年齡最長,大家都喊他陸哥,我與他相識較早,一直以他的本名稱呼他。   陸徵捧住自己受傷的手指,有點遲疑的說:「不是,我綁的是一塊長條形的石頭。」   杜超呵呵笑說:「用石頭可以釣上來骷髏,這條河有點邪門。」   李源問:「陸哥,你的手被骷髏咬傷的嗎?」   杜超笑道:「骷髏怎會咬人?」   李源反駁說:「骷髏不會咬人,怎會咬繩子呢?」杜超語塞。   陸徵臉色慘白,神不守舍的說:「我也不清楚,光線太暗。我本想解開繩子,突然手指一疼,發現手中竟是一個骷髏頭。」   凌冰說:「這個地方好古怪,我們不要呆在這裡了,趕緊尋找出洞的路吧。」   杜超蹲在地上,還在饒有興趣的琢磨那個骷髏頭,試圖把繩索從牙齒中抽出來。我掏出刀子,從繩索被咬住的一端割斷,收到陸徵的包裡。對杜超說:「別擺弄了,小心咬你。我們走,不要浪費時間。」   陸徵也低聲說:「我們走吧,大家留意走過的路,我們需要找到離開環線的出口。」   剛走幾步,凌冰衝杜超嚷道:「你手裡拿的什麼?」大家聞聲回頭,只見杜超竟用半截繩索提著那個骷髏頭,骷髏頭白森森的牙齒依舊緊緊咬住繩索的一端,在杜超身邊蕩來蕩去。   杜超聳聳肩,笑嘻嘻的說:「你們不覺得會咬東西的骷髏很有趣嗎?」   李源衝杜超喊道:「這麼噁心的的東西有什麼趣,你是不是心理變態?趕緊扔掉它!」他們二人關係親密,經常一起鬥嘴取笑,說話沒有禁忌。杜超無辜的看看骷髏頭,說:「扔掉就是了,你們那麼緊張幹嗎?」說著飛起一腳,將骷髏踢回河裡。   隨著骷髏落水的撲騰聲,一聲悽歷的尖叫,由遠及近呼嘯而來,如同狂風驟雨,剎那間把我們包圍在中間。這聲音悽歷難聽,其中傳遞的惡毒的信息,令人心驚膽戰。每一個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大家面面相覷,都從他人的表情裡看到驚恐的神色。   可非在這片激烈的響聲裡,突然拔腿狂奔,衝到水潭前,腳步不停,一頭載入潭水之中。   隨著可非的身影沒於水中,呼嘯聲戛然而止,一切復歸平靜。   杜招抱著腦袋,大喊:「哪裡來的聲音,什麼聲音?」李源衝他叫道:「別叫了,快救可非。」陸徵已跑到水潭前,緊張地注視著水面。   凌冰打開了我用過的手電,這是最亮的手電,其餘的因電量不足,都暗淡了。手電的光柱掃來掃去,水面依暗流滾動,水聲沉悶,毫無異狀。   「下水救人!」陸徵堅決地說,揮手脫掉外衣。   杜超攔住陸徵,說:「你受傷了,讓我來。」扒掉襯衫,縱身躍入水中。   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緊張地注視著水面的變化。時間仿佛停滯,水面下毫無動靜。過了許久,突見水面急劇翻滾。水花濺起多高,看得出是杜超在水中奮力掙扎。忽然又沉下去,潭中又是一片平靜。手電照在水面上,光芒閃爍不定。洞裡迴蕩著李源和凌冰焦急的呼喊。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短短幾分鐘仿佛幾個世紀,杜超在水中掙扎的畫面定格在我的腦海中,水底似乎隱藏著莫大的兇險。否則以杜超的水性,不會無故在水中撲騰。   我轉頭向陸徵道:「給我繩子。」陸徵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緩緩解下自己背包,動作顯得有些遲疑。我心急如焚,一把撕開背包,掏出剛才釣過骷髏的繩索,將繩子的一端纏到自己腕上,另一端塞到李源手中,說:「如果我在下面沒有動靜,就拖我上來。」   凌冰默默地看著我,一臉關切的神情。我衝她一點頭,說:「別擔心。」   正要下水,忽然水面「譁啦」一聲響,杜超從水中探出頭來,扒著岸邊的石頭,溼淋淋爬了上岸來。   杜超一上岸,就喘息著大聲叫道:「見鬼了,這河裡有邪門兒,水流太快,我幾乎被衝走,又有東西纏住我的手腳,多虧我用力掙脫……。」   看我們都不說話,忙問:「可非呢,可非有沒有上來?」李源說:「你下去不就是找可非嗎?」   杜超一頓腳:「水流太急,水底太暗,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摸不著。」   我一咬牙,說:「我下去。」杜超伸手拉住我,說:「水流太急了,沒有用的。可非落水這麼長時間,他……」   我心如刀絞。可非性格溫和少言,畢業後孤身來到這座城市,一直堅守單調寂寞的生活。只有周末的時候,才會帶幾個小菜,來我住處痛飲一場。他是這次探險活動的發起人,誰料竟失陷在這個小小的水潭裡。   我甩開杜超的手,嗚咽著說:「別攔我,我一定要找到可非,讓我下去。」   杜超死死抱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大聲說:「你不能下去,我也想救可非,可水裡有古怪,有……有東西!剛才水中……有東西拖住我的手腳,很奇怪的東西……我爬上來全憑僥倖。我們已經失去可非了,不能再失去你。我們先出洞,出洞後再想辦法。」   杜超的話如當頭捧喝,讓我猛然警醒。我感到他的雙手,竟在籟籟發抖。杜超歷來豪爽勇敢,膽大包天,水中的東西竟然讓他如此恐懼,我瞬間感應到了莫名的殺機。我拍拍杜超的肩膀,示意明白了,杜超鬆開雙手,轉身走到一邊。   我問:「你在水中遇到了什麼?」   杜超摸了一把臉,搖搖頭,停了一下說:「不知道,似乎是很多手,拼命的拉住我,把我拖向水底……」   李源急忙問:「是不是可非?」   杜超搖頭:「肯定不是,那不是一雙手,而是很多,非常多的手。似乎都毛茸茸的,很奇怪的感覺,水裡怎會有毛茸茸的東西呢?」   李源裂裂嘴說:「可能是生活在水裡的猴子。」   凌冰不高興的說:「別開玩笑,聽杜超說,後來怎樣呢?」   杜超接著說:「後來我無意中抓住了一塊石頭,才爬出來。」   我默默地看著流水,心中痛悔不已。初進洞時,我分明察覺到了洞中蘊藏的危機,卻一意孤行,害得可非連性命都搭在這裡。   李源說:「可非失蹤了,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看看陸徵,他神色迷茫,沒有了以前的冷靜果斷。我心中哀痛,低頭說:「我們在水邊坐一坐,等等可非。」我幻想可非也會象杜超那樣,突然從水裡爬出來。   水面閃爍著冰冷的光芒,似乎是一雙雙邪惡的眼睛。我渾身無力,頹然坐在潮溼的地面上。凌冰抽出一塊臺布,坐在我旁邊,腮上掛著晶瑩的淚水。   我怎麼也無法相信,剛才還有血有肉的可非,會瞬間消失在這個小小的水潭裡。生與死間奇妙的界限,讓我產生眩惑的感覺。我盯著翻滾泳動的水面,眼前浮現可非酒後仰天嘆息的樣子。他表面上是一個快樂的人,不肯吐露自己的心事,其實內心有數不盡的苦悶和無奈。我想他不會懼怕死亡,但決不會希望這種毫無意義的死法。   凌冰替我擦掉淚水。我回過頭,陸徵三人坐在遠離水邊的地方,李源抱著頭,杜超則憤憤地盯著遠處的水面。大家都沉默著。我知道,可非已經消失了,我們還面臨著看不見的危機,當務之急是從這裡走出去。我咬咬牙,聚集內心殘餘的力量,從地上站起來。   陸徵看了我一眼,喃喃的說:「我們不該進洞啊!」   杜超一拍大腿說:「都怨我,不該拿骷髏頭來玩。可是可非為什麼要向河裡跳呢?你們聽到剛才的聲音了嗎?那是什麼東西?」   李源說:「就是這種聲音,我聽到過一次。」   我看一眼陸徵,他的臉上全是不祥的陰影。我搖頭說:「我們不知道洞裡有什麼。也不要管洞裡有什麼,我們的目標是找到出洞的路。電量已經不多了,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以後只開一支手電,看得清道路就行。我們要在經過的路上作好標記,杜超來做吧。現在是下午2點,我們先離開這裡,到前面吃點東西。等我們出洞以後,再回來尋找可非。」   杜超說:「好,我們走!」從地上揀起一塊石塊,正是剛才砸下來的,走到洞壁前,在一處平整的地方,揮手劃了一個箭頭。洞壁是石質的,劃上去是一道淡淡的白痕,不太醒目。我遞給杜超一支鋼筆說:「就這樣吧,能看清就行。在一些關鍵地方,再用鋼筆標記出時間。」   杜超接過鋼筆,在箭頭下寫到:「可非落水處,探險英雄永垂不朽!」我默然。   走出一段距離後,我們停下來,簡單吃點中飯,雖然餓了七八個小時,大家都沒有胃口。   離開水潭以後,我們行進的速度減緩了許多,手電微弱的光芒照不清周圍的洞壁,我們仿佛走在空曠的原野上。每前進小段距離,杜超都盡職盡責的在洞壁上劃一支箭頭。中飯後不久,我們進入另一條通道。   這條通道比剛才狹窄,地面雖不潮溼,卻坑坑窪窪,異常難走。有些地段需要哈腰側身才能通過,通道不長,卻花了我們一個小時的時間。