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有名的油炸糕(一鍋油炸糕堅守的)
2023-09-14 06:06:24 2
「尹胖子油炸糕」攤前總是排著長隊。
都是老主顧,沒事兒閒聊幾句。
當年那些叼起油炸糕滿胡同跑的小孩們,已經長大了。紅專街早市「尹胖子油炸糕」攤車前,每天都有人牽著孩子的小手,排隊來買「小時候的油炸糕」。
這臺2米見方的老攤車前,永遠排著長隊。過去近40年間,它跟隨主人尹文華「闖蕩」了哈爾濱各大市場。如今,老主顧遍布哈爾濱,有人周末還專程從大慶和綏化等周邊開車過來買。這些年,尹文華接待過北京、天津、山東等地慕名而來的「吃貨」,有人將他的油炸糕作為「伴手禮」帶去日本和韓國。到了秋天,每天2000多個糕根本不夠賣,有老人想帶著百十來個糕去三亞貓冬,得預約。
尹文華十根手指一直是腫的。每天清晨五六點鐘,這個年將七旬的老人忙不迭圍繞在翻騰的油鍋旁,稍不留神,手臂上便添上一道新燙痕。
「尹胖子」老了。
不是技法失傳
而是機器太快了
玫瑰的清香,混進豆沙的甜香與江米麵的酥香——「小時候的味兒」瞬間衝進鼻腔。
如果說一個人「一生只做一件事」,聽來未免矯情。但尹文華似乎的確「一天只幹一件事」,每天早8時前收攤後,除了吃飯和睡覺,這個68歲的老人,整天泡在早市附近的小工作間——
搬一個老舊的鐵凳坐下來,尹文華手肘支在膝蓋上,弓起腰,開始新一天的工作。他將東北紅小豆用壓力鍋熬煮4個多小時後,用鋼勺一點點兒碾壓成餡,兌入紅糖。傍晚,他開始自製水磨麵。將江米反覆水投,直到投米水透亮了,才開始泡米。軟米被機器磨成漿後,裝進口袋,控出水,手工水磨麵成了。次日凌晨4時,尹文華準時起床,和面,把餡兌入玫瑰醬拌勻,到了6時,再和一部分面。6時30分,攤車一出,面和餡當場被夥計們包成油炸糕,最終入鍋,變成金黃酥脆的炸糕。
這種家常的手法和對時間的苛刻,耗費了大量時間和體力,卻保住了食材天然的口感。「現在很多都是用現成的豆沙和面。別說防腐劑,光是澱粉和糖精,出來的味兒就不行。」
在吃貨們看來,這正是「冰城糕王」尹胖子的獨門秘籍。油炸糕起源於東北三省、內蒙古及山西、河北等地,餡分為豆餡、糖餡和菜餡,又以加入青紅絲、玫瑰、核桃仁或果脯為特色。在哈爾濱,最傳統的油炸糕,「總有一股子玫瑰香味」。
這種「老派」油炸糕日漸絕跡。
越來越多手藝被機器取代。隨之而來,老味兒消弭。傳統油炸糕的一線「血脈」,卻在尹文華手中留存下來。兒童公園早市、「道外北七」、通江街早市……幾十年間,「尹胖子」的老食客遍布城區,一路緊隨。人們執念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那股玫瑰味兒——尹文華早年用的玫瑰醬產自哈爾濱果醬廠,後來廠子黃了,幾番苦尋,才在桂林找到「味兒準」的醬。
他固執於用這種「最笨的技法」做糕,不承認有所謂「老技法」。「沒啥技法可言,炸糕能有啥技法呢?都知道咋做。」
40年前,他和妻子都曾是工人。趕上廠子效益不好,為養活一雙兒女,「心氣兒高」的夫妻倆心一橫,決定「下海」。尹文華從小長在南崗回民大院,院裡二十多家回民做飲食:油炸糕、饅頭、花卷……大院裡整天香味撲鼻。「我是吃堆裡長大的,沒特意學,天生就會。」
今年開春,桂林玫瑰醬突然斷貨。夥計們買了十幾種醬,挨個給尹文華嘗,被這個刁嘴老頭兒一一拒絕了。幾經輾轉,老人終於重新找到貨源。「就那個味兒,你差一丁點兒,就是不成的。」
「不是為錢去的你們不懂」
