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2024-03-05 01:47:15
時鐘指向凌晨一點半,屋子裡燈光昏暗。音響裡飄出來的隱隱約約的爵士曲。實際上,韓生並不喜歡爵士樂,但是他不習慣在沒有音樂的環境下思考,然而瘋狂的搖滾樂顯然會分散他的注意力,因此他明智的選擇在上網聊天的時候聽爵士曲。 「我可找到你了!你怎麼這麼晚才來??」韓生的手指細長靈活,鍵盤在他的手裡發出清脆的噼啪聲。韓生上網很久了,屬於那種很有經驗的老蝦米。對於聊天,他早已厭倦了那種傳統的查戶口似的開局,Who Where How old.如韓生這樣的人,上網聊天的目的並不是希望找人溝通交流;他們要的是刺激,因此他喜歡像這樣當頭一棒先把對方敲暈。實踐證明,這是一種很有效的方法。不但可以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可以考察對方的幽默感。有趣的人會順著你的話題往下說,並不追求細節,天馬行空,無拘無束;而無趣的人則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非要弄清楚你是什麼的幹活,直到搞得索然無味,兩個人都目光呆滯,昏昏欲睡才罷休。 對方顯然是個剛上網不久的新手,她反應了一會,才答道:「你是誰呀?我才第一次到這個聊天室來。」「我也沒有來過幾次,最近我一直在到處找你。皇天不負苦心梨,今天終於讓我碰上了。」「你到底是誰呀?」「你不能這樣冷酷你知道嗎?我承認你很出眾,我也承認我不如你的男朋友,可是你也不應該假裝不認識我呀。」「男朋友?我沒有男朋友。」「是嗎?失戀了?」韓生心中暗喜。 「什麼呀,我還小呢。」「小?這麼晚了,還在網上飄著?」「我要趕一篇稿子,明天要交的,上來查資料的。」「這麼說你是個作家了。有前途,現在就流行美女作家……什麼稿子?」「什麼作家呀……入團申請書。」韓生一口煙嗆在嗓子裡,咳嗽的兩眼淚汪汪。心想,這是什麼世道,上網泡美眉碰上個初中生。 「你一說我想起來了,明天早上我要出黑板報,作業還沒寫完,下了。」不等回話,匆匆離線。 韓生起身到廚房下了一碗麵,臥了兩個雞蛋,熱氣騰騰的端出來。自從找到了一份在家上班的工作之後,方便麵就變成了他的晚飯,午飯和早飯。長期的不規律的生活使他身材消瘦;由於不用出門見人,他省掉了每天洗臉,隔月理髮這些繁瑣的活動。儘管他戰鬥在高科技生活的最前線,卻把自己打扮的像個民工。 韓生的小屋也如他的臉一般,雜亂不堪。一張桌子,一張床佔據了大半的空間。由於桌子上放了電腦,其他的東西只好堆在床上。然而不論如何,既然是床,你就總能在上面找到地方睡覺。這也是他大學四年集體宿舍生活裡學到求生本領。 屋角放著一架根雕,這是這個房間裡面唯一醒目的東西。那是一頭雄鷹,昂首張翅欲飛。雖然不是很精細,卻極具氣勢;鷹的身邊,巧妙的盤旋著一隻小鳥,順著樹根的走勢而成,毫不牽強,乖巧生動宛如天成。這是他在潘家園鬼市買來的,據稱是清代的作品。那時候他手裡有些閒錢,就收集古董保值。在後來的日子裡他的收藏品大部分都換成了方便麵,只有這架根雕總也沒有賣掉,一直留到現在。 韓生吃完了方便麵,感到精神飽滿,他撥號上網,抖擻了一下,又一頭扎進了聊天室。 深夜的聊天室裡充斥著像韓生這樣的老網蟲,這個時候總是他們最亢奮的時候,很多精彩機智的對白也總在這個時候出現。正在韓生察看在線名單的時候,有人向他說話了,讓韓生感到不解的是,她說的正是自己慣用的:「我可找到你了!你怎麼這麼晚才來??」韓生看到,說話的人叫「柳葉眉」,一個陌生的ID. 韓生精神一振,回話說:「真真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是呀是呀,我等了很久,快一百年了。 