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鱉寶

2024-10-31 11:15:11

    近些年來,鑑寶風盛行。
    甭管有錢的沒錢的,懂行的或是不懂行的,看到古玩市場,總會煞有介事進去逛上一圈,瞅見上眼的,一番討價還價,都要抱回家去。
    可是偌大的古玩市場,這麼多零零碎碎的玩意兒,真正開門的,又有幾個?
    撿漏撿漏,這漏可不是誰都能撿得的。
    但在晏城,卻有一個奇人,這世間的漏但凡經過他的慧眼,準沒跑的,這人名叫時古。
    時古是個無業游民,平日裡都在古玩市場裡混跡。晏城的古玩市場位於城西,一棟古樸三層小樓,內有門店,亦有排在過道邊的櫃檯,而樓外則是一片廣場,擺攤者,不勝數。
    古玩市場這地方,來的人也魚龍混雜,人群裡,時古不是惹眼的那一個,他鼻子上架副小眼睛,看上去斯斯文文,可一旦開口,那嗓門兒,甭管隔著幾個櫃檯,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天一大早,六點來鐘的模樣,時古還在睡著,手機卻響了,是吳順,說是店裡新進了些玩意兒,讓時古去挑。
    吳順的語氣聽著很是興奮,約莫是有三兩樣好東西,於是九點整,時古便已坐在了吳順的小店裡。
    吳順的店在古玩市場中不算好的地段,平日裡進的人也不算多,但偏偏被時古瞧上了,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朋友。
    在古玩市場這個行當裡,有個習慣,東西在擺上櫃檯前大多要做舊,騙人眼,同時也能賣個好價錢,殊不知這樣便是糟蹋了原本不錯的玩意兒。對於做舊,時古極是厭惡,所以但凡進了新玩意兒,吳順總會讓時古先去挑,時古撿剩下的,他再一番做舊,擺上櫃檯去。
    吳順今兒個確實心情大好,櫃檯上鋪了白色絨布,鋪了幾個小玩意兒,有玉,亦有瓷器,吳順指了指一個鼻煙壺:「清乾隆的,這可是好東西。」
    不想時古只瞟了一眼,便說:「民國仿的,你今兒這幾樣東西倒普通啊,像這玉,都是新的,也拿來讓我看?」
    吳順嘿嘿笑了,從櫃檯下捧出個盒子,打開來,裡面放著一個青花雲龍紋盤,看著喜人。
    「這回巧了,得的都是清代的,你看看這個,上眼不?」
    時古這回才來了興趣,拿起來在手中盤了會兒,又細細瞧了上面的花紋,便闔上了蓋子。
    「多少?」
    吳順樂得笑開了花,伸出了三個手指頭:「老朋友了,這價錢給你我不賺的。」
    時古也笑了起來:「我再出去轉轉,你開門兒做生意吧!」
    說完,時古竟真走了,吳順傻了眼,打開盒子又仔細瞧了半天,心裡納悶兒,這東西沒錯啊,怎麼時古這回走眼了?
    時古在古玩市場轉了一圈,去了趟衛生間,再回到吳順的店裡,拋下了一個紙包,吳順打開一看,喜笑顏開:「我就說嘛,這東西應該沒錯的。」
    時古點了根煙,呵呵一笑:「你去鄉下,幾十塊便收回來了,賣我這個數,賺得多了些。」
    吳順注意到,時古夾著煙的手腕處有道傷痕,正流著血。
    「呦,這是在哪兒劃破的吧?」
    時古好似才注意到,隨意在身上抹了抹:「沒事兒,劃的。」
    出了吳順的店,時古打了個電話,便回了家。
    下午三點,時古家的門鈴響了,來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一進門便問:「這回的東西很開門?」
    吳順指了指桌上的盒子:「明永樂的。」
    中年人眼睛瞬間亮了,正在這時,時古的手機響了,他轉身走到了臥室,只剩下中年人自己呆在客廳裡。
    中年人叫趙豐年,商人,有收集古玩的喜好,最喜歡的,是青花。
    趙豐年對這青花雲龍紋盤極喜愛,捧在手裡看了半天,急著想跟時古談價錢,不料時古這通電話打得久,十幾分鐘過去,竟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時古家布置得極尋常,不過行家卻能從裡面看出門道來,就拿趙豐年面前的小几來說,老物件,明式家具,當初他幾次三番向時古討,都被時古婉拒了。