傳統不僅造就了吃食,還有人格。
「尹胖子」攤車隔三岔五有年輕人過來,邊排隊邊給他拍照片。鏡頭裡的老人立刻露出白牙,持筷子的手舉高,「自動起範兒」。在通江早市那幾年,已經有不少媒體來拍他。有人跟他說,有旅遊雜誌是這麼誇他的:「不到通江早市等於沒到哈爾濱,到通江早市不吃『尹胖子』,等於沒到通江早市。」
他的顧客大多是「幾十年的老人兒」,誇張點兒說,「走到哪兒都有認識人」。尹文華有次看病,就診的醫生恰巧是他的顧客。有時候坐公交車,一上車就有人打招呼:「嘿,這不尹胖子嗎……」
這種靠半輩子本本分分換來的福報,讓他感到格外知足。有人想給他搞加盟店,本地的、外地的,線下的、線上的,但凡知道「尹胖子」的,紛紛踏破門檻,要幫他「把油炸糕做大做強」。
「這個炸糕,賺一毛我覺得不夠了,想賺兩毛、三毛,怎麼辦?」尹文華說,「你一旦從原料下手,肯定完了。我的糕,大伙兒認,因為我捨得往裡擱東西。我成本比他們高,可我銷量上去,利潤就出來了。做買賣沒訣竅。土招兒。」
他拒絕了那些開加盟店的提議,因為「負不了責」。日積月累的辛勞,加上衰老,年輕時曾對生活豪情萬丈的尹文華,感到體力已不如前。「你收了人家錢,又沒工夫顧得人家。人家做的味兒不對,你對人家沒負責,對顧客更沒負責。這不是我做人的風格。」
周圍人覺得他太愚。有人被他趕出門,氣急敗壞:「把個油炸糕捂手裡,圖個啥呢?」
每提起此事,尹文華只擺了擺手,「不是為錢去的……你們不懂」。
父親在他8歲那年過世了,母親靠在公私合營的飯店賣燒餅供尹文華讀書。「那年月左右鄰居一聽是我母親打的燒餅,都跑來買。擱別人賣,真就差點兒。」尹文華回憶,「打100斤面要6斤油,其實就算放兩三斤,誰看得見?但我母親堅決不。一兩不帶少的。」
就做到眼睛
看不見了為止
這似乎是所有像他這樣的老手藝人共同的宿命。
不久前,有個中年人來買油炸糕。「他來了就說,我爸向您問好。我說誰啊,他說就是香坊的誰誰誰。我說你爸咋不來了呢,他說來不了了,身體不好了……」
很多老主顧,就這樣在尹文華的不知不覺間,與他失去了聯繫。這個做了半輩子炸糕的老人,開始思考晚年該怎麼過。
像其他老人那樣養花種草,牽繩遛狗?他沒心思伺候這些活物。小區裡打牌?他不會玩兒。當年謀生的手藝,如今成了他晚年唯一的嗜好。
他用油炸糕把兩個孩子供上大學。如今他的兒子在外地搞科研,孫子考上了博士;女兒也有穩定工作。油炸糕養活了一家子人,可尹文華知道,沒人能接他的班了。
這似乎是老手藝人共同的宿命。
這種手藝不屬於「非遺」,更談不上使命感,但尹文華確實想把這手藝傳下去。他甚至打算要找個徒弟,「花一兩年工夫好好培養培養」。
他收過不少學徒,每個都曾手把手教。很多年輕人覺得有賺頭,歡天喜地跑來學,沒幹幾天就跑了。「幹任何事,人品都得好,再就是悟性,一定要高。」油炸糕太「矯情」了:隨著氣候與溫度等環境變化,即使食材和步驟都用對了,味道也不穩定。要想做得精,沒有教科書,毫無技巧可言,說到底,靠的是「感覺」——日積月累的經驗。
「想傳不好傳吶。」
他的眼睛有些跟不上手了。很多時候,靠的是身體記憶。
當記者追問他:到底什麼時候「退休」呢?他的笑容慢慢僵在臉上,帶上些許尷尬。
停頓許久,老人「妥協」了:「等啥時候看不見了,我就不做了。」
他堅持用「最笨的方法」。他每天只幹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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