有這麼誇張麼? 哈,就知道你不會信的。總有一天你會信的。 我已經信了,咱們今天聊什麼? 就說說你吧。你怎麼樣? 我挺好的我想知道多一點,我是說,你的一切,從出生開始。 美女,我費勁敲出來,等您明天酒一醒,什麼都忘了。 不會的,我沒有喝酒,你說的話我都會記住。 好吧。我出生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的一間產科病房,具體是那一間我不太清楚,我媽媽她老人家沒有告訴過我。她現在在國外,我也不太方便問她……有意思麼? 有意思,還要聽。我知道你剛出生的時候什麼樣子,我見過那樣的孩子。 你生的? 你猜呢? 不猜;我從小基本沒病沒災,好像只得過一次腸炎,在304 醫院住了幾天,據我媽說當時我看上了那裡的一名小護士:別人餵我吃藥我就哭,她來了我能把黃連素當糖吃,吃完了還要,到如今落下一嘴黃連素牙。 她長的什麼樣? 記不得了,我後來想像大概跟鞠萍姐姐差不多吧,你說這是我的初戀麼? 不算,那時候你還小,善惡不分。 呵呵,我估計你也是跟著鞠萍姐姐長大的,怎麼招她也不能算是惡吧……後來我就長大了…… 等等,怎麼長大的?說具體點。 長大就是長大唄,吃喝拉撒睡,受教育,聽毛主席的話跟黨走,就長大了……我說您到底想幹嗎? 就是想知道呀,不行麼? 你要知道像這樣大範圍的搜索硬碟是很耗電的——我的記性又不是很好。 你累了? 累倒不累,困了有點。都快六點了。 是嗎?快天亮了? 恩那好,我得走了——請你一定答應我明天一定來,一定! 好吧,一定。 …… 關上電腦,韓生感到很愉快。類似這樣的經歷他還沒有過,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來形容,這個柳葉眉宛如一個裝飾精美的馬桶,讓你看到她就不得不什麼都往外倒。對於酷愛聊天的韓生來說,這簡直是很過癮的一件事。 毛主席他老人家說新中國的青少年就好像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這個說法過了幾十年,仍然有它無可比擬的現實意義——目前我國的青少年當中,有很大一部分對「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懷有一種崇拜的感情。這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舉韓生為例,考上大學後,他就加入了「九三學社」——早上睡到九點,下午睡到三點。混了幾年臨近畢業,更是喪心病狂,令人髮指:整個白天基本上都在睡。那些準備出國的同學見到這種情況,紛紛表示十分敬佩,認為他們這樣做是在為去美國生活做準備——提前倒時差。這種情況愈演愈烈,導致了這樣的後果:有些用人單位在接受了韓生他們學校的畢業生後,為了避免他們經常遲到,破例決定允許他們晚上在辦公室過夜。不好扯的遠了,讓我們把鏡頭切回到韓生的小屋。 韓生是被他的電腦叫醒的,比爾蓋茨的奧菲斯告訴他說今天他有一個重要的約會。韓生眯起眼睛使勁回憶了一把,記起來今天是公司同事聚會的日子。在此必須說明,韓生就職於一個臺灣人開的網絡公司。臺灣老闆重人情,喜歡請員工吃飯,歡聚一堂;不像日本老闆,連打車都要AA分帳。另外臺灣人還喜歡趕時髦,聽說了一種新的工作方式叫「work at home」,正好不租寫字樓了,把員工撒回家,省心省錢。同時為了增強員工間的合作,避免有些員工彼此沒見過面,老闆隔幾天就要請大家出來聚一聚。這次好像是郊遊吧,信裡沒說清楚,韓生也就不太清楚。 韓生穿上衣服,使勁洗了一把臉,把鬍子刮掉,再把亂蓬蓬的頭髮在腦後扎了一個辮子,對著鏡子顧了一番,頗有些人摸狗樣。再細看,竟發現了闊別以久的青春豆,呲牙擠了一番,心滿意足,哼著「小豆豆不見了」走出家門。 