    這桌子有些稀罕,四個桌腿,下面被四隻烏龜撐著,烏龜以假亂真,初見時,趙豐年還以為烏龜是活的,摸了摸才確定,那也是木頭,是小几的一部分。
    今天,小几上正放著一本書,是《聊齋志異》,看樣子,是古時的抄本。
    書是打開反扣著,顯然,在趙豐年來之前,時古正在看。
    反正也閒得無聊,趙豐年拿起書,想打發打發時間。
    不成想,手剛碰到上了年歲的書頁,小几卻忽然晃了晃。
    嚇了趙豐年一跳,手一松,書便掉在了地上。
    他彎腰去拾,卻生生愣在那裡。
    離他最近的那隻烏龜,此時竟伸出了腦袋,直愣愣的看著他。這畫面,甚詭異,烏龜脖子僵直,兩隻眼珠白色,像是不能視物,嘴巴一張一合,竟像是在說話。
    客廳裡,響著沙啞的聲音,不斷撞擊著趙豐年的耳膜:「救我!救救我!」
    一向穩重鎮定的趙豐年,竟然失聲叫了出來。
    「怎麼了?」
    時古就在這時走了出來,看到趴在地上的趙豐年,覺得可笑:「趙老闆,我家的地板上有什麼麼?」
    「這,這烏龜……」
    時古蹲了下來:「烏龜怎麼了?」
    「它會……」趙豐年扭頭看向方才那隻烏龜,忽地住了嘴,烏龜還是先時的模樣,木頭的紋路,仿佛從來沒有活過。
    「趙老闆,我知道你喜歡這小几,不過我想你應該記得,無論你出價多少,我都不會賣的。」
    趙豐年這才覺得自己的模樣有些滑稽,忙重新在沙發上坐正,定了定神,說:「記得記得,當然記得,剛才我只是撿書時有些頭暈,不好意思。」
    他把書重又放回了小几上,目光瞟過先前翻開的那一頁,是《八大王》。
    時古神色忽然變得嚴峻了起來,「啪」的一下,闔上了書。
    「趙老闆,不如我們來說說這東西?」
    接下來的時間,在討價還價中度過。
    當一切終於塵埃落定,趙豐年抬手看了看表,已六點了。
    「時先生,不如一起去吃頓飯,如何?」
    一如先前,時古婉拒了:「不好意思,我喜歡宅在家裡。」
    趙豐年只得告辭離開,臨走前,有意無意,目光瞟過方才那隻烏龜。
    「趙老闆,就不要再打我這小几的主意了。」
    時古一手搭在門框上,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趙豐年也看到了,時古手腕上,一道血痕。
    帶著滿腹疑惑上了車,趙豐年對司機說:「老張,去替我買本《聊齋志異》,我在這兒等你。」
    附近就有書店,當《聊齋志異》送到趙豐年手上,他只看了一個故事,便是《八大王》。
    晚上十點,城市處處霓虹閃爍,趙豐年約時古在一家酒吧見面,說是有個朋友新淘了樣寶貝,找時古看看。
    時古如約來到酒吧,在一間包房裡見到了趙豐年和他的朋友,是個年輕的姑娘,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
    姑娘帶來的東西確實好,時古見慣了寶貝,已很少心動,但這一回,他心動了。
    時古藉口吸菸,又去了趟衛生間,再回來時,神採奕奕。
    「東西是好東西。」時古只說了這麼一句。
    「聽說時先生家中有一小几很是特別,能不能讓我看看?」
    時古立刻就拒絕了:「對不住,我不喜歡陌生人去家裡。」
    「只看一看,這東西就送給時先生。」姑娘很是堅持。
    時古開始在心中暗暗思忖,只看一看,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更何況,他當真喜歡那物件兒。
    「好,不過最多十五分鐘,不能拍照,不能摸。」
    姑娘笑了:「就聽時先生的。」
    時古的家中,其實透著一股老舊的味道,就連趙豐年初見時古時,亦覺得此人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現代氣息,直到頭回來到時古家,方才知道原因,時古家中,樣樣都是老物件兒,日日與它們呆在一處,整個人便像是在古董中浸泡過的,無比老舊。
    客廳亮著昏暗的燈,四隻烏龜馱著小几,靜靜沉睡。
    時古在小几上燒水煮茶,手腕間的血痕若隱若現,趙豐年隨口說:「時先生,傷口好像又深了些。」
    時古把挽著的袖子放了下來:「我這個人毛手毛腳,所以身上總帶著傷。」