走出這段通道,我們轉進了另一道山洞。   李源長長的噓了一口氣說:「總算走出那條環線了,不知道現在是什麼位置。」   沒有人回答,可非的落水在每一個人心中投下了濃重的陰影。呼嘯來去的聲音和緊咬繩索的骷髏又在這陰影中增加了肅殺恐怖的氣氛。   眼前是一條寬敞的洞道,黑乎乎的向兩側延伸。大家打開各自的手電,觀察洞中的格局。杜超則徑直走向洞壁,在洞道交叉處劃了一個大大的驚嘆號,旁邊寫道:「八月七日下午三時四十五分。」然後回頭問道:「我們怎樣走?」   我搖頭,在目前的情況下,沒有辨別方向的依據,一旦選擇錯了,我們可能背道而馳。往常遇到這種情況,總由陸徵拍板決定,因為他年齡稍長,經驗豐富。但現在他木然的立在洞中央,全無表示。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他恍然一震,驚恐的瞪視著我,許久才回過神來,神經質的抓住我的手臂,說:「我們不該進這個洞!現在怎麼辦?」他雙手冰冷,微微顫抖。   我有些驚異,說:「我們休息一會兒,一起商量怎麼辦。」地面有些潮溼,凌冰鋪開一塊臺布,只有陸徵垂頭坐下,其餘的人都蹲下來。   我說:「現在有兩個方向可以選擇,我們需要判定哪一個是正確的。」   杜超不耐煩的說:「鬼知道哪個正確,我們先朝一個方向走,發現錯了,再折回來就是。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正確率。」   李源說:「那怎麼行?如果我們選擇的方向沒有盡頭,或者還是一個環線,即使我們走到最後,也無法知道是對是錯。」   陸徵神情憂傷,痛苦的撕著自己的頭髮,喃喃的說:「我們走不出去了,永遠走不出去了。」我驚愕的望著他,一時無法回答。   陸徵抬起頭,悲傷的看著我,說:「我們不該帶大家來送死。我們早知道這裡有危險……」   杜超打斷陸徵的話,說:「陸哥,我們是自願來的,沒有人強迫。你害怕了?」   陸徵臉上寫滿了痛苦和絕望,只是一味的重複著:「我們要困死在這裡了,我們都會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臉上有汗水流下來。   杜超大聲說:「誰說我們會死?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好怕?」   我呆呆的看著陸徵,不祥的陰影在心底慢慢的擴散。杜超的喊叫在洞裡激起嗡嗡的迴響,妖異霧氣在黑暗的角落裡若隱若現,仿佛眨動著無數雙詭異的眼睛。   在我的印象裡,陸徵是一個瀟灑而有主見的人,憑藉獨到的眼光和良好的機遇,年紀輕輕就開創了自己的事業,取得另人豔羨的成就。我認識他多年,始終不改學生時代率性灑脫的本性,我們從少年時代就保持著良好的友誼。   可非提出幽洞探險的計劃後,我首先想到了陸徵。陸徵果然感興趣,並毫不猶豫的承擔了活動的全部費用。沒有陸徵的贊助,我們未必找到並進入山洞。   陸徵的話讓我產生一絲不快,這種不快與不祥的陰影交織在一起,令我一時無所適從。凌冰從後面握住了我的手,一種溫暖的感覺讓我迅速沉靜下來。我回頭,凌冰站在我一側,臉色蒼白,深深的注視著我。   我回報她一個感激的微笑。   杜超煩躁的走來走去,將手中的石塊狠狠的扔向遠方,大聲喊道:「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死在這裡,沒什麼了不起!」   李源突然將手指放到嘴邊,示意安靜,問:「你們聽到了嗎?」   我不解,問:「聽到什麼?」   凌冰搖頭說:「沒有聽到,杜超扔出去的石頭沒有落地的聲音。」杜超也側耳傾聽,說:「是啊,我也沒聽到。邪門,這麼大一塊石頭飛過去,怎能沒有聲音?我去看看,這石頭還有用呢。」說著向拋擲石塊的地方走去。   他的手電光芒微弱,身影罩在一片暗淡的光影裡,有些朦朧的感覺。因為手電不夠明亮,他彎下腰,認真的搜尋著。   我心頭有些急噪,說:「我們一起去看。」   陸徵突然抓住我的手,神色緊張迷亂,聲音嘶啞的說:「不要過去,都不要過去。」我皺皺眉,想不出一向沉穩的陸徵怎會突然變的如此失態。旁邊凌冰也面帶懼色,向我搖搖頭。   包括杜超,我們共打開兩隻手電。在這片不見天日的幽洞裡,兩團模糊的光芒幾乎被黑暗吞噬,黑沉沉的洞道透射著陰冷的氣息。陸徵和凌冰的表示讓我產生一絲懼意,我看著凌冰的乞憐的眼神,心中一軟,朝遠處的杜超喊道:「不要找了,杜超,我們趕路要緊。」   杜超答應著,轉身走回來,邊走邊說:「手電太暗,石塊找不到了。」到跟前,又問:「我們怎麼走?」   李源指指身後,說:「還是走這邊吧。」他的指向與杜超投石的方向相反。杜超投出的石塊,幫我們選定了方向,大家心照不宣的達成了默契。杜超走到石壁下,在驚嘆號下面,用鋼筆劃了一個小小的箭頭。   洞道平整寬敞,象我們昨天走過的。除了前面李源的手電光芒,四周一片漆黑。我們雜沓的腳步聲在漆黑的洞裡異常清晰。   凌冰挽著我的胳膊,與我走在最後。連日的奔波使得她的臉龐蒼白而悽清,眼睛裡閃著一絲憂懼的光芒。   我聽她走的嬌喘微微,低聲問:「累嗎?」   凌冰搖頭說:「不累。」我一笑,問:「怕不怕?」她仰臉看看我的眼睛,說:「跟你在一起,不怕。」我得意一笑。   走在中間的杜超打開了手電,沿著洞壁搜尋著什麼,我知道他在尋找一塊用來作標記的石塊。剛才的石塊已被他扔掉了。洞中地面非常乾淨,看不到一塊碎石。無奈之下,杜超只有用鋼筆在洞壁上劃上小小的箭頭。洞中伸手不見五指,手電微弱的光芒照不亮洞壁,即使仔細搜索,也難發現這些細小的符號。明知不會有什麼作用,杜超還是認真的標記著。   走不多久,杜超在一處洞壁前停下來,說:「大家來看,這是什麼?」幾個人湊到杜超跟前,只見洞壁上劃著一個黑色箭頭,指向我們的來路。箭頭筆畫粗礪清晰,顏色稍顯陳舊,顯然是人為劃上去的。   李源在洞壁上摸了一把,手指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跡,說:「看來在我們之前,有人到過這裡,還留下了標記。」   凌冰說:「這個箭頭意味著什麼呢?」   李源說:「看來是指示方向。箭頭所指的,也許就是出洞的路。我們掉頭返回,應該會發現第二個箭頭。沿著箭頭走,或許就能走出這個山洞。」   陸徵沉默不語。我覺得李源的解釋合乎情理。也許這個意外的發現,能幫我們擺脫困境。   凌冰問:「你們看這個箭頭是什麼時候劃上去的呢?」   李源說:「根據我們現有的資料分析,這該是幾百年前的東西了,因為在最近二百年內,沒有關於這個山洞的記錄。也就是說,這個箭頭至少存在二百年了。如果可非在,也許他能判斷這個箭頭的時間。」   凌冰又問:「這箭頭要表達什麼意義呢?」   李源回答:「我們可以作一個推理:很久以前,洞口沒有被掩埋的時候,很多人到過這個山洞,由於洞內道路如同迷宮,不斷有人迷失在裡面,於是有人對山洞結構作了勘測,並進行了標記,就是我們看到的箭頭符號了。一連串的符號就可以標示出洞的路了。」   杜超說:「這就好辦了,我們不必盲目摸索,沿著箭頭指示的方向走就好了。你說呢,陸哥?」他突然問陸徵。  陸徵神情倦怠,眉頭緊縮,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無神的看著杜超,半晌才說:「不要回去,那不是出洞的路。」   凌冰也表示反對:「我不想走回去,也許箭頭指的,是一條走不通的路。」   杜超笑呵呵的對我說:「四個人的意見是二比二,現在決定權在你這裡。」   我沉吟一下,說:「我說不準箭頭意味著什麼,可無論如何,這給我們提供了一次機會,我們應該去試試。」   凌冰的眼睛裡流露出畏懼和失望。   陸徵神色迷亂,語無倫次的說:「不要回去,不要相信這個箭頭。裡面有危險……」   杜超不服氣的說:「你怎麼了,陸哥,為什麼不要相信這個箭頭?」   陸徵呆呆的盯著箭頭,臉上現出恐懼的神色,似乎很費勁才聽明白杜超的話。手指著箭頭說:「這箭頭……這箭頭有鬼,有鬼……」說著,突然抱住腦袋,身體顫抖不已,他的聲音飄蕩在幽暗的洞裡,嘶啞而恐怖。   我突然想到可非出事前,也是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之前我以為恐懼和疲勞引發了內心的懦弱,才使他們表現失常。現在隱約覺得,洞中詭異魔幻的東西,才是真正原因。   這個不祥的念頭迅速籠罩我全身,我走到陸徵身邊,問:「你感覺怎樣,陸徵?」   