外面的世界一片陽光耀眼,這使韓生有些不習慣。到了集合地,韓生見到一些和他一樣,眯縫著眼睛、鬼鬼祟祟的男男女女。漸漸的人多起來,有些人見到熟人,上前相認,就像核裂變的連鎖效應,熟人又介紹其他的熟人:「這就是咱們公司策劃部的小C 」「這就是咱們公司財務部的小A 」「這就是咱們公司外聯部的小O 」。終於,大家都聚在一起,做恍然大悟狀,喜笑顏開狀以及久仰大名狀。 韓生發現,公司裡居然還頗有幾個女員工,自己所屬小組的組長就是一個,還頗有幾分姿色——在此之前,韓生只知道她是「QUEEN 」,很容易讓人想起一種張著翼肢、總是漂浮在空中並且會侵染人族基地的宇宙怪物。韓生認為QUEEN 向自己表示了相當的好感,這一點表現在QUEEN 聽說了他就是「HANDSOME」之後對他微笑,並在途中不停地向他搭訕:啊,原來你就是HANDSOME呀。 是呀是呀,多指教。 真有意思,咱們合作一個多月了,我才第一次見到你。 是呀是呀,真有意思。 這都怪我,工作沒做好。 是呀是呀……哦不是不是,不能怪你。 …… 心不在焉的韓生自己也感到奇怪,面對漂亮的女上司打不起精神。沿途的景色還算賞心悅目,就像歌裡唱的一樣,藍藍的天上白雲飄,這讓韓生想起了WIN98 的啟動畫面,忽然就興奮起來,手指都輕微的抽動。 「對了你上網麼?」 韓生沒頭沒腦的問題讓QUEEN 愣了一下。「當然,咱們是吃這碗飯的」 「那不算,我是說,工作之外的。比如聊天?」 「不,浪費時間。」 「那你平時都幹嗎?」 「看看書,看看電影,聽聽音樂什麼的。」 「你愛看王朔麼?」 「不看,低級。」 「低級?」 「是呀,痞子文學嘛。我以前看瓊瑤,最喜歡窗外,非常感人,後來看岑凱倫,看米雪麗……我喜歡細膩的,真誠的。」 韓生終於沒有忍住,問道:「你愛看《上海寶貝》麼?」 聽了這話,QUEEN 的反應著實讓韓生吃了一驚,她臉紅了,低頭說:「討厭!」 韓生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趕緊岔開話頭:「你都愛看什麼電影?」 「經典的。」 「《飄》?」 「太老了,不好看,我最喜歡看《泰坦尼克》。」 「那個我看過,倆人啐唾沫鬥遠。」 「什麼呀,你理解不了那種深刻的愛情麼?YOU JUMP,I JUMP,這才叫山盟海誓。」 「那我猜,你肯定愛聽黎明的歌,對麼?」 「你真聰明,不過那是以前了,黎明過氣了,現在我聽謝霆峰……哎,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對不起我有點暈車。師傅!停車!」 …… 「好點了麼?」 「好多了,吐完就舒服了。」 「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謝謝。」 金頂渺雲山。高500 餘米,橫16公裡,算是京郊的一座大山。據說這裡以前只不過是一片荒山,少有人跡。明朝時有個叫舍然的和尚雲遊至此,看山清水秀,就蓋了個小廟。此後香火日盛,小廟也一次次翻蓋,今天看到的是解放後翻新的清朝嘉慶時的版本,山門上掛著匾——「敕建妙應金靈寺」。 在中國有一種奇怪的現象,不同宗教信仰可以共生。這在很多外國人眼中看來幾乎不可思議,在他們把異教徒架在火刑柱上烘烤的時候,中國人寫出了讓佛教和道教一起發揚光大的《西遊記》。韓生以為這都是因為佛教教義的包容性。佛教的信仰近乎虛無主義,萬物都是空的,連佛陀也是無,既然如此,管他什麼釋迦佛祖,什么元始天尊。金靈寺共四進,第一進大雄寶殿,供釋迦摩尼,其後第二進供文殊廣法,第三進和第四進就亂七八糟,記有普賢真人,觀世音,燃燈老祖,哪吒,鍾馗,關羽等等各路神仙。這大概歸功於市場槓桿的作用,開飯館的要拜關公,開妓院的要拜二郎神,多立幾個菩薩,自然就多了香火。 