    「時先生,你家有沒有咖啡,茶我喝不大慣。」姑娘忽然說。
    時古心裡雖然罵她事兒多,卻還是去了廚房給她泡咖啡。趁著這時候,趙豐年給姑娘使了個眼色,就見姑娘從隨身的小包中拿出一把精緻的小刀,劃破了自己的手指。
    血滴在烏龜的身上,烏龜瞬間如活了一般,緩緩地,伸出了四隻腿。
    「幫個忙!」姑娘對趙豐年低語,趙豐年和她一起合力將小几抬開來,四隻烏龜仍乖乖地呆在原地,卻只有那唯一的一隻,伸出了手腳。
    「這烏龜果真是活的。」趙豐年很是驚訝。
    「只這一隻,剩餘那三隻,應該已被剖開了。」姑娘說。
    趙豐年逐一翻過三隻烏龜來查看,果真,肚腹處已被剖開,三隻烏龜早已乾癟。
    「果真是鱉寶?」趙豐年問。看鬼故事就來鬼大爺鬼故事網。
    還不及姑娘答話,時古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能見到鱉寶,算你二人三生有幸。」
    他二人驚訝抬頭,見趙豐年端著一杯咖啡倚在廚房的門邊,肩膀上,坐著一小人,長約三寸,鶴髮童顏,似老翁,又似孩童。
    「你們看到了不該看的,該怎麼辦呢?」
    時古側頭看著肩頭的小人,像是在詢問。
    趙豐年和姑娘聽到這話,都是一驚,就見時古另一隻手背在身後,像是握著什麼。
    二人對視一眼,本能就往門口逃,卻在這時,傳來時古一聲哀嚎,只見那隻被解救的鱉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他腳邊,張口便咬了上去,時古猝不及防,疼得跌坐在地。他肩頭那隻鱉寶也摔在地上,被鱉一口吞進了肚中。
    雙眼已血紅的時古瞬間愣住,仿佛所有的支撐在一瞬間卸下,他成了沒有魂靈的木偶。
    「快走!」
    姑娘拉起趙豐年便跑了出去,慌亂中,趙豐年還是忍不住回了頭,昏暗的燈光下,魂不守舍的時古已抓住了那隻鱉,手上一把菜刀,正往它肚腹上切。
    仿若新生,目光盡頭重又出現一小人,鶴髮童顏,似老翁,又似孩童。
    這是人世上最後一隻鱉寶。
    自此之後,晏城古玩市場的人再也沒有見到過時古的影子,可古玩圈子裡的人都記得,此人有一雙慧眼,能辨得天下寶貝。許多愛好古玩的老闆都暗覺可惜,少了時古這樣一個人,還有誰能替他們尋得開門的寶貝來呢?
    只是趙豐年想到那晚情景,仍覺後怕,幸得他認識那姑娘,才保住了一命。至於這姑娘是誰?趙豐年只知道她姓蒲,是古玩圈子裡聞名的,人都稱蒲姑娘,因著幾次拍賣會二人結實,聊得投機,變成了朋友。蒲姑娘知識淵博,尤其對稀罕東西知道甚多,所以才認得那鱉寶。至於蒲姑娘的北京,怕不是趙豐年一類可以得知的。
    後來趙豐年又派人去時古家看過,不過卻已人去屋空,至於他究竟去了哪裡,是活著還是死了,不得而知。
    十年後,當趙豐年收到邀請去往柳城參加一場規模盛大的拍賣會時,攢動的人群中,他依稀見到一個人影,鼻上架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模樣,嗓門極大,像極了時古。
    趙豐年已老了,時古卻仍是青春模樣。
    鱉寶,《聊齋志異》中「八大王」一篇有載:「擁有此物,凡有珠寶之處,黃泉下皆可見,即素所不知之物,亦隨口而知其名。」《竹葉亭雜記》也提及:「其物大如豆,喜食血。得者與之約,相隨十年或八年,每日食血若干釐。約定,即以小刀劃臂,納之於臂中,自此即能識寶。」
    想來,時古不知從何處尋到這只在怪談雜記裡提及的靈物,困於自己家中,用自己的血來餵養,與其達成契約,所以天下古玩寶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也因此發了大財。只是,契約都有期限,三隻鱉寶已在他手中耗盡了生命,這剩下的最後一隻,也已與他相隨十年,奇人時古究竟還能傳奇多久,誰得而知?
    俗話說,千年王八萬年龜,如此靈物,還是莫要褻瀆為好,一時的風光怎抵得過悽涼下場,人在做天在看,還是積德行善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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