陸徵仍然抱著頭,呼吸急促,喃喃的說:「那不是我幹的,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我的手觸及他的肩膀,一種冰冷的感覺從指尖傳遍全身,我不由打個冷戰。   杜超大聲說:「你怕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死就死了,不要做出懦夫的樣子。」我看了杜超一眼,示意不要刺激陸徵。   陸正聽到杜超的話,慢慢的抬起頭,喃喃的說:「我不是懦夫!我怎麼了?好象做了一個夢。」眼睛盯著那個箭頭,臉上的迷茫慢慢消失,表情逐漸變的堅毅剛勁,說:「好吧,就去看看箭頭到底要把我們引向哪裡。」他身形僵直,仿佛正集中精神,與某種力量抗爭,握緊的拳頭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顫抖。   我不再遲疑,大聲說:「我們按箭頭指示的方向走。」   未等邁步,陸徵阻止我說:「稍等。」解下背包,抖抖索索的遞給我一包東西,原來是幾支蠟燭和兩節高能電池。我一愣,在眼下黑暗的環境裡,這是最寶貴的物品,有了照明的東西,我們才有走出山洞的希望。我將蠟燭和電池退回陸徵跟前,說:「這些東西很重要,你自己收好。」陸徵搖頭,陰沉的說:「你收好吧,也許我用不著了。」說著整理好行包,大喊一聲:「走啊!」帶頭朝箭頭的方向走去。   陸徵的手電相對明亮些,步履中透出沉著的氣勢。自可非落水後,陸徵一直沉默憂鬱,令人琢磨不透,此刻充滿豪氣的聲音,讓大家精神一振。   很快便到達剛才的岔洞口,杜超刻下的巨大的驚嘆號赫然在目。凌冰拉了拉我的手,神色有些緊張。我朝她嘿然一笑,說:「不喜歡這樣驚險浪漫的旅行?」凌冰勉強的笑笑說:「這樣的經歷,我寧願一輩子不要有。」我哈哈大笑。   杜超回頭看了一眼,低聲對李源說了一句什麼,李源也嘿嘿笑起來。走過感嘆號,道路逐漸變的崎嶇,走不多遠,果然又在洞壁上發現一個黑色的箭頭,跟前面看到的如出一轍。   李源笑呵呵的說:「我們跟著箭頭走,一定可以出洞的。」   除了陸徵,每一個人都在箭頭前面駐足一下,只片刻工夫,陸徵已經走到前面。在昏暗的手電光裡,我突然覺得陸徵的背影有些奇怪,這種感覺如同一片烏雲掠過天空,恍惚間,又說不出奇怪在哪裡。   走過第三個箭頭後,山洞越來越狹窄,地面上仿佛長滿青苔,有些溼滑柔軟。手電照到上去,卻是灰暗潮溼的顏色。再向前走,不時有巖石橫在路上,我們需要側身才能從巖石中間穿過。   杜超說:「這路有點奇怪,感覺好象走過。」   李源調侃說:「是你在夢裡走過吧?」   杜超說:「這箭頭會不會指引一個錯誤的方向?剛才的路上沒有看到第四個箭頭。」   李源說:「也許第四個箭頭在前面。」   我看表,已是下午六點。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走了兩個小時。路越來越難走,巖石的形狀奇特怪異,縱橫交錯的攔在路上。   突然我的腳底踩到了什麼,我心中一動,手電照向地面。地面上的東西讓我驚出一身冷汗:一塊雞腿骨。我伸手檢起來,湊到鼻尖,有一股淡淡的肉香。手電晃動,只見旁邊還有一塊白色的紙巾。   我的心陡然下沉。   這分明是昨天吃飯的地方。雞腿骨和紙巾都是飯後扔掉的。就是從這裡開始,我們迷路了。昨天想盡方法都找不回來。現在不想來的時候,卻又走到了這裡。   我朝前面喊道:「停一下,大家來看。」   杜超與李源聞聲而止,折了回來。走在前面的陸徵卻聽而不聞,依然獨自走著。我看見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燈光裡如同罩著一層輕煙。他的身體隨著煙霧緩緩的扭曲變形。我睜大眼睛,他的身體飄動起來,似乎要變成一縷輕煙消散。   我大驚失色,厲聲叫道:「陸徵!」   一瞬間,陸徵散開的身體迅速聚合,恢復原狀。杜超和李源聽到我的叫喊,都回頭去看。陸徵還在夢遊般的走著,李杜二人一起喊起來。   陸徵終於停下來,卻不回頭,在原地痴痴的站著。籠罩著他的光芒裡,突然升起一片淡淡的紫霧。   我腦中靈光一閃,迅速感應到迫近的危機,不及細想,縱身躍上前面的巖石,急速衝向陸徵。來到陸徵身邊,我用力扳過他的肩膀,只見陸徵雙眼緊閉,臉上的汗水淋雨般滾落。   我大喝一聲:「陸徵。」陸徵被驚醒般睜開眼睛,眼神中掠過一絲茫然,迅速恢復到我熟悉的警覺。他皺著眉,似乎在感受什麼,陡然神色突變,大聲喊道:「有危險,返回,快跑!」   話音未落,呼嘯聲颯然而至。悽厲的聲音裡,我突然覺得腳下發軟,地面變成了一個有生命的肉體,正在蜿蜒蠕動。剎那間,洞中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生命,連巖石都在扭動顫抖。我們仿佛置身於一個經歷著極大的苦痛的腸胃裡,一切都因痛苦扭曲成恐怖的形狀。   我回頭,只見李源三人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我一拉陸徵的胳膊,大聲喊道:「跑,快跑,衝出去。」搶先跑出去。   李源三人也回過神來,跌跌撞撞的朝來路疾奔。我幾步衝到凌冰身邊,拖住她一起奔跑。那片悽厲的聲音鼓蕩著耳膜,我們如同奔行在風雨交加的黑暗叢林,無法辯清周圍的物事,只憑著原始的本能倉皇逃竄。   不知跑了多久,聲音陡然停息。前面有兩團燈光,是李源和杜超,倚著洞壁大口喘息。   我鬆開凌冰的手,擦一把額頭的汗。被恐懼激發的潛能突然消失,立刻覺得手腳酸軟,胸悶氣短。凌冰無力的依偎著我,大口喘息著。   我看看杜超和李源,他們臉上還保留著驚懼的神情。我喘息稍定,指著杜超哈哈大笑,說:「你們的臉都嚇白了。」杜超也哈哈的笑著說:「簡直就象恐怖電影,真刺激!」李源奇怪的看著我們,轉頭對凌冰說:「這兩個傢伙嚇出神經病了。可憐。」我與杜超笑的更響。   杜超大聲說:「我們無所畏懼!」   李源說:「我從資料上看到,人在極端恐懼的時候通常有兩種反應,一是發抖,二是發笑,看你們笑的這麼空洞,就知道你們嚇破膽了。」   杜超哼了一下,說:「就算我怕了,難道你不怕?」   李源得意的說:「我當然不怕,我一沒發笑,二沒發抖……」說著伸出自己的手,微弱的光芒下,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急忙縮回去。   杜超笑道:「哈哈,你的手都抖成雞爪了,還吹牛呢,怪不得這麼多牛在天上飛。」笑聲未落,杜超突然失聲叫道:「陸哥呢?怎麼沒看到他?」幾個人的笑容頓時僵住。   跑到這裡的,只有四個人。陸徵竟然沒有跟出來。   凌冰說:「開始的時候,我看到陸哥跟在後面。」我急問:「後來呢?」凌冰搖頭。   我覺得自己的手也開始顫抖。   我盯著那條陰森森的山洞,咬牙說:「你們在這裡等,我去找陸徵。如果我長時間沒有回來,你們就繼續走,不要管我,一定要走出這個山洞。」我解下背包,在手電裡換上陸徵留下的兩節高能電池。   杜超從我手中抓過手電,說:「你留下來照顧凌冰,我找陸哥。」李源挺直了身子,對杜超說:「我陪你一起去。」   我點頭,說:「也好,如果有什麼意外,迅速返回,千萬小心。」此時此刻,不需要任何謙讓和客套。   杜超打開手電,發出一聲驚呼:「好亮!」我們在昏暗的燈光裡呆的太久,突然的亮光讓我們感到刺眼。   杜超和李源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我與凌冰站立的地方暗淡下來。我拍拍凌冰的肩膀,從背包中掏出一塊臺布,讓她坐下來。   現在是晚上七點,從中午到現在,有八個小時沒吃東西。我掏出一塊麵包送到凌冰面前,凌冰疲憊的搖搖頭,嘆口氣說:「等杜超他們回來吧。」   我看看凌冰的眼睛,她的眼神越來越清澈,在這個詭異肅殺的環境裡,顯得格外清亮。我嘿嘿一笑,說:「不要這樣沮喪嘛。」凌冰幽幽的說:「我怕。洞裡到底有什麼?你還能笑的出來?」   我呵呵笑著說:「如果我哭,能把可非哭出來,把陸徵哭回來,把我們所有人都哭進夢裡,一覺醒來,每一個人都睡在自己的床上,我現在就放聲大哭,可是有用嗎?」停了一下,我問:「是不是不喜歡我笑?」凌冰握住我的手,說:「不是,我愛你!」我心神一蕩,問:「真的嗎?」凌冰點頭。   我暗中一笑,說:「不要管洞裡有什麼,先讓我吻一下吧。」相識以來,我從沒有吻過她,雖然她經常圍繞在我左右,可總讓我有種遙不可及的感覺。   凌冰微微仰起臉,閉上眼睛。我哈哈大笑,輕輕掙脫凌冰的手,走到旁邊,說:「陸徵不會有事的,你說呢?」   凌冰用困惑的眼光看著我。我避開她的眼睛,問:「你真的看見陸徵曾經跟在我們身後?」   我只想開個玩笑,以為她一定拒絕,沒想到她如此認真和溫順。   