韓生信步亂走,漸漸的身邊人越走越少,轉過幾個彎,一個人都不見了。隱隱的聽見前面有咄咄的木魚聲,韓生走過去,看到一間小偏殿,燈光昏暗,進去看到一尊佛像,金漆破敗,露出斑駁的泥胎。細看,卻不認識,只是面目猙獰的頗有些嚇人。殿前正中的蒲團上坐著一名老僧,頭髮灰白,僧袍也舊的看不出本色了。木魚咄咄的響著,燭火也一晃一晃的。韓生摸不出頭緒,只感覺一陣陣的發冷。在佛像面前呆立了半天,轉身要走。正在這時,只聽老僧啞啞的嗓音緩緩的說道:「緣生緣滅,自在人心;前生後世,瀑流雲飛。紅塵萬象,生住異滅;雲鬢柳眉,轉瞬成灰!」 韓生一怔,回頭看見老僧仍舊坐著在咄咄的敲著木魚。韓生走到老僧對面,拖了個蒲團坐下,問:「跟我說話?我聽不懂啊。您老人家會說普通話麼?」老僧看了韓生一眼:「你看這佛像,當年美央美倫;三十年的時間,破舊如此,人見皆惡之。你可知時光荏苒,喜樂無形,樂由愛生,苦亦由愛生,離於愛者,無憂無苦。」韓生張口結舌,老僧從袋裡掏出一串佛珠,交給韓生,就閉目不語了。 韓生攥著手中的東西,看著半死不活的老和尚,聽著咄咄的木魚聲,問著嫋嫋的煙,想著剛才老和尚念的經,禁不住犯暈。韓生閉上眼睛,卻覺得眼前亮起來。 這是一間農舍,窗上沒有玻璃,只有幾根木條,淡淡的陽光就從那裡透出來。韓生發現自己就躺在這間小屋的床上。透過窗子可以看見外面的一片柳樹,葉子在風裡沙沙的響。桌上擺幾個陶碗,兩副筷子,碗裡有魚,有飯。韓生忽然感到奇怪,怎麼自己躺在床上,卻能清清楚楚的看見桌上的碗裡有三條魚呢?隱隱的覺得是在做夢。這時有個女人推門進來,穿著古裝,國色天香。對自己說:「怎麼還沒起,午飯都好了。」微微一笑,轉身又出去了。 門合上,剎那間,天色暗下來,外面人喊馬嘶,夾雜著女人的哭叫和小孩的喊聲。韓生吃了一驚,趕緊下床,衝出門,發現這一會功夫,外面已經亂成一團,幾處房子都著了火。一些騎馬的古裝大漢呼嘯來往,手中高舉鋼刀。韓生正在奇怪怎麼這個夢作的這麼真實,忽然被人從背後抱住。回頭一看,是剛才那個古裝美女,淚流滿面,喊著:「快跑!」韓生如夢初醒,撒腿就跑,女人在後面跟著。誰知沒跑幾步,就看見前面也有一群騎馬的,剛要回頭,被人一把薅住,一個絡腮鬍子狂笑著罵:「娘的,還跑!」卻是一副娘娘腔,聽的韓生直起雞皮疙瘩。韓生拼命掙扎,可是娘娘腔大漢力大無比,怎麼也掙不脫。韓生嚇的要命,聽見娘娘腔又喊道:「車來了,走,上車吧!車來了!」抓住他的領子使勁拉扯。韓生一急,終於醒過來,掙眼一看,QUEEN 站在面前拽自己的領子:「你怎麼睡這了?車來了,都等半天了,趕緊上車吧!」 韓生甩了甩腦袋:「我操! 真是的我怎麼睡著了,走走——大概昨天睡太晚了。」 韓生出了山門上了車,找個位子坐下,忽然覺得褲子兜裡有東西咯的慌,伸手摸出來,是一串佛珠。韓生探頭到車窗外想看看剛才睡覺的地方,隔著好幾個院子,早就看不見了。 哼哼唧唧毫無美感的爵士樂曲又響起來,韓生坐在他的電腦前面,雙眼有些發紅。聊天室一片大亂,一些無聊無知的幼稚傢伙在搗亂。有個人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生殖器,對每個女性ID發出一段段的髒話。韓生做出種種生動的表情向他表示友好。於是大家就看到:「HANDSOME向生殖器微微的笑了笑」「HANDSOME深情的撫摸生殖器」「HANDSOME對著生殖器輕輕一吻,臉上一紅,害羞的跑開了」。眾人笑成一片。等到管理員拍馬趕到,將一幹生殖器踢出聊天室的時候,韓生自然就成了聊天的紅人。無數傾心的恐龍擠成一團,紛紛把一堆一堆最肉麻的甜言蜜語砸將過來。韓生應接不暇,感到骨頭髮飄,兩隻手運指如飛一般,快的自己都看不清,一個一個的安撫眾恐龍,將她們調戲的不辨東西。同時心中湧起無限豪情,自忖真是天生我才呀。 