凌冰點頭,眼睛裡有一絲我不熟悉的神色。她安靜的坐著,我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時間悄悄逝去,杜超他們離去的路上沒有一點動靜。我焦急的踱著步,內心越來越緊張。如果他們找不到回來的路,我們將失散在洞中。   我摸出陸徵留下來的蠟燭,在凌冰面前點燃。燭光映紅了凌冰的臉。凌冰看我一眼,輕輕的說:「不要浪費蠟燭了,留著以後有用。」   我默然。燭光搖曳中,我看到一個模糊的驚嘆號,旁邊是一條狹窄岔道。原來在驚慌失措中,又跑回了那條叉洞口。我高舉蠟燭走到近前,驚嘆號的下還記著我們初次到達的時間。   凌冰跟在我身後,說:「這是我們第三次來到這裡。」   我說:「是的,也許是第五次,這洞裡怎會有這麼多古怪?走來走去,總是走回同一個地方?」凌冰說:「出去後,我永遠不要再回來。」   遠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山洞深處出現了亮光,正是杜超他們回來了。遠遠看去,杜超和李源吃力的抬著一個人,隱約便是陸徵。我心中一緊,趕緊迎上去。   杜超將陸徵放到地上,向前幾步,攔住我和凌冰,聲音低沉的說:「你們不要過去。」   我喉嚨發緊,澀聲問:「陸徵怎麼了?」   杜超說:「他已停止心跳和呼吸了。」   我手腳發涼,胸口如遭撞擊。身旁的凌冰也「啊」的驚呼起來。   我與陸徵相交多年,他的外表冷淡深沉,內裡卻充滿熱情和野心。雖然事業一帆風順,卻不能改變他喜歡冒險的個性,多年來遍遊大江南北,那些荒蠻危險的高山大澤都不能危及他的生命,卻橫死在城外的山洞裡。陸徵之死毫無理由,我絕望的看著這個深不可測的山洞,驀然體會到,其實死亡的陰影一直徘徊在我們身邊。   我推開杜超,說:「讓我看看。」   杜超反手勾住我的肩膀說:「陸哥受過很重的傷,樣子有些可怕。」   我看一眼杜超,他的神情凝重,絕非玩笑,我知道杜超外表不拘小節,內心卻是精細。我回頭對凌冰說:「你不要過來。」凌冰點頭,順從的走到一邊。   我走到陸徵身邊,雖然已有心理準備,陸徵的樣子還是讓我胃裡痙攣。只見他渾身鮮血,臉孔扭曲,腦袋上竟露出白森森的頭骨,情狀異常駭人,顯然已經無法施救。   我失聲叫道:「怎麼會這樣?」   我想到了那些扭曲蠕動的巖石。那到底是些什麼東西,什麼力量驅使它們發起對我們的攻擊?   李源表情痛苦的看著陸徵,臉上還有淚水的痕跡,說:「我們找到他時,就是這個樣子。」杜超說:「我們找到陸哥時,他的旁邊還有一個人,伏在地上的姿勢跟他完全一樣。」   我驚問:「還有一個人?哪裡來的另外一個人?」   李源說:「沒有另外一個人。是一具無頭骷髏,兩人倒伏的姿勢相同,就象被人刻意擺放在那裡。」   我抹了一把臉,說:「怎麼以前沒發現那個骷髏?」   杜超低聲說:「我們的手電太暗了。」   我痛苦的蹲下去,腦子裡一片混亂。   李源將一條長長的東西送到我眼前,說:「我們在骷髏的手邊,發現了這個。」那是一截木棒,木棒的一端被燒成了黑糊糊的焦碳,看的出曾經是一支火炬。   我無力的問:「什麼意思?」   李源說:「我想我們搞錯了,箭頭可能是骷髏人劃上去的,只是表示他的行走方向,並非出洞的路。那個人走到剛才的地方,遇到了跟我們相同的情況,於是死在那裡。」   我問:「你剛才說無頭骷髏,那人頭呢?」   杜超說:「沒有看到,可能被我踢到河裡了。」我想起了陸徵釣起來的骷髏頭。   我抬起頭,見凌冰抓著一隻光芒微弱的手電,在不遠處默默的注視著我們。我說:「走吧,先出去,以後再回來找陸徵。」   李源抱起陸徵的身體,斜倚到洞壁上,姿勢如同在熟睡。杜超走到旁邊,用碳棒在洞壁上劃了一個大大的驚嘆號,旁邊寫道:「陸徵長眠之地,探險英雄永垂不朽!」碳棒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劃出的痕跡依然清晰。   我轉身要走,突聽李源「哎呀」一聲驚叫。我回頭去看,杜超已經跑到李源身邊,我返身回來,凌冰跟在身後。   杜超打開手電,只見李源身形僵直,陸徵一隻血淋淋的手正抓住他的腳脖子。   凌冰「嚶」的一聲驚叫,轉身欲吐。   我一步衝到前面,伸手去探陸徵鼻息,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氣息。那隻手還是緊緊抓在李源的腳脖子上,手的形狀痛苦而緊張。李源驚恐的看著我們,不知所措。杜超蹲下來,嘴裡嘟噥道:「陸哥,別嚇唬我們,如果不想一個人留下,你就站起來,我們一起走。」說著掰開了陸徵的手,幫李源把腳抽出來。   洞中古怪太多,這事雖然蹊蹺,我們卻無暇去想更多,陸徵的身體早已冷卻,我們不能浪費太多時間。   杜超問道:「還有蠟燭嗎?」我不明所以,遞給他一支。杜超點燃蠟燭,放到陸徵身邊,說:「就讓這支蠟燭陪伴陸哥吧。」   洞裡沒有風,燭光祥和寧靜,被照亮的洞壁變的柔和起來,恍然有些迷離的感覺,仿佛此時不是置身兇險莫測的神秘幽洞,而是一個充滿情調的鄉村小屋。一種從未有過的安靜和放鬆襲上心頭,我突然渴望就這樣坐到地上,永遠不要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凌冰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這聲嘆息如同閃電劈開了我混沌的思維,我悚然一驚,狠狠搖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眼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如夢如幻的神情。我定定神,大聲喊道:「杜超!」   一瞬間,燭光急劇搖曳起來,洞中的一切閃爍不定。杜超吃驚的看著我,似乎還沉浸在舒適愜意的心境裡。許久才面露疑惑的說:「我好象作了一個夢。」李源和凌冰的神情還顯得痴迷,我不容分說,大聲說:「我們走,離開這裡。」   洞裡沒有一絲聲音,蠟燭只剩了短短一截,燭光還在突突的抖動著。我知此地不可久留,大喊一聲,帶頭就走。   走出不到十步,突覺眼前一花,一件黑物飛過,沒等我反應,旁邊的李源發出一聲慘叫,蹲在地上。與此同時,我聽到重物砸地的聲音。   這裡離蠟燭幾米,淡淡的燭光照在我們身上。借著微弱的光芒,我看到鮮血從李源的額頭上流下來。杜超迅速打開手電,問:「怎麼了?」為了節省電源,杜超已將手電關閉,此時手電一開,洞中明亮起來。   李源蹲在地上,嘴裡痛楚的吸著氣,鮮血從捂在額頭上的手指縫裡流下來。我來不及多問,急忙取出急救藥品,迅速幫他包紮好傷口。   李源傷在額頭,他摸著纏在頭上的繃帶,說:「好象一塊石頭擊中了我。」我想起了眼前飛過的黑物,果然如同一塊石頭。   杜超俯身從地上撿起一件東西,說:「石頭在這裡。」   手電照在石頭上,杜超說:「這是我用來刻劃標記的石頭,後來被我扔掉了。」凌冰說:「石頭扔出去的時候,沒有落地的聲音。」杜超翻看著手裡的石頭,肯定的說:「是的,就是這塊,我記得它的形狀。扔出去後,我還回來找過呢。」   我看著石塊,說:「石塊從前面飛過來。」杜超將手電照向前方,前面是空曠黑暗的山洞,陰沉沉沒有聲息。凌冰說:「那裡是兩條山洞的交叉口,也就是杜超扔出石塊的地方。」   杜超說:「難道幾個小時前扔出去的石頭,現在才飛過來,並且擊中了李源?嘿嘿,怎麼可能?」   我看看身後,地上的蠟燭越來越短,馬上就要燃盡。陸徵斜倚洞壁,如同沉睡。一夢千秋,再也不會醒來。曾有的雄心壯志,都成昨日黃花了。   我將手電還給杜超,說:「時間很晚了,李源受了傷,我們到前面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杜超點頭。這是我們第三次走在這段路上。沿著洞壁,我又看到那幾個黑色的箭頭,它們還在冷冷的指示著那個死亡的方向。正是這些箭頭的誤導,才讓陸徵丟掉了性命,讓李源橫遭重創。我有些惶惑,難道隱藏在冥冥中的神秘的力量,早已斷定我們將重蹈那片死地?假如我們未曾接受黑色箭頭的誘惑,那石塊又將擊向誰?前方還會有什麼陷阱等待著我們?   我們走的很慢,杜超攙扶著李源默默走在後面。時間已是晚上十點,八九個小時水米未進,只覺又累又餓。在一處乾燥的地段,我們決定露營休息。杜超走到洞壁旁,細心的做下一個標記。他帶上了那塊砸傷李源的石塊,那本來就是用做標記的。   杜超小心的照看著李源,臉上現出憂慮的神情。可非與陸徵出事前,都曾受過異樣的的傷害,現在李源也受傷了,我們無法預見此後會發生什麼。李源吃了一點東西,很快便入睡了。杜超吃的很慢,一塊麵包吃了足有半個小時。   我陪他慢慢吃完,躺在鋪好的地鋪上,旁邊的凌冰已經睡著。杜超沒有休息的意思,踩著微弱的燈光,不斷的走來走去。經過一天的來回奔走,我已睏倦不堪,很快沉入夢鄉。   醒來的時候,一片漆黑,隨著意識的甦醒,昨天的一幕幕都湧進心頭:落水的可非,慘白的骷髏,蠕動的巖石,滿臉鮮血的陸徵,絞的我的心抽疼不已。   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氣,打開手電,只見杜超半坐半趴的伏在地上,姿勢奇特怪異。我吃了一驚,忙扶他起來,問:「你怎麼了,杜超?」   杜超睜開惺忪的睡眼,打個呵欠說:「我怎麼睡著了?李源呢?」   李源的鋪位上空空如也。   杜超騰的跳起來,緊張的問:「李源哪裡去了?」   我也有些奇怪,安慰他說:「可能就在附近,我們找找看。」凌冰聞聲而起,茫然的看著我們。我說:「李源不見了,你在這裡照看行李,不要走動。我和杜超分頭找找看,李源應該還在附近。」   凌冰點點頭說:「你們儘早回來。」   我對杜超說:「不要走出太遠,無論找到與否,半個小時以後回來碰頭。」杜超微一點頭,大步朝來路走去。我則走向相反的方向。我一邊呼喊著李源的名字,一邊注意著洞中道路的變化。這段路比較平緩通暢,岔道也少。走出二十分鐘後,還是不見李源的影子。我只好撤身返回。   回到宿營處,凌冰已收拾好各人的行包,在黑暗裡靜靜的坐著。見我獨自返回,神情有些失望。   不多時,杜超從另一側返回,問:「有沒有找到?」我搖頭說:「你有沒有線索?」杜超懊惱的嘆口氣說:「沒有,什麼都沒發現。都怪我沒用,我已熬到五點鐘,卻睡著了。」我恍然大悟,難怪他今早奇怪的伏在地上,原來為我們坐守了一夜。我不由心生感激。   杜超撿起一隻手電,語氣肯定的說:「他沒帶手電,不會走出很遠,我們調換方向繼續找,兩個小時後回這裡碰頭。」不等我同意,大步向外走去。   凌冰靜靜的看著我,遞過來一隻手電,說:「我在這裡等你們,不要走出太遠。」我走近她,問:「一個人會不會怕?」凌冰點頭。我掏出一隻蠟燭,說:「點燃它,蠟燭燃盡的時候,我們就該回來了。」   又一次走上回頭路,我仔細的搜索著洞壁邊角。手電的光芒太暗,只好同時打開兩隻手電。我放聲呼喊,洞壁上傳來冷冷的回音。回聲響過,洞中顯出死一般的沉寂。  我走的很急,路上看不到李源遺留的痕跡。一個小時很快過去,我漸漸相信,李源不會回到這段路上。他本已受傷,在黑暗的環境裡,不會摸出這麼遠。   我不想放棄最後的努力,更加快了腳步。手電晃動間,我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洞口,旁邊的洞壁上是一個大大驚嘆號。原來又回到了曾讓我們進退失據的岔道口。   看著這個巨大的驚嘆號,我覺得頭皮發麻。我記得陸徵的屍體就在前面。恍惚間,仿佛陸徵沒有死,就在前面等待著我。   我遲疑的邁動腳步,喊了一聲:「陸徵!」好象陸徵會微笑著從黑暗中走來。我忍住心頭的不安,向前走去。手電的光芒映出一個黑色的影子,斜倚在不遠的前方。我慢慢走近,正是陸徵安詳的躺在那裡。   我嘆口氣,看看腕上的手錶,已經過去了九十分鐘,如果繼續前進,將無法在兩個小時內趕回凌冰身邊。我打開兩隻手電,向四周搜索一番,確信李源未曾來到這裡。   正要轉身,手電的光芒照到陸徵的臉,只見陸徵突然雙目圓睜,冷冷看著我,冰冷的眼神如同要刺穿我的內心。   我毛髮悚然,渾身戰慄。記得剛才陸徵雙目緊閉,決非現在的樣子。我閉上眼睛,避開他的眼神,內心大喊一聲:「走!」撒腿便跑。   等我喘息著回到凌冰身邊的時候,渾身都被汗水溼透。凌冰吃驚的看著我,卻不說話,等我平靜下來,才輕聲的問:「怎麼了?」   我摸一把臉的汗水,說:「沒事,杜超回來了嗎?」凌冰搖搖頭,點燃了蠟燭。適才陸徵的眼神如同一道冰冷的電光,不斷閃耀在我面前。此刻溫暖的燭光碟機散了我心底的寒意,我這才注意到,凌冰沒有使用我留下的蠟燭,而是獨自在黑暗中坐等了幾個小時。   山洞的另一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杜超很快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裡,我打開手電,幫他照亮前面的路。杜超遠遠便叫起來:「找到李源了嗎?」我心中一沉,看來我們兩人都沒有找到線索。   杜超神色凝重,呼吸沉重急促,想必剛才走的很急,我遞給他一瓶水,說:「我也沒有發現李源的蹤跡,看來還是洞中的東西在作怪,你喝口水,我們再想辦法。」   杜超狠狠將水瓶砸向洞壁,洞壁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塑料瓶迸裂,礦泉水流到地面上。杜超雙手叉腰,衝著黑幽幽的山洞大聲喝道:「到底是什麼妖魔鬼怪,鬼鬼祟祟暗箭傷人,有種衝我來!老子不怕死,儘管衝我來。」   杜超平素嬉笑無狀散漫不羈,此刻神情威猛豪邁,恍若天神,令我大為感佩。洞裡傳來嗡嗡的回聲,淡淡的紫霧在遠處若隱若現。   杜超的聲音戛然而止,作諦聽狀,洞中卻悄無聲息。杜超突然哈哈大笑,喊道:「好,來吧,衝我來,老子不怕你們這些妖魔鬼怪。」昏暗的燈光下,杜超臉上籠罩著一層紫氣,雙臂舞動,神態狂亂,似乎在阻擋四面八方的襲擊,對我的呼喊聽而不聞。   杜超的樣子讓我暗暗心驚,我急忙上前,伸身攬住杜超的雙臂。杜超猶自拼命掙扎,呼喊叫陣,許久才平靜下來。   看杜超慢慢恢復常態,我問:「你怎麼了,杜超?」杜超神色緊張的巡視四周,說:「我看到無數的精靈鬼怪,向我攻擊,可非陸徵他們就是這些精怪害死的,我要為他們報仇,我見到這些東西了,我不怕它們,我要殺死它們,為可非陸徵報仇。」   我和凌冰驚駭的看著他,深覺怪異。我說:「哪有什麼精靈古怪,那是你的幻覺。」話剛出口,心中一呆,剛才看到的陸徵冷冰冰的眼睛,是不是我的幻覺呢?   杜超喃喃的說:「那不是幻覺,怎麼會是幻覺呢?可非被水衝走了,陸徵奇怪的死掉了,李源神秘的失蹤了,怎麼會是幻覺呢?我們還剩三人,下一個該是誰呢?」他的眼睛掃過我和凌冰,眼神裡掠過茫然和痛楚。   我搖頭,凌冰也保持沉默。時間又近中午,我們簡單吃過午飯,揀視李源和陸徵的行包,除了食物和水,還有一些旅行用品,頗為沉重。我決定放棄這兩隻行包,此後還有漫長的跋涉,必須節省體力。我將有用的物品歸籠到自己的背包裡,剩餘的扔到一邊。杜超一言不發,經直走過去,將兩隻背包統統背到身上,大步向外走去。   我一愣,對杜超說道:「不要背那兩隻包了,包裡沒有重要的東西。」   杜超回過頭來,大聲喊道:「不,我要替他們把包背出去。」話音未落,已淚流滿面。   我一震,相識以來,第一次見到杜超的淚水,一股悲愴的情緒漫過我全身。我拍拍杜超的肩膀說:「我們還要走很長的路,這些行李會拖累我們。」杜超沉默良久,掉頭便走,依然背著那兩隻包。   杜超才走幾步,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只見他憤然回頭,手電照向地面,原來是一塊大石橫在路上。杜超回身緊走幾步,嘴裡大喝一聲:「哪裡來的妖魔鬼怪?」飛起一腳,將大石踢到一邊。我與凌冰相顧失色,那塊大石足有二三十公斤,一隻肉腳怎能經的起如此巨大的撞擊?   杜超露出強忍痛苦的神色。我驚問:「有沒受傷?」杜超嘴裡說著沒事,步履卻變的一瘸一拐。這段路平坦通暢,不似別處曲折難行。三個小時後,杜超放慢腳步,說:「前面就是洞窟大廳了,我剛才到過這裡。」我不由暗暗欽佩,杜超在尋找李源的短短兩個小時裡,竟走出這麼遠的距離。   果然走不遠,眼前開闊起來。雖然手電電光芒模糊,依然看得清這裡不再是狹窄的洞道。杜超打開最亮的手電,光芒照到洞壁上,只見一個巨大的驚嘆號,旁邊寫著兩行小字:「八月八日上午九時三十分,尋李源不得,至此返回。」正是杜超的手筆。   手電雖不明亮,可還能照清那些巨大的石柱和巖石。整個洞窟黑暗幽深,似乎無邊無際。找回洞窟大廳,就找到了出洞的希望。我與凌冰倍覺振奮。高興之餘,不免暗自責怪杜超,這樣重要的消息,竟不早些告訴我們。   杜超走到一塊巨石下面,解下背包,一屁股坐到地上,神情迷惘疲憊。站在旁邊的凌冰說:「杜超受傷了。」只見杜超右腳的運動鞋被殷紅的鮮血洇溼。我心頭一懍,那塊大石足以讓杜超腳骨斷裂。難為他身負重傷,還能走出這麼遠的路,怪不得始終一瘸一拐。   我蹲下身,抓住杜超的小腿,說:「把鞋子脫下來,我幫你處理傷口。」杜超用力把腳抽回,微笑著說:「不要麻煩了,這點傷不礙事。很快該輪到我了。」   我不明所以,問:「什麼輪到你?」   