正這時,有個ID冷不丁蹦出一句:「你好像很忙呀。」韓生想也沒想:「想找我籤名是吧?別急,排隊,都有份。」又貧了一會,韓生忽然醒過味來,那是柳葉眉。忙察看了一下在線名單,還好柳葉眉還在。韓生退出聊天室,換了個ID又衝進來,對著柳葉眉熱情的說道:「嗨!你好,我來了,等半天了吧?我是昨天的那誰呀。」「出去換了身衣服?」「什麼呀,我才剛上來的呀。剛才那人不是我。」「你喝多了吧。」「啊美女你還真是犀利呢,是喝了點,真對不起沒看見你進來。」 今天出去玩了? 是呀,老闆請我們大家逛廟來著,完了吃飯,喝點酒。 好玩麼? 沒勁,我都睡著了。對了碰見一個老和尚,衝我嘟囔了半天,就是讓他給我說困了。 跟你說什麼了? 不知道,聽不懂,臨走還給了我一串佛珠,也沒要錢。 哦。 今天興致不高? 沒有呀,咱們接著昨天聊,說到哪兒了? 我也忘了,隨便聊吧。 那好,說說你的初戀吧。 不會吧,又是我說? 你想聽我說什麼?我多大?我住哪?我長的什麼樣?我有沒有男朋友? 別,千萬別說……算了,還是說我吧。 :) 我的初戀……怎麼算初戀? 你自己看呢? 那就這次吧。 不要耍貧嘴。 好吧,我想大概是上高一那會兒吧,那時候我不愛上物理課,主要是因為老師講的太簡單,所以我就上課的時候睡覺,而且不交作業。那時候我們那由物理課代表管交作業這事,我發現她總是罩著我,從來不跟老師說我沒交作業。 哈哈,從小就很有吸引力嘛,後來呢? 慚愧慚愧,沒什麼後來了,後來她就轉學走了。 你有沒有找過她?寫過信麼? 沒有,我連她叫什麼都忘了。 這叫什麼初戀呀,最多是她喜歡你,你沒感覺呀。 是嗎?那就說大二那回吧。我們學校籃球賽,我是我們系的替補。跟英語系打。我在場下看到他們有個女生長的非常好看,心裡就特別激動,積極要求上場。 上場了麼? 上了,那回是我發揮最好的一次,得了很多分,而且,我看見她還給我鼓掌來著。 然後呢? 為什麼非要有然後呢?那時候我可是有感覺的,心潮洶湧。 然後呢? 我服了你了,然後我們輸了,她上來和一男的擁抱,那天我還把腳給崴了,疼的我。 哈哈,還有麼? 沒了,慚愧慚愧。 這麼說你還真的沒有戀愛過? 英雄,給我點面子好不好,好歹我也七尺多高二十多歲,你說我沒談過戀愛太不道德了吧? 哈哈沒關係,我喜歡,你的這輩子還是給我留著了。 嘿嘿,我平時老以為我自己臉大,沒想到今天見到你我才知道我就是一井底之蛙呀。 韓生下線,點燃一支煙,一口一口的抽著。看著黑色的顯示器,韓生心理忽然湧起一陣衝動。這個柳葉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對於在聊天室裡認識的人,一直以來韓生的興趣只保持在聊天。他認為網絡上的人不過都是虛幻的,他們的本質區別在於IP位址的差異。大家給自己編織一副面孔,互相興致勃勃的交換一串一串的二進位代碼。用極端虛無主義者的眼睛來看,所謂上網不過是無聊的坐在計算機面前,用手敲擊鍵盤,用眼睛觀察顯示器上的像素;至於從中獲得快感,不過是人大腦裡面的生物化學反應。這種想法曾經影響韓生很長時間。以至於他在對「柳葉眉」這個人產生了一些超出網絡之外的興趣時,自己也感到奇怪。 第二天整個下午,韓生都在聊天室裡等柳葉眉。一直到七點多,也沒有出現。韓生有些悻悻的,吃了面,躺在床上發呆。迷迷糊糊的,一睜眼,又看見了那間農舍。屋子裡的擺設一如上次夢到的一樣。一個古裝美女推門進來說:「怎麼還沒起,午飯都好了。」轉身出去。吶喊聲,哭叫聲從窗外傳來。衝出門外,古裝大漢呼嘯穿梭,著火的房子冒出沖天的煙。韓生跟著女人飛跑。 天色驟然黑了,韓生沒命的跑,身後馬蹄聲響的很急。轉過一個山坳,女人忽然停下,對韓生說:「咱們分頭跑,你去那邊,快。」韓生點頭,再跑了一陣,爬上一個小山坡,回頭看,見那女人竟然沒動,還站在那裡。韓生向她拼命招手,女人嘶聲喊道:「韓生!韓生!