杜超似笑非笑的說:「先是可非,再是杜超,然後李源,一個一個都死掉了,下一個該是我了。」   我吃驚的看著杜超,他的眼睛裡裡閃著一絲頑皮的笑意,若不是身處險惡的環境,我以為他又在開玩笑。   杜超頓一頓,說:「讓他們來吧,我不怕死,這個世界有我無我沒什麼不同。就算死了,我也要看看,到底是什麼妖魔鬼怪在戕害我們的生命。」   他看了凌冰一眼,眼睛裡閃過奇異的溫柔的神色,繼續說:「照顧好凌冰,你們一定要走出去,將來回來給我們收屍。這裡地面又潮又溼,我可不想變成一具白骨,躺在這種地方。我希望把我的骨灰撒到空中,變成一粒粒塵埃,飄滿整個世界。」   旁邊的凌冰哭出聲來,杜超嘴角的笑意更深,說:「別哭,我還活著呢。」   我哈哈一笑,說:「別開玩笑,你不會死,就算要死,我們也死在一起。」看他神色不似剛才冷峻,我指著地上的行包說:「留下這兩隻背包吧,帶著總是累贅。」杜超面露憂傷,說:「不,只要我能走,就要幫他們把包帶出去。」邊說邊掙扎著站起來,卻身體搖晃,站立不穩。我急忙扶住他,說:「你有些累了,休息一會兒,不要著急。」   汗水從杜超的臉上流下來,他推開我的手,搖搖晃晃的說:「我沒事,我們走。」話音未落,身體軟軟的倒下去。   凌冰鋪好了臺布,我扶他坐下來。杜超對自己的身體狀態有些疑惑,還要掙扎著站起來,我按住他說:「你太累了,不要動。」   陸徵和李源都受過奇怪的傷害,可都沒杜超這樣嚴重。現在杜超連走路也困難,如何尋找出洞的路?我擔憂的看著杜超,進退維谷。   杜超眨著眼睛說:「不要顧慮我,你們先走,我休息一會,隨後追趕你們。」我搖搖頭說:「要走一起走。」   我點燃一隻蠟燭,這支蠟燭是凌冰節省下來的,還剩長長的一截。在燭光的照射下,山洞的一隅明亮起來。眼前是一片巖石組成的巨大的叢林,形狀各異的巨石聳立在面前。燭光的閃爍,縱橫班駁的陰影在地面和巖石間搖曳不定,遠處有紫色的霧氣徘徊流動。   我略微沉吟,說:「凌冰,你照顧杜超,我到四周查看一下。」凌冰點頭,說:「小心迷路,不要走太遠。」杜超遞給我一支手電,說:「帶上它。」   這支手電用過四五個小時,光亮明顯減弱,卻是我們最亮的手電。我沿著洞窟邊緣查看,只見巖壁上分出一條條岔洞,向四面延伸。走出幾十米,我有些絕望,原以為找到洞窟就找能到出洞的路,面對這麼多的岔洞,哪一條通向外面呢?   我記得洞旁有塊巨大的巖石,洞中有我們留下行李,別無任何標記可尋。一路走來,後面的燈光漸渺不可見。洞窟大廳不似岔洞中陰森可怖,卻有迷宮一樣的彎曲小徑,若與凌冰他們失散在其中,後果同樣不堪設想。我不敢走遠,急忙返回。   走至近前,見蠟燭剩了短短一截,凌冰垂頭坐在燭光下,旁邊杜超斜臥的臺布上空無一人。我驚問:「杜超呢?」凌冰用手指巖石一側,說:「到後面方便了。」我問:「去了多久?」凌冰回答:「才一小會兒。」我鬆了一口氣。   我觀察我們處身的環境,正在一塊巨巖傍邊,巖石靠近洞窟的邊緣,燭光被擋,在一側留下巨大的陰影。我喚了一聲杜超的名字,無人回答。忽聽杜超的聲音從另一側傳過來:「哪裡跑,我等你們好久了。」   我一愣,抓起手電,對凌冰說:「不要離開這裡,等我。」   不等凌冰點頭,我疾步跑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這是一片比較空闊的地帶,幾隻尖利的石筍拔地而起,前方是黑乎乎的巖壁。   忽聽上方傳來杜超的笑聲:「哈哈,看你們哪裡跑?我抓到了,把我的朋友還給我!」我手電上揚,不由屏住呼吸,只見杜超攀在六七米高的巖壁上,將手探近一個黑幽幽的洞穴裡。洞穴口紫霧翻滾,隱隱有憤怒的呼嘯之聲。杜超的下面,一隻頂端尖利的石筍,如同一把倒插的尖刀,衝著杜超的身體。   那巖壁與地面幾乎呈直角,杜超雙腳蹬在巖石的凹陷處,樣子岌岌可危。我看著心驚膽顫,大聲喊道:「危險,杜超,趕緊下來。」   杜超回頭看見我,表情變得興奮,用喜悅的聲音喊道:「我找到了。」似欲揮臂歡呼,腳步移動間,身體如同一隻大鳥般撲落。在我的驚呼聲中,他的身體徑直衝向石筍,被石筍的尖端穿中而過,釘到了石筍上。   杜超表情驚愕的看看託住自己的石筍,又看看我,臉上艱難的浮現出歉意的笑容,手指旁邊的巖石,吃力的說:「在……」卻無力說下去,鮮血沿著潔白的石筍,汩汩的流下來。   我目瞪口呆,腦中一片空白。手電光的照耀下,巖壁上方紫氣翻騰洞口裡似乎發出一陣陣猙獰的笑聲。   我從未想過這座山洞能困住我們,從迷失方向的時候起,我就認為只要耐心搜尋,總能回到陽光燦爛的洞外。可非和陸徵的意外也沒讓我喪失信心。可是隨著杜超的的跌落,我的信念也在瞬間土崩瓦解,一股巨大的恐懼和絕望湧上心頭。   我的叫聲驚動了凌冰,凌冰聞聲跑來。我急忙關掉手電,不使她看到被釘住的杜超。凌冰手電光芒微弱,照不清高處的情形。   我摟住凌冰的肩膀,說:「我們走。」凌冰奇怪的問:「杜超呢?」我強忍內心的悲痛,用平淡的口吻說:「杜超出事了。」凌冰的身體微微顫抖,依然輕聲問:「杜超怎麼了?」我含糊其詞:「跟陸徵他們一樣。」凌冰的身體抖的更加強烈,緊緊依偎著我說:「好冷,我怕。」   我們轉過巖石,地上的蠟燭即將燃盡,幾隻行包還靜靜的排在地上。我再次將物品歸攏,把行包中暫時無用的東西卸下來,只保留食物和藥品等物。   做好這一切,蠟燭也燃盡了。我點燃另外一支,捧到巖石後面。燭光昏暗且距離偏遠,凌冰沒有注意到懸在半空的杜超的身體。只是默默的看著我,並不多問。   我拿出石塊,在巖石上劃上一個大大的驚嘆號,如同以前杜超划過的,然後寫道:「杜超遇難處,八月八日下午三時二十分。」整理行裝時,找到了杜超遺留的石頭,正好派上用場。凌冰在旁邊輕輕的提醒我:「探險英雄永垂不朽。」我心中一跳,沒想到一句玩笑竟成讖語。幾天前我們還在陽光下喝酒嬉笑,轉瞬間竟成陰陽之隔。   我依言寫罷這幾個字,長嘆一聲,說:「走吧!」   我們初入洞時,對整個洞窟的方向的把握就不甚明確,現在更無從判斷方位。唯一的辦法是逐個排查所有岔洞,線索就是洞口的巖石和遺留在洞中的行李。整座山洞面積極大,邊緣分散出的岔洞又多,為避免疏漏,我們對每道岔洞都要進去查看,排查的工作進行緩慢。   為了節省電量,只有進入岔洞的時候,才打開那支最亮的手電。走在外面,我們輪流使用幾支行將熄滅的手電。因為光芒太弱,我們幾乎看不清那些岔洞的洞口。   凌冰身體變的虛弱,每走幾步,便停住喘息一會兒。我無法停止搜索,時間越來越緊張,我們的電量、食品、體力、意志都經不起時間的考驗。我仔細搜索著每一個洞口,不放棄任何的希望。凌冰堅持跟在我身邊,直到晚上十點鐘,才停下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凌冰凌冰臉色蒼白,汗水浸溼了她薄薄的衣杉。   我慌忙鋪好臺布,讓她坐下。凌冰無力的依偎著我,身體顫抖不停。她推開我遞給她的食物,只抓過水瓶,一痛狂飲。我憐惜地看著她憔悴的面孔,內心暗自擔憂。   雖然腹中飢餓,卻毫無胃口,我勉強咽下幾片麵包,內心一片傷痛茫然。一低頭,只見凌冰正定定的看著我,她的身體已不象剛才那樣顫抖。   我故做輕鬆,微微一笑,問:「要不要吃點東西?」   凌冰搖搖頭,悽然的說:「我想我走不出這個山洞了,我不要留在這裡,我害怕。」   我拍拍她的肩膀,說:「別擔心,只要我在,一定帶你離開這裡。就算我死了,也會保護你。」   凌冰輕聲說:「你不能死,不能比我先死。」   我問:「為什麼?」   凌冰說:「你死了,我會更害怕。」   我問:「那怎麼辦?」   凌冰認真的說:「我先死,然後你再死。」   我哈哈大笑,說:「傻話,我們為什麼不好好活著呢?」   凌冰臉上浮起一片紅暈,盯著我的眼睛,問:「你愛我嗎?」   我一愣,說:「可以不問這個問題嗎?」   凌冰問:「為什麼?」   我說:「因為很多人在看著我們。   凌冰疑惑的看著我,說:「誰在看著我們?」   抬頭看看黑咕隆咚的洞頂,說:「故事外的人。」   凌冰問:「他們知道我們現在的談話嗎?」   我點頭說:「知道。」   凌冰嘆口氣說:「現在他們在外面,愉享受著各自的生活,不必與黑暗和死亡為伍,多麼幸福啊!」   我說:「我們以前也這樣幸福過,可是我們從未察覺。」   凌冰說:「希望他們能夠好好珍惜,失去後才認識其珍貴,一切都遲了。」   我說:「是啊,希望如此。」   凌冰不再說話,蜷縮在我懷中,很快睡著了。我輕輕扶她平躺在地上,然後起身,在洞壁標記出今天行進的方向。以前因為方向錯亂,我們不斷走上回頭路,現在不能重蹈覆轍。   入睡前,我關掉那支光芒微弱的手電,光明代表著希望,我們必須節約電量。   山洞陷入完全的黑暗,我的心經過一陣麻木之後,又劇烈的疼痛起來。