你別把我忘了!等著我!」女人一轉身,張開兩隻手,山路上一個大漢狂笑著向她衝過來,蹄聲的的。 韓生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半夜了,聊天室裡並不很熱鬧,柳葉眉在線。 嗨,你來了。柳葉眉微笑的說。 來了。你早來了。 是呀,你怎麼這麼晚。 我剛才作了一個奇怪的夢,挺恐怖的。 哈,什麼夢? 夢見被人追,和一個女的一塊,玩命跑。 呵,她長什麼樣? 長的……挺好看的,有一雙很美的眉。 哈,那不就是我! 別開玩笑了,我覺得挺奇怪的,這兩天我老作這個夢,還有上次碰見的那個老和尚。你說這是怎麼了? …… 說話。 說什麼? 隨便說。 韓生幹什麼?……不對,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韓生,我不是人。 別逗了您,鬼故事我看多了。 是真的,我就怕你不相信,可是你總會知道的。我等了很久了,你也一樣。 這是哪兒焊哪兒啊?! ……韓生,你家裡有一架根雕,一頭鷹和一隻山雀。鷹身上塗了黑色的漆,山雀是木本色。那是我用村口那棵老柳樹的跟做的。它以前就放在咱們的房子裡。 韓生心裡一驚,半天沒有說話。 「現在你相信了麼?」 「你是說,你就是我夢裡的那個女人,它們都是真的?」韓生的手心微微出汗。 「是的,我本來叫柳眉。那時候我是你的女人。我本來沒有想現在就告訴你——你接受不了的。可是我太高興了,我的想法還是讓你感覺到了。」 「你……死了?」 「這是個很傻的問題,我死了一百年了。那年義和團,他們進了咱們住的村子,把我們殺光了,就因為咱們有一座洋人建的小教堂。咱們村就你和一個老頭活下來了,那個老頭當時在廁所,哈。」 「……」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這世界實在太大了,以前住在山村裡不知道,作了鬼才明白的。一百年,也不知道你投胎幾次了,有沒有作過豬啊狗啊什麼的,哈。」 「……」 「你怎麼不說話?傻了?」 「對不起,我還是不能接受,你得給我點時間,我想。」 「沒關係的,我已經等了一百年,不在乎這點時間,況且,我現在心情好的不得了。這樣吧,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在飛宇網吧的門口等你——我們都是在這裡上網的。」 「好吧。」 「那我走了,明天見啊。:)」 「再見。」 韓生關上電腦,拔掉電源插座和電話線,打開了所有的燈,一頭躺到床上,望著天花板發楞。過了一陣,韓生摸出老和尚的佛珠,抓在手裡把玩。牆上的鐘滴滴嗒嗒的響,韓生感到有些累了。隨手把佛珠一扔,正好掛在那頭老鷹的翅膀上,晃晃悠悠。 第二天夜裡,一名北京大學的男生在南門外等他的女朋友,路上沒什麼行人,他想像著今晚將要發生的事情,嘴裡的菸頭忽明忽暗。時間過了,他有些不耐煩。這時候,他看到飛宇網吧門口有一個穿一身白色的女人,美麗驚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個女人明顯也在等人,臉上的企盼,幸福的神色清晰可見。 令這個學生詫異的是,她等來的並不是一個年輕、高大英俊的年輕人;恰恰相反,與她接頭的是一個鬍子眉毛滿臉,並且不長頭髮的老禿子。這個老禿子走到白衣女人身後,拍了拍她的肩,女人一轉頭,老禿子就用一隻手緊緊的攬住了她,轉身就走。她沒有反抗,跟著他走,轉過了街角。 這個學生感到很蹊蹺,正要跟過去看看,忽然一個嬌嗔的聲音說道:「怎麼了?要走啊,我才遲到了十分鐘啊。」女朋友來了。他趕緊賠笑說:「哪能呢,我正要去找你呢。」「切……」男生挎著女生慢慢走開。 忽然,一聲壓抑的女人的慘叫聲從後面街角裡傳來,男生轉過頭去,看到那裡一片白光耀眼。本文轉載自鬼網