杜超,李源,陸徵,可非,一個個鮮活的面孔不斷在我眼前晃動,而此刻,他們早不知魂歸何處。   凌冰突然在睡夢中顫抖起來,嘴裡囈語道:「與我無關,求你們走開啊……」我在朦朧中,覺得身體四周正泛起一層霧氣……   早晨醒來,正七點鐘。凌冰還在沉睡,額頭上流下來的汗水洇溼了我的前胸,我不忍驚擾她的睡夢,輕輕替她拭掉臉上的汗水。汗水又很快流出來,我吃一驚,洞中並不悶熱,凌冰何以汗流不止呢?我記得可非和陸徵出事前都曾大汗淋漓的樣子,難道這是一個可怕的徵兆?   凌冰很快醒來,一副神情恍惚的樣子,我們簡單收拾行李,吃點早餐。因為缺水,我們兩天沒洗臉了,只是用少量的水刷刷牙齒,然後繼續艱苦的搜索。   凌冰的狀態越來低迷,身體一直抖個不停,因為汗流太多,她不斷的喝水,臉上現出茫然迷亂的神情,有時突然捂住耳朵,蹲到地上嚶嚶哭泣,我一籌莫展,只得加快搜索速度。   晚上再次露營的時候,剩餘的水已被凌冰喝光,她似乎沒有意識到缺水的危機,依舊抱著一個水瓶發呆。   我本想繼續前進,可凌冰出現體力不支的跡象,短短一天的時間,她竟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失去了從前豐潤美麗的樣子。食物還足夠吃,可從昨天中午開始,凌冰未吃任何東西,今天還是粒米未進,躺在臺布上沉沉睡去。   洞窟似乎沒有邊際,我們用將近兩天的時間,還沒走完一圈。這裡沒有白天和黑夜的分別,我們按照體內生物鐘的調節,晚上按時入睡。睡前,我又仔細的在洞壁上作好標記。   睡夢裡,我似乎掉進無邊無際的虛空,身體不停的墜落。醒來的時候,心頭兀自撲撲直跳。我閉著眼睛,清理自己混亂的意識,隨後打開手電,凌冰還在沉睡,汗水依舊從她的額頭上不斷流出來。   這是入洞第五天了,因為陸徵等人先後遭遇意外,剩下了不少的食物和水。水已經喝光了,食物卻足夠我們再吃幾天。凌冰醒來後還是沒有胃口,因為缺水,她的嘴唇有些乾裂。   凌冰還是汗流不止,走路也變的艱難。我只好半拖半抱帶她前進,這使搜索速度大為降低。每進一個岔洞前,我總是先扶凌冰倚在洞口,我獨自進洞查看,出來後再扶凌冰搜索下一個洞穴。洞中瑰麗奇異的景致在我眼中索然無味,只盼儘早找到出洞的路。   接近中午的時候,我決定停下來。照這樣的進度,我們即使不被洞中神秘力量殺死,也會水盡糧絕,累餓致死。我該思考一個妥善的解決方法。我掏出食物,遞給凌冰,雖然無水,凌冰還是吃下了小片麵包,吃完後,凌冰嘆口氣說:「我明白了。」   我心中一喜,凌冰從昨天拒絕進食,而且異常的沉默,連我的呼喚都聽而不見,此刻不但吃下了東西,還開口說話,令我歡欣鼓舞。   在黑洞裡摸索這麼久,眼睛已經習慣黑暗。有兩隻手電徹底熄滅,被我扔掉了。此刻用的是另一支奄奄一息的手電。星星般的燈光什麼都照不清,聊勝於無。聽到凌冰話,我急忙打開那支搜索山洞時才用的手電。   在燈光的照射下,凌冰臉色灰白,不再有汗水滲出,精神較先前有所好轉,眼睛裡閃著少許光彩。   凌冰定定的看著我,眉眼間流露出一絲羞澀,臉色好看了許多,說:「吻我,好嗎?」   我有些奇怪,摸了摸凌冰的額頭,觸手溫熱,並無異狀。我憐憫的看著她,說:「你怎麼了?」此時此刻,周遭環境如此險惡,怎有心情做這種親熱之舉?   凌冰的眼神黯淡下來,仍然執著的問:「你愛不愛我?」   我盯著她期盼的眼神,心頭有股難言的煩躁,這是一個我無法回答的問題,在這個為了生計忙碌奔波的時代,愛情是一個奢侈的詞彙,身處幽洞,隨時都面臨生命的危機,我更找不到愛的感覺。   看我蹙眉不語,凌冰深深嘆口氣,閉上眼睛說:「我愛你,無論你怎樣,我都愛你。這兩天,總有令人恐懼的聲音迴響在我的耳邊,我聽的清楚,這些聲音在惡毒的詛咒人類,詛咒我們。」   凌冰睜開眼睛,看我在凝神傾聽,又說:「我們闖入了一個不該來的地方,這是一個被人類虐殺的生靈的棲息地,這裡匯集了世間最強烈的憤怒和邪惡,它們痛恨人類的一切,我們驚擾了它們的寧靜,它們要報復……只有一種力量能與它們抗衡,那就是愛!只有愛能保護你,可是我就要死了。我死了,沒有人保護你,剩你一個人,怎麼辦呀?」   我雖不以凌冰的話為然,可她的柔情讓我感動,我輕撫她的秀髮說:「你不會死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被虐殺的靈魂,都是你的幻覺,安心休息就會好了。」   凌冰繼續說道:「我認識你以來,一直在害怕,害怕你不愛我,害怕我不夠愛你。現在我要死了,我知道你沒有愛過我,可我還是怕。我怕以後沒有人象我這樣愛你,我原打算這樣愛你一輩子,可是現在,我卻要離開你了,你會不會怨恨我?」   我摟住她發冷的身體,哽咽道:「我不怨恨你,凌冰,你不會死。」   凌冰閉著眼睛,枯瘦的臉上露出一個慘澹的笑容:「我不能陪你了,我要死了。我盼望能見到可非他們,否則只有我孤零零一個人,山洞這麼黑,我會害怕。不知道我的靈魂能不能飛出去。你出去的時候,一定要把我帶出去,我不要留在這個陰森森的洞裡,我害怕。」凌冰的聲音逐漸減弱,最後剩下沉重的呼吸。  凌冰的話讓我堅定了一個想法:繼續帶著她走,將大大影響搜索速度。只好將她暫時留在這裡,等找到出口,再回來接她就是了。   我輕輕將凌冰喚醒。凌冰微閉著眼睛,抓住我的手說:「你要走了嗎?」   我附在她的耳邊說:「你在這裡等我,我找到出口,就回來接你。」   凌冰依然閉著眼睛說:「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你。以後不會再拖累你了。」   我抽出手說:「等我,無論能不能找到出路,我都會回來。」   凌冰眼角滾落一滴淚珠。   我留下所有行李,只帶兩隻手電照路。憑直覺,我們已經走過洞窟的大半,剩餘的路不會很長。   我的判斷果然沒錯,沿洞壁走出一小時後,又回到那塊大巖石旁。三件背包還整齊的擺在原地,跟前天一模一樣。可事情的結果變的更糟,整座洞窟轉完一圈,我還是沒有找到出洞的路。   我的腦海一片混亂,這意味著我必須對洞窟進行第二遍搜索。以凌冰的身體狀態,顯然無法再走一遍,我也不能將她單獨留在一個地方。雖然食物尚可維持,可飲水斷絕。最重要的是光源,目前這支手電維持不了多久,可能在搜索的途中就陷入黑暗的泥淖,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山底,沒有了光源就變成了瞎子,永遠無法走出去。   我內心沮喪地幾乎沒有站立的力量,恨不得立刻倒在地上死去。我倒提手電,搖搖晃晃地走到巖石一側,手電地光芒映出一塊空地,正是杜超慘遭巨禍的地方。   我的耳邊又響起杜超豪邁的笑聲,地面血跡已幹,杜超的身體還是被僵直的擎在石筍上,嘴角掛著一絲歉意的笑容。一隻胳膊微微向上舉起,手指指向前方的地面。   我盯著杜超的手指,心中突然一跳,記起杜超垂死前的似乎想要說什麼。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前方就是那塊巨大的巖石,難道巖石後面有什麼秘密?   巖石!我陡然想起,我將整座山洞搜索一遍,獨漏下了巖石的背面。我幾乎奔跑般衝到巖石的後面,手電照射之處,是一個黑洞洞的洞口,洞口被巖石和石柱擋在中間,不易發覺。我小心翼翼的走進去,手電雖不明亮,卻看得清地面上有一堆散亂的東西。正是我們初入洞時,為求方便留在原地的物品。   我驚喜萬分,這就是我們苦求不得的出洞之路。我這才明白,原來杜超已無意之中來到這裡,卻又被神秘的力量引向高巖,以至失足墜落。我想他歉意的笑容可能因為沒有及早講出這個秘密。我內心慶幸之餘也暗自懊惱,若早發現這條路,也不至累凌冰如此辛苦。   想到凌冰,我心裡湧起一股柔情,恨不得立刻帶她來到這裡,跟她一起分享找到出路的歡樂。就在一瞬間,我體驗到了愛的感覺。凌冰仿佛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她的安危和喜樂變的至關重要。我急不可待的想告訴她,我愛她,我願意用全部的生命去愛她。我不能容忍將她留在那麼黑暗的地方,我要讓她重新沐浴燦爛的陽光,讓她恢復豐潤美麗的容貌,讓她永遠不再擔驚受怕。   我心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歡樂,這歡樂把杜超他們的死亡帶來的傷痛也衝淡了。我揮手扔掉微如螢光的手電筒,毫無顧忌的使用起那支最亮的手電。   我記起凌冰瑟縮發抖的樣子,在她遺留的物品中找到一件淡藍的衣衫,我要親手給她披上。我急於見到凌冰的心情越來越迫切,我要讓她感受我的歡樂。我走出岔洞,轉過巖石,跑步走向凌冰處棲身的地方。   在跳躍的燈光和急促的腳步聲中,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聲音如泣如訴,由遠及近,及至近前,立刻變的悽厲刺耳尖銳恐怖,迅速將我包圍在中間。手電照向前方,只見紫霧湧起,在我周遭變幻不定。我心說:「終於來了,這些東西幾乎害死我所有的夥伴,現在終於找到我了。」我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妖魔鬼怪。   我停下腳步,一步步倒退到洞壁跟前,背靠洞壁,凝神傾聽。聲音裡包含了無窮無盡的詛咒獰笑痛哭和訴說,我仔細分辨其中的含義,似乎都在表達同樣的信息:被虐殺的慘痛和怨恨。   恍惚中,仿佛無數的罪惡都是我造成的,我就是殘害生靈的罪魁禍首。一時間,朦朦朧朧,悔恨萬端,覺自己萬死難辭其咎。又見無數的精靈朝我撲將過來,我大驚,本能舉臂去擋,「咣當」一聲,手電掉到地上。剎那間,我從迷幻中驚醒,落在地上的手電射出一條光柱,紫霧流動,似乎在躲避這片光明。   鬼魅惑人,不過如此。極度的驚恐之後,我哈哈大笑。俯身揀起手電,繼續向前走,凌冰還在前面等我,我漸漸意識到,我的愛對她一定很重要。   狂風驟雨般的聲音在我的笑聲裡突然消失,只剩了若有若無的嗡嗡聲,猶自透露著無限憤恨之意。才走幾步,突然覺得有異物在臉上遊動,伸手一摸,竟是滿臉汗水。我顧不上許多,直奔凌冰棲身之處,此時此刻,凌冰才是我生命最寶貴的希望和情感寄託。   終於跑至近前,凌冰似乎聽到我的聲音,正要回身而起,我趕緊俯身去扶,手指觸及她的身體,但覺冰冷僵硬。心中一驚,手電光芒照到她的臉上,只見蒼白的臉上紫氣未盡,雙眼緊閉,早已停止了呼吸。   我如遭雷擊,仿佛掉進了冰冷黑暗的深淵,生命的一部分在瞬間轟然倒塌,相隨死去。   凌冰雙臂半撐起身子,頭朝後扭,直到臨死前還在回望我的歸路。她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認識你以來,一直在害怕,害怕你不愛我,害怕我不夠愛你。現在我要死了,我知道你沒有愛過我,可我還是怕,我怕以後沒有人象我這樣愛你,我原打算這樣愛你一輩子……」我淚如雨下,喃喃說道:「凌冰,我愛你,我以前不知道我這樣愛你。」   陡然而至的絕望和空虛讓我變的遲鈍麻木,想就此陪凌冰一同死去。我給凌冰披上蘭色的衣衫,緊緊摟住她冰冷的身體,象抱住一個嬰兒。我呆坐在當地,不再有任何想法,只等待生命從自己身上流盡。   手電因電量不足,逐漸暗淡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聽到那片如泣如訴的聲音,瞬間呼嘯而至。我閉上眼睛,看到無數的精靈向我撲來,我內心沒有了恐懼,心說:「來把,你們殺死了凌冰,再殺死我吧!」   在嘈雜的聲音裡,我任由生命被一點點抽乾,汗水滴落在地上,渾然不覺。   正當我物我俱忘,神魂渺渺之際,耳畔突然響起另外一個的聲音:「……山洞這麼黑,我會害怕……你出去的時候,一定要把我帶出去,我不要留在這個陰森森的洞裡,我害怕……」我渾身一震,這是凌冰生前說過的話,這句話如一團火苗,灼疼了我的心,也在瞬間點燃了我出洞的欲望。   心想:我還不能死,不能讓凌冰留在這個陰冷黑暗的洞裡,我要帶凌冰走出去,實現她最後的遺願,這是我表達對她的愛意的唯一方式了。   我奮力站起來,只覺身體酸軟的厲害。我揀起地上的石塊,自杜超死後,我一直把這石塊帶在身邊,在洞壁上寫道:「八月十日,凌冰殞命處,探險英雄永垂不朽!」   我將石塊扔到地上,心念一動,又俯身揀起來,連同最後一支蠟燭,一起裝進衣兜。   我抓起手電,緩緩抱起凌冰。經過剛才奢侈的浪費,手電的光芒已經微弱,勉強照亮道路。身體過於虛弱,我晃一晃,差點摔道,急忙扶住洞壁。   我雙腿顫抖,汗水不斷從臉上流下來。那片狂亂的聲音還在耳邊鼓譟,我拼命支撐住身體,一點一點向前移動。我行進的速度極其緩慢,不知走了幾個小時,在我筋疲力盡,行將死去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塊巨大的巖石。   我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眼前一黑,身體重重摔向地面。倒地前的剎那,我用雙臂護住了凌冰。我一陣昏厥,鮮血從我後腦部流出來。我掙扎著爬起來,手電被摔到一邊,我沒有多餘的力量將它取回,幸而光亮剛好照向那塊巖石。我咬緊牙關,一隻手臂抱起凌冰的身體,一隻手臂支撐住地面,一點點爬到巖石旁邊。頭上流下來的鮮血混合著汗水,滴到凌冰的臉上,我用衣衫替她擦拭乾淨。   奇怪的聲音已經停息,紫色的霧氣還在周圍翻滾流動,霧氣裡浮現出無數惡毒獰笑的眼睛,嘲弄的盯著我。後面就是洞口,我們到過這裡,卻與希望擦肩而過。   我感到不斷流出的汗水和鮮血,正在將生命抽乾。我再次凝聚內心的力量,對自己說:「不能氣餒,不能示弱,一定要帶凌冰出去。」我抱起凌冰,一點點向巖石後面的岔洞爬去。手電的光芒照不到這裡,眼前一片漆黑,我以手臂代腿,任憑肘腕被粗礪的地面磨爛。汗水流到傷口上,產生尖銳的痛感,讓我知道生命的存在。身體越來越沉重,汗水不斷迷住我的眼睛,我乾脆閉上眼睛,憑感覺和記憶爬動,我相信我的每一寸努力,都能讓凌冰更加接近洞外的光明。   鮮血似乎流盡了,我感到極度的疲勞和睏倦,我只能用爬行抵抗睏倦。我怕一停下來,就會倒頭睡去,永遠不再醒來。   突然,我的手觸到了什麼東西,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我憑感覺判斷,那是一隻行李包。我精神一振,將手伸進包內,竟然摸到一隻相機。我不知道這是誰的相機,但是毫無疑問,這是我們精簡行李的時候,遺留在原地的。   我抖抖索索的掏出相機,幾乎按不下快門。洞中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的我雙眼昏花,鎂光燈閃亮的瞬間,我看清了洞中的道路。   我把凌冰抱在身前,稍作喘息,繼續向前爬行。相機的出現給我帶來了勇氣。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無論能堅持多久,我都要前進,哪怕死在洞口,也要實現凌冰最後的遺願。   尖銳的嘶叫又在我耳邊響起,聲音裡夾雜著血淋淋的信息,狂風暴雨般灌進我的腦海裡,無數雙眼睛在我周圍眨動,我自己也變成了一雙眼睛,無數垂死掙扎的生命在我眼前呼號,有一個似乎就是我自己。我感到寒冷,周身如浸泡在冰涼的水裡。凌冰的眼睛也出現在無數眼睛中間,她朦朧的眼神一閃而逝,卻給我帶來絲絲暖意。   我終於領會凌冰最後的話的含義了,我能堅持到現在,全靠了她的愛的保護,我卻辜負了她一片深情。惡毒的詛咒和悽厲的嚎叫如無數雙利爪,無情的撕裂著我的神經,我終於忍受不住,暈了過去。   當我從昏迷中醒來時,那震耳欲聾的聲音已經隱沒了。我睜開眼睛,看到遠處有一絲微弱的光芒,我揉揉眼睛,仔細分辯,那果然是一絲光芒,可以判斷光線是洞外射進來的。我大喜過望,喃喃的說:「凌冰,我看到光明了,我們就要走出來了,你不必留在這個黑暗的洞裡了。」   我想坐起來,四肢卻酸軟的撐不起自己的身軀。我伸手攬住凌冰,任憑用盡吃奶的力氣,始終不能將她的身體移動分毫。我知道,自己的血汗已經流盡了。我絕望的盯著那絲光亮,內心非常清醒,以現在的體力,我無力爬出這個山洞了。即使能夠爬出去。沒有了凌冰,我一個人有何意義?   我吃力的翻過身,點燃最後一支蠟燭,朦朧的燭光裡,我看到一個人影伏在我的身邊,我吃一驚,仔細去看,竟是李源。李源眼睛緊盯著前方,伸出一隻手,似乎要去抓前方的光亮。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早已氣絕多時。   我的內心一片冰冷。李源克服了黑暗,堅持到最後一刻,終究沒有逃脫死亡的命運。我替李源合上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對自己說:「故事該結束了。」   我對著遠處翻滾嘶叫的霧氣微微一笑,摸出帶在身邊的石塊,在地面上逐一寫下我們六人的名字。在名字的旁邊,我用盡全部的生命,寫下了最後八